“那你呢?”
“睡你旁边。”
她这个脱离了苦海、如今由奢入俭难的人在旁边挑三拣四,方知雨却麻利地帮她找出换洗衣物和一次性内裤,就是:
“我的睡裤你穿……可能有些短。”
岂止是“可能”。
洗澡在公共卫生间,厕所居然是蹲厕,污垢还厚,她看着多刺眼。一边淋时热时冷的细流,一边想要是她住这么糟糕的地方,打死都不会让方知雨进门。就像她至今仍会在洗完澡后匆匆给自己化淡妆,连一点毛孔都不想被方知雨看见。总害怕不完美,对方的喜欢就会打折扣。
这一点,方知雨跟她不一样。“我虽然知道自己有问题,但完全可以接受。”方知雨说。
有些根性是自小养成的。好像她,用了很久才改掉跟人分半张餐巾纸的习惯。幸而时运对她很好,让她的人生走上坡路,从黑洞到花海。方知雨却相反,从花园小区,到如今这狗窝般的牢笼。童年多优渥、多无虑,现在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就多叫人惋惜。
该怎么去理解这一切?曾经闪闪发光的人,如今做杂务,拿最低工资,明明不喜欢也不擅长,却没有改变现状的打算,不想升职,隻想一夜变老,带着自暴自弃、烂鱼死虾的目光。
一开始,她恨铁不成钢,后来知道了缘由。得知真相再回望,感慨一定有的,因为时运:
每周吃同一间面馆都嫌腻,现在把外卖分两顿吃;曾经穿不重色的光鲜连衣裙、被父母捧在掌心上,如今却孑然一人,衣衫是深色、黑色或者灰;说起考北大、做伟人,眼睛就发亮的小鬼,结果隻念到高中。没去大学,用弹钢琴的手为病人擦屎擦尿。
那个在女儿面前已谈不上任何为人尊严的凄惨病人,还要是她妈妈,是她小时候总挂在嘴上、等同于真理本身的存在。春日的灿阳里,方丽春出现在少年宫门口,裙色明艳,戴遮阳帽。只需远看就知道她多高贵。竟然已经病逝了,以一具活骷髅的方式。
她没办法理解。毕竟以前,搜“时知雨”这个名字无果后,她也曾想象过某某。现在过得好吗?一定如当年一样天真从容地活着吧。做事情没定性,是因为有条件。可以轻易接受最好的教育、得到最体面的工作,或许早嫁给最好的男人,绝不会回头看向她这样偶然飘落的尘埃。
然而,时运却把方知雨送回她身边。
可是方知雨再落魄,仍不害怕把那样的自己全部展开来、平铺在她面前。那么,她为什么不行?
怀着复杂的感触,吉霄出浴室,第一次什么妆也不化,经过狭长的走廊到盒子间门口。
踏进去前还有些忐忑,因为自此,她不会再戴着完美的假面。却在这时发现门没锁:
此刻,房间的主人正用枕巾遮置物架上的东西。都顺手放进去了,才反应过来,把她送她那个熊猫玩偶从枕巾下移开。
“为什么要藏我给你的熊猫?”她一分心便径直踏进去,脱鞋,然后关上门。
方知雨好像做错事被抓个正着的孩子惊讶地转身,身体挡在置物架前:
“没有藏熊猫啊。”
“那藏的是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