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河站起来,微微拉开一点帐篷,往外看,末了,回身过来说,“下冰雹。”
“藏区总是这样,不用担心。”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戴好眼镜,说着,“我们来了很多次,总是会遇到一些始料未及的极端天气,所以大家都说藏区是神灵住的地方,它由着自己的心情掌握着这一方土地。”
女人戴上眼镜后,看了看其他三人,笑着说,“但正是因为有神灵,所以大家也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神谕,或是神祇。”
李玉河重新窝回自己睡袋,才找回温暖,她看着说话的人,问,“一路上没和你聊过,你叫什么名字呀?”
“马宗玉。叫我马姐就好。”她双手撑着坐起来,看着李玉河和郑知微说道,“你们是第一次参加西藏行吧。”
“嗯,第一次。”
“看样子,这小姑娘是来散心的。”马宗玉看着郑知微,笑着说,“小姑娘这么漂亮,要多笑笑。”
李玉河看了看郑知微,解释道,“知微姐只是有点内向,不爱说话。”
“我刚听见你们说的了,多的我也不问,我只是想说,人生还长着呢,这一辈子,除了我们的腿,还有很多值得我们去在意去呵护的。”她把自己从睡袋里拖出来,指着自己那高位截瘫的双腿,说,“我是出车祸断了腿的,当时我儿子还在读小学,老公也在跑长途火车,常年在外。我突然一下子瘫了,我的家人似乎比我还伤心,在我还在庆幸自己活着的时候,我那儿子每天都指着我的腿,问,妈妈痛不痛呀,妈妈会痛吗?哎,我怎不痛,当时都要痛死了,但也只能安慰儿子说,不痛。但他根本没信,每次我这样说,他反而会哭,小子哇哇大哭,都吵到病房里其他人了,他就说我骗他,明明满头大汗,一定很痛。我老公呢也换了个工作,定了下来,每天黑着脸忙着我这瘫事,忙着家里老人小孩的事,他什么都没说,直到有一天我起夜叫他,他突然衝进来,那烟味浓得呛鼻,大男人满脸都是还没擦干净的泪水。”
马宗玉回想起往事,表情时而严肃时而轻快,“从那之后,我就知道,我的家人承担着比我更大的精神压力,我想我这辈子都嫁给他了,成为了我孩子的妈,这关系我死活都脱不掉了,那能怎办,之后,我痛的时候就叫痛,想骂人的时候就骂人,想笑的时候就开怀大笑。”
马宗玉看了看认真听的郑知微,说,“小姑娘,怕什么?不要怕?腿断了又怎么样?我们活这一辈子,不是为了腿,是为了爱。”
郑知微像班里的学习标兵,听完马宗玉的开导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她握紧双手,轻声说,“谢谢马姐”
“你出来,怕是因为想要躲避,又想要新的开始,矛盾吧?”
郑知微点头。
“矛盾的时候,就多和自己内心对话。”马宗玉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笃定又坚决。
冰雹把这个大地砸得太响,一会儿就又销声匿迹,夜恢復宁静,而天也渐亮。
营帐外的露营灯不再是这片土地唯一的光。
郑知微没睡好,却难得地摇着轮椅走入潮湿后升起的太阳里,她双手轻放垂在轮椅两侧,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李玉河走近,问,“知微星,拍照吗?”
郑知微先是一愣,随后羞赧地瞋视李玉河,又老老实实掏出手机。
“这边,靠这边。”李玉河指挥着郑知微挪动轮椅。
“笑,笑一个呀,知微星。”
风微扬,绕起她的发尾,李玉河看着比照片里更加生动和美丽的郑知微,心下一松,感谢于这一片大地和一场突来的冰雹,感谢马宗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