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1/2)

猜出花儿来也就是那样

深夜的皇宫之中,一片凶险的安宁。

听着皇后的话,太子险些一跤跌坐到地上,满脸的震惊,吃吃呓呓道:「母亲,您在胡说些什么?」

皇后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后轻声说道:「范閒,是你父皇与叶家妖女生出来的孽种。」

东宫太子连连摇头,怎样也不能接受这个突发的状况,头摇的太久甚至有些晕了,才无神地坐回床边,讷讷说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一想到自己居然有一个弟弟自幼流落在民间,太子便感觉人生真的很奇妙,更何况这位弟弟还时常在京中能够见到,名声比自己这个太子还要大,手中的……权力似乎比自己也不会小。

他下意识地跳了起来,也许是自我安慰,也许是自我减压,呵呵傻笑道:「原来本宫还有这么一位弟弟。」

皇后像看痴呆儿一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太子面上一热,窘迫之余压低声音吼道:「那又如何?本宫与他交情向来不错,更何况他出身不正,总是不能入宫,对我又构不成什么威胁。」

「对殿下您构不成威胁?」

皇后冷笑说道:「你不要忘记,他的母亲之死,与你这可怜的母后脱不了关係,难道你以为他会眼睁睁看着你坐上皇位?就算他有这等度量不来报仇,难道他就不怕你登基之后,再来对付他?」

「范閒,就算为了自保。也不可能让你登基。」皇后的声音,就像是宫殿里催命的符咒,「所以干儿,你要做好准备。当然。这么要害的消息,你可不能随处说去,最紧要不能让宫里你那几个兄弟知道范閒地身世,不然万一老大老二他们几个……」

太子明白母后的意思,声音变得有些飘忽:「难怪外面一直传范閒是叶家后人,父皇却始终没有拿出处治的法子,原来……其中另有隐情,不过母后,如果父皇依然如以往一般宠着他,他又有范家和陈院长撑腰。孩儿也不好轻易动他。」

皇后的丹凤眼里透着冰寒地味道:「如今自然不能动他,咱们的力量太弱,这宫里没人肯帮咱们。所以你先虚与委蛇着,但你可千万别信,你这个野路子弟弟,会对你存什么好心思。熬着吧,打今天起。你就老老实实地熬着,什么多余的事情也别做……春闱案后,你说的对。什么权力,都不如你父皇的喜爱来的要紧,只要皇上依然信任你,范閒他也不敢动什么。咱们熬到将来……总会有法子的。」

太子默然无语,心中对于母后的想法却有些不以为然。

……

……

天亮了。

在粥铺里继续说范府叶家八卦的人们在继续着,监视着百官动向的监察院一处在警惕着,范府满门上下在惶恐之余假装镇定着。皇帝在头痛,太后也在头痛,范尚书提早来到户部衙门。面色如昨,谈笑风生,并无异样。陈萍萍没有回陈园,留在了监察院,用那双有些昏浊地双眼注视着京都发生的一切。

街上传来刷刷的扫地声,范閒按费先生地方子在按时服药,手里拿着那本无名功诀发呆,上卷他早就已经练完了,下卷却是一直没有寻到法子,尤其是眼下真气全散,经脉千疮百孔的情况下,他不敢依着下卷的叙述强行调动真气。

关于身世那件事情,范閒的心态已经平稳了下来,天要下雨,娘没嫁人,未婚生子,由她去吧,反正这事儿轮不到自己来负责任。

如果宫里对母亲的忌惮真地如此强烈,连自己这个穿越福康安都不肯容留,那自己还理会什么?大不了就是一场厮杀罢了。如果皇命临头时,自己指使不动监察院、启年小组,又是真气全无,事情到了最危险的地步,就别怪自己听从老师的意思,违背老妈地意思,开始药水喷蚊虫,用毒药破开一条血路!大刀砍蚂蚁,用重狙崩他几个宗师!

叶流云不在京中,军队对于极少数人很难发力,他想像不出来,谁能留住这样一个变态的组合——在这时候,范閒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开始逐渐感受到了一点点,当年那个叫叶轻眉的小女生,带着瞎子叔和那个箱子,与整个天下为敌的气氛。

有点小小紧张,有点小小兴奋。

当然,能不发展到这一步是最好的,毕竟自己还要考虑范府的利益,父亲妹妹妻子这些人的安全,还要考虑许多与自己交好的人地生死,图穷匕现,只是最后一招,能够保持当前的稳定,才是范閒最迫切的需要。

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而那些事情,必须依靠目前的权力与地位。

接连两日没有人来范府拜访,就算与范家关係最亲近的人,也不会选择在这种风口浪尖时前来打探消息,很令人奇怪的是,靖王也没有来,据启年小组暗中回报的消息,这位花农王爷不知因何感慨,丢了花锄,弃了粪粪桶,只在府上倚栏饮酒,老泪纵横,似有所感。

与范閒交好的那些官员们,包括辛其物、任少安这些少卿派在内,都在小心翼翼地观看着,等待着朝廷针对这次流言,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做出任何表态。

宫中。

宁才人穿着一身极合身的衣衫,正在冬日暖阳之下绕着那棵枯干大树绕着圈,这是她许多年来的习惯,这位当年的东夷女俘,如今的宫中贵人,始终是閒不下来。

不知道绕了多久。在一旁安静侍立着地大皇子终于忍不住了,叹息道:「母亲,究竟有什么事情?」

皇子在宫外自有府邸,更何况大皇子因为西征之功。已经成为了皇子当中第一位亲王,自然不能再住在皇宫里。皇室规矩多,就算他要入宫拜见母亲,中间的规矩也是有些复杂。今日宁才人用了些手段,跳过许多障碍,直接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召进宫来,却是一直绕着树发怔。

大皇子明知道母亲肯定有要紧事要交待自己,不然一定不会如此引人注目地坏了规矩,只是……他在心里想着,难道和最近闹的最凶地那个传闻有关?

「听说了吧?范閒的身世。」宁才人终于停了下来。自手腕间抽出一方素帕胡乱揩拭了一下额上的汗珠,面色一片严肃。

大皇子心想果然是此事,恭恭敬敬地递了一杯温茶到她的手上。点头应道:「孩儿知道此事,不过事出突然,又无实据,看父皇和太后祖母的意思,是断不会信这些小人造谣的。孩儿也是不信。」

宁才人看着自己的儿子,冷笑道:「不信?我看这天底下都开始信了!」她忽然气鼓鼓地一拍石桌,恨声说道:「院长大人这次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会大力压制这道传言,难道不知道,这样反而会让别人相信这件事?这让范閒怎么办?」

「范閒?」她忽然有些走神,半晌之后才清朗叹道:「原来……她还有个儿子,原来就是范閒。」

大皇子当然清楚母亲说的她的是谁,自然是那位当年于庆国隐放光芒,最后惨淡收场的叶家女主人。他猜忖着母亲地意思,试探着说道:「您的意思是?」

宁才人双眉一横,不怒自威。凛然说道:「我们东夷之人,最讲究恩怨分明!范閒身世被揭,不论陛下还念不念叶家当年的功劳,东宫里那位……肯定是容不得他,你给我听好了!」

大皇子在外人面前,乃是位骁勇善战地名将,是位壮猛好汉,但在宁才人面前,就像顺服无比的小猫,下意识里双脚一併,像个小兵一样立于母亲身前,沉声道:「请母亲训下。」

「若事有不协……」宁才人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悍意,「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范閒的性命!」

大皇子想也未想,便应了下来,对于母亲的意思,他从来没有违逆过,只是心中依然有些疑惑,他知道母亲当年在京都流血夜一事当中,曾经扮演过某种角色,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对范閒如此回护,竟是命自己要紧时,可以动用手下兵马……这和造反也没什么差别了。

「如果没有陈院长救命,当年我根本没可能从北边山水间,跟着陛下回来。」宁才人冷漠说着当年的事情,「这件事情你是知道地,可是就算我活着回到京都,迎接我的,依然只是宫中的一道缢令……我是东夷地女俘,当时没有人知道我已经怀上了你。当年如果不是叶家姑娘发话,你,我,如今早已是两条游魂。」

宁才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范閒的母亲,救了你我母子两条性命,当年她出事的时候,你还小,我根本没有任何力量……但如今不同,你手中既然有了些力量,就一定要保住范閒的性命。」

庭院里一片安静,冬日的阳光疏疏淡淡地洒了下来,照在这一对真率纯真、快意恩仇的另类皇族母子身上。

「如果父皇不能容范閒。」大皇子轻声说道:「我虽掌着禁军,只怕也起不到太大作用……也罢,大不了还对方这条命。」

「没有这么可怕,你马上就是要成亲的人了,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冒险。」宁才人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陛下的态度,你不用考虑,只是盯着东宫那边。」

大皇子心中似有所动,马上想到了某个问题,他虽是疏朗心性之人,却不是愚鲁之辈,半晌之后震惊说道:「如果只是叶家后人,父皇断不肯留下范閒,而看这几天地动向……只有一个可能!」

宁才人似笑非笑道:「终于猜出来了?娘也是这般想的,能让陛下不追究当年所谓的谋逆之事。甚至连太后老祖宗都保持沉默,只有一个解释,范閒飞库网不仅仅是叶家姑娘地儿子,也是……他自己的儿子。换句话说,范閒,就是世人从来不知道的一位皇子,是你的兄弟。」

大皇子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双拳紧握,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半晌之后才迟疑说道:「难道……范閒真是父皇地儿子?那范尚书呢?……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为什么父皇当年要将范閒送到澹州?」

宁才人冷笑道:「当年?当年的事情谁能完全清楚,不要忘记范閒的母亲,可是让宫里最有力量的那两位妇人恨到了骨头里。」

大皇子眨了眨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母亲的嘴里听到的,在心中思忖良久,说道:「如果母亲都能猜到范閒的真正身世。我看宫外或许早就已经传开了。」

「猜到就猜到吧。」宁才人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英气十足说道:「说不定这是院长大人愿意见到的,说不定整出这些事来,是他老人家在替皇上分忧解难,毕竟陛下大概也不知道怎样安排自己这个儿子。」

皇帝怎样处治范閒?这是最近这些天京都官员百姓们最关心地问题。如果传言是真,范閒只有被索入狱一条出路。如果传言是假,宫中也应该透过某种方式。比如封赏,比如口头慰勉之类的来消除影响。

传言越传越离奇,而监察院的反应,范府地安静,似乎都在证实着这条传言,范閒,就是当年叶家女主人的遗孤,问题是:宫中一直没有派人来抓他!

这事情就变得相当有趣了。

陛下保持着沉默,宫中保持着沉默。人们糊涂之余,开始猜测不止。朝官们本来都保持着聪明的平静,就连都察院御史们也只是小心翼翼上了几封奏章,讲述了一下京中流言,但陛下留中不发,官员也无可奈何。

这种猜测,随着一位胆大智商低的官员跳将出来,惹出了朝堂之上的一阵风波后,终于达到了峰值。

这位官员姓毛名阅良,乃是礼科给事中,负责审阅奏章,辩驳矫正出言不当者。这位糊涂官员本性粗直,一心嚮往圣人圆满之治,最见不得任何于朝廷颜面有损之事。关于范閒身世地传言在京都流传起来后,毛阅良完全傻到极点的忽略了同僚们的沉默,直愣愣地当朝进言,请陛下下旨训斥这等不实传言,还范提司大人一个清白名声。

朝堂之上,皇帝只是淡淡道了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愚民好事,众卿何须混杂其中,失了体面分寸。」

谁知毛阅良却是不依不饶,硬说流言对范提司官声有损,若流言为假,则应朝廷明文驳斥,若流言为真,则应依庆律追究范提司隐瞒朝廷、私入朝堂之罪,范府勾结贼人,心存不轨之罪。

即便这些流言荒诞不可信,但至少陛下为了朝廷颜面考虑,也应让两位范大人自辩一二,而且小范大人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担任监察院提司一职,至于内库……

这番糊涂混帐话还没有说完,陛下已经是大怒离座,吩咐侍卫将毛阅良叉了出去,痛打了二十廷杖,如果不是最后太后出面求情,只怕这位傻到极点地六科给事中,竟是要被陛下活活打死!

没有人知道,这位六科给事中身后的信阳背景,也没有人知道,陛下最后的怒意,来自于太后出面保人。

对于皇帝来说,他最忌惮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妹妹与自己的儿子们联合起来,当此局势,一代雄主冷漠乃至强蛮地做出了反应,硬生生保留住了范閒的一应官职与爵位,这是一种姿态,一种雄狮守护领地的姿态。

但庆国的官民们并不知道宫里地问题,廷杖之事一出,京都震惊!联想到上次都察院上次弹劾范閒,也被惨打了一顿廷杖,人们重新注意到,范閒这些年所获得的无上圣眷。实在是连几位皇子都比不上!

再联想到陛下对于这件事情的含糊态度,人们开始我猜,我猜,我猜猜猜。

人类的想像力有时极其贫乏。有时却又无比丰富,关于范閒身世地传言,开始不受控制地逐渐滑向某些人最不喜欢看到的方向。至于这些猜测的背后,有没有那位坐着轮椅老人的阴暗身影,就不得而知。

总之,在第一个爆炸性地消息传遍京都之后不久,第二个爆炸性的消息又开始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中流传,只不过百姓官员们谈起这个消息来要显得更神秘,更小心翼,更亢奋无比。

「请问您知道吗?小范大人。是咱大庆朝皇帝……的私生子。」

「那是,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

「您见过陛下龙颜?」

「这个……猜的。不过老实说,小范大人天纵奇才。文武双全,诗才惊艷天下,声名无远弗届,如此人物……也真只有咱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才能生的出来。」

「那是那是。」

「不过……范尚书就……这个……这个。」

「唉,尚书大人可怜。也怪范老爷的名儿没取好。」

信阳离宫之中,长公主轻轻画着柳眉,唇角带着一丝自嘲的微笑。这位一向自命算无遗策地奇妙女子。在这接连两番的流言之下,终于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她地皇帝哥哥一定开始怀疑她的想法了,而那个叫范閒的小东西……

「袁先生,本宫没有听你的意见,错了。」长公主轻轻抿了一下唇纸,淡淡说道。

「小范大人身世之奇,实在出人意料,头一椿传言便已经足以震惊天下。谁也没有想到还会有第二波。」

如今与黄毅一般,成为信阳方面首席谋士的袁宏道缓缓说道:「属下当初劝公主暂且隐忍,便是觉得范閒是叶家后人地消息来的有些古怪,但没料到这消息之后,是这个令人震惊的猜测。事情发生地太突然,峰头转的太快,我们一时应对失措,实非战之罪,乃天意也。」

长公主如今失去了崔家,利益方面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真正开始觉查出那位好女婿的能力,恼怒之余,再难保持当初居高临下的冷静,而她后手的反应却有些为时过晚,甚至是毫无作用,所以当第一个传言进入她耳朵后,她未加思索,甚至不顾袁宏道的强力反对,决定利用此事,将范閒拉下马来。

只是信阳京都两地联繫不便,她想藉着太后的嘴与那名看似愚蠢的六科给事中,先逼着皇帝将范閒地职位夺了,没料到马上便收到了第二个消息!

范閒是陛下的私生子?

这个消息别人或许还用猜,但长公主在听到之后的第一时间内就相信了,开始暗中嘲笑自己的愚蠢,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看明白,白白浪费了一个在朝中的棋子,用了一丝母后对自己的情份,最失败的是,反而触了皇帝陛下的逆鳞,平白无故让范閒就这样轻轻巧巧地重新站住了脚!

一思及此,内心的自嘲与后悔,便像毒蛇一样咬噬着这位庆国最美妇人的心。

「叶轻眉……」她的头开始痛起来,像呻吟一般自言自语道:「我这一生,难道永远都及不上你,甚至连你的儿子,都可以这么轻易地打败我?」

京都入夜。

许久没有出现的五竹,蒙着那块黑布,沉默地出现在了范府后方的一条小巷之中。

巷子尽头是一个麵铺,面铺上油灯如豆,在寒风中瑟缩着,一名穿着寻常布衣的汉子正坐在铺外的长凳上。

凳上的汉子身前没有麵碗,他衣衫单薄,似不畏寒,面容平静到了一种怪异的程度,似乎像是天生就没有什么表情,还有那一双冷漠无情的双眼,似乎能够看透世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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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宗师的宗师战

五竹微微低头,任由夜间寒风吹拂着眼上的黑布,那只稳定而恐怖的右手,缓缓握住了腰侧的铁焊把手,一步,一步,向着麵铺那方踏了过去。

麵铺里那汉子身上的衣服材料是粗布所做,土黄色,半截袖,不厚,正是京都南边河码头上苦力们的打扮,并无一丝出奇处。他眨了眨眼,眼中的冷漠没有半丝变化,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动容,只是随着五竹的踏步之声,从长凳上缓缓站了起来。

布衣汉子的手中拿着一把刀,直刀,他一挥手,刀锋呼啸着横劈了出去——直刀落在那位垂垂老矣,佝着身子正在挑着麵条的店老闆颈上,麵铺老闆的颈处嗤的一响,颈处鲜血一溅,分毫不差地尽数倾入煮麵的锅中!

紧接着,麵老闆的头颅喀嚓一声响,就像是秋日树头沉甸甸的果实一样,脱离了枝头,摔入了麵汤之中,啪的一声,荡起几道滚烫而血腥的汤水。

毫无先兆,毫无道理,异常冷血与稳定的出手,麵铺老闆身首异处,汤中苍老的头颅上下浮动,麵汤已经被染成了昏红之色。在那盏在冬夜里时刻可能熄灭的油灯映照下,这场景看上去说不出的可怕与诡异。

五竹此时站在这位布衣汉子身前三丈的距离,露面黑布外面的半边脸纹丝不动,似乎根本不在意对方刚刚在自己的面前,杀死了一名无辜的麵老闆。

「你从南方来。」瞎子的声音总是这样地单调,缺乏节奏感。

布衣汉子缓缓收回直刀,那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五竹,虽然他的眼睛与表情都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但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他已经进入了一种极为警惕的情绪中。

「例行巡查。」布衣用很单薄地语气说道。「找你回去。」

五竹说道:「你来杀范閒。」

布衣汉子说道:「你故意放出的消息。」

「因为我在南方没有找到你,只好用这个方法逼你现身。」五竹冷漠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你知道范閒是她的后人,当然会赶来京都杀他。」

布衣汉子的眉毛有些奇怪地动了动,似乎是想表示一种诧异与不理解,但很明显他的表情有些生硬,所以看上去有些滑稽,那两抹眉毛就像是两个小虫子一样扭动着。

「你知道原因,所以你让我来。」

……

……

为什么这位布衣汉子知道范閒是叶轻眉儿子之后。就一定会进京都来杀他?从五竹与这位布衣汉子的对话当中,可以很明显地知道,两个人彼此都认识。

而且五竹知道对方一旦知晓范閒身世后。会不惜一切入京杀人,所以专门等在范府之外。如此看来,最近京中的这场风波,也许只是五竹通过假意漏算,暗中点醒苦荷。以便从遥远的北齐来揭破范閒的身世,还能够不留半丝痕迹。

如果瞎子叔有构织这样一个完美计划的能力——那么他做这一切地唯一目的,就只是为了吸引这位布衣汉子来到京都。

布衣汉子究竟是什么人?

数月之前的庆国南方海岸线上。出现了一个没有名字地人,他四处寻找着一个瞎子,而当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之时,他会很干脆的杀死所有曾经看见过自己的人,没有理由,不问原因。

他,正是范閒与言冰云一直念念不忘的南疆连环杀手。

当刑部一筹莫展之时,监察院终于开始调查这些古怪而离奇地命案,但每当监察院高手追踪到这个无名之人时。便会被对方反首回噬,毫不留情地尽数杀干净。所以直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人知道这位无名之人长的什么模样。言冰云曾经想过向范閒借兵,借虎卫南下,为的也正是此人。

他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时,似乎还不大习惯这个世界地行为方式与准则,所以才会很没必要地杀了太多人,直到后来,他渐渐明白了更多的东西,于是将散乱的头髮结着了最寻常的髮髻,将赤着的双足套入了家居必备的草鞋,选择了一把庆国武人常配的直刀,同时,换上了最不易引人察觉的粗质布衣。

……

……

五竹往前踏了一步,离麵摊更近了一分,微低着头说道:「我去南方找你,没有找到。」

布衣汉子说了一句很费解的话:「我在南方找你,也没有找到。」

五竹地脚是赤裸着的,布衣汉子的脚上穿着草鞋。五竹的头髮被紧紧地束在脑后,一动不动,布衣汉子的头髮束成髮髻,略高一些。

两个人身上的气息味道极其相似,虽然衣着面貌不同,但能够区分二人的,似乎只有这样两个特点。身上透着的气息,让人知道这两个人都是无情的杀人机器,却又像是两个潜藏在黑夜之中的猎人,明明在互相找寻,却很在乎谁先找到谁。

他们要求只能自己首先找到对方,而不能让自己被对方找到,虽然这看上去并没什么差别,但就像是猎人与伤虎之间的殊死搏斗,谁掌握了先机,谁才能够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

「有人告诉你,我在南方。」五竹说道。

布衣汉子没有回答他的说话,直接说道:「不能留下痕迹。」

五竹说道:「她已经留下太多痕迹。你回神庙,我不杀你。」

布衣汉子似乎觉得五竹的话相当费解,与自己一向信奉的道理有极大的衝突,那双冷漠而冰雪一般透亮地双眼里。闪过一丝怪异的神情,这种神情极少在世人眼中看见。

「你跟我回。」布衣的语调依然那样没有什么波动。

五竹的声音却比对方要更有生气一些:「我忘了一些事情,等我想起来。」

这两人地对话,一直在用一种很奇怪的韵律进行着。而且如果多加注意,就会发现这连番对话之中,二人竟是一个疑问句都没用,而只是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在述说着什么,或许他们都是很自信自己逻辑判断能力的人,大概也只有这两个怪人才能以如此跳跃的思维,进行在常人看来异常艰涩难懂的对话。

两个人的嘴唇忽然动了动,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似乎是在进行最后无声的谈判。

谈判破裂,五竹往麵摊的方向又踏了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由三丈变成了两丈。

布衣面无表情,一步未退,只是盯着五竹握在铁焊上地那隻手。似乎等着那只苍白的手开出花来。

……

……

降低了音调的噗哧声,从放着面锅地炉子里发了出来。煮着人头的麵汤带着血红腥浓的泡沫漫过了锅顶,沿着锅沿淌入了炉中,与那些火红的炭块一触,噗噗作响。升腾起了一阵刺鼻的烟味。

五竹动了起来,眼上地黑布瞬息间化作一道黑丝,手中的铁焊并未生出一朵花。却像一根尖锐的经冬竹尖一般,直刺布衣汉子地胸口!

很奇怪的是,五竹今日没有选择咽喉处落焊。

几乎在他动的同时,那名拿着直刀的布衣汉子也动了起来,两个人用一模一样地反应力及速度衝了起来,没有人能察觉到一丝差别。

两丈的距离,只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就消失无踪,五竹与布衣汉子猛然撞击在了一起。

二人的速度太快,甚至超出了人们眼睛所能观察到的极限。似乎前一刻,两人还相隔两丈而站,下一刻,两个人便已经对面而立!

就像是两道流光一般,骤然相逢,这么快的速度,不论是未受伤前地范閒,抑或是六处那位影子刺客,甚至是海棠在这里,肯定都会反应不及,只有束手待死的份——如此境界,人间除了那四位大宗师外,再没有人曾经触碰到过。

然而流光一撞,并没有绽出耀眼的烟火,却在瞬息之间化作了死一般的沉默。

……

……

一把刀尖,从五竹的右肋处冒了出来,森然恐怖,刀上正在滴滴嗒嗒往地上滴着什么。

一把铁焊,准确无比地从布衣汉子的中腹处贯穿了出去,没有一丝偏差。

五竹先动,而且他的速度似乎比敌人更快了那么一丝,所以当两个人对衝之时,他的左腿膝盖犹有余时地蹲了一下,便只是快了那么一丝,却是最致命的一丝。

此时他就保持着这个一个半蹲的姿式,而手中的铁焊微微撩上,如同举火焚天一般,刺中了对方的腹部。

……

……

小巷后方的园子里,隐隐传来人声,声音极其轻微,却落在了五竹与那位布衣汉子的耳朵里。

就像是锯子在割木头一般,两个人沉默着分开,手中的兵器缓缓从对方的身体里拔了出来,便在这个时候,布衣汉子的腹中才发出啰喳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破了!

受到如此重创,布衣汉子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表情,就像痛楚都没有半分,只是像个婴儿一样注视着自己腹部的那个伤口,似乎是在思考为什么自己会比五竹要慢了那么一点。

五竹一招制敌,却也身受重伤,但依然和对方一样面无表情,只是露在黑布之外的唇角,多出了一丝比较有尘世气息的疏离意味。

他知道对方已经不能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了。而自己之所以能够比对方更快一点,因为今天是自己用范閒的身世引诱对方来此,所以自己做的准备更充分,没有穿鞋。没有束髮髻。

莫染红尘意,庙里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夜雪再作,几个人影倏地一声越过圆墙,悄无声息地落在小巷之中。甫一落地,几人便抽出身后背负着的长刀,排成一个狙杀地阵形,警惕地望着四周。

来者正是负责保护范閒安全的虎卫。

确认了安全之后,高达收刀回鞘,在稀稀落落的雪花之中,走到那个麵摊之前,看着残炉之上那锅麵汤,看着麵汤里阴森恐怖的人头,他皱了皱眉。

紧接着。他地目光落在人头与尸首的分断处上,在伤口上只是看了一眼,眼中便不由透出一丝寒意与恐惧——好快的刀!

高达忽然间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一阵冰凉。似乎是有雪花钻进了自己的衣裳,他知道先前此间发生的厮斗,绝对不是自己这种人能够妄自干预的,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也能猜到对战的二人。拥有何等样神妙的境界。

雪渐渐大了,渐渐冰凉了犹有温度的麵汤血水,也冰凉了这巷中诸人地心神。麵铺凄惨地停留在巷口。老闆已死,炉已冷,血已干,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看见过这条雪夜小巷之中,曾经有两位籍籍无名,不列宗师之列,却有宗师之实的绝顶高手,曾经在这里厮杀过。

监察院值晚班的官员,正在打着盹儿。风雪夜中地那幢建筑,显得更加冷肃,忽然一阵风掠过,将他惊醒,犹有余惊地拍拍自己脸颊,命令自己醒过来。

院子里晚上一般还有许多官员值守,更何况最近这些天,因为范提司的事情,陈院长一直没有回陈园,而是直接坐镇院中压制着一切,如果让院长大人知道自己先前睡着了,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陈萍萍这时候正半倚在轮椅上打瞌睡,老人这些年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虽然屋中火炉生的极旺,但他在睡梦中依然下意识里用那双枯瘦的手,拉扯着膝上的祟毛毯,盖在了自己地胸腹上。

门开了,又被关上。

陈萍萍醒了过来,缓缓眨了眨有些浑浊无力的双眼,看着面前的那块黑布,轻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然后他才注意到五竹左胸口地那道恐怖的伤口,夹杂着雪白眉毛顿时竖了起来,虽不愤怒,却是警惕之意大作问道:「怎么回事?」

能够伤到五竹?那就只可能是那几位大宗师之一出手。陈萍萍再如何自大,在如今京都这麻烦的局面下,也再难承受敌方忽然多了位大宗师帮忙的消息。

五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很直接地说了三句话。

「让影子回来。」

「伤我的人知道我在南方。」

「范閒死,庆国亡。」

五竹知道面前的老跛子有足够的智慧听懂这三句话,而他今天所受的可怕伤势也已经让他无法再支持更久,于是说完之后,他很迅速而安静地离开了监察院。

……

……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陷入了长久地沉默之中,身旁不远处的壁炉里,红红的火光像精灵一般跳跃着,映红了他本应是苍白憔悴的脸。

五竹的三句话虽然简单,但却透露着很重要的信息。

第一句就是让影子回来,表示他所受的伤已经十分严重,没有办法停留在范閒的身边保护他,让陈萍萍提前履行承诺,召影子回来保护范閒的安全。

不过那位有能力伤到五竹的人,应该也已经死了,不然以五竹的性格,为了范閒的生死,他伤再重也不会离开京都。

什么人能够伤到五竹?肯定不是那几位大宗师,不然五竹不会刻意隐瞒对方的身份,陈萍萍心动微微一颤,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这个猜想从很多年前就有过,只不过始终未曾得到证实。

在五竹背着范閒离开京都的那个夜晚,他们二人就曾经考虑过,如何才能让范閒逃离那种不知名的危险。只是……神庙为什么会知道五竹在南方?陈萍萍皱起了眉头,开始梳理这一切。

范閒入京的两年间。陈萍萍曾经不止一次询问过五竹地下落,范閒一直很小心地撒着谎,说五竹在南边找叶流云玩。而知道这个假消息的人,除了陈萍萍。就只有陈萍萍曾经告诉过的皇帝。(见。)

五竹的第二句话,就是点醒陈萍萍这一点。如此看来,第三句话地威胁,就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陛下。」陈萍萍眼角的皱纹微微抽动了一下,轻声叹息道:「您还真是总让为臣意外,佩服佩服。」

不过是须臾之间,他就已经揣摩到了皇帝的真正想法。虽然不清楚皇帝怎么能够与那虚无缥渺的神庙发生联繫,但他很确定一个事实,伟大的皇帝陛下,是真的很想五竹消失。

对于一代帝王。或许真的很难忍受自己私生子的身边,拥有一位大宗师级别的人物。

一位大宗师,如果发起疯来。便拥有了足以动摇朝廷统治地能力,这是任何人都可以想到的事情。就算不可能单人匹马杀入皇宫,屠尽皇族,但他完全可以单剑行于天涯,将各郡路中的州守府官杀个干干净净。还不用担心会被军队围困住。

也可以潜于京都十年不出,一出拔剑,吓得皇帝永世不敢出宫。旨意无法出城。试问在这样地情况下,没人敢做官,皇帝不敢露面,朝廷除了分崩离析,还能有什么办法?

……

……

所以当年苦荷可以一个人震慑住北方所有想造反的王公贵族官员们。

所以四顾剑可以单剑护持东夷城这么多年,可以让自己的剑威瀰散开来,扶直那些夹于两个大国之间的小诸侯国的腰桿。

所以看似散漫,实则有大智慧地叶流云,只要继续在天涯海角继续那不知尽头的旅行。庆国就会厚待叶家,哪怕是一代帝王想要撤换一下京都防卫,也要被迫使出自己放火这种可耻的阴招。当然,叶流云自己也清楚皇室地忌讳,所以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回过京都。

如果天下征战起,陛下可以用叶家威胁叶流云,可以用北齐万民的生命去劝说苦荷,可以用东夷城的存亡去提醒四顾剑,双方可以达成某种平衡的协议。

而五竹和这三位大宗师都不同,他没有庞大的家族做为负累,没有什么国度子民需要他去守护,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范閒一个人,所以他拥有更大的自由度,更不可能被皇帝要胁或者互相利用,甚至双方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如果范閒有个三长两短,五竹一发疯,天下就会跟着发疯。

于是乎,只要五竹在一天,皇帝就必须爱惜着范閒,像以往这些年一样,扮演那位不得已而心有愧疚的父亲,胸怀雄心却似满腹悲哀地皇帝。

皇帝或许从内心深处是很欣赏范閒这个儿子的,但他归根结底是位皇帝,他不能容许范閒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宗师当仆人,就算不是利用这次神庙来人,终有一天,皇帝也会想办法除去五竹。

当然,陈萍萍清楚,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至于另一方面的原因,大概在于皇帝心中的那抹淡淡畏惧。

神庙向来不干世事,没有谁真正的见过神庙中人,神庙里的人几百年也不见得现世一次,如果能够让五竹与神庙中人同归于尽,又能永远藏住范閒与叶家的关係,将当年的所有都埋入故纸堆中,对于皇帝而言,这或许是最美妙的结局。

只是皇帝没想到,范閒是叶家后人的身世竟然会这么快地被人捅了出来,自己的儿子成为了神庙的首要目标。他想用神庙这把刀杀死五竹,反而却被五竹利用范閒的身世,成功诱杀了那位神庙来客,保住了范閒的性命。

陈萍萍不知道五竹在其中动的手脚,但他只是略带一丝悲哀想着,陛下明知道神庙有人来到世间,在范閒身世暴光之后,却从来没有提醒过自己或者是范閒,难道说,对于除了自己的任何人,陛下都只会给予淡淡的悲哀与同情?

老人冷笑着,推着轮椅来到壁炉前,有些贪婪地将手伸近了一些,一面取暖一面打着呵欠,用含糊不清的言语咕哝道:「你就是会享受,居然搞出个壁炉来。你什么都是极好的,就是这件事儿做的有些糊涂,姑娘家家的……」

……

……

黎明时分,京都那个叫做「外三里』的偏僻安静处一片黑暗,隐约能见一座圆形建筑的影子,全是黑木结构,是座庙宇。雪花纷纷落下,让那座庙宇染上了一层超脱世俗的脱尘之意。

这就是庆庙,传言中庆国唯一可以与虚无缥渺的神庙沟通的地方,皇家祭天的庙宇。

庙门啰吱一声被推开了,很久没有出现在京都的庆庙大祭祀走了出来,这位与齐庙苦荷比起来默默无名的苦修士脸上震惊之色一现即隐,沉默而悲伤地从雪地里抬起那具尸体,踉跄着走进了庙中,那尸体上穿着一件人间常见的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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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府的变化

范家如今分作前宅后宅,生生占了南城一大片地方,两片宅子中间是一个假山流水的园子,园子自然也小不到哪里去,此时已是寒冬,树木早僵,只有些经冻的竹梅还在伸展着。这日清晨,范府园子里忽然响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嘿咻嘿咻……嘿……咻。」

范閒穿着一身单衣,正绕着花园的院墙在跑步,伤势初癒便急着锻炼身体,不免有些吃力,气喘的有些粗。值班的两名虎卫与几名六处剑手正警惕地守在花园的各个角落,务必保证提司大人早锻炼的安全。

远处书房外面,邓子越和高达二人露出奇怪的表情,目光随着范閒而动。他们不明白范閒为什么天天早上要跑这么久,范閒也没有解释过,每日两次的修练是他从极小的时候就养成的良好习惯,如今受伤不能修炼真气,那就只有在锻炼自己的身体肌能方面更下些苦功夫,隐性刻苦,是范閒最好的品质之一。

后宅晨起的下人丫环们却没有人往跑步的少爷身上望一眼,这些日子里,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了,自顾自地蹲在下人房的石阶前刷牙,喷着泡沫聊天。这都是内库里上好的东西,也只有范家后宅才舍得买来给下人丫环用,谁叫范閒是一个有些微精神洁癖的人。

十圈终于跑完了,范閒站在书房外的屋檐下,大口喘着粗气,双手叉着腰,头向下低着。看着就像是第四节的姚明一般狼狈,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端着铜盆的丫环等会儿。

家里的女子们都还在苍山上,所以前宅里另派了位丫环来服侍他。这位梳着两个环辫地丫头,好奇地看了一眼满脸汗水的少爷,心里觉得好生奇怪,少爷这等人物,为什么非要这么苦着自己呢?她将铜盆搁到长凳上,替范閒披了一件外衣,用尾指尖在盆里一弹,试了试水温,轻声禀道:「少爷,依您的吩咐。水很烫,再搁阵就凉了。」

范閒点点头,伸手到铜盆里拾起毛巾。根本不顾忌水的滚烫,也不怎么拧,低着身子将毛巾覆在了脸上,十分用力地擦拭了起来。

水珠子从毛巾与他地脸颊间滴了下来,当当作响。

洗完脸后。他的脸已经被烫的有些发红,而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双眼清湛有神。将毛巾扔回盆里,看了一眼身边两人,略一沉忖后说道:「今日要进宫,子越,你去一处看看这几天有什么院务压着没有。」

邓子越应了一声,便自去了。范閒又看了高达一眼,说道:「你在外面等我一阵,待会儿找你有事。」

京都风声定后,知道宫里不打算从肉体上消灭自己。范閒不再忌讳什么,便召了四名虎卫从苍山上下来。高达今日不轮值,被范閒喊人叫了起来,本就有些疑惑,听他这么说,心中稍安,依言留在了书房外面。

进入安静的书房中,范閒眼中的神情才稍微变得黯淡了些,径直坐在了椅上,很细緻地查看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状况,发现上次体内真气爆炸后的状况并没有得到太多改善,经络依旧千疮百孔,而散于腑臟之间的真气,暂时老实着,没有伤害到内臟的机能。在这种状况下,他根本不敢强行调动真气回络,但是如果等着经络自动復原,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从苍山回府后,范閒一直表现的十分沉默,对于外界地议论与争斗没有一丝参与,在陈萍萍范建费介这些老一辈人看来,年轻人或许是被接连而来的震惊给吓住了,而且那种层次的政治斗争,也确实不是如今地范閒所能够掌控的,所以默许了他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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