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1/2)

谁能杀死范提司?

田园风雪后。

屋中茶香犹存,在安静的空间里飘着。许久之后,海棠才轻声说道:「徒儿知道了。」

苦荷没有看她面容,微笑说道:「范閒信中不是找你讨天一道的心法?给他。」

给他?很干净利落的两个字,却惊的海棠愕然抬首,不知道老师是在开玩笑,还是患了失心疯——天一道的无上心法?那是不传之秘,难道就这样轻鬆地送给南朝的权臣?

苦荷微笑说道:「这是他母亲给我的东西,我还给他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对于我大齐来说,范閒的实力越强大,南朝的皇室就越头痛。既能满足为师心愿,又能于国有益,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为何不做?」

海棠微张双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老师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这师徒二人只是猜到范閒与叶家的关係,却不知道范閒的另一个身份,所以单方面以为,被揭穿身份后的范閒,只可能是庆国内部的一头猛虎,叶家当年须臾化为云烟,庆国皇室总要承担最大的责任。在北齐人的眼中,范閒这头虎越强大,庆国也就越麻烦,自己的国度当然也就会越安全。

「老师,如果范閒这一次顶不住,怎么办?」

叶家的产业全部被庆国皇室据为己有,按理讲,一旦范閒是叶家后人的消息传了出去。庆国皇室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狙杀他。

但苦荷却摇摇头,幽然叹道:「颠覆叶家地那些王公们,似乎在十几年前的京都流血夜中就死干净了,为师真的还猜不到。后面的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模样,叶家,究竟还有没有仇人依然潜伏在南方地皇宫里呢?或许那个瞎子,也是想借这件事情,逼那些人现身吧。」

身为北齐国师,苦荷当然首要考虑的就是北齐的利益,宫中那对母子的江山,至于范閒会面临怎样的困境,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老人微笑说道:「就算范閒无法迎接即将到来的衝击,有瞎子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就算他失败了,想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是用天一道的心法去换来一个如此强大地敌人。未免也太冒险了些,更何况老师说的那句话,说明了一个很恐怖的事情——天一道地心法竟是范閒母亲给老师的!

「叶家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海棠一脸震惊。

苦荷微微皱眉,冥思苦想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位不沾红尘的小仙女。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天脉者?」

「不是天脉者。」苦荷继续笑着说道:「叶家小姐是一位远远超出一般天才太多地神奇女子。」

……

……

许久之后,海棠恭恭敬敬地送苦荷国师出房。看着老师那双赤足踏在雪中,姑娘家柔声说道:「老师,肖恩大人?」

雪地之中,苦荷的身影微顿了一顿,片刻之后柔声说道:「和庄大家在一处。这兄弟二人生前陌路,死后同行,也算不错。」

海棠低首无语掩饰自己的惊讶,直至今日,她才知道这件事情。

「这是老一辈地事情。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世界,心法要……亲手交到范閒的手上。」苦荷说完这句话,便迈步消失在风雪之中,笠帽一翻,遮住了那颗苍老而光滑的头颅。

庆国苍山坳里,一片白雪茫茫中有雾气蒸腾而起,数十隻美丽的丹顶鹤正撑翅而舞,离地不过数米便又飘然落下,畏惧而又胆小一般,试探着伸出长长的足,踩一踩雾气下方,被雪松包围着的那几大泓温泉。

温泉水温很合适,有些微烫。范閒闭着双眼,赤裸着上身,泡在温泉里,脖子向后仰着,搁在硬硬湿湿的泉旁黑石之上。他大部分的身体都沉在水中,露在外面地肌肤被染上了一层微红,并不粗壮,但感觉十分有力的双臂摊在石头上。

两根瘦削的手指,稳定地搭在他的右手腕间,费介闭着双眼,眉毛一抖一抖着,潦乱的头髮因为沾了泉水,而变得前所未有的顺贴。

被召回京后,费介才知道范閒领着一家大小进苍山渡冬,便赶了过来。师徒二人今日在雪松环绕之下泡着温泉,这等享受,实在是有些豪奢。

「你的身材倒是不错。」费介缓缓睁开双眼,收回诊脉的手,眸子里那抹不祥的褐色越来越深,「青日穿着衣服倒看不出来。」

范閒也睁开了双眼,笑着说道:「三处的师兄弟们,早就讚叹过我的身材了。」他顿了顿,接着问道:「老师,有什么法子没有?」

费介从颈后取下白毛巾,在热热的温泉水里打湿后,用力地擦着自己面部已经有些鬆弛的皮肤,半晌没有说话。

范閒叹了一口气,看老师这模样,就知道他对于自己体内真气的大爆炸再消失,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给你留的药,你不肯吃。」费介忧心忡忡叹道:「何必逞强呢?如果吃了,顶多也就是真气大损,至少也不会爆掉。」

范閒摇摇头:「真气大损,和全无真气,对于我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极大,至少你还有自保之力。」

范閒笑了起来,那张清秀的面容满是自信:「保命的方法,我还有很多……您也知道。我从小到大,就不是一个靠武技打天下的蛮人,以往凭着自己地小手段,可以和海棠斗上一斗。如今虽然真气全散,但我并不以为,如果碰着什么事情,自己就只有束手待死的份儿。」

费介盯着他的双眼,盯了半天才叹息道:「真是个小怪物,对于武者而言,真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你就算有虎卫守着,有六处看着,可也总要流露几分感伤与失望才对。」

「那是多余地情绪。」范閒的脑中浮现出五竹叔幼时的教寻。幽幽说道:「如果治不好,那我就要接受这种现实,长吁短叹对于改变境况。也没有什么帮助。」

苍山温泉中的范閒,并不清楚在遥远的北方,那一对高深莫测的师徒,已经很儿戏地认定了自己的身份,并且想借揭破这个身份。搅乱庆国的朝廷,将他推到庆国皇室的对立面去。

姑且不论海棠会不会延缓这件事情的发生,只是两国相距甚远。流言就算飞地再快,至少目前还没有可能传到庆国境内。所以叶家后人的身世,对于一无所知的范閒来说,并不是他此时最大地危险,最头痛的烦恼。他如今只是一味想恢復体内的真气,治好那些千疮百孔的经脉管壁。

「先养着。」费介沉忖许久之后说道:「我会开个方法,你按方吃药,另外小时候给你留的那些药,你也不要扔了。还是有用处地。」

范閒微讶,心想自己真气已经散了,还吃那个散功药做什么?其实费介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用,只是顺口一提,没料到很久以后,还真让范閒用上了。

「在苍山待了半个月,不知道京都那边怎么样了。」范閒轻轻拍打着微烫的温泉水面,笑着说道:「您从京里来,给学生说说吧。」

费介骂道:「你天天至少要收十几封情报,还来问我这个老头子?」

范閒嘿嘿一笑。

费介冷冰冰说道:「你藉口养伤躲到苍山里来,院里却对崔家下了手……京都里早已经闹的沸沸扬扬,北边生生抓了几百号人,吞了上百万两银子地货,你给崔家安的罪名也实在,看模样,堂堂一个大族就要从此颠覆,你小子下手也真够黑的。」

范閒笑着解释道:「都是朝廷需要。」

监察院对信阳方面的宣战,来的异常猛烈和突然,而且出手极为狠辣,遍布天下的暗探,早已将崔家往北方走私的线路掐的死死的,以言冰云为首地四处悍然出手,竟是没有给信阳方面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已经控制了绝大部分的人货银钱。

毕竟范閒受了重伤,京都人都知道他是在苍山中养伤,谁知道病中提司,会如此突兀而狠厉的下手。这个计划从夏天一直筹划到现在,得到了陛下的默许之后,才悄然开始,以有心算无心,信阳方面纵使在各郡路里再有实力,依然吃了极大的一个亏。

最关键的是,对于自己的心思,范閒一直隐藏的够深,长公主李云睿很明显低估了自己的这位女婿。

「这次你真是将长公主得罪惨了。」费介摇头叹息道:「崔家是长公主的一隻手,你将她这隻手斩了下来,难道不怕她……」

话没有说完,范閒却明白老师的意思,想了想后他轻声说道:「最初的时候,我也有过担心,可是后来与二殿下斗了一番之后,我忽然发现,我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有陛下的暗中点头,有监察院的庞大实力……这世上还有谁能够与我抗衡?」

费介知道范閒并不是一个得意忘形的庸人,所以安静听着学生接下来的说话。

「我手中握有的资源太强大了。」范閒叹息着:「不论是皇子们,还是朝中的大臣们,都已经不是我的对手,院长大人曾经吩咐我将眼光放高一些,我如今才明白,原来这不仅代表着将来的走向,也是要我培养出这种自信……甚至是身为监察院提司的骄傲。」

「如今朝廷里面,还能与我抗衡的人……很少。」范閒面无表情自我分析道:「朝廷,归根结底是一个暴力机构,除了军队之外。没有哪个衙门能够和监察院相提并论,而陛下对军方又一直抓的极牢,这次将叶家赶出京都,就是一个明确地信号。长公主虽然在军队里也有自己的势力。只是陛下早在开春的时候,就将燕小乙调离了京都,信阳方面拿什么和我较量?」

从澹州至京都,不过两年时间,顺应着时势的变化,在陈萍萍与范建……这些当年母亲战友地努力下,在庆国皇帝的默许下,那位年轻的漂亮公子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拥有了世人难以想像的权力。这种权力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太过真切的感受。直到在京都里轻而易举地打掉二殿下后,他才猛然察觉,过往似乎太过低估自己。

只要皇帝的圣眷一日不褪。只要宫中那位老太婆还想着年轻人毕竟是皇家血脉,只要陈萍萍依然像如今这般,留在陈园养老,而将监察院的所有权力都扔给他去玩……范閒,就会牢牢地站在庆国的朝廷上。不需要担心任何问题。

费介忽然说道:「燕小乙在北边,难道这次没有出手?」

「征北营远在沧州之外,营中悍将无数。十万雄兵……」范閒嘲笑道:「是根本反应不过来,不过崔家几位大老应该逃往了营中,沧州那条线,四处没有能够完全掐死。」

费介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不错,真的不错。」

范閒终于谦虚了一把:「我只是一个下决心地人,事儿能做的这么漂亮,全亏了言冰云。」

费介笑道:「不过半年,你就能把若海的宝贝儿子拉到自己地阵营中。让他殚精竭虑为你谋划,你……真的不错。」

范閒默然,忽然间想到那位沈大小姐,这时候应该正在苍山别庄里与婉儿她们打麻将,心想等崔家的事情了结后,是不是应该请小言公子也进山来渡冬?想到离温泉半座山的庄子,他的心情忽然间好了起来,对费介恳请道:「老师,昨天说地事情,还请您好好考虑一下。」

费介皱起了眉头,咳了两声,说道:「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让她跟着我学医……会不会太可怜了些?就算我答应你,尚书大人也不会允许。」

「父亲那里我来说。」范閒恳求道:「妹妹是真喜欢医术,老师您就费费心吧。」

费介骂道:「我叫费介,又不叫费心。」

范閒开颜一笑,知道老师发脾气,那就是允了。

良久之后,费介的眉宇间忽然闪过一丝忧愁,说道:「可你想过没有,院长和我地年纪都大了,我们总有去的那一天。」

范閒默然,片刻之后忽然说道:「我想,院长应该将我猜到自己身世的事情,告诉了您。」

费介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至少到目前为止,陛下……已经对你足够好了。」

范閒并不否认这一点,对于一位私生子,皇帝能够「大方」地将监察院和内库都交给他,这种连皇子们都难以拥有的权力,放在一般人心中,足以弥补所谓的名份问题。

但问题是,范閒最初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所要求的,其实更简单一些,看问题,也会更简单一些——这两处庞大的机构,本就是我母亲的,又不是你庆国皇室地,你给我是应该的事情,你不给我,那就是你无耻。

费介并不清楚他赤裸裸的想法,叹息着说道:「当年在澹州的时候,你说你想当医生或是厨师,其实我很高兴,但也有些小小失望,小姐当年的家业,总是需要你来继承才是。只是如今眼看着你即将继承她的一切,我却又有些隐隐的害怕,我不知道你将来会不会后悔。」

范閒明白,老师担心的是,万一哪一天,皇帝忽然觉得自己的实力太强,对日后的储君造成了威胁,那该如何?他笑了笑,安慰费介道:「您别担心了,至少几年之内,我想陛下应该会信任我的忠诚。」

他摸了摸自己胸口处的那道伤疤,疤痕处还有些痒。今日被温泉一泡,显得愈发地红润,有些狰狞。

「不要忘记,她是太后最疼的女儿。」费介警告道:「而且她是一个疯子。正面地战场上不是你的对手,会有些疯狂的手段,就像往年的牛栏街上一样。」

范閒骤然间沉默了起来,半晌之后说道:「别院里有婉儿,她自然不会动手。至于京都里面……她就算要发疯,也要忌惮着陛下。如果她真地要出这口气,最好的机会,不外乎就是趁着我受了伤,又不在京都皇上眼皮下的时候,把我杀了。」

费介叹了口气:「你明白这一点就好。」

范閒笑着说道:「如今的我。不是那么好杀的。」

嗤的一声,就像是一位书僮拿了把刀,细细地裁开一封宣纸。

苍山温泉后方一里地。鬆林中洁白晶莹的雪地上,骤然飘过一道红艷艷的液体,落在地上迅疾染开浸下,颜色再难抹去。

一名刺客捂着咽喉,呵呵作声。倒毙在雪地之上,发出一声闷响。

监察院六处的剑手缓缓自树后收回那柄寒剑,对着丈许外的高达行了一礼。又消失在了雪地之中。

「第七个。」高达沉着一张脸,他地身后依旧背着那柄长刀,对属下说道:「待会儿抬到后山去烧了。」

「是。」

高达沉默着,最近这些天,潜入苍山意图行刺范提司的刺客越来越多,他也知道这些刺客来自何方。信阳方面果然有些疯狂,在崔家覆灭之后,选择了最直接的报復手段……只是可惜,对方明显低估了范提司身边地防卫力量。

七名虎卫。是陛下遣给范閒的贴身保镖。

但在这场行刺与反狙杀的小型战争之中,真正恐怖的,还是监察院六处那些剑手,这些剑手们的本业就是刺杀,是庆国官方刺客,如今在雪山之中,对上了信阳方面派来地刺客,自然是杀的无比熟练,防的滴水不漏,不过三天时间,便已经杀了七名刺客,而自身却是毫无损伤。

高达看着白雪上地那抹血红,叹了口气,他是宫中皇帝近卫,但直至今日才知道,自己这些虎卫用来正面杀敌拦截,那是极强的,但若说到暗杀与保护,比监察院六处里那些人,还是要差了少许。

他身为虎卫首领,当然清楚,这些六处剑手如果正面和自己交手,没有人是自己的一合之敌,可问题就在于,刺客……永远不会正面交手。

高达默然想着,如果是六处那名刺客头子来暗杀自己,自己应该没有一丝活下来的可能。

在范閒受伤之后,他身边的防卫等级就已经提高了几个层级,尤其是在陈萍萍发了一次大火之后,监察院六处终于在羞愧之余作出了反应,直接在范閒的身周布置了十二名剑手--这种规格,以往只是陛下出游才有的等级,在陛下常用虎卫之后,整个天下,就只有陈园才会防备的如此严密。

范閒知道这件事情后,也没有做出什么批示,只是吩咐启年小组的人撤了大半,一处地人也一个不准跟自己进山,只留下邓子越和苏文茂二人,专司联络之职。对于陈萍萍的「震怒」,他是当笑话在看--你个老跛子喊人捅了我一刀,这时候又来骂你的属下没有保护好自己,真是无耻之极。

……

……

高达在暗自惊叹于监察院的实力时,也有人和他的想法差不多。信阳方面派到苍山上的刺客首领,此时正穿着一身白衣,藏在雪中,小心谨慎地注视着山间的一切景致。

他是信阳方面的死士,早就将一条性命交给了长公主殿下,但他看着先前的那一幕,也不免有些心寒。已经整整三天了,不要说刺杀范閒,信阳刺客们竟是连范閒的面都无法看到!自己属下的接连无声死亡,让这位刺客首领第一次生出了暂退之意。

哪怕是陛下的虎卫防卫着范閒,他都有足够的信心去尝试一下,信阳方面猜出范閒伤的有些蹊跷,估计一时半会之间不会恢復。

可问题是,监察院,六处,官方刺客,太厉害,他们似乎本能地就能嗅到雪山中的每一丝异样的气息,能够找到所有潜伏着的危险因素。有这样一批人在保护着范閒,那除非信阳方面调一支军队上山,才能杀死他!

刺客首领皱了皱眉头,决定滑下树干,回信阳汇报此次失败的详情。他对自己的武技相当有信心,只要针对监察院六处的布置详加安排,下次自己一定能够将范閒杀死。

他身体微动,一粒雪钻入了脖子里,微凉,然后极寒。

一枝黑色的铁焊,隔着厚厚的雪,准确地刺入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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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居笔记

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乃是万民之神,诸神之魂,鬼魂也要被迫推磨去挣的无上妙物。

范家马车的上,常常能够见到范氏大族的家族徽记,一方一圆,正是这样东西的形状,范老爷做着户部尚书,掌管国库,小范大人马上要下江南接手内库,庆国的财富都让这一家子人管着,连带着家族徽记也是这样充满了铜臭味道。

钱,那让人爱死又恨死的钱啊,那让人上得天堂入得地狱,在刀山上傻笑,在火海里痴舞的钱啊!

不止百姓们爱钱,朝廷更爱钱,所以才会设置了诸多税种,恨不得将地皮刮下三层来,至于庆国朝廷,打从一开国起,就开始在田产徭役之外,对盐铁茶征税,而后来由于叶家的突然崛起与消亡,内库就成了朝廷最大的银钱来项,对于内库出产的玻理製品、烈酒、玩物、船舶,朝廷理所当然地征以重税,而且看管的一向极严,由监察院专司负责。

所以崔家走私一事,被监察院查处,马上震惊了天下,直到今天,庆国子民们才知道,原来内库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缺口,朝廷竟然在关税方面损失了这么多银子!

都察院沉默了,被信阳方面收买的官员沉默了,但依然有些不同派系或者心存正道的官员们开始纷纷上书,要求朝廷彻查此事,虽然在奏章上依然没有人敢提到长公主的名字,但矛头已经直直指向了信阳。

与此相较,北齐那位年轻皇帝也趁机占了大便宜,监察院范提司养伤苍山的事情。便被人们有意无意地漏过,虽然人人都知道,范提司才是这次行动的幕后主使,方便他来年接手内库。但没人敢说什么。

相反,太学里衝动地学生们已经开始准备上书,请陛下早已将内库的辖权,移交给小范大人——范閒的名声,的确比长公主地名声要好太多,这其中,自然也有当年如雪言纸的功劳。

而最近这些天,京都的茶铺饭桌里,又开始流传起来另一些小道消息,听说信阳那位已经开始丧心病狂地派刺客。想谋杀小范大人!

监察院八处的工作效率,果然很高。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完全看明白范閒与长公主之间的衝突。

有许多清高的文士,一直很纳闷。世人为什么对这种阿堵物如此热中,甚至可以为了它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比如史阐立,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京都娱乐行业的风头人物,抱月楼的大掌柜,从贫寒的学生变作了一方富贾。却依然不理解这一点。

长公主为什么一直舍不得对内库放手?甚至最近会用如此狠辣地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女婿!她通过崔明两家往北方东夷甚至是海外走私,从内库里挖这么多银子是为了什么?十几年的时间,她所攫取地大量财富。究竟是花到哪里去了呢?

「养兵。」范閒看着唯一在自己身边的学生,解释道:「军队都是陛下的,都是朝廷的,燕小乙虽然贵为征北大都督,但如果将来想做什么事情,只怕还敌不过陛下的一纸诏书……你也清楚,在咱们这个国家里,尤其是在军队中,陛下地威望高到什么样的程度。」

「如果想要与这种威望做抗衡。世界上就只有一种事物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

「那就是钱。」范閒笑着说道:「大量地钱,燕小乙手下的那些军官月入之高,只怕你听见了会瞠目结舌,也正是如此,燕小乙才能尽可能牢固地掌握手中的兵力。」

史阐立停了正在抄写笔记的右手,苦笑了一声。

他这次入山是受太学所托,为庆国如今的一代文臣范閒做传。自从范閒发行了《半閒斋书话》,他在庆国诗坛上的地位就已经牢牢竖立了起来,乃至出行北齐又拉回了庄大家的那一马车书,则更是将影响力扩展开来。太学对于这位从太学中正做到居中郎,如今又成为学司的小范大人,当然是与有荣焉,也不肯错过这种资源,便决定为范閒立个人物传,再由澹泊书局刊发,发行天下,争取来年在北方和东夷城多争取一些学生,也多拉些才子们来庆国参加春闱。

但是范閒受伤后就躲进了苍山,很久没有去太学,就连舒大学士都找不到他,只好通过七拐八拐的关係,找到了如今京中范大人唯一地门生,史阐立。

史阐立也觉得这件事情大有可为,再加上太学正亲自出面相邀,愈发觉着比在抱月楼当妓院老闆要光彩许多,便屁颠屁颠地跑进了苍山,也算他运气好,没有看到雪地里的那些死人。

哪里料到事情的发展却与他想像的不一样。

虽然门师被自己苦苦哀求留在了书房里,可是……门师却偏偏不讲自己的人生治学诗道,却总在讲朝廷的秘辛,比如监察院是怎么整倒二皇子,长公主为什么不肯放手内库!

这些事情,史阐立哪有这个胆量抄在纸上,就算自己敢抄,给太学那边八百颗脑袋,他们也不敢印出来发行!

他看着门师,冒着寒气讷讷说道:「老师,这些事情……总不能入传的。」

对于立传这件事情,范閒本身就感到很荒谬,心想自己年纪轻轻的,难道那些太学里的读书人就准备给自己盖棺定论?看着史阐立为难模样,笑骂道:「入个屁的传!」

他说了句脏话后又说道:「太学是不是閒的没事了?庄大家的那些书他们什么时候能整理出来?澹泊书局等着开印,陛下也催的紧,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要我三年之内梳理完……这些吃白饭地傢伙。只知道拍我马屁,也不知道做点儿正事儿。」

史阐立小意替太学方面解释道:「庄大家的书已经开始逐批印刷了。」

范閒摇摇头,继续说道:「那便说给我立传这荒唐事儿吧。我这一生虽然写过几首诗,唱过几句曲子。与庄大家有过两次交谈,但你难道不清楚,我最光彩的,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事业……其实依旧还是这些见不得人地阴秽事。」

这话说的实在,甚至是有些近似于罗梭的自我剖析,只是没有一丝忏悔的味道。

「我最骄傲的,是这些杀人用毒,不是那些风花雪月,你能写,你敢写?」范閒盯着史阐立的双眼。「如果你想为我立传,等将来哪天我死了,或者这个时代的人都死了。如果你还挣扎活着,再议不迟。」

史阐立哀叹一声,知道笔记的工作是做不成了,门师心意已决,自己再难说服。但他已经被范閒先前说的那些朝廷秘辛勾起了兴趣,就着门师先前的话题说道:「关于北方地事情,我想那位燕小乙大将。他一味用钱买忠……就算是想造反,我看也没什么用。」

在门师这半年的熏陶下,史阐立如同澹州来的思思一般,胆子大了许多,说话也辛辣了许多。

「陛下对军队抓地紧。」范閒眉头一挑,说道:「长公主她没有什么空子可钻,只有燕小乙这样一个心腹,当然要大笔银子洒出去,能挣一分忠心便是一分。」

「蓄将养兵虽然花费极大……但那是内库啊。十年的时间,难道就只够做这点事情?」

「当然不止。」范閒像一位老师一样讲解道:「二皇子要收买京官,这需要钱。要掌握典论,这要钱。信阳方面要结交地方大员,那些一方诸侯,这也需要钱。官字两张口,咱们庆国的这些官员身体又都健康的没办法,嘴巴张的极大,想餵饱这些人……实在是花费极大。」

史阐立皱眉道:「这等于是要造反了。」

「你先前就说过。」范閒笑了起来,「眼下还只到夺嫡这一步,如果二殿下真地成功了,将来皇权在握,他与自己的小姑姑将送出去这些银子再拿回来,也是简单无比。」

范閒忽然想到了鹿鼎记里韦小宝栽赃吴三桂的桥段,苦笑道:「当然,做了皇帝后,哪里还需要在乎这些小钱,整个天下都是他地。」

史阐立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师您要接手内库,又提前掀了崔家,这岂不是断了对方的银钱来路,对二殿下夺嫡一事造成极大的损害……难怪信阳方面这次如此恼怒,比上次京都里的风波,反应要强烈太多。」

范閒冷笑道:「反应?五六年前我那位丈母娘就开始反应了。」

他的脑中闪回五六年前,澹州那幢被烧成焦木的小楼,就是在那个楼中,他平生第一次杀人。入京之后,凭藉着监察院的力量,范閒对这件事情查的清清楚楚,那一年柳氏之所以要对自己下毒,正是宫里那两位妇人的安排。

就是在那一年里,陛下第一次提出范林两家联姻之事,也等若是提出了日后内库地管辖权转移问题。虽然在陈萍萍的强力反对下,这门婚事暂时没有成功,却依然让长公主生出了警惕之意,她当然不愿意轻易放开自己牢牢掌握着的这笔庞大财富,所以才会安排人去杀死范閒。

但谁也没有想到,四年之后,趁着陈萍萍回老家祭祖的空当,范建再提此议,终于得了陛下的允许,如此范建才让籐子京千里奔波,急忙无比把范閒从澹州接到京都来。

一想到当年十二岁的自己浑浑噩噩时,肩上就已经挑了这么重一笔担子,就已经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如今早已是大权在握的范閒,依然觉得有些后怕。

再然后,就是牛栏街之事,二皇子设宴相邀。长公主暗中唆使相府二公子组织了一个谋杀之局。

算起来,这位丈母娘已经三番四次要杀自己,只是没有成功而已。范閒苦笑想着,自己这一生所面临的危险。似乎都是由那位美丽的让人忘记她年龄地长公主施展出来,而且这位长公主还没有亲自动过手,只是用些阴谋手段,让别人脏了手——这女人,这个有洁癖的女人,这次竟然会动用信阳方面的人手来刺杀自己,看来也是真的怒了,也是真地慌了。

范閒的唇角浮着自信的笑容,只要你火了就好,如果你还像以前一样心思沉静。自己还会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他深深信服那位信阳公主的谋略能力,仅仅从牛栏街事件转成了谋夺北齐土地的妙手,还有卖掉言冰云。反换来庆国朝政乱局这两件事上,就可以看出长公主策划阴谋的能力——但他并不畏惧这一点,因为监察院最擅长的也是阴谋,小言公子也是位天才人物,与长公主还有深仇不可解。最关键的是。监察院除了阴谋之外,还有力量,而这——正是信阳方面最欠缺的。

对付阴谋家。简单的刀剑血火,就是最有效地手段。

「长公主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范閒从沉思中醒了过来,叹息道:「真的很了不起。当初满朝文武都以为她是东宫地助力,哪有人曾经想到她与二殿下的协议。朝中厌恶她的人,比如我那位已经离开了朝廷的岳父大人,会下意识里偏向二殿下,而她代东宫控制的人,又随时可以抛出去当恶人。此消彼涨,厚积薄发。如果这种局面继续维持个七八年,等陛下年纪大了,说不定二殿下还真地可能入主东宫。」

「可惜遇见了老师。」史阐立说道。

范閒并不谦虚,说道:「我只是运气好一些,而且你以为陛下和陈院长真不知道这件事情?」

史阐立微微一惊。

范閒苦笑道:「长公主就算是再了不起的女人,终究还不是当年这批老伙计们的对手,我只不过是被推到前台来地那隻手而已,陛下……或许只是不想太后生气。」

他忽然微微偏着脑袋,看着玻璃窗外的白茫茫山色,微带惘然说道:「不过在这些厉害人物中,我其实最欣赏的……反而是早已离开京都的岳父大人。」

史阐立不明白,他本以为门师会说最佩服的是范尚书。

范閒微笑着说道:「我那位岳父世称奸相,但其实却是难得一见的能臣,庆国前些年真称的上是国泰民安,虽有小小不协,终究不碍大局,他出了大力。而我佩服岳父的是,他极能隐忍,极能决断,当初……因为长公主的缘故,四顾剑杀了我二舅哥,岳父大人马上同意了我与婉儿地婚事,毫不犹豫地站到了监察院与父亲的这边。不要忘了,他与陈院长父亲在朝中可是斗了不知道多少年,如此重大决断,马上定计,实非常人。」

他接着叹息道:「而且岳父大人手握宰执之权,却毫不恋栈,一朝发现陛下有旁的想法,马上辞官不做,虽然丢了手中权势,但毕竟落了个身家平安,家族安宁。」

范閒的岳父,宰相林若甫告老之后,便一直在梧州养老,做一位富家翁,时常与京都有些家书往来,听说最近过的挺不错,身子骨比在京都时还要好些。

「明人易,明己难。」范閒感叹说道:「岳父大人识人识己,识时识势,实在有太多值得我学的。」

史阐立心中微微一动,联想到目前京中朝阁仍空,只是由门下中书那几位大人协理着政事,小声说道:「老师,您日后终也是要成一朝宰执。」

范閒苦笑一声,骂道:「别试探我,我没那个兴趣,也没那个能力,治理一国,哪里会真的像煮小鱼儿那么简单?我啊,将来管着监察院是兴趣所在,办理内库,那是陛下意,旁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史阐立笑道:「老师这话有趣,不过单提这两处,也足够羡煞旁人了。」

「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就知道陛下在岳父告老之后。便根本不准备重设宰相一职。」

范閒站起身来,拄着拐杖,挪到窗边,推窗嗅着雪地上来的清风。幽幽道:「告老的文书阁大人胡先生,已经奉诏起身,往京都来。」

史阐立大惊失色:「哪位胡先生?」

「还有几位?」范閒并未回身,淡淡说道:「在你我尚是顽童之时,就力促文学改良的那位胡先生。陛下传他入京重为大学士,日后地门下中书,想来没有那位吏部尚书颜行书的位置,秦恆也要去做他的京都守备,门下中书……就是几位大学士领着,宰相一职再无重设的可能。」

史阐立默然。半晌之后才轻声叹道:「以往只知读书报效朝廷,如今才知道,原来朝廷之事。果然复杂无比,非外人所能揣测。」

一会儿功夫,他又高兴了起来,虽然今天听地这些事情都没有办法入传,对于太学的广告事业也没有丝毫帮助。但是这些秘辛向来不传二耳,今日既然门师告诉了自己,将来数十年后。自己若有机缘将其编入国史之中,或者是出一〈半閒斋主人山居笔记〉,毫无疑问都会让自己在青史之中留名。

当然,门师必须是历史的胜利者。

想到此事,他心中有些隐隐兴奋,却听着门师不知为何望着窗外笑了起来:「你可知道,陈院长的真实年龄比陛下还小一些?」

史阐立喜乐之心一收,大觉惊讶,他曾经远远见过陈萍萍一眼。知道那位院长大人老态龙钟,眼看着就是要往黄土里去的模样,难道比正值壮年的陛下还要小?

「小一个月。」范閒似笑非笑说道:「朝政太复杂,操心太多,自然就变成这样,我怀疑将来我会不会也未老先衰。」

窗外一片凄清雪地,廊柱尽头传来姑娘们打麻将的欢笑声,柔嘉那丫头又死皮赖脸的来了,叶灵儿这个贼大胆神经大条的傢伙也从定州赶回来了,范府在苍山的别庄在冬天里总是这样热闹,与去年相比,似乎只少了一位远在北齐地小胖子。

范閒瞇着双眼,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与家中欢乐情绪完全相反地沉默着,在这个狗屎朝廷里为皇帝卖命,就像陈萍萍那样,还真是件很伤神的工作啊。每个人都似乎同时有好几张脸,每个人地手里都不知道握着什么样的牌,范閒不清楚别人的底牌是什么,所以他也一直将自己的底牌牢牢地握在手中,绝对不会轻易地打出去。

随着沙沙的声音传来,邓子越披着黑色雪褛来到屋前,正准备敲门,发现窗子开着地,范提司正在那里招手,他微微一愣走了过去,沉声说道:「信阳方面的后续人手已经退走了,院长大人遣了宗追过来,跟了过去。」

范閒点点头,那个叫宗追的官员与王启年并称双翼,最擅长地就是追踪,他不担心此人的安全问题,看着邓子越手上拿着的纸袋,很自然地伸出手去。

纸袋里装的是三处拟出来的情报分析,以及来往信件。

邓子越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奇怪了起来,嘿嘿一笑说道:「有一封是从北边来的。」

范閒一愣,马上明白了,笑着骂道:「一大老爷们,别学那些妇道人家长嘴长舌。」

邓子越将纸袋交到他手上,捂着嘴巴,背转身走了。

望着这下属的滑稽模样,范閒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藉口京都要有人看着,将史阐立赶出门去,他这才破开大纸袋外面的第一道火漆,从里面抽出一迭信件,他略翻了一下,毫不意外地发现了海棠地来信,先前邓子越那般古怪,自然是为了这封信的缘故。

监察院的火漆用的是鬆香加银朱,没有用灯煤,安全係数更高,而且信封也是特的无缝式,不用担心途中有人巧手拆开。

先将京都启年小组的消息看了一遍,又将三处呈上来的各处情报看了看,范閒满意地点点头,各处的进展都很顺利,言冰云下手极快,崔家在劫难逃,风声传到江南,连崔家的姻亲明家都开始转移财货,这一招打山震虎,开始起作用。

最后将院报瞄了一眼,他才拿起了海棠寄过来的那封信,这是他向来的原则,做事情应该先公后私。但当他将海棠看似寻常的信看完之后,才后悔自己看的晚了些,哪怕只是这么一小会儿时间。

因为信上写的内容太令人震惊!范閒细长的手指捏着薄薄的信纸,禁不住竟是抖了起来,面色一片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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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时机

海棠来信的内容很简单,用辞造句也并不古意盎然,走的乃是今文一派,范安之的清淡风格,全文抄阅如下。

「安之可安?」

「前封信已经收到,贵国邮路果然方便无比,一个月的行程,居然十天时间就到了。屈指往回数去,你说写信之时京都初雪,在那日上京这里已经下了好几场的雪,而且竟是一直没有停过,天气寒寒的让人好不厌倦。」

「我这人有一椿怪脾气,旁人或许在春秋二时容易犯困,我却是在冬天喜欢犯困,不为别的,只是外面雪大,一应青绿之色全被枯燥的雪白掩盖,没有美景可以娱目,没有树枝可以折下为环,没有小花可以亲近一嗅,园子里虽然有几朵梅,但今年大齐寒胜往日,那几朵腊红骨朵开的惨艷艷的,被冰雪一冻,完全没有几丝精神,我也动不起心思去赏看。」

「你曾见过的那头驴已经卖了,不用担心,石磨依然有小傢伙在帮着在拉,反正没有多少黄豆,一天也只用转个五十转就好。用卖驴的钱,去置了些竹炭,你说过屋中如果通风不好,会容易中毒,所以按你寄来的图纸做了一个烟囱,还别说,屋子里的空气真的好多了。」

「鸡崽儿们早已经长大了,不过还是不放心它们挨冻,所以都养在屋里的,味道自然有些不大好闻,不过你也知道,我如今有个下人,所以天天打扫清洗。还算过得去。」

「王大人倒是来过几次园子,说要邀我吃饭,但你说过他饮不得酒,想了想我便拒了。毕竟你也知道,我是喜爱看人饮酒,尤其是喜爱看人饮醉的。」

「半年前,在鬆居酒楼上,你喝醉后哼的那首小令我很喜欢,就是石头记上面的那首判词,留余庆。前些天我将这判词唱给老师听了一遍,老师也很喜欢,说巧姐这孩子身世可怜,其间隐有奇趣。足堪捉摸。那日屋外风雪甚大,寒意侵屋,我与老师对坐饮茶。笑谈君事,也是颇为惬意。不知怎地,便想到数月前与你在上京同游的日子,同是一片清洒自然,感觉极为美好。彷佛眼见你见那轮明月,那座小庙,那道田垄。你从垄内狼狈无比地跑到垄外。」

「对了,有个消息让我很吃惊,听说肖恩大人的遗骸被人在西山绝壁间发现了,如今虽然已经安葬,但想到你曾经与这位老大人同行赴北,还是告诉你一声,以便你心安。」

范閒看到这里的时候,还只是觉得有些怪异地感觉,似乎那位村姑在话语里隐着许多暗语。只是被弟弟当牛做马的可怜生活震着了,失笑无语,没有注意到。紧接着,又被海棠那句话弄的惊喜起来,难道对方真的肯将天一道的心法传给自己?

于是乎,他此时还没有猜到海棠想传递过来的真实信息,但是他又品了一品,终于从肖恩尸体被找到,苦荷谈论自己,猜谜语这些字眼里嗅出了不吉利的感觉。

尤其是那句「巧姐这孩子身世可怜,隐有奇趣!」

他皱眉重看了一遍,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明月小庙田垄那句之上,这句话的出现,实在是有些突兀,和前文后文都不怎么搭。这句话讲的是范閒此生最狼狈的那个镜头,他中了春药之后,一番折腾,提着裤子往那个小庙外面跑,其时蛙声阵阵,田泥湿湿。

这……应该就是海棠要告诉自己地事情。

「从田垄内跑到田外?」

范閒皱着眉头,脑中灵光一闪,将明月庙前酒后这三个无用的废词剔开,只看最后那一句。对于范閒来说,这种字谜似乎很简单,从田里跑了出来,那自然是个古字。

不,是叶(叶)字!

……

……

莲叶的叶,荷叶地叶……叶轻眉的叶!

范閒满脸震惊,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颤抖,联想到信里那些暗语,身世之类,他马上明白海棠要告诉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苦荷知道自己是叶家的后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地双颊,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乱了心中方寸。

海棠信里的意思很明确了,而且既然她是暗中向自己通风报信,那说明已经掌握了自己身世之谜地苦荷,已经有了将这消息放出来的计划,她才会急着告诉自己,让自己早做打算。

此时来不及猜想那位大宗师是从何处来的神妙,可以判断自己与叶家的关係,首要摆在范閒面前的问题是:自己应该怎样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从时间上判断,北齐方面放出自己是叶家后人的消息,流言插翅而飞,顶多比监察院的情报线路会慢上几天,最迟十日之内,想必京都的大街小巷就会开始流传这个消息,所有地人都会在自己的背后张大了嘴,表示着他们的震惊。

本来按道理讲,没有人能够拿到什么真凭实据,没有人能够指实范閒是叶家的后人,北齐那边顶多也就是放些流言罢了。但范閒自己清楚,流言这种东西的杀伤力极大,事端一出,人们会因为这个流言,刻意而极端地去挖掘自己入京后的一些蹊跷处,从而渐渐相信这件事实。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事实。

人心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在没有人想到某件事情之前,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将范閒与叶家联繫起来,但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头,这颗猜疑的种子就会种植于心。逐渐生根发芽,占据心房的所有,从而将一个流言变成天下公认只不过没有人敢说出口的认知。

而对于当年地那些人,宫里的那些人。与自己有利益的衝突的人们……自己是叶家后人这个事实,一定会让他们恍然大悟,生出云开月明之感,他们才是最相信这件事情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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