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会被对方如何利用。
……
……
范閒的嘴唇有些干,回身在桌上端起茶壶咕哝咕哝灌了两口。茶水是史阐立后来续了一道,所以有些烫,将他烫的一哆嗦,一愣之后狠狠地将茶壶掷到地上,嘴里骂了几句娘。
砰的一声。瓷茶壶落在地上摔的粉碎,瓷片四处溅着。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这诡秘的身世,总有被人揭穿的那一天。而且关于叶家的这一半,他更是满心企盼着,总有一日自己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高声说出来——自己是叶轻眉地儿子。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局面。
在范閒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和行动准备之前。这个惊人的消息就会传遍京都,从而给自己带来不可预知地危险和强烈的衝击,没有人能知道会发生什么。范閒很厌憎这种被动的感觉。更有些微微恐惧于事态第一次脱离了自己的完全控制。
所以他才会感觉到无助的愤怒。
他地脚从碎瓷片上踩过,表情木然地走到开着的玻理窗前,看着窗外的寒雪朔风,良久沉默无语,不知道深呼吸了多少次,终于平静了下来,开始准备面对这一次地突发状况。
而此时,听着他房里声音的丫头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被他难看的脸色吓了一大跳。害怕的不敢进屋收拾。
范閒摇了摇头,挥手示意丫环们退下,重新拿起那一迭信件,准备全数毁了,依往常习惯那般双掌一合,想将信纸揉成碎粉,不料信纸被揉成了花卷,却也没有碎掉。
他微微一怔,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海棠来信给自己的震惊太大,以至于让自己忘了体内真气全无的可怜状况。
绕过迴廊,来到庄院里最安静的那个房间前,范閒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虽无真力却有蛮力,门柱啰噔一声脆生生地断了。
正在屋内小意调配着药丸的费介抬起有些疲倦的脸颊,望着学生咳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范閒看了老师一眼,直接说道:「先生,要出大事。」
费介一惊,心想什么事情会让这个小怪物也如此惊慌失措?等范閒将海棠冒险传来地消息讲了一遍后,费介也马上惊慌失措起来,搓着满是药粉的双手,杂乱的头髮一络一络地绞着与自己较劲,半晌说不出什么话。
范閒看着这一幕,不由暗中叹息一声,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来找老师,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费介炼毒杀人那是宗师境界,可要说临事决断阴谋对敌,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我马上下山。」
「我马上下山。」
师徒二人同时开口说道,对视一眼,马上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费介瞇着眼睛,褐色的眼眸里杀意大作:「我去陈园,你去找尚书大人,分头进行。」
是的,当局势演变成这种情况,师徒二人同时想到在京都里的那两位老狐狸。范閒有些头痛地一揖礼,便转身吩咐属下去安排马车。
便在他要离开的时候,费介忽然说道:「别怕。」
范閒愕然回首。
费介尖着声音,似笑非笑阴惨惨说道:「小傢伙别怕,十几年前的事情不会重演,我们师徒二人毒死个几万人,再杀出京都去,又有谁能拦着我们?」
范閒打了个寒颤,心想老师果然是一心朝着自己,只是自己只怕没有他那么狠的心。
……
……
来不及与庄院里的那几位姑娘打什么招呼,只是与正在绣绣的思思打了声招呼,范閒与费介就分乘两辆马车,沿着难行的山间雪路,往苍山下行去,一路上车轮碾碎无数寒冰,捲起几丝寒泥。
负责护卫的侍卫分成了两拔,六处一半的剑手随着这两人下了山,而高达这批虎卫却被范閒极为小心地留在了山上。
傍晚时分,费介乘坐的马车,在严密的防卫之下,进入了京郊那座比皇室行宫还要华丽清贵的庄园。
「费老?」守门的那位老仆人看着费大人满脸寒意地下了马车,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功夫,圆内灯火大明,费介与轮椅上的陈萍萍沉着脸出了圆门,在众随侍的护卫下上了马车。
「入宫。」陈萍萍冷声说道,只是这句话一说完,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柔和了起来,轻声说道:「还当是多大的事情,值得你们老少二人如此慌张。」
费介搓着手惊道:「这不是大事,那什么是大事?」
陈萍萍轻轻抚摩着光滑的轮椅把手,嘲笑道:「你这老傢伙天天泡在药里,一时想不明白倒也罢了。范閒却是让老夫大为失望,只要稍一用心,便知此事无碍……罢罢,小孩子,这事情在他心里压的太久,一朝被人揭穿,难免会有些惶恐。」
马车嗒嗒嗒嗒向京都城驶去,不一会儿功夫便入了城门,城门此时尚未关闭,当然,就算已经关了,监察院的院长大人要进京,连京都守备秦家也是不敢拦的。
马车将要到皇宫的时候,陈萍萍才睁开养神的双眼,淡淡说道:「这不是坏事,是好事。」
费介摇摇头:「我不管了,我这就去院里让八处的人准备着。」
宫门处传来启钥的声音,陈萍萍拥有不论时辰直入宫中叙事的独权,地位超然。老人侧耳听着这耳熟的声音,面无表情说道:「消息传到京都后,先让他们压两天,至少这种表面功夫要做出来让人看看。至于范閒的身世……总有一天是要亮明的,如今这个时机,就是最好的时机。」
范府书房内,庆国户部尚书范建正一边啜着酸浆子,一边看着身前的范閒,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也总算看着你着急的模样,为父往常总以为你的心肠是冰雪做的。」
范閒苦笑道:「父亲,这时节了还开什么玩笑,等消息传到京都,究竟该怎么办?」他望着父亲的双眼,沉默半晌后幽幽说道:「既然这么多年一直瞒着天下人这事,想来一定是有人不愿意我出现。」
范建用清湛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轻声说道:「可现实是你已经出现了,而且出现的非常漂亮。你与叶家的关係,终究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如果要选择一个揭穿的时机,为父以为,当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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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母莫若知父
「最好的时机?」范閒一头雾水地看着父亲,但不知为何,见到父亲大人如此镇定,他的心情也轻鬆起来,再不似在山中那般焦虑,自嘲一笑,将腋下的拐杖扔开,坐到了椅子上。
「当心你的伤口。」范建摇了摇头,不赞同的说道。
范閒笑了笑,轻轻揉了一下胸口下方,内里有些隐隐作痛,不过最近费先生在旁边妙手调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说说吧,你究竟是在害怕什么。」范建轻援颌下飘然长鬚,一向方正严肃的尚书大人,在此刻终于露出了一丝成竹在胸的潇洒感觉。
范閒一愣,皱眉想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有些惊慌过头,自己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在心中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隐忧,诚恳说道:「这消息如果传开了,天下人的议论自然会异常汹涌,宫中知道了我的身世,还不知道会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范建冷笑道:「莫非你以为宫中直到今天还不知道你的身世?」
范閒沉默了起来,知道父亲说的很对,自己是叶家后人的事情,皇帝当然比谁都清楚,至于太后那边……看上次冬至祟肉宴上的神情,估摸着那位老人家也早清楚了,只不过这一对母子瞒着天下人而已。
「他们想瞒着天下人,如今瞒不住,事情的发展总会有些变化。」范閒平静说道:「而且,皇后知道我是叶家的后人,她会怎么想?依父亲所言,叶家与她之间可是有化不开的仇怨。」
范建摇了摇头。冷然说道:「皇后那处不需要考虑,这位妇人乃是有史以来势力最弱的皇后,你需要考虑地,只是东宫太子会不会被她说动来对付你。」
皇后的家族势力。早在十几年前的京都流血夜里,就已经被庆国皇帝清除的一干二净,一向不显山露水地范建,在其中起了最大的作用,所以他当然清楚皇后根本翻不出什么动静来。
「太子。」范建的唇角泛起淡淡笑意,「他是聪明人,以你目前的地位权力,他只求你能保持平衡就行,哪里还会因为当年的事情,来主动撩拔你。」
范閒微低着头。半晌后说出几个字来:「长公主呢?」
天下皆知,叶家的产业被庆国皇室收入囊中,成为了如今的内库。当年强行征收天下第一商。用的名义自然是很可怕的那种,比如谋逆之类。而如今忽然多出来一个传说中的叶家遗孤,那究竟查不查当年地遗罪?
就算不查,在很多人的眼中,叶家后人也是皇室必定要斩草除根的对象。这是历史地规矩,没有人会躲过。
范閒是叶家后人的消息传开后,长公主一定会利用这件事情。大作文章,逼迫宫中做出相应的反应。上溯叶家产业被夺之事,依照皇家的惯常行事手法,范閒不被暗中杀死就是好的了,更不用说飞黄腾达。
当然,范閒身世地另一半也很奇妙,所以他不用担心宫里那对母子会对自己下杀手,甚至对方都不会将自己当成需要提防的对象,但恼火就恼火在。世人并不知晓这个事实!
如果宫中那对母子想长久瞒着世人,就只能将范閒当作单纯的叶家后人来看待,在典论地压力下,让范閒与内库……甚至是监察院脱手。而对于已经结下了无数仇家的范閒来说,失去了手中的权力,实在是相当的危险。
「长公主?」范建面上毫无情绪说道:「如果她足够聪明,这次就会袖手旁观,而不会出手。」
「为什么?」
「因为陛下的心思。」
范閒沉思着,渐渐明白了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皇上当然是知道自己身世的人,虽然不知道皇帝将来会怎样安排,但至少在当下来说,他还没有掀开桌面上绒布的打算。知晓此事后,想来皇帝与自己的反应一样,应该是在震惊之后感到一丝愤怒与狂燥。
皇帝与范閒,都是很喜欢掌握一切地人,所以很忌讳这种脱离控制的事情发生。所以陛下一定会非常愤火,他第一个念头是要找出洩密的人,而如果长公主此时好死不活地借此大举向范閒进攻,皇帝反而会大力维护范閒,并且在心中对长公主的疏远之意更深一分。
范建淡淡说道:「你如今已是监察院的提司,通过这半年来的行动,手中握有了足够的权力。由澹州直至京都,不论是为父,还是陈院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替你将脚下的基石打造的更牢固一些……如今的你,已经是一方重石,怎会害怕那些清风拂面?放心吧,那些风已经吹不动你了。」
范閒沉默着,心中另有所忧。
「自然,这人间也有天界罡风。」范建嘲讽说道:「你所害怕的,不外乎是宫中的态度。但是太后与陛下都知晓此事,顶多会碍于物议暂时冷你两天。这事儿怎么发展,终究是看陛下的态度。」
最后,这位老谋深算的户部尚书说道:「而经由悬空庙刺杀一事,陛下深信你之忠诚,当然会偏向于你……如今你伤势未癒,陛下总会记着你的功劳,在这个时候,你的身世被揭出来,陛下会尽量替你考虑,不论是皇族利益,皇后太子,甚至是长公主太后的压力……,
「与你替陛下挡的那一剑相较,就算两相抵销了。」范建冷笑着说道:「所以说,这是最好的时机。宫里这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清楚,或许再过些年头,陛下惜你救驾的情份淡了,你也就再难利用。揭破身世只能在这几天。早些不行,晚些……也不行。」
最好的时机。
范閒在心里品着这些话里的寒意,面上浮出一丝苦笑:「我只是担心,这件事情会对家里带来什么麻烦。」
范家收留当年叶家遗孤?虽然这是皇帝地安排。但闹大了之后,皇帝肯定是不会认帐,倒霉的只能是范府。
范建缓缓闭上双眼,唇角欣慰的笑容一现即隐,缓缓说道:「傻孩子,如果连你都不会动,怎么会动为父?如果朝廷对我动手,岂不是证实了你是叶家的后人?」
范閒睁大了眼睛,半晌后说道:「您地意思是,不论外面如何传。我们死都不能认帐?」
「当然。」范建含笑说道:「谁能有证据?」
范閒叹息道:「真可惜,我本以为既然没有什么影响,我可以藉机……」
「藉机替叶家翻案?」范建哈哈大声笑了起来:「难怪你先前紧张如斯。原来是存着大心思。你这孩子啊,这世上的案何必一定要在明面上翻呢?十几年前陛下就已经替叶家翻过一次,如今这些,只是余波罢了。」
范閒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叶家后人这件事情。其实还真不能吓着孩儿,只是……」他本准备说,担心被长公主及有心人从这件事情里。猜出自己身上带着皇家的血脉,但话临出唇之时,忽然醒悟过来,住嘴不言。
关于自己与皇帝的关係,范閒与父亲大人从来没有正面说过,一直以来,父子二人都很知机地没有点破,尽量维持着目前和睦的景象。
范建明白儿子想说的是什么,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那件事情……你还是藏在心里吧。至于别人猜不猜的到,又有什么关係呢?为……为父明言,陈院长只怕一直满心欢愉地等待着这件事情的发生。等传言来到京都后,他一定会动用手中的权力强力压下流言,从而证实这条流言,然后等着天下人逐渐猜到你的身世,至少要让天下人习惯于……你地身世流言。」
范閒默然,知道父亲的推算是极有道理的。老跛子地做法,用屁股想也能想到,强力限制叶家后人的传言,才能让庆国百姓相信这个传言,这正是极高明的手法,至于自己是皇帝私生子的事情……
「陈萍萍究竟想做什么呢?」范閒的心情忽然间变得十分地疲倦,无力地问着父亲。
「为父不清楚。」这位一直没有表现出过人实力与智慧的尚书大人缓缓说道:「你应该猜到,我与陈院长的想法从来都不一样,在你地问题上,我与他较了很多年的劲。而且我没有信任他的习惯,很奇妙的是,他似乎同样并不信任我。相反,我和他倒对你这个孩子更信任一些。」
他望了儿子一眼,自嘲笑道:「最终似乎还是他胜了,成功地将你拖入这团乱局之中。」他接着淡淡说道:「我甚至怀疑这件事情是不是他一手弄出来的,不然北齐人怎么可能知道小叶子是你的母亲。当然,眼下你不用担心太多,这件事情的首尾,想来陈院长这时候已经开始入宫为你谋划了。」
父子二人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范閒忽然无头无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父亲。」
很没有道理的抱歉,不知道是在抱歉什么。是在抱歉在前路的选择上,自己终究接手了监察院,从而被迫踏上了争权地道路,没有如父亲一样选择更平安的生活?还是抱歉自己离奇的身世,为范家带来了未知的危险?抑或是替母亲向「父亲」表示最诚恳的歉意?
或者是……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想成为您真正的儿子,只是老妈不给我这个机会。
范尚书在猜测,是不是陈萍萍利用范閒救驾身负重伤——这最好的时机,在揭破他叶家后人的身份。与此同时,陈萍萍在重重深宫之中,也在不停猜测着,是谁忽然间折腾了这么一件事情出来。
政治人物,并不是很在乎那些名义上的东西,所以这两头老狐狸。只求范閒能过的幸福,能手握权力,并不以为范閒一定要名正言顺地回归叶家的门楣。
「知道这件事情地,只有我。范建,范老夫人,陛下,费介。」陈萍萍坐在轮椅上,干涩微尖的声音在御书房里响了起来,「陛下先前说,太后是在春闱后查觉此事,那一共也只有六个人,依臣看来,这六个人都不可能洩露出去。」
皇帝缓缓转过身来。那双往日清湛的眸子今日火火中烧,如鹰一般锐利噬狠,一字一句说道:「都不可能洩露出去?那北齐人是怎么知道的!」
春闱之后。范閒监察院提司地身份暴光了,从而他成为了庆国年轻官员里最风光的人物,尤其是马上又要执掌内库,这种权势实在是有些熏天。一般的人物还猜不到什么,但深宫之中那位皇太后。久经国事,惯见阴秽,政治上的嗅觉实在是有些敏锐。在她的强力逼问之下,皇帝终于向母亲承认了,范閒就是自己的私生子。
太后在震惊之后,终于接受了这件事实,毕竟老人家再如何痛恨当年的那位「妖女」,但对于皇家的血脉总有一丝容忍的程度。
「也许,也许是北齐人猜到的。」陈萍萍低声自言自语着,却不知道猜中了最接近事实地答案。
皇帝冷笑道:「苦荷是什么样的人物?北齐国师难道仅仅用猜测就敢下定论?」
陈萍萍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长公主。嫌疑最大。」
如果是范閒此时在一旁偷听着,一定会大叫一个赞字!这是什么?这就是传说中大巧无工,大象稀声,裸奔的构陷啊!
太后知道范閒是叶家地后人,长公主是太后最疼的女儿,曾经反手将言冰云卖给北齐,也曾经与北齐大家庄墨韩有过私下的交易,她与北齐太后有私下的书信来往,她往北齐的走私线路让北齐君民不知道节省了多少银子,她……她她,因为内库移权地关係,对范閒恨之入骨,甚至开始使用刺客手段,只是失败了。
这些都是皇帝十分清楚的事实。只要细细一分析,便会发现,长公主拥有知道此事的最大可能,拥有通过北齐方面转手曝料地最佳途径,最关键的是,她拥有最大的动机。
陈萍萍先前的这句话也极有讲究,如果他是语焉不详地暗中指出,宫中有人与北齐关係良好,从而让皇帝自己想到远在信阳的妹妹——而不敢如此大逆不道,直指中心地说出长公主的名字,皇帝也一定会小小怀疑一下他的用意。
而他如此直接坦荡地说出长公主的名字,直言对方嫌疑最大,便是纯忠之臣的表现,只在乎自己地意见会不会对陛下有用,而不忌讳会不会让陛下怀疑自己——这样的表现,一向精明的皇帝,当然极其受用。
皇帝沉默了下来,面色却显得有些难看,半晌之后才说道:「看来……云睿并不知道范……不知道安之是我的骨肉。」
如果太后将这件事情也告诉了长公主,那长公主一定不会揭破范閒的身世,因为那样就不再是针对范閒,而是在针对陛下了。
陈萍萍微微颌首,从陛下这句话中就知道,陛下已经相信了,长公主才是这个传言的源头。
片刻之后,皇帝冷冷说道:「等着消息吧,看云睿会不会来信。」
范閒是叶家的后人,如果长公主上书宫中,以此为机,劝说陛下警惕此事,抑或直接劝皇兄杀掉范閒,灭了范家,那皇帝就会真地将兄妹之情看淡了。
「接下来如何处理?」陈萍萍咳了两声,由于进宫匆忙,花白的头髮没有束的太紧,有些蓬乱,愈显老态。
皇帝看了他一眼,忽然苦笑叹道:「朕这一生,也算风光,没料犹在壮年,却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除了你与建哥儿,竟是找不到个完全信任的人。」
陈萍萍微微一怔,正要说些什么,皇帝叹息着挥手说道:「你可记得,当年太后征收叶家用的什么名义?」
「谋逆。」
「嗯。」皇帝面无表情说道:「当年你们两个人也赞成这个提议。毕竟小叶子留下的东西,一不能乱,二不能放,在她离去之后。就只有皇室才有这种能如收拢,保护叶家这些产业继续运转下来。」
「不错。」陈萍萍平静说道:「当初心想,既然人都已经去了,安个什么罪名,想必她也不会介意,只是没想到十七年后,反而变得有些棘手。」
皇帝冷冷道:「有什么好棘手的,旨意出自朕口,朕便将叶家平反了,这天下又有谁敢说三道四?」
「不可。」陈萍萍斩钉截铁地回答。似乎出乎了陛下的意料,「陛下对那孩子存着怜惜之意,但此事万万不可……毕竟。陛下您要考虑一下老人家的感受。」老跛子心里明镜似的,皇上这招虽没名字,却是最后地一次试探。
皇帝知道他说的是太后,思忖少许后点了点头,又道:「看来。你心中已有定数了。」
陈萍萍苦笑应道:「事出突然,陛下又未曾有旨意,所以并未备着方案。」这话的意思很明白。皇帝本来一直就想让范閒的身世始终被藏着,院子里当然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他话风一转,续道:「不过并无大碍,信阳方面如果来信,请陛下严加训斥,陛下再叮嘱几位皇子数句,范閒那边让他死不认帐,百官纵使疑惑,想必也没有人敢就无根传言上什么奏章。」
「安之不免尴尬。在朝中如何自处?」
「一转年,他便要远赴江南公干,恰好可以躲开这场议论。」陈萍萍细声微笑道:「陛下,这事儿虽然麻烦,但此时爆了出来,时机还算不错。让范閒远离京都要地,这样拖上两年,事情自然就淡了。」
「能淡吗?」皇帝瞇着眼睛说道。
「司理理在流晶河上,人们传说她是当年某位亲王的后代,传来传去,除了让那座花舫的生意好了些,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至于范閒的身世……」陈萍萍叹息着,「就让世间多一件无伤大雅的小道新闻吧。」
皇帝沉思良久,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报纸上还可以拿这事儿做做花边。」陈萍萍继续说道。
皇帝也笑了起来。
「只是要防着那件事情。」陈萍萍看了陛下一眼,带着一丝悲哀之意说道。
「皇后那里,我会让母后出面。」皇帝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不能给他一个名份,朕已经对不住这个儿子。」
半月之后,京都的大街小巷里都开始流传一个消息,这消息里说地是,如今在朝中正当红的小范大人,那位监察院提司,竟然是当年老叶家的后人!
叶家因谋逆之事被查封,距今已近二十年,没有想到原来竟然还有后人,而且竟是京都人津津乐道地小范大人,这个传言令京都百姓们震惊之后开始兴奋起来,纷纷交头接耳传递着这个八卦消息,不到两天时间,整座京都都知道了这个流言。
如果这流言是真的,窝藏朝廷钦犯的范府,那可要倒血霉了。朝中被范閒得罪惨了的那些京官文官们,开始兴奋地筹划着攻势,当然,在宫中没有发话的情况下,这些官员是不大敢率自行动地,毕竟只是流言,没有什么证据。
联想到范閒进京之后宁肯舍了一代文名,也要进入监察院,还要接手满是铜臭味的内库,京都民众官员们无一不在心中犯嘀咕,对于这个流言的真实程度更是相信了几分。
出乎所有人地意料,宫中保持着安静,就像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一般。而监察院却开始行动起来,冒着被言官们骂三代祖宗的危险,八处开始在酒楼茶肆之中逮捕那些敢于传播遥言的百姓们。
午后的一石居,楼中的酒客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有些地位的人,但也没有料到监察院八处官员,竟是毫不讲理,将先前正在喷唾沫星子的两位文士逮走了!
从监察院的反应,人们愈发地相信,范提司……与当年的叶家一定有关係!
监察院内,膝上盖着祟毛毯地陈萍萍掀开黑窗帘的一角,看着街上那些噤若寒蝉的行人走过,唇角浮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知道你妈是谁,又不知道你爹是谁,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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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国人民关于叶家的集体记忆
监察院八处官员带走了两位读书人后,一石居中显得沉默了许多,但酒壮文人胆,不一会儿功夫,又开始闹哄哄地议论了起来,所谈论的,不外乎是监察院范提司的身世流言。
「叶家当年是谋逆的大罪,那位神秘的女主人辞世之后,所有的家产才被收入了内库。」一人忧心忡忡说道:「如果小范大人,真是那位女主人的遗孤……我看这件事情麻烦了。」
「谋逆?那为什么庆余堂的掌柜们还养的如此白胖胖?」一位眉毛极浓的书生嘲讽说道:「我看是朝廷趁着孤儿无寡母的时候,将人家产霸占了,这下好,忽然间叶家多出来了位继承人,我看朝廷只怕要慌了手脚。」
「慌什么?」
「陛下不是有意思让范提司去兼管内库吗?这内库本就是他家的,这怎么个管法?」
「还内库?」另一个冷哼道:「我看范提司马上就要倒霉还差不多。」
掌柜的擦着冷汗凑了过来,说道:「几位爷,声音能不能小点儿?若让监察院的爷们听进了耳朵里,我这小店还开不开了?」
一石居掌柜平日里极少出来见客,今日却上了楼来,几位相熟的客人起身与他打着招呼,掌柜一面四处照应着,一面支着耳朵将这些酒后閒言碎语听进耳中,一石居乃是崔家的产业,最近崔家已经快要濒临垮塌,忽然听得大仇家范提司……的身世传言,崔家众人不由暗喜。热眼看着事态的发展。
头前声称是朝廷霸占了叶家产业的那位年青人,果然是酒后胆大,大笑说道:「掌柜你这是怕什么?监察院难道还真能堵了天下悠悠之口?就算他们敢,陛下也不会答应。你看昨日抓回监察院地那几位。今天不是好端端地送了回来?只不过聊几句閒话,又不曾触犯庆律。」
他身旁那人依然是忧色难去:「范提司这下可不好办了,如果他真是叶家……后人,估摸着他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
其实这话还没有说透,毕竟不是官身,又是在光天化日的酒楼之中,没有谁敢将心中真正的判断说出来,在这些人地心里,总以为朝廷得知范閒身世之后,一是要夺其官。二……只怕就要夺其命。
「范府怎么办?」那人接着叹息道:「范尚书这些年打理户部,乃是有名的能臣,难道因为当年的风流债。也要家破人亡?」
传言入京之后,除了对于范閒身世的猜测之外,最为京都百姓津津乐道的,就是户部尚书范建,当年是如何将那位神秘的叶家女主人骗到手。又是如何让对方珠胎暗结的前话——都知道范尚书当年是流晶河上的风流高手,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等本事,能吸引到当年天下第一商的女主人。
不过流言传播的过程里。那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却是对范尚书产生了完全不一样地感觉。当年叶家犯的是谋逆大罪,其时官阶极低的范建,居然能够将自己与那个女子生地孩子,硬生生的留活了下来,还没有让宫里的人发现,甘了惊天之险养了这么多年,这段故事,似乎就足以重新编个话本。极具流行言情小说的潜质。
直到如今,人们似乎终于明白了,范建为什么会将范閒留在澹州一十六年,不肯让他入京。
看监察院八处慌张的模样,人们就知道,这个传言一定有极高地准确度。只是圣天子在位,范提司终究不是陈萍萍,他无法一手遮天,也不敢将所有京都爱閒聊的人们都请去八处喝茶,终究还是只能目瞪口呆看着事情逐渐扩大。
比如,昨天被抓的人,今天又被放回来,这就是明证。
于是乎,人们不再怨恨年轻地范提司做出这样大忌讳的封言路事情,反而对于这个前途未卜「生死难知」的年轻官员,感到了一丝同情,毕竟范閒这两年在庆国获取了极好的名声,不论是域内域外,也为朝廷挣了太多的脸面,一想到他马上就要倒霉了,百姓士子们在感情上还是有些倾向的,尤其是想到他的母亲,当年似乎也是因为一桩莫须有的谋逆案消失无踪。
「叶家?哪个叶家啊?」
这时候,酒楼里,忽然有一位年轻小伙子傻乎乎地问道,他已经听了半天,却始终不清楚,与小范大人有关的叶家,究竟是什么来历。毕竟当年地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时光如水,让庆国的太多人都快忘了那个金光闪闪的名字。
「叶家都不知道?」年长一些的人们开始轻蔑地笑了出来,果然是些鬍子没长齐的小子,连当年威名赫赫的叶家都不知道,都觉得有必要给对方上一堂课。
「叶家,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商。」中年人悠然神往道:「就是那个做出玻璃来当银子卖的叶家。」
有人表示反对,认为这个侧重点没有说清楚:「叶家,就是那个做出肥皂、香水的叶家,喔,香水已经停产十来年了,估计你也没福闻过。」
「就是唯一能做出烈酒的叶家。」
又有人补充道:「就是当年提供朝廷一大部分军械的叶家。」
「知道内库不?知道咱大庆朝每年花的这么多银子打哪来的不?」中年人耻笑道:「就是内库从北齐,从东夷,甚至从海上挣来的。而内库是什么?不就是当年老叶家的产业!」
提问的年轻小伙子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巴说道:「天啦,居然这么厉害。」
那位胆子最大,直指朝廷阴夺家产的书生摇头冷笑道:「叶家如果只是商人,哪里能发展到当年那等规模?如果她仅仅是位商人。又怎么会被……给灭了?」
中年人好奇道:「噢,莫非兄台知道什么消息?」
「叶家……」书生摇头晃脑叹息道:「据说与监察院关係匪浅,监察院初设之时,听说一应进项都是由叶家提供的。当然,这也只是传说。
中年人沉吟少许后,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向四周说道:「诸位,你们可记得监察院门口那座石碑?」
众人点了点头,忽然间面色一变,想到了什么,齐齐惊呼起来,说道:「难道那段话……那个叫叶轻眉的,就是叶家地女主人!」
书生也是面色微变。叹道:「难怪,难怪……难怪小范大人宁肯舍了清贵文名,不惜污了己身。偏要进监察院做事,只怕他很清楚此事。噫……」他惊讶道:「小范大人起初暗为监察院提司,这事儿一直透着分古怪,难道陈院长他早就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中年人已是惶急无比地端了个酒杯塞到他嘴边。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书生一愣之后,也是犹自后怕。庆国民风纯朴直朗,百姓士子们不怎么害怕百官,也不怎么害怕小范大人,不然怎么敢在酒楼上大谈他的八卦。唯独对于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却是人人惧之如鬼,不敢多谈。
酒楼里终于真正地安静了下来,众人开始饮酒食菜,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着角落里发出一声惊喜的声音。
众人一惊,扭头望去。发现正是先前不知道叶家光辉历史的那位年轻小哥,只见他站起身来,兴奋无比,手舞足蹈说道:「我想起来叶家了,我想起来了,叶家,就是做二踢脚的那个叶家!」
众人哈哈一笑,不再理会。
其实对于庆国的大多数百姓来说,叶家已经变成了一个古纸堆里的名词,没有人会刻意在记忆当中保留她的存在,就连这一石居酒楼上侃侃而谈的众人,如果放在两天之前,也许都不会记得叶家给庆国带来的诸多改变。只是范提司乃是叶家后人的传言入京之后,众人谈论太多,这才逐渐唤醒了他们沉睡之中地记忆,才开始回忆起叶家出现之后的庆国,似乎与叶家出现之前的庆国,有太多太多地不一样……
也许只是哪位府上小姐开始怀念香水的味道,也许只是城门守弈洗澡时记起了肥皂的妙用,也许只是一位军人看着手中的弩箭发呆,也许正在北方上京的商人用绸布仔细擦拭着玻璃马,也许一位诗人大灌烈酒心中生出无穷快意,也许是那位监察院地老人掀开黑布看着世间的一切,也许只是一个年轻人记起了孩童时放的第一个爆竹。
总而言之,因为关于范閒身世地传言,人们开始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开始想起叶家。
范閒走出门外,迎着冬天难得的暖阳,伸了一个懒腰,面上浮出清爽的笑容。因为这件事情,他不方便再回苍山了,依照父亲的意思,范府上下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就这样淡然地注视着一切,迎接着四周的窃窃私语。
邓子越走了过来,将今日的院报,以及启年小组私下的情报递给他。范閒就着阳光略略看了一遍,问道:「关于那个传言,京中百官有没有什么动静。」
邓子越用余光偷瞧着提司大人那张镇静的面容,心中好生佩服,发生了这么大地事情,居然还这么沉得住气,难道大人就不怕宫中马上派人来捕你吗?他是不知道范閒在苍山上的焦虑模样,不免更高看了大人一层。
在初始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邓子越以及监察院内的所有官员,与一般的百姓同样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但稍一思琢,众人便发现这个传言虽没证据,但和范提司入京后的所作所为一衬,很能让人相信——如果不是叶家的后人,院长大人为什么会如此疼爱提司?如果不是叶家的后人,范尚书为什么会一力筹划着让自己的儿子去接手内库这个烫手地饽饽?
「没有什么大动静。」邓子越被圆上的阳光一晃眼,才从走神里醒了过来。告了声罪后说道:「各府上的消息很清楚,都察院那边已经在暗中联络,不过上次他们吃了一个大亏,这次似乎有些谨慎。反而是别的几部之中。有些官员开始蠢蠢欲动,不过传言毕竟是传言,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也不敢写奏章说什么,一切都还是在暗中。」
范閒问道:「是东宫?」
邓子越摇了摇头:「与东宫交好地官员还在观望,不过……昨天有几位大臣夫人入宫拜见了皇后,她们回府之后,那几位大臣私下也见了面,至于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皇后?」范閒皱了眉头。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还来不及去找对方麻烦,难道对方就要主动找上门来?皇后自然会暴跳如雷。太后又是什么想法?
直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手头上能用的力量,除了五竹叔和那张最后的底牌之外,其余的,都不怎么保险。如今这局面。就算仗着皇帝对自己的信任,陈萍萍与父亲的谋划安然渡过,可是以后呢?事态总是要控制在自己手中。才会放心的。
……
……
皇宫含光殿内,皇后满脸泪痕地坐在太后的床边,手中握着那位老妇人的手,凄凄惨惨说道:「姑母,你可要为孩儿做主啊。」
太后叹息了一声,说道:「怎么做这个主?」
皇后咬牙切齿说道:「我往常便瞧着范閒有些心惊肉跳,如今终于知道,原来他是那个妖女的儿子!皇上……皇上他好狠心,居然瞒了我这么久。居然那个妖女还有后人!」
太后摸了摸皇后凌乱地头髮,安慰说道:「都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那小子你也见过,皇上也不可能给他什么名份,你争来争去,又能争出个什么所以然?」
此时含光殿内一片安静,除了洪老太监似睡非睡地守在门口外,所有的太监宫女离这座宫殿都离的极远。
「想开?」皇后泫然欲泣,眼角的皱纹现了出来,「姑母,难道你忘了孩儿的父亲?那可是您地兄弟啊,虽然皇上他一直不肯说,但哪有猜不到的原因?不就是为了当年杀死那个妖女的事情,他一直记恨在心吗?」
一听皇后说了这句话,太后地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勉力从床上坐着,厉声说道:「住嘴!这宫里你应该叫我母后,而不是姑母!当年的事情你还有脸说,你不知道吃哪门子的飞醋,居然唆使自己的父亲去做那等样的事情,杀人绝户啊……皇上数月前才告诉哀家知道,如果不是范建家里人知机的快,舍了几十条人命,你不止要杀了那女的,还要把……范閒给杀了!」
太后将脸凑近了皇后,冷酷无比说道:「不要忘记,范閒虽然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但他骨子里流的,却是皇上地血!不论他身在何处,他总是咱们天家的血肉,你想杀死他,也得问问哀家是什么意思。」
皇后心里打了个寒颤,涌出无穷的惧意,痴呆一般看着太后那张正义凛然的脸,心想当初杀进太平别院,难道不是您老人家默许的吗?怎么这时候却不肯承认了呢?
似乎猜到皇后在想什么,太后面色稍霁,淡淡说道:「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就一定不要说,带进土里去吧。」
皇后怒意充斥着眼眸,一声不响地看着太后,极为无礼说道:「原来……原来堂堂太后,也怕自己的儿子。」
太后寒芒一般的目光盯着皇后的脸,一字一句说道:「不是怕,是爱,哀家不舍得再看着皇上如当年一般悲痛欲绝,更不愿意再出一次京都流血夜……皇室血脉本就单薄,王公贵族们更已折损大半,再也禁不起这等折腾了。」
皇后待坐半晌,忽然神经质一般吃吃笑了起来:「禁不起折腾?我那可怜的父亲,您那可怜的兄弟,就这么白白死了?范閒是叶妖女的儿子……朝廷却不给个说法?就这样任由朝野议论着?叶家是什么?叶家的罪名可是谋逆……难道你就不担心皇家的颜面全都丢光?」
太后缓缓说道:「你累了,去歇息吧,至于范閒……谁说他是叶姑娘的儿子?哀家根本不信,至于这天下愚民百姓们,爱说就说去吧。」
皇后终于绝望了,百凤裙袖内的双手紧紧攥着手帕,强自站起身来对太后行了一礼,便转身往含光殿外走去。
将要走到殿门的时候,太后寒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说最近有些大臣夫人时常到你宫里坐?马上要到年节,宫里的事情多了起来,你乃是统领六宫的国母,不要总操心宫外的事情……就这样,去吧。」
皇后反身再行一礼,唇角带着一丝冷漠的笑意,告辞而去。
「去看着她,这些年她的脾气愈发古怪了。」太后坐在床上,颤抖的手勉强将发上的银丝拢到了一处,吩咐身前的洪老太监,「别让这些事情烦着皇上的心。」
洪老太监应了声是,便如鬼魅一般离开了含光殿。殿门吱呀一声,得了吩咐的太监宫女们赶紧入殿侍侯着太后老人家。
宫女拿着梳子的小手缓慢而小心地在那片银髮上移动着。
太后忽然冷哼了一声,一掌拍在了桌上。梳头宫女被这声音惊的手一抖,扯落了几丝银髮,她看着梳子上的髮丝,吓的魂飞胆丧,想也未想就跪了下去,连连磕头,不敢说什么。
「起来吧。」太后半闭着双眼,说道:「哀家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老怪物。」
她强行压制下心头的愤怒,却是许久不能平静。皇帝来请她压制皇后,是因为在京都流血夜后,相关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只有皇后才知道当年叶家那个姑娘与皇帝之间的真实关係,也只有皇后才知道范閒的真实身世,如果任由皇后乱来,不知道那几个皇子吓死之后再醒转回来,会接着做出什么事情。
一想到叶家,太后的太阳穴处开始一鼓一鼓的跳动,一道辛辣的痛楚开始染开——太后一直认为当年叶家的那个女人,是会缠绕着庆国皇室无数年的一道魔咒,没有想到果然印了这个想法,她居然给皇上留了个孩子!
太后有足够的能力来应对这件事情,不然当年叶家也不会覆灭,当年的事情给老妇人留下的印象也足够恶劣,当她从皇帝的嘴里得知真相之后,一想到范閒的母亲姓叶,头颅便开始火辣辣的痛,所以范閒数次入宫,她都避而不见,因为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够表现出一位太后应有的慈祥。
在如何处理范閒的问题上,她与皇后的想法却有着天差地别,对于皇后来说,范閒首先是叶家女子、生死仇敌的儿子,但在太后看来,就算那个叶家女子再有千般不是,万般罪过,孽坏朝纲……但她生的儿子,毕竟是天家的血脉,是自己的亲孙子。
深夜,在确认了洪老太监已经回到了含光殿外的小屋后,脸色苍白的皇后轻咬嘴唇,向自己贴身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功夫,那位最近表现一直比较沉稳,没有犯过什么错误的东宫太子来到了她的身前,行礼问安。
不知道皇后在说些什么,只听着她压低了的声音越来越急,而太子却是一直在摇着头。
母子相对无言,半晌之后,太子才轻声安慰道:「母后,就算范閒是叶家后人,又能如何?不过一商贾罢了。」
「商贾?」皇后冷笑道:「你以为那个女人是寻常商人吗?她是颗妖星!」
皇后盯着太子,寒声说道:「范閒,是你父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