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1/2)

整风!

沐铁沉着脸,缓步踏出了门廊,也不正眼去看偏厅里坐着的人,寒声说道:「不知是哪位大人非要亲见沐某一面?这么大的架子,难道不知道一处事务繁忙?」

苏文茂见着以往的同僚,总有几分照看之意,眼珠子一飞,使了个眼色。沐铁其实早就知道来的是谁,此时只是做戏罢了,假意被苏文茂提醒,狐疑着回头去看身后,便看见了那位年轻人。

「您是?」沐铁皱着眉头,走近了一步,忽然间大惊失色,唰唰两声,干净利落地单膝跪了下来,「下官沐铁,参见提司大人!」

范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根本没有一丝配合他演戏的兴趣。

沐铁一脸余惊未消,喜悦说道:「大人您怎么来一处也不说一声,让您在外面枯等着,这叫下官如何是好?」

范閒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唇角浮起了一丝笑意。沐铁看着这丝笑意,心却开始凉了起来,谁都知道,这位小范大人每次笑得最甜的时候,只怕也就是他心里最恼火的时候,于是他的声音也不自禁地低落了下来:「这个……大人,那个……下官。」

范閒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看着他。

沐铁深黑的脸上,无由出现一抹惊悔,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重新跪了下去。

一处的偏厅里,气氛十分压抑。

……

范閒也不想再看他出丑,毕竟沐铁是一处的主簿,在朱格自杀之后,一处的事务基本上都是由他在主理。他皱了皱眉头,说道:「偏厅太脏,不适合待客。」

沐铁一愣。心里马上高兴了起来,对身旁的那个风儿怒斥道:「快让人来打扫!」

「案卷就这么搁在厅里,不合条例。」范閒微笑着。

沐铁一蹦老高,高声喊着后面的那些一处吏员们出来,开始将那些蒙着灰尘的案卷归纳到后方的暗室中。这些吏员都在偷懒,恹恹无力地走了出来,却看见沐大人正老老实实地站在一位年轻人身边。众人不识得范閒,却都是搞情报侦查工作的出身,脑子转得极快,马上猜到了这位年轻人的身份,唬了一跳,赶紧各自忙了起来。

不一时功夫,偏厅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案卷被归得清清楚楚,看来监察院一处,仍然还是保留了他们本来就应有的快速反应能力。

——————

「给你半个时辰,除了今日在各部各司各府里有院务的人,除了那些身份不能洩露的人,我要见到一处所有的职员。」

范閒一掀身前长衫下摆,便在椅子坐了下来。伸出手去,沐铁讨好地将茶碗递到他的手上,有些垂头丧气说道:「我这就去。」他知道这位小爷实在是不好唬弄,而且自己的前程全在对方手上,只好认真做事。希望能减少一些对方对自己的厌恶感。

「你不要亲自去,这么点儿小事。」范閒收回手,喝了口茶。发现已经冷了,不由咧了一下嘴。沐铁赶紧伸手准备去换,范閒盯了他一眼,将茶碗放在身边干净无比的桌子上,说道:「你跟我进来,有些事情和你说。」

沐铁赶紧安排手下去将那些成日在外面打混的一处职员全喊回来,自己却是赶紧跟着范提司去了后院,看着范閒迈步进了自己刚出来的那个房间,心里又是一阵紧张。

范閒皱着眉头。看着门槛下的那粒翡翠麻将子儿,说道:「果然是监察院里权力最大的衙门,居然麻将都是翡翠做的。」

沐铁汗流浃背解释道:「是假翡翠,这个不敢欺瞒大人,这是大前年内库新製成的货色,像翡翠却又摔不碎,当年给八大处一处分了一副,一处的这副一直摆在衙门里,没有人敢私拿回家,平时……没什么院务,所以偶尔会玩一下……卑职惭愧,请大人重重惩处。」

范閒摇了摇头、说道:「那个待会儿再说,我只是有些失望,堂堂监察院一处,隐匿痕迹的功夫却是做的如此不到家,先前你们就是在这里打的麻将?既然都收了,怎么门槛下还有这么一颗?」

沐铁抹了抹额角的汗,知道这是先前自己用来砸自家侄子的那颗麻将子儿,那些没长眼的下属收拾屋子的时候,一定是将这颗遗忘了。

范閒坐了下来,看着他说道:「你说说你这官是怎么当的?院务荒驰也罢了,没事儿打打麻将也不是大罪……」

沐铁心头微动,心想原来这些都不是大罪,正自心安之时,忽听得啪的一声巨响!他吓得不浅,畏畏缩缩地看着范提司。

范閒在桌上重重拍了一掌,以他如今的霸道功力,就算将这木桌子拍成粉碎也是易事,但这次只是发出极大的声音——寒声怒斥道:「先前看着那筐鱼,才知道你们竟然敢收各部的好处,你还要不要命了?如果让院里知道了,只怕内务处第一个剐了你。」

沐铁赶紧跪在他的面前,却是半天嗫嚅着,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心想一筐鱼也不是什么大事。

范閒寒声骂道:「是不是觉得一筐鱼并不算什么?但你要知道院子里的铁规矩,尤其这一处监察京中百官,你与那些朝臣们玩哥俩儿好,将来还监察个屁?」

范閒一向是个看似温柔的人,便温柔之人偶尔发怒,话语里的淡淡寒意压迫感十足,让沐铁心头大惧。

范閒着着面前跪着的这位官员,心里其实难免有些失望与意外,不止是对自己即将接手的一处,也是单单针对面前这个人。

「起来吧。」

其实依照院内条例,上下级之间完全不用这般森严,只是沐铁知道此时的态度一定要摆得端正些。而且他与范閒毕竟是有些渊源。听到范閒发了话,他才敢直起身来。

范閒看着他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唇如薄铁,面色深黑,不由皱了皱眉,说道:「整个京都,你是第一个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

沐铁心头一黯。去年调查牛拦街的时候,曾经很冒昧地前往范府问话,当时范家还不及如今的火热,但是面前这位年轻的大人亮明瞭身份,自己知道了他就是院中传说的提司,这本来是一次极难得的机遇,自己本来以为会少奋斗许多年。但没有想到最后却是便宜了王启年的那个半小老头儿。

「这一年里,你也帮了我一些事情。」范閒瞇着眼睛说道:「按理讲,你应该多走走我的门路,但你没有,这我很高兴,以为你是位笃诚之人,只是没想到一年的时间里,你竟然变了这么多,从当初那个拍上司马屁都有些彆扭的老实人,变成了如今只知道浑噩度日,学会了变脸的老油条官僚,我很失望。」

我很失望这四个字。让沐铁对自己更加失望——他知道,虽然自己不如王启年与提司那般亲热,也没有指望能够单独负责一大片行路。但是这一年的时间里,自己从当初的七品佥事被提成了从五品的主薄,用屁股想,也是面前这位范提司大人的面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作辩解,只是沉声道:「请大人看下官以后表现。」

范閒注意到他将卑职赖成了下官,腰桿也挺得直了些,眼中流露出微微讚赏之意,说道:「这样就好。不是所有人都有捧哏的天赋,别老念记着王启年的做派。你做回当初那个一心查案的自己,本官自然不会误了你的前程。」

……

风雨之后又是晴,晴后又是风雨,沐铁看着面前的提司大众,心想这位爷的心思真的像是京都刚过去的夏天,只听着范閒沉声问道:「说说,这一处怎么烂成这样了?院里其他几处我也去过,简直不能比,别处的院吏无不谨慎自危,兢兢业业,别说打麻将了,就连出个恭都是紧跑慢赶,还得行路无风……看看你这儿!跟菜市场有什么区别?」

沐铁此时早已豁了出去,要做回自身,要抱紧小范大人的粗腿,也不避讳什么,直接说道:「提司大人,一处之所以变成这样,属下自然难辞其咎,只是这一年多来,一直没有个正牌大人管理,下面的人也不服我,所以自然就散漫了起来。」

范閒对这件事情很清楚。当初的一处头目朱格暗中投靠信阳方面,将言冰云的情报透了出去,直接导致了言冰云在北方被捕,后来院中自查,朱格事败,就在密室里的院务联席会议上自杀身亡,这是监察院建院以来很耸动的一件事情。自那天起,一处便一直没有头目,一方面是陈萍萍想等言冰云回国,二来,自然是因为这个位置确实很敏感,暗中监察京中百官,这种权力如果用起来,可以获得太多的利益,当时院中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所以一直拖着了。

「就算没有大人管理,但条例与各处细文一直都在,为什么没有做事?难道院中一直没有训斥你们?」他有些疑惑问道。

沐铁其实也有些不解,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大人说条例俱在……但是要一处做事,总要院中发文才行啊,没有头目说话,我们这些普通官员,总不好自己寻个名目,就去各侍郎学士府上蹲点去。」

范閒一怔,怒道:「二处难道这一年都没有送情报过来?」

「送倒是送了。」沐铁看了他一眼,「可是依照庆律,三品以上的官员,我们没有资格自行调查,总要请旨,至少也要院长下个手批。」

范閒无奈何道:「三品以上你们暂时不能动,三品以下呢?」

沐铁应道:「大人,不敢瞒您,其实一直以来,一处虽然名义上是院里最要害的一个部门。但实际上却一直都是最无能的一个部门,原因也很简单——二处三处都只是和情报、毒药、武器这些死物打交道。五处六处司责保卫,七处只和犯人打交道,八处只和书籍打交道。八大处里,只有一处与四处是与人打交道的部门,而四处的精力主要在国外和各郡路之中,那些下面的官员。哪里敢和四处的人较劲儿?随便觅个由头,也就将那些县令撒了,谁敢二话?」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不自禁地带了一丝自嘲:「也就是咱们一处,深在京都之中,看似风光,实际上打交道的对象都是朝中大臣。京中士官,论身份他们比咱们尊贵,论地位,更不用提——京官们看在钦命大庆朝监察院一处的牌子上,对咱们示好那是自然,六部有好处,都不会忘了咱们一份。但真要较起劲来……他们也不会所咱们。」

范閒心想这不对啊!前世哪里听过这么窝囊的锦衣卫?——「三品以下,你有立案权,独立调查权,他们怕你才会讨好你,怎么还敢和你较劲?」

沐铁自嘲说道:「大人。那些官员可能是三品以下,但他的老师呢?这些官员们早就织就一张大网,遍布京中。有的案子,就算咱们查出证据来了,也不好往上报。」

范閒瞇着眼睛,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一处的这些兄弟也都是要在京都里生活的。」沐铁叹了口气说道:「虽说俸禄比一般的朝官要高不少,但是家里的亲戚总还要寻些活路,在各部衙门里觅些差使,就算不和这些官员打交道,你就算去卖菜吧。如果你查了京都府的一个书吏,京都府尹就有本事让你这菜摊摆不下去,用的理由还深合庆律,你挑不出半点儿毛病。至于那些与宫中有关係的,更是正眼都不会看我们,就像灯市口检蔬司的戴震,众所周知的贪官,可我们却不能动手……为什么?因为宫中的戴公公是他的亲叔!」

「自从朱大人自……畏罪自尽之后,一处没有个打头的,下面的这些官吏,更是不会轻易去得罪京中官员了,谁没有个三亲四戚?都在官场上,总要留个将来见面的余地。」

沐铁自愧说道:「不怕大人动怒,下官这一年里也是存着个明哲保身的念头,除了院中交待下来的大案子,基本上没有查过什么事情。大人,不是下官没有一颗虎胆,实在是京都居,大不易,日常要打交道的京官实在太多了。」

范閒没有说什么,平静说道:「以后就这样和我说话,整风,首先整的就是不务实事,只知迎逢上可之风。」

沐铁听着整风这名词新鲜,却无来由地一阵害怕,赶紧向大人请示,一番言语,范閒面无表情地如是说着,沐铁面露崇拜地如是听着,又害怕自己忘了,于是磨墨奋笔抄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邓子越轻轻敲了敲门,禀报导:「大人,人来齐了。」

——————

监察院一处,除了京郊各路留守的人员外,一共有三百一十名成员,除却今天在查案子的,以及埋在各大臣府上的「钉子」,能来的基本上都来齐了,占据了一处后院的一整块平坪,各自已经理好了衣装,肃然而立,等候着提司大人的训话。

范閒坐在众人面前的椅子上,没有站起来的想法,看着这些人微微点头,发现一年多的散漫并没有完全磨砺掉这些人身上的肃然气息,在他们的身上还能嗅到一丝丝监察院密探们应有的阴郁味道,对于这一点,他比较满意。

沐铁佝着身子,凑在他的耳边说道:「一处比较特殊,密探不密,这里的都是亮明身份的,大部分人都还隐藏着,钉子的名录保存在院子里面,不能调阅,大人如果要查看,还需要一处的报告和院长的手令。」他想到范閒的身份,顿了顿又道:「您是提司,不需要院长手令,但还需要一处的报告,待会儿我就去写去。」

范閒摇摇头。沉默了片刻后,笑着说道:「不用了,从今天起,我兼管一处,如果要写报告,我会让人写。」

沐铁身子一僵,本以为范提司只是来巡查,没料到竟然是要兼管一处!但一想到日后可以与大人一同工作,亲近起来也更加容易,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悦。

坪上沉默了许久,范閒一直没有说话,而那上百名一处的成员也一直保持着标枪般的姿式站立着,虽然不是军人,但齐刷刷的黑色,看着还是极为养眼,有一种雨天苏格兰场的感觉。

很久以后,范閒才站起身来轻声开口:「我是范閒,从今日起,便是你们的主官。」

大多数人都猜到了他的身份,但听说这位声名震天下的小范大人要来一处任主官,众人在微惊之余。更多的却是高兴,毕竟朱格死后,一处不止在京中的工作难以开展,就连在院中也多受白眼,如今有了小范大人领头。院中其余七个处,谁还敢推搪误事?京中的各部衙门们,只怕暗底下递来的好处会更多了。

但范閒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感到一阵阵寒意。

「本官知道你们这一年是怎么过的。」范閒笑瞇瞇地说道:「从今以后,再也不能这么过。」

丢完这一句很简单的定论,他重新坐回了柱子上,看沐铁一眼。

沐铁站起身来,咳了两声,极有威严地看了众下属一眼,说道:「今天召集大家前来,主要是提司大人履任之初,有些话儿要交待。本官受提司大人委託,讲几句话,主旨都是提司大人拟定的,请诸位同僚认真听。」

院间众吏肃然聆听。

「今天,我想讲一点关于我们一处的作风问题。」沐铁皱起眉头,苦大仇深:「为什么要有监察院?为什么要有我们一处?因为朝廷里有欺瞒陛下、压榨黎民、阴坏庆律的贪官污吏存在。陛下要明察吏治,百姓要安居乐业,庆律的尊严要得到维护,所以,要有一处。」

众吏愕然,心想沐大人向来擅长办案实务,什么时候也会做这官场文章?只是陛下,百姓,庆律三座大山压过来,谁也不敢说什么。

「……我们是一处,我们是陛下的耳目,如果我们要做到耳明目聪,为陛下分忧,就要做到步调一致,兵精马壮,令行如山!若非如此,监察京中百官,便成了空中楼阁……」

「如今我们一处存在什么问题呢?陛下的指示自然英明正确的,一处的工作也是有成绩的,这一点,提司大人先前也是大力讚许过的。」沐铁话风一转,阴寒无比说道:「……但是!最近这一年里,一处出了不少问题,我身为代管主官,当然责无旁贷,明日便会自请处分,但从今日起,一切违反监察院条例的事情不准再做。」

「不准私自或以一处名义,接受朝廷其它部司的礼物及一切可折算成银钱的好处。」

「不准以任何理由,拒绝接受任何举报。」

「不准以任何名义,与任何部司的相关官员有日常接触,如办案需要宴请,必须事先申报,并且人数下限在三个以上!」

「加强事务化工作的条理性,加强……」

「严格贯彻监察院条例及相关细则的执行,过去的一年里,诸位同僚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请于十日之内向本官说明,一概既往不咎。」

……

沐铁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下面的一处吏员们却紧张了起来,他们不知道这是所谓整风运动,只听出来如果范提司真的用狠心去做,自己这一年里挣的好处,以后就再也挣不到了,而且又将重新投身于得罪京官的危险而光荣的工作之中,众人的脸上不标流露出为难与愤慨之色。

但饶是如此,他们依然没有窃窃私语,没有出言反驳,没有像六部中的官员那样没个官样儿,虽然面色有些变幻,但依然用极强的控制力站得稳稳当当——陈萍萍一手调教出来的监察院,从根基与本质上讲,始终是这天下最铁打的一支密探队伍。

沐铁的发言完了,范閒站起身来,将双手负在身后,微笑说道:「有什么意见,这时候当面说出来。」

底下一片沉默。

监察院的普通密探,普通调查人员,与范閒这位天之娇子间的身份差距太大,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反驳什么。

范閒笑瞇瞇着引蛇出洞:「集思广益嘛。院长大人让我来一处,也是对各位同僚的器重,大家也知道本官忙碌,一般衙门请我去,我还懒得去咧。」

这话说了之后,庭间众吏的心情稍微放轻鬆了一些,传闻中这位提司大人笑里藏刀。不过此时还真没看出来,而且对方出身高贵,又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怎么会真的精通监察院这些阴秽事儿,此时暂且应了,日后再说,于是纷纷躬身行礼道:「谨遵提司大人令。」

范閒恩头微皱。有些不满意。

沐铁隔得近,看得见他眼中的那一丝寒冷,以为范閒是不满意下属们显得不是那么忠心,心头着急,赶紧对着站在前排的风儿使了个眼色。这人是他远房侄子,也姓沐。

沐风儿见到叔叔使眼色,以为是要自己站出来反对——可他哪里敢对堂堂提司大人说个不字!心里害怕不已。双腿连连颤抖,最后还是念及叔叔一直以来的恩德,将心一横,将牙一咬,站出队列后毫不含糊地行了一个礼,说道:「提司大人,虽说一处司职监察京中百官之职,但人情来往再所难免,谁家都会有亲戚。像卑职的大舅子,眼下就在行马监作事,如果我与他日常不来往,倒也可以,只是怕家中悍妻吵闹不休啊。」

这话看似俏皮,但场间竟没有人敢笑出声来,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沐风儿今天的胆子会这么大。

范閒心里高兴,面色却是阴沉一片,寒声斥道:「你当院中条例是坨狗屎,由你怎么糊脸上!细则中早说得清楚,三代以内亲眷经申报登记后,不在此列,你偏要这般说,莫不是有些什么不妥事?沐铁,将你这远房侄子拖下去,处规侍候着!」

沐铁叹了一声,拖着侄儿满脸哀怨地去挨板子了。范閒冷冷的目光扫了众人一圈,说道:「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众人知道他是以官威压人,但想不到密探之中也有硬颈之辈,站出来沉声行礼道:「提司大人,查案是我们应做之事,但若遇着贵人恐吓,如何?家中遇着官员刁难,如何?宫中的公公们发话,如何?」

场间一片沉默,一处办案,最怕的就是碰见与宫中有关係的官员,因为监察院再强势,也依然只是宫中养着的打手。

……

范閒满脸平静看着他,说道:「报我的名字。」

五个大字掷地有声,谁敢刁难恐吓你们,管他是大臣还是权贵,只管报我范閒的名字!如今的京都,范閒确实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就算宫里那些人表面上在自己面前还要流露出几丝自矜,但若落到实处,只怕那些上了三品的官员权贵们,根本没有谁敢冒着得罪范閒的风险,来欺负他的属下。

左手握监察之权,右手握天下之钱,谁愿意得罪范閒?

范閒看着那个出列的官员,有些欣赏,在自己刻意打压沐铁之后,他还敢站出来说话,想着此节,他放缓了语速,柔声说道:「还有什么看法,一併提出来,我不加罪。」

那人其实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硬着头皮说道:「下属以为私人不受钱物,是理所应当之事,但以一处名义收些无妨,一方面与六部各司将关係搞好一些,将来查案也方便,另一方面这些钱物分散之后,也算是贴补一下。」

范閒看着院中众人,知道这些人也是心疼这些银钱,不由冷笑一声说道:「论起俸禄,你们比同级的朝官要多出三倍,虽然你们不如那些朝官一样有外水儿,但这本来就是建院之初高薪养廉的本意,有什么好抱怨的。」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苏文茂仗着与范提司相熟些,大着胆子说道:「监察院向来承受官员的反噬百姓的白眼,一处的处境又比较特殊,朝廷又不肯多些贴补,所以才……」

范閒摇了摇头,止住了他的说话,静静望着场间这些监察院的密探与吏员,等场间的气氛已经被压榨到寂静无比,才一字一句说道:

「不要问朝廷为你们做了什么,要问问自己为朝廷做了什么。」

苏文茂闻言一愣,稍加咀嚼,竟是大有深意,心头不禁涌起了一丝愧意,一丝敬佩,是啊,一处这些官员们在自己打算的时候,有没有想想朝廷建立监察院,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头前出来说话的那位官员,也愣在了原地,这么多年来监察院的教育熏陶,陈萍萍的训诫,让他似乎回到了最开始踏入监察院那时的精神状态,心头一热,握紧右拳喊道:

「一切为了庆国。」

「一切为了庆国!」这是场间所有人进入监察院的第一天就必须记住的宗旨。

范閒看着场下的情景,很欣慰地笑了起来,轻握右拳,心里说道:「一切为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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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风馆

天空一片阴暗,整个京都都被笼罩在这种阴沉肃杀的气氛中,秋高气爽己经不见,那些连绵了三四天的寒冷雨水,不止衝刷着民宅上方瓦檐里的灰尘,将地面上的青石板道衝洗得干干净净,同时也带来了庆历五年秋天的第一道寒意。

范閒搓着手,坐在新风馆的二楼,目光透着窗外的层层雨帘,看着街对面的一处衙门,再往那边望过去一些,就是大理寺的衙门,两个衙门比较起来,一处这边要显得清静许多,但是进出的监察院官员面色沉稳,再不似当初的那种模样。

整风已经进行了一些天,当然,范閒并不认为仅仅靠喊几句口号,将条例重申一遍,就能把所有院吏的心思收拢回来,所以暗中的自纠自查与调查一直在进行,在无情地革除了一些人的职司,同时更加铁血地将有些官员送到七处受审之后,整个一处的风气终于得到了有力地扭转,精密如仪器一般的衙门终于开始有效地运转起来。

范閒没有习惯在一处坐堂、所以拒绝了沐铁腾出房间来的想法,而是直接在一处的对门,京中有名的新风馆二楼,包下了一个临街安静的房间,天天就是坐在这里吃些小食,打发一下时间,同时也可以保证,如果一处有事的话,自己可以马上反应过来。

他的身前桌上摆着一格蒸屉。约摸两个手掌大小的蒸屉里,放着独一个包子,由此可知这个包子满皮大馅十八个褶,个头也确实不小,白生生的面里透着股欲扬溢而出的鲜美油意,让人看着就有些眼馋。他对着包子轻轻吹了一口气,用筷子将包子褶汇聚成的龙眼拔开,露出里面的新油肉汤来。

范閒拿了一管麦秸,偏头问道:「喝不喝汤?」

「烫。」

范閒笑了笑,用筷子将那眼戮开。挑开里面被汤汁泡了许久已然入味的肉馅儿,用小碟子接着,放到自己身边那人的碗中,哄着说道:「大宝最乖,这汤烫,肉可不烫,不过还是要多吹吹。」

大宝很听话,鼓着腮帮子,对着碗里的肉拚命地吹着——虎!虎!虎!

自从岳丈大人辞官归乡之后,林府便变得冷清了起来,范閒在北齐的时候,大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范府里待着。他回来后,好些天没有发现大宝的身影,不免有些疑惑。问了婉儿才知道,原来是想着他刚刚回国,所以把大宝送回了林府。范閒听到这话后有些不高兴,虽然说旁人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对林府肯定不敢刁难。但那些府里的下人是最能刁钻使坏的角色,如今的林府只有婉儿的几个远房兄弟在照看着,怎么能放心?

偏生他接任一处之后。连着忙了许多天,竟没有时间来管这件事情,趁着今儿个下雨,京都无事,他喊邓子越将大宝从林府里接了出来,与他一道坐在新风馆里,尝尝这家食馆最出名的接堂包子,待会儿一路回府。

「别吹了,可以吃了。」范閒呵呵笑着望着自己的大舅哥。

不知道为什么。智商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大宝,特别听范閒的话,赶紧低下头去,一口将那粒肉馅吞了下去,看他那猴急模样,也不知道他尝出味儿来没有。

范閒看着这一幕,不禁想起了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邓子越坐在另一桌,看着这一幕,心里不免有些异样的感觉。跟着范閒的启年小组一共三十几个人,拢共分成四班,对他进行贴身保护,而邓子越接了王启年的职司之后,更是对范閒寸步不离,所以这些天范閒做了些什么,他最清楚。他心想,自己跟着的这位提司大人,还真是一个让人看不清楚的人物,整顿一处风气之后,竟是许久没有下具体的指示,而只是天天在这新风馆里吃好菜,听小曲儿——以范提司的身份,能够对自己的痴呆大舅哥如此上心,这也让他感觉有些意外,有些佩服。

楼下蹬蹬蹬蹬响起一阵脚步声,邓子越马上从閒思里醒了过来,手掌紧紧握着腰畔朴刀,双眼如鹰,盯着楼梯处。

来的人是沐铁,这些天他天天在处里负责纠查的工作,要审核那些有疑点的下属,同时又要慰勉保持大家的士气,还要处理范閒暗中交待下来的那项任务,竟是忙得连逛楼子的时间都没有,双眼深凹,黑黑的脸上现着一丝不健康的灰暗。

沐铁将头上的雨帽掀了下去,解开雨衣,随手扔在房间门旁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圆筒,筒子不知道是什么材料製成的,但很明显可以防水,因为他从里面抽出来的纸卷没有被打湿一点。

范閒接了过去,细细地一行一行审看着,眉毛却是渐渐皱了起来,脸色也阴沉了起来。回京之初,他便让邓子越去查与二殿下有关的那几位大臣,与崔家有没有什么关係,后来接了一处,这个任务就直接交给了沐铁,也算是对他的一次考验。

纸捲上看似没有什么得力的证据,这也是他意料中事,对方的手脚一定会做得极干净,只是显得有些过于干净了,难道崔家身为大族,这些年里,竟然都不会难那位吏部尚书,那位钦天监上些供?事有反常必为妖,范閒心里叹息一声,问道:「所有的都在这里?」

沐铁点了点头。

范閒又问道:「二处那边有没有问什么?」

沐铁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二处现在很配合,而且只以为是院令,不知道是提司大人的意思,请大人放心,可以保证没有人知道。」

「二处那边也没有什么情报?」范閒这时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筷子,知道自己心里实在有些紧张这件事情,自嘲地笑了笑,将筷子搁到蒸屉边上,他如今最大的敌人就是远在信阳的长公主,谁也不知道长公主哪一天就会回到京都,所以他必须确认,在太子与长公主渐行渐远之后,朝中这几位皇子究竟是谁,与长公主是一路的!

沐铁语气依然恭谨,却多了一丝自信:「对于京中的监察,二处虽然司责情报工作,但来源还不如咱们一处,大人放心。」

范閒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等沐铁离开之后,范閒看着那卷案宗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陷入了沉思,上面记载的都是崔氏这些年来的行贿对象,时间,缘由,朝中这些京官大部分都有瓜葛,偏生没有二皇子那派的痕迹,这让他感觉很头痛,明明心里的直觉告诉他有问题,但却无法从这些繁纷的信息中,找到真正有用的东西。

范閒其实很清楚,自己的长项在于刺杀,握权,造势——说到底,表面的温柔之下,他有的只是一颗刺客锋将的心,而并不是一位善于御下,揉捏人心的皇者,也不是一位长于分析情报,判断方略的谋士——知其所短,用其所长,范閒是这样用人,也是这样分析自己的。

想到在北齐上京城里的那次镇密计划,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开始想念起那位看似滑稽,实则帮自己出了不少主意的王启年。当然,那个计划的真正操盘手,是言冰云,范閒也本打算回京之后,将他一直捆在自己的腰带上,谁知道院里竟然让言冰云去了四处,而让自己兼管一处,想从官面上来压榨小言公子的智力谋略,已经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大宝,发现大舅哥正对着一碗杂酱面发起最后的猛攻,不由笑了笑,拿起蒸屉里没了肉馅的白麵包子皮,伸到他碗里胡乱抹了些肉酱,然后极快地塞进嘴中,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大宝一愣,发现有隻手从自己的碗里蜻蜒点水而过,半天才反应过来,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满脸得意的范閒,有些幽怨地摇了摇头,又低下了头开始吃麵条。

新风馆外面的雨还在哗哗地下着,雨势极大,落地之后绽成无数团雨雾,渐渐迷离了人们的眼晴,将街道四周的建筑都朦胧了起来。一股子寒意随着雨点,降落在京都里,刮拂在新风馆门口的那一行人身上,想从他们的脖颈处钻进去,借人取暖。

范閒将一袭风褛披在了大宝的身上,很细心地繫好他脖子上的系扣,确认寒风不会灌进去,这才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閒閒要去做些事,大宝先回府去找婉儿玩好不好?」

大宝正在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点点头说道:「妹妹太凶……我……范……小胖玩。」

范閒明白他的意思,哈哈笑了起来,心里想着,如果这天下的官员臣子行商贩夫妓女诗人,都能有大宝这样一颗简单平和的心,或许自己的生活会要简单轻鬆许多吧?

小心地交待了籐子京几句,范府的马车就接着舅少爷回了府。邓子越看了范閒一眼,沉声问道:「大人,这时候去哪里?」

「去言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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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重了,你变态了

邓子越微微一怔,心想这大雨的天,不在处里等着下属孝敬,不在新风馆里大快朵颐,不回府上去享受暖炉清茶,偏要顶着暴雨,去往言府,不知道大人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我去调辆车来。」他对范閒沉声说道,便准备向街对面的一处走去。

范閒摇了摇头,反手将雨衣的帽子盖在了自己的头上,毫不畏惧外面倾盆而下的大雨,就这样走入了长街的雨水之中,任由雨水击打在自己身上那件灰黑色的衣服上。

监察院的官服很寻常,但也有特製的样式,比如雨天查案时,通常会穿着这种雨衣——衣袖宽而不长,全部用的是防水的布料,后面有一个连体的帽子,样式有些奇特,像风衣,又像是披风。雨水从天而降,落在这件衣服上都会顺滑而下。

当年舒学士第一次在京都看见监察院的这种衣服,大发雅兴,取了个别名叫:「莲衣」,用的便是雨水从莲叶上如珍珠般滑落的意思。但毕竟这种雨衣的样式有些古怪,与当前的审美观格格不入,所以哪怕有了莲衣这样美妙的名字,依然没有在民间传播开来,依然只有监察院的官员探子才会穿这种衣服。

所以如今京都的雨天,只要看见这种穿着一身黑灰色莲衣的人,大家都知道是监察院出来办事,都会避之若鬼地躲开。

范閒当前走入雨中,启年小组的几个人自然不敢怠慢,就像那个月夜里一般,分成几个方位,不远不近地拱卫着他,在寂廖少人的雨天长辫上往前方走去,雨水衝击着衣服,长靴踏着积水,嗒嗒嗒嗒!

雾蒙蒙里几个人,竟有着一种沉默悍杀的味道。

躬身送客的新风馆东家。微微抬头看着这一幕,心里想着,这位范提司还真是位妙人,带着几个属下,竟把这身奇怪的衣服也穿出美感,走出质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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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府并不远,在雨里走了没一会儿,绕进一条小巷,再穿出来往右一站。便能看见那个并不如何宽敞的府门,一想到这府里的父子二人,掌管着这个朝廷对外的一切间谍活动,就连范閒也不自禁地多了一丝凝重之色。

言若海身为执掌监察院四处十年的老臣,深得圣心,也深得陈萍萍器重,就算是朝廷里的六部大臣,在他面前也不敢如何嚣张,而由于监察院当年设置之初,将官阶设得极低。所以后来为了行事方便,陛下基本上是在用授勋赐爵的手段,强行将监察院官员的政治地位向上拔高着。

比如言若海在几年前便是二等子爵了,而去年言冰云被长公主出卖给北齐,陛下为了安抚监察院里这些忠臣。便直接将言若海的爵位提成了三等伯爵,想想连范閒的父亲范建,如今身为户部尚书,也只不过是位一等伯爵,就能知道圣上对于监察院的官员,是何等的厚待。

不过言府的门口并没有换新的匾额,言府下面的小题还是写着「静澄子府」没有换「静澄伯府」,字也是黑字,而不是金色,显得极为低调。不过范閒清楚。除了封公的世代大臣外,只有陛下钦命赐宅子的大臣,才有资格在府前写着爵位,由此可见言府这宅子也是陛下赐的,想低调也低调不成。

站在大雨未停的府门,早有门上的执事看见他来了,一见到这一行人穿的雨衣,便知道是监察院里的官员,只是不知道是老爷的同僚还是少爷的朋友,赶紧下了台阶,用手遮着雨,将范閒一行人迎了上去。

范閒掀开头上的雨帽,露出微湿的头髮,问道:「小言在不家?」

执事正准备开口说老爷不在家,听着对方说话。才知道是来找少爷的,再一看这位清秀容颜,早猜出来是哪一位,恭恭敬敬说道:「少爷在家,请问大人可是提司大人?」

范閒点点头,将雨衣解了下来,搁在小臂之上。那位执事赶紧接了过来,左手撑起一把油纸伞,说道:「大人请进。」

这是位聪明人,知道少爷从北面回来,与这位范提司的关係匪浅,便自作主张先不通报,直接迎了进去。范閒也正有这个想法,笑着看了执事一眼,很自然地走进府中,毕竟他的官阶在言氏父子之上,这种情况下不需要客气。

这是他第一次来言府,不免对于府中环境有些好奇,但随着那执事的伞往里走着,一路也没有看见什么稀奇的地方,只是充足的雨水滋润着院中那座大得有些出奇的假山,让上面的那些苔藓似回復了青春一般绿油油着。

绕到假山之后,便是言府内院,范閒看着远方廊下听雨的二人,微徽一笑,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跟着自己,而他却是缓缓地踏着石板上的积水,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靠近了那条景廊。

景廊尽在雨中,柱畔石阶尽湿,连廊下之地也湿了小半,但廊下二人却依然不为所动,坐在两张椅子上,看着秋中的雨景发呆。

其中一位自然刚刚返京不久的小言公子,另一位却是千里逃亡的沈大小姐,二人坐在椅上,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互视,只是将目光投入雨中,似乎奢望着这不停落下的雨水织成的珠帘,能将两人的目光折射回来,投射到对方的眼帘之中。

范閒苦笑了一声,发现言冰云这傢伙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冰霜,但眸子里却比往日多了些温柔之色,而他身边的沈大小姐,似乎也从当日家破人亡的凄苦中摆脱了出来,脸上微现羞美之意,只是降子里又多了一丝惘然。

只是这一对怨侣不说话,不对视,当作对方不存在,情景实在是有些诡异。

而更让范閒觉得诡异的是:那位沈大小姐穿着一身丫环的服色,而且脚下竟是被镣铐锁着,拖着长长的铁链。那铁链的尽头是在房间之内,看模样,竟是被言冰云锁了起来!

……

又安静地看了一阵,范閒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言冰云此时心情一定不像表面这么轻鬆、不然不会连自己在他二人身后站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于是他轻轻咳了两声。

言冰云回头望来,便看见了那张可恶的温柔的笑脸,眸子里怒意大作,不知道是被打扰而愤怒。还是因为自己被强塞了一个女俘虏而想找范閒麻烦。

沈大小姐看见范閒,却是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相对,面色一黯,起身离椅,微微一福便进了房间,带着阵阵铁链当当之声,在雨天的行廊里不停迴盪着。

言冰云似乎并不意外范閒会闯到自己的府上,请他坐下之后,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但范閒却有些意外言府的冷清,他坐在了沈大小姐离开后的椅子上。感觉到臀下还有些余温,不免心头微荡,强行压抑住自己不合时宜,不合身份的遐思,说道:「本以为你千辛万苦才回京都,府上应该有许多道贺的官员才是,哪里想到雨天里。只有你和沈家姑娘相看对泣无言。」

言冰云很认真地辩解道:「第一,我没有看她,想来她也不屑于看我。第二,是这天在哭,不是我在哭。」

范閒耸耸肩,没有说什么。

言冰云继续说道:「父亲大人向来不喜欢和朝廷里的官员打交道,而且我在京都又不是提司大人这样的名人,宅中自然会冷清一些。」

范閒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去北齐之并。就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儿,如今回国之后,一定会再次升官,那些想巴结你言府地人怎么可能不上门?就算你家是监察院的头目,与朝官们不是一个系统,但这种大好机会,我想没有人会放过。」

言冰云面无表情:「父亲养了三条狗,一直拴在门口,所以没有人敢上府。」

范閒一怔,摸了摸微湿的头髮。说道:「入府时我怎么没有见着?」

言冰云说:「今日有大雨拦客,那几头大黑犬累了这么些天,就让它们休息一下。」

范閒哑然无语。

……

「大人今日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听得出,小言公子对这位小范大人是要刻意拉远距离的,想来这也是家教使然。范閒却不理这一套,直接从怀里取出那个圆筒,开筒取卷,扔在了他的怀里。

言冰云拿起来瞇眼大致看了一遍,面色有些不自然,说道:「大人还真的挺信任下属,只是这都是一处的活路,给我看已经是违反了条例。」

范閒微笑看着他,说道:「不要以为你马上要接你父亲的班,天天就可以躲着我……你叫我大人,那就是清楚,虽然我在一处,你在四处,但毕竟我假假也是位提司,真把我逼急了,我发条手令,直接把你调到一处来,降了你的职,你也没处说理去……所以不要讲那么多废话,帮我看看这些情报才是正轻。」

言冰云勃然大怒道:「哪有把人拖入你那潭浑水的道理!大人若再用官威压我,我找院长大人说理去!」

范閒挥挥手,看着廊外的雨丝,嘲笑道:「你儘管说去,最后我真把你捞到一处来当主簿,你可别后悔。」

言冰云生生将中那团闷气嚥了回去,指着情报寒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一个大题目。」范閒轻声笑着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那张寒冷之中带着丝峭美的脸庞,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你给我查清楚,二皇子与崔家之间有没有什么关係。」

廊间一片沉一般的沉默。

言冰云的脸上前没有什么震惊与畏惧的表情,指着那一筒纸说道:「从上京起,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对付崔家、这一点大人你并没有瞒我,不过……二皇子?从来没有什么风声他与信阳方面有关係。」他自然清楚,范閒对付崔家是因为长公主的关係。而他查崔家与二皇子的关係,自然也是要针对长公主,所以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把二皇子牵涉进来。

「直觉。」范閒平静说道:「对付信阳的事情,打一开始我就没有瞒过你,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你和我有天然的同盟可能。至于对二皇子起疑,是因为我发现,我在北齐的半年时间,他在庆国显得太安静了……而且我最近在一处才惭渐知道。这位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二殿下,竟然在朝中有这么大的势力,有那么多的官员都与他来往得热乎。」

之所以范閒认为二皇子安静得有些不寻常,是因为他以前世的眼光看来,在皇权之争中,具有先天优势的太子,只要什么都不做,基本上就可以保证自己的将来,而这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了长公主的暗中影响。太子确实也是在这样做的。而二皇子则不一样,如果他将来想登上大宝之位,就一定要做些什么,安静的狗可能会咬人,但安静的皇子一定不能抢班夺权。

言冰云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来,大人还是决定要掺和到皇子们的斗争之中。」

范閒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在做准备。以防将来被他们的斗争,害得自己连间房子都没得住了。」

言冰云沉默了稍许,似乎是在盘算这件事情后面的影响。毕竟身为臣子,没有人不会关心将来的朝政走向,尤其是像范閒、言冰云这样年轻有为有大臣。

「大人……是太子那边的人?」言冰云忽然抬起头来,有些无理地直视范閒的双眼,问了这样一个显得有些患蠢,过于直接。没留丝毫余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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