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2/2)

范閒微微一怔,脸上却缓缓多了丝笑意,摇头说道:「不是。」

言冰云沉静片刻后也渐渐笑了:「原来大人……是陛下的人。」

范閒没有说什么,清楚对方一定会帮助自己——言冰云被关了一年,早就已经闷得不行,如今回到京都还在疗养,自己给他这么一件「好玩」而且「刺激」的事情办,不怕他不上钩。

……

言冰云又低头极为细緻地将那个案卷查看了一遍,摇了摇头:「一处的京中侦察做得虽然不如当年,但还是不错。只是这等大轮廓的事情。根本不能单从京中的情报着手。情报是需要互相参考的,这些资料已经是成品,价值不大。我知道沐铁那个人,对于单个案子他很有办法。但这样的大局面,他根本无法掌控。如果……如果大人信任我,这件事情由我拢总。」

信任?范閒看着他低着的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只大几岁的年轻人眉毛里夹着的银丝,瞇了瞇眼,说道:「我信任你。」信任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这么简单而纯依心判的事情。

「要多久的时间?」

言冰云抬起头来,话语平淡却油然而升一股自信:「我下月回四处,月底前我给你消息。」

范閒点了点头:「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言冰云摇头:「如果这件事情闹大了,我不想当替罪羊。」

「放心,我最喜欢羊了。」范閒哈哈笑了起来,高兴的不仅仅是二人似乎又找到了在北齐上京的默契,又开始同时筹划一些事情,更高兴的是,他知道如果言冰云真的开始调查起这件事情,那么在今后的仕途上,小言公子只能跟着小范大人走。

二皇子与信阳的关係是一定要查的,但能把小言抓到自己的班底中来,却是更重要的事情。

「对了。」言冰云忽然皱眉说道:「我想……向大人求一支兵。」

范閒好奇问道:「你一直在休养,难道暗中也在查什么?至于求兵,言大人手下的四处那么多精兵强将,你用得着向我求?」

廊外的雨下得更急了,啪啪啪啪打在石板地上,似乎想要衝出无数的麻点来,而庭间的那些树木在喝饱了水后,这时候也开始低垂着叶子,开始害怕急雨的暴虐。言冰云的眉头闪过一丝忧郁与担忧,说道:「南方有一椿连环命案。横贯几个州府,刑部十三衙门死了不少人也没有抓到那个凶手,所以这案子经陛下口谕,转到了院子里来。」

范閒点点头,他是个博闻强识之人,还记得自己二人在北齐上京的时候、就曾经收到过院中的密报,只是当时并没有怎么在意。

言冰云有些不解说道:「这是四处的权限之内,但没有想到四处接手之后。连续死了十三名密探,却没有抓到那个凶徒的蛛丝马迹,而且死相极为凄惨,据回报得知,这名凶徒很显然是位强悍的武道修行者,只是没有办法确认是几品,不过看他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死这么多调查官员,估计至少也在九品之上。」

范閒也开始对这件事情产生了兴趣,在天下承平的今日,只要一位武道修行者拥有九品以上的实力。不论在哪个国家,都可以获得官方的大力招揽,朝廷的竭力相迎,就连军方因为某些方面的原因,也一改往年的态度。开始对这种高手大肆吸纳。

只是九品以上的高手,放在全天下看也没有多少个。而东夷城那边仗着富甲天下,又有四顾剑开庐迎客,所以拥有天下九品以上高手的数量最多。

所以说,一名九品以上的高手,可以像叶家一样,成为保护庆国的军事力量中的一员,也可以像北齐何道人一样,成为朝廷编外的刺客好手。就算他爱好自由,但最不济也可以去往东夷城,平时偶尔帮东夷城的商团做做幕后的强者,閒时去四顾剑的剑庐与同修们切磋一下技艺……这些都是既富且贵又有江湖地位的选择。

连环杀人?是准备强姦还是抢劫?一位九品高手,断断然不需要做这些事情。

「也许他是位变态杀手。」范閒叹了口气,「……只是喜欢杀人的快感。」

言冰云皱紧了眉头,似乎没有想到世界上会有这种人,当然,也没有完全听懂变态的意思,说道:「四处的折损太大。所以需要朝廷派出强悍的武者南下查探,但你也知道,九品以上的高手没有几个。京都里的这几位,官阶都在我父亲之上。四处自然开不了口,陛下也不会同意,所以我准备向大人你借兵。」

范閒好奇说道:「一处里也没有这种高手……就算是家中的护卫,顶多也只有两位七品,这就已经算了不得了。」

言冰云翘起唇角,一笑说道:「我要借的是……高达!还有他手下那六把长刀!」

范閒看着他那阴谋的劲儿,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冷声嘲笑说道:「咱兄弟二人倒是心愿一致,我也是想把高达留在自己身边,第一时间就找老爷子要,结果呢?」他一摊双手:「和你一样,都是痴心妄想罢了,宫里的人,哪能随便借给我们。」

「这个,我不管。」言冰云笑瞇瞇说道:「如果将来高达被调到大人手下,还请大人借我四处用几天。」

范閒一怔,看着他脸上极少浮现出来的笑容,心里啰噔一声,知道言家在京中别有门路,莫不是对方听说了什么?难道高达那七把刀,真要归了自己,一想到这椿好事儿,他也忍不住乐了,应承道:「承你吉言,若其有这天,借你使使也好。」

说完了正事儿,范閒瞄了一眼安静的房内,开始取笑他:「最近和沈大小姐过得如何?」

言冰云一提到这件事情,马上就又变成了冰块儿,寒声道:「大人请自重。」

「自重个屁!」范閒骂道:「你搞根铁链把她捆着,那倒是让她自重了,不过你也就和头前说的南方的杀手一样……变态了。」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一个屋檐下,范閒得意地张牙舞爪,言冰云气得不会说话,他能猜到变态这词儿不是好词儿,气得不行,咬牙拍椅痛道:「当初如果不是你把她留在使团里,我会被折腾得没有法子?」

「你把她扮作丫环。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何况我看你没必要用铁链子锁着她,有你在这间宅子里,估计沈大小姐舍不得到别处去。」范閒继续笑着刺激他。

「那大人有何办法?」言冰云冷笑道:「那位北齐大公主也算了得,在京都待了没几天,居然就能使唤着大皇子来府上给我压力,让我好生对待沈大小姐。她可是沈重的女儿,齐国通缉的要犯,如今是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能怎么办?」

房里隐隐传来一声幽怨哭泣。

范閒将目光从房门处收了回来,这才知道原来大皇子居然也知道了这件事,皱眉正色道:「如果真是不方便,我将沈姑娘带回府上。」

言冰云霍然抬首,范閒强悍地沉默不语,许久之后,言冰云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

一行人出了言府之后,队伍里已经多了一辆从范府调来的马车。范閒没有再在雨中散步的雅兴,坐在车厢里。侧头看着那位满脸惶恐不安的沈大小姐,微笑安慰道:「沈小姐放心,住些日子,等事情淡了,我再将您送回言府。」

他查二皇子的事情,是基于自己与长公主之间死仇这么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也基于某个自己永远都不会宣诸于口的隐晦理由。事情实在太大。如果自己手中没有握住某些东西,实在是不敢全盘信任言冰云,信任这种东西,虽然是直觉与心判的事情,但在还不足够的时候,更多是一种利益的纠葛关係——唯一让范閒满意的是,沈小姐在府上,相信言冰云会常来府上与自己谈心的。

言冰云深受监察院风气熏陶。虽然对范閒接走沈大小姐有些暗中不爽,但也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毕竟沈大小姐对于他言宅而言,也是个定时炸弹,虽然现在还没有爆,也己经扰得他父子二人天天争吵不休,如今被范閒接回府去,一方面是双方达成一种互换以寻求信任上的平衡,一方面也是暂时平息一下。

范閒看着窗外的雨街,叹了一口气。想到一年前,也是在一个雨夜里打开了那个箱子,想到那夜的如颠似狂。再联想到如今自己的阴暗乏味,他这才知道。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已经很深刻地改变了自己。

车至灯市口,雨渐小,人渐多,马车的速度缓了下来,都面似乎有些拥挤,暂时动弹不得。此时仅能容纳三辆马车并行的长街上,一辆马车从后面超了上来,与范府的马车并成一路,一隻丰润的手臂带着鹅黄色的衣袖伸了过来,掀开了范閒马车的窗帘,惊喜喊道:「师傅!」

范閒早已注意着,举手示意车旁已经拔出刀来的邓子越住手,讶异地望了过去,有些意外对方半年不见,居然还记得自己师傅的身份。

那辆马车上的叶灵儿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眸,吃惊地望着车厢里的范閒与沈大小姐,接嘴说道:「果然不愧是灵儿的师傅……这又是被你骗的哪家姐姐?」

范閒没好气骂道:「知道是师傅,也不知道说话尊敬些,都快要当二皇妃的人了,这大雨天的还在外面瞎逛什么?」

如今的范閒,已经开始怀疑起二皇子在牛拦街杀人事件中扮演的真正角色,那宴是二皇子请自己,虽说事后查出是司理理向长公主方面投的消息,而长公主安插在宰相府里的那位文士,暗中与婉儿二哥谋划的此事,但范閒始终对于二皇子没有放鬆过警惕,因为在湖畔度暑回来后与太子的巧遇这件事情是二皇子安排的,一个习惯了用心思算计别人的人,只怕不可能如何光明。

所有的人都以为长公主支持东宫,包括范閒在内当初也没有跳出这个念头。但如今细细看来,以长公主如此变态的权力慾望,支持一个正牌太子……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范閒与靖王世子李弘成在一石居吃了顿饭后,却意外地发现一石居的后台老闆是崔家,崔家的后台是信阳,几个珠子一串起来,虽然证明不了什么,甚至也说明不了什么,但他坚信着自己的直觉,二皇子的安静很反常,他在宫中一定有强大的力量支撑。

而如果二皇子真的和长公主是一条线的,那范閒只好对他说一声——抱歉。

……

虽然已经开始调查二皇子,但对于眼前这位姑娘,这位在明年开春就持成为二皇妃的女孩儿,范閒并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甚至连面上的表情都遮掩得极好。与叶灵儿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而后来更是用小手段与大劈棺打过一架,但婚后她常来府上找婉儿玩,几次接触之后,范閒反而有些欣赏这个眼若翠玉般清亮的漂亮小女生,因为她身上带着的一股与一般大家闺秀不一样的洒脱劲儿。

只是他有些受不了叶灵儿总是当着婉儿的面一声一声地喊他师傅,又喊婉儿姐姐,生生把自己喊老了一辈。

马车里的叶灵儿兴奋说道:「师傅,回来了怎么不去找我玩?」

「师傅,你这是要去哪里?」

「师傅……」

范閒揉揉太阳穴,听着那一串的话语,苦笑着失神叹息道:「悟空,你又调皮了。」

---------------

戴公公的英明决定

范閒在湖畔教了叶灵儿一些小手段,实际上是偷学了叶家的大劈棺,偏偏对方则把师傅从去年叫到了今天,这个事实让他有些好笑,有些欢喜,说道:「去哪儿呢?」

叶灵儿应道:「我要去你府上见婉儿。」说完这句话,她看了他身边的沈家小姐一眼,鼻子哼了哼,没有说什么。

范閒最不喜欢她骨子里洒脱之余多出的那丝骄纵,纯以自己的是非去判断旁人的做法,默然没有接话。他摆出师傅的谱儿来,叶灵儿却极吃这套,这一年的相处,她也知道范閒是个特别在意细节的人,笑着说道:「别生气,知道你如今是监察院的红人,想金屋藏娇也不至于带到大街上来。」

范閒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这时候前方的拥挤似乎缓解了一些,叶家的马车抢先走了过去,却又停在了那处,似乎叶灵儿发现有什么热闹可瞧。

范閒挥手示意马车往并走,来到叶家马车之后,他穿着雨衣下来,邓子越几名启年小组成员也赶紧跟了上去。

马车上的叶灵儿看见他们穿着那件灰黑的雨衣,行走在雨中,这才知道范閒不是路过灯市口,而是专门来灯市口办事的。

……

灯市口检蔬司戴震,每天的工作就是等着下属将城外的蔬菜瓜果运进来,然后划定等级,分市而售,同时处理着内廷与各大王府公府的日例用菜,准确来说,他就是个给庆国贵族们家的大厨打杂的——只是这杂打得范围有些宽广,一棵芹菜不值什么钱,但一百棵芹菜就值些钱。一颗鸡子儿不值什么钱,但一百颗鸡子儿却足以在一石居里换顿好酒席。

检蔬司算不上衙门,没品没级,甚至由于供的地方太多,竟是连个直属的主管衙门都没有,或许是因为官员们觉得往京都城里送菜捞不到什么油水,所以没有怎么注意。其实范閒却清楚。这种现象的产生,与这些年里时而推行,时而半途而废的新政脱不开关係,陛下瞎玩着,这下面的机构自然也是纷乱冗余的厉害。

戴震身为检蔬司主官,这些年里安安稳稳地赚着鸡蛋青菜钱,他以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不起眼的东西里夹杂着多少好处,时常半夜在被窝里偷着笑,就连自己最疼的那房小妾。天天撺掇着他去叔叔那里求个正经官职,他都没有答应。

美啊,卖菜卖到自己这份儿上,也算是千古第一人了——戴震不免这样在心中恭维着自己。

但今天他美不起来,也笑不起来,就在这一场秋雨之中,监察院一处的官员们直接封了他那间小得可怜的衙门。还堵住了大通坊的帐房——大通坊里全是卖菜的贩子,京都三分之一的日常用菜,就是由这里提供。

他铁青着脸,赶到了帐房里。看着里面那些穿着黑衣的厉鬼们,拍了两下脸颊以让笑容显得更温柔些。说道:「原来是一处的大人们来了,正想着秋深了,坊里多了些稀奇的瓜果,哪天得去孝敬一下……」

一处今日查案打头的是沐风儿。他明知道今天的行动是范提司要在京都做出的一个示范,哪里敢有半点马虎。望着戴震冷冷道:「戴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处的官员早已经熟门熟路地封存了帐册,并开始按照名册里的人名,在坊中点出那些人来,往坊外的马车上押。

秋雨还在下着,戴震的心愈发地凉了,赔笑说道:「我哪里敢称什么大人,沐大人莫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习惯性地往沐风儿的袖子里塞了张银票。

沐风儿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可怜对方,难道对方连范提司主掌一处这件事情都没有听说过?身旁早有两名冷漠的监察院官员上前,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在戴震的膝弯里,将他踹倒在地,从腰后取出秘製的绳索,在他的双手上打了个极难解开的结,动作异常干净利落,想来一处当年没少做这等事情。

戴震跌在地上,心头大乱,手腕剧痛,又羞又怒,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沐风儿摸了摸怀中的手段,想了想,还是没有取出来,说道:「奉令办案,请戴大人配合。」

戴震慌了,眼珠一转,高声喊道:「救命啊!监察院谋财害命!」

当监察院一处小队顶着暴雨衝进检蔬司时,爱看热闹的庆国人早就已经围了过来,只是畏惧监察院那抹浓郁的黑色,百姓们不敢靠得太近,这时看着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戴大人被擒得如此狼狈,心中也自惴惴,而那些戴震暗中养着的打手,却是藉着这声喊哄闹起来,拦住了监察院众人的去路。

戴震手被绑着了,心里却转得极快,知道监察院出手,向来没有收手的道理,拚命嚎叫着:「监察院谋财害命!」其实他心里也慌着,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辄来,只好揪着谋财害命四个字瞎喊,希望宫里的叔叔能尽早收到消息,能在监察院将自己关入那可怕的大牢前,想办法将自己捞出来。

看着被挑动了情绪的民众围了上来,沐风儿皱了皱眉头,从怀中取出文书,对着民众们将戴震的罪行念了一遍。

京都里的苦力黎民们大都是深信官家的,心里其实也是信了,毕竟谁都知道戴震手脚不干净,但是众人围了上来,退去却不容易,一处今天来的人少,又要拿着帐册与相关人证,不免显得有些为难。

看着这幕,沐风儿心头大怒,却远远瞥见围观人群之外,两辆马车旁边,正有几个不熟的监察院同僚正穿着雨衣拱卫着范提司,在大雨之中冷漠地注视着这边,他心头一阵慌乱。喝道:「走!」

戴震双手被捆,却知道监察院那处地狱实在不是官员能去的地方,胀红了脸,哭嚎哑了嗓子,像个孩子一样拚命地坐在地上,硬是不肯下台阶。

而他的那些心腹也起着哄围了上来,虽然不敢对监察院的人动手,但却有力地阻止了沐风儿的逮人归队。

大雨之中,范閒冷眼看着不远处石阶上下的这一幕,心里对沐风儿做了个不堪重用的评语,却听着身后马车里传来叶灵儿好奇的声音:「师傅,你们监察院现在做事也实在是有些荒唐,这光天化日的,与那小官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让这百姓们看了去。朝廷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雨点击打着范閒头上的帽沿,将边缘击打得更下了些,遮住了他半张脸。

「官员自己不要颜面,朝廷也就不用给他们颜面。」他平静说道:「灵儿,你别看这官儿小,他一年可以从宫中用度里抠下五千多两银子,至于这些年里从大通坊里捞的好处。更是不计其数。」

叶灵儿半边身子搁在车窗上,雨水打湿了她额上的那缕髮丝,清眸里兴趣大作,她今日去范府玩耍。没料到路上遇见范閒,更跟着他看了这一场热闹。这才知道,原来这么小的官儿,也能贪这么多的银子。

这个时候,沐风儿一行人终于十分辛苦地从检蔬司里杀了出来。来到了范閒的身前,而戴震被他们拖着。硬是在雨水里拖了过来,好不凄凉。

那些打手也围了过来,只是似乎看出这两辆马车所代表着的力量与权势,不敢造次,而那些京都的百姓们,看着范閒与邓子越数人身上的装扮,似乎能感觉到这些穿着雨衣的人,身体里所散发出的那股寒意,下意识地退远了一些。

戴震还真是个泼辣的小官,身上的官服早就已经被污水染了个透,头髮也散在了微圆的脸上,看上去狼狈不堪,却犹自狠狠骂道:「你们这些监察院的,吃咱的,喝咱的,还没捞够?……又想抓本官回去上刑逼银子!」

四周的愚民百姓听他如此说话,脸上不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范閒微低着眼帘,看着面前倒在雨水中,不停蹬着腿,像临死挣扎的猪一样的官员,并不急着封他的口,因为监察院在天下士民的心中,早就是那个阴暗无比的形象,就算戴震再多骂几句,也不能影响什么大局。而且今天只是打一隻小猫,关键处在于,他想看一下自己的这些下属们,办事的能力究竟如何。

看着面前一脸愧疚,还有一丝恼怒的沐风儿,范閒摇了摇头,问道:「为什么不选择半夜去他家中拿人?虽然今天下雨,你也知道大通坊里人多,很容易出乱子。」

沐风儿一怔,心想条例新细则里,您写得清清楚楚,今后办案,尽量走明处的路数,所以才选择了当衙拿人,想办得漂漂亮亮的,响个名头——如果换作以前,监察院真要拿哪位官员,当然是深更半夜,去他家里逮了就走——这怎么又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范閒没有等他辩解,又道:「就算你要白天来,也可以封了帐房之后,马上走人……凭你们的手段,难道不能让戴震安安静静地回院?你们那些手段留着做什么用的?还念什么公文罪行,你以为你是大理寺的堂官?我是不是还得专门请个秀才跟着你们宣谕圣教?」

听着这些尖酸刺心的话,沐风儿连连叫苦,一方面是戴震后面的靠山确实够硬,乱上手段,怕有后患。一方面他也是担心提司大人是位大才子,只怕会看不得他们做那些阴煞活儿。

……听到范閒的讽刺,他才反应过来,提司大人虽然顶着个诗仙的名儿,看来并不抵触监察院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甚至似乎比自己还要热衷一些。

这时候,戴震还趴在雨水里嚎哭着,被泥水迷的眼看见沐风儿在对谁禀告,知道是监察院里的大人,不免有些害怕。他没认出范閒,却认出他身后那马车里的叶灵儿——叶灵儿身为京都守备独女,自幼便喜欢在京都的街道上骑马。不认识她的老京都人还没有几个。

戴震马上对着马车上的女子哭嚎道:「叶小姐为下官做主啊……」

叶灵儿看了一眼范閒平静得有些怪异的脸色,哪里敢说什么,倏的一声将脑袋收了回去。

戴震知道今天完了,终于使出了杀手镧,高声大骂道:「你们知道我叔叔是谁吗?敢抓我!我叔叔是……呜!」

得了范閒的眼色,邓子越知道大人不想听见戴公公的名字,横起一刀扇在了戴震的嘴上!

沐风儿这时候才明白了过来。有些惭愧地从怀里掏出一根两头连着绳索的小木棍,极其粗鲁地别进了戴震的嘴里,木棍材质极硬,生生撑破了戴震的嘴角,两道鲜血流了下来,话自然也说不出来了。

四周民众惊呼一片,范閒充耳不闻,只对着沐风儿说道:「我不管他叔叔是谁,我只管你叔叔是谁。做事得力些,别给沐铁丢人。」

沐风儿羞愧应了一声,将满脸是血的戴震扔回马车上,回身便带着属下抓了几个隐在围观民众中的打手,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反抗的机会,直接就是用院中常备的包皮铁棍,狠狠将他们砸倒在地。

看着动手了。围观的民众无不畏惧,叫嚷着四处散开,却又在街角处停下了脚步,好奇地回头望着。

只见一片暴雨之中。几名穿着雨衣的监察院探子,正挥着棍子。面色阴沉地殴打着地上的那些大汉,也许是这么些年监察院的积威,那些大汉竟是没怎么敢还手。

场面有些血腥。

……

范閒看着远方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却令人意外地没有回自己的马车,而是将帽子一掀。直接穿进了叶灵儿的车厢。

叶灵儿受了惊吓,心想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钻进自己的车里来了?

范閒装成并没有意识到这点,看着叶灵儿微湿的头髮,愣了愣,从怀里取出一张手绢递给她。叶灵儿接过来擦了擦自已的湿发,嗅着手绢上有些淡淡香气,以为是婉儿用的,笑了笑,然后开始问先前究竟是什么事情?

范閒苦笑一声,将戴震的所作所为讲与她听了。叶灵儿好奇说道:「这么点儿小事,怎么有资格让你亲自来看着。」

范閒冷笑一声,说道:「这京都的水深着,你别看那戴震只是个管卖菜的官儿,但贪的不少,之所以他有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靠山。他的亲叔叔是官里的戴公公,我今天亲自来坐镇,就怕手下动手太慢惊动了老戴,我不出马,一处还真拿这宫里人没办法。」

叶灵儿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爹爹曾经说过,宫里的事情最复杂,叫我们兄妹尽量别碰,师傅你的胆子真大。」

「不过是个太监罢了。」范閒笑了笑,心里想着,太监本来就是没有人权的。

叶灵儿不赞同地摇摇头,说道:「不要小看宫里的这些公公,他们也是有主子的,你落了他们面子,也就是不给宫里那些娘娘们的面子。」

范閒微微一怔,似乎此时才想到这个问题,片刻之后脸上回復阳光笑容,说道:「那又怕什么?我不喜欢婉儿去宫里当说客,如果那些娘娘们找我的麻烦,我这假驸马,大不了吃顿宫里的规矩板子罢了。」

叶灵儿微微偏头,看着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车到了范府大门,二人下车,早有籐子京在外候着,范閒吩咐他让媳妇儿来把沈家小姐安置到后街的宅子,便领着叶灵儿往府里走去,却还没有忘了将叶灵儿手上的那块手绢求了回来。

手绢是偷的海棠的,范閒不舍得送人。

戴公公是淑贵妃宫中的红人,而叶灵儿马上就要成为二皇妃,等于说淑贵妃是叶灵儿未来的婆婆,叶灵儿也马上就是戴公公的半个主子——范閒先前与叶灵儿说那么些子閒话,为的就是这层关係,手绢舍不得送她,但能用的地方还是一定得用。

这雨在京都里连绵下了一天。在暮时的时候终于小了些。得到了消息的戴公公气急败坏地从宫里赶了出来。

他是宫中当红的人物,因为淑贵妃文采了得,时常帮陛下抄写一些辞文,连带着他这位淑贵妃身边的近侍,也有了往各府传圣旨的要差,就像范閒第一次领到圣职受封太常寺协很郎时,传旨的便是这位戴公公。往各府传旨,好处自然拿了不少,如今他违例出宫入宫,也没有谁敢说句閒话。

戴公公满脸通红地站在检蔬司门口,看着里面的一地狼藉,听着身边那些人的哎哟惨叫之声,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自己侄子的那些手下尖声骂道:「早就和你们说过!京里别的衙门可以不管,但这监察院一定得要奉承好了!」

有个人捂着被打肿了半边脸,哭着说道:「祖宗爷爷。平日里没少送好处,今儿大爷还递了张银票,那个一处的官员也收了,谁知道他们还是照抄不误。」

戴公公气得浑身发抖,尖着声音骂道:「是谁敢这么不给面子!哪个小王八蛋领的队?我这就去找沐铁那黑脸儿……居然敢动我戴家的苗尖尖儿!」

他是宫里的太监,监察院管不着他,还确实有说这个话的底气。老羞成怒之下,便坐着轿子去一处要人,虽说戴震这个侄儿不成器,但这年年还是送了不少银子来。总不能眼看着他被监察院里的那些刑罚整掉半条命去——京都的官场,谁不知道监察院那种地方。进去之后就算能活着出来,只怕也要少几样零件儿!

轿子来到一处衙门的门口,戴公公心里却动了疑,多了个心眼。先让自己的小跟班进去打听了一下。

不一会儿功夫,小跟班儿出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声。戴公公的脸色马上就变了,盘桓许久后,一咬牙道:「回宫。」

浑身带伤的那个打手,看着老祖宗的轿子要回宫,心里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就在一处的门口,就直接喊道:「老祖宗,您得可为咱们主持公道啊!」

戴公公果然不愧是出身江浙余佻的人,宣旨的经历练就了嘴上的上佳功夫,一口痰便吐了过去,不偏不倚恰好吐在那人的脸上,颤抖着声音咒骂道:「咱家是公公!不是公道!」

说完这番话,他便窝回了轿子里,心里极为不安。先前小跟班打听得清楚,今天亲自领队的人,居然是小范大人!

戴公公这时候才想起来,圣上已经将院里的一处划给了范提司兼管……只是,这位小范大人为什么瞧上了自己的侄儿?戴公公清楚,自己的侄儿就算贪,但比起朝中这些京官来讲,实在只是一隻蚂蚁。

他哪里想到,范閒只是想练兵以及做笔开门买卖,却联想到了自己,一想到范家如今熏天的权势,戴公公的心里也不禁寒冷了起来。

戴震手下的那个打手,看着绝尘而去的小轿,有些傻乎乎地抹去脸上的噁心痰液,心里始终闹不明白,戴公公这是怕谁呢?

……

后几日,戴公公觑了个机会,在淑贵妃的面前提了提这件事情,奢望着能把侄儿捞出来,也想打听一下风声。不料淑贵妃竟是不知道从哪里已经提前知道了此事,对他侄儿戴震的所作所为清清楚楚,好不恼怒,狠狠地将他责罚了一通。

戴公公这时候才醒悟到,那位小范大人早就已经通过某个途径断了自己的后路,又惊又惧之下,他终于舍了这张老脸,好不谦卑地跑到宜贵嫔宫中一通讨好,这才通过柳氏的关係,悄无声息地向范府递了张薄薄的银票。

另一边,负责审理此案的沐风儿也在挠头,他看着没有转去天牢的戴震,心里一阵恼火,就是这个泼竦货色,让自己在范提司面前丢了大脸,但范提司却下令不准对这个小角色用刑,这是为什么?他手里摸着腰带中才发下来的丰厚银两津帖,不免犯了嘀咕。

----------------

黑与白的间奏

范閒令一处捉拿戴震,正是因为对方身后有那位太监头子。

京都里的官员发现连戴公公都干净利落的服了软,自然震慑于监察院一处的决心与范提司的手段,一处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在京都里暗中开展起来,依照往年的规矩,黑夜里破门而入,悄无声息地将那些官员请回院中。

突入起来的整肃行动,给京都带来了一阵并不如何惬意的寒风,众京官以为这位大才子又要像春天时的那场案子一样,在京中掀出一场风波来。但渐渐人们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儿。此次风波中查出的官员品秩都比较低,没有各派里的要紧人物,也没有什么牵连甚广的大案。

朝中的大老,各皇子的臣属,看在范閒的面子上,戴公公的前车之鉴上,并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时日久了,发现这场风波并没有涉及到官场的要害,只是些零碎的敲敲打打,众官本有些提着的心,也放回了腹中,猜想范閒只是新官上任,借这三把火立危而已。

火势虽然不大,但总有人担心被波及,所以最近这些天,柳氏成了范府里最忙的人,那双往日里喜欢毫无烟火气递过一张银票取的手,如今开始极有香火怜悯气息地收银票,而这些银票她自然全部转到了范閒那里,范閒又拣了大部分发到了处里,又将剩下的部分送到了言府。

从古至今,从范慎的世界,到范閒的世界,钱财,始终都是收抚人心,以及安抚人心的无上利器。

所以监察院一处的职员们干劲好了许多,而成功地亲密接触过尚书夫人手指的各派官员们,也心安了不少——送钱的,收钱的,各自安慰。

???????????????????????????????????

事务已经步入正轨,所以范閒近日没有去新风馆,而是坐在自家的书房里翻看着手中的案宗。案宗是沐铁归纳的,文笔虽不精緻。但胜在条例清楚。

戴公公的那位侄儿,在交了一大笔罚金之后,终于侥倖从监察院里全身而回,钻了庆律的空子,没有移往刑部或是大理寺,只是检疏司的那个小官儿自然是当不成了,另外几宗小案子也处理得比较温和。

依道理讲,监察院既然查检疏司的案子,只怕那位戴震不只要掉乌纱帽,连那脑袋也保不住。不过范閒有些欣赏戴公公的知情识趣,帮自己减少了日后的一些麻烦,而且叶灵儿默不作声地进宫帮自己说了话,却又代传了淑贵妃的一句求情话儿——这个人情自然是要卖的。

史阐立看着书桌对面自己那位年轻的「门师」,有些坐立不安。春闱之后,他的三位好友侯季常、杨万里、成西林已经外放为官,据来信讲,在各郡路都做得不错——林宰相在朝中多年,各郡路州中,自然遍布着关係,这些人如今都把眼睛瞧着范閒,对于范閒的三位「得意门生」,自然是要多加照拂。

四人中,只有他榜上无名,自然无法立刻踏上仕途一展身手。范閒临去北齐之前,由给他留了封信,让他等着自己回来。不料范大人回来之后,却马上接受了监察院一处的事务。史阐立实在不清楚,自己能帮门师做些什么,想到友朋以为一方之牧,而自己却只能坐在书房里抄录一些案宗,纵使他性情极为疏朗,也不免有些黯然。

范閒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是不是觉得太闷了些?」

史阐立苦笑说道:「老师年纪比我还要小几岁,都能如此沉稳与繁琐公文之中,看来学生也要磨砺些性子。」

范閒呵呵一笑,心想如果是侯季常在这里,肯定会站起身来回话;如果是杨万里,说不定早就忍不住心中的疑问,开始质问自己为什么私放重犯。只有这位史阐立不急不躁,却又不会言语乏味,自己当初决定让他留在身边,看来不是个错误的选择。

「别叫老师了。」他说道:「我宁肯你叫我大人,不是官味太浓,实在是觉着感觉有些荒唐。」

史阐立愣了愣,其实考生比主考官年轻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实在常见,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范閒将桌上的案宗递了过去,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史阐立不知道大人是不是在考较自己,只是这些公文,这两天里已经背的烂熟,摇头诚恳说道:「学生实在不明白老师……大人此举何意。如果真是要打老虎,也不至于总盯着这些耗子。」

范閒笑着说道:「只是给一处的猫儿们找些事做,熟熟手,将来真做大事的时候,也不至于过于慌张。」

史阐立假装没有听到大事二字,诚恳请教道:「大人,在朝为官,自然要为圣上分忧,为朝廷做事,但是看大人这些天来的行事,虽然抓小放大,但总还是得罪了些人。」

「得罪人,是监察院必有的特质。」范閒解释道:「你也清楚,监察院是陛下的私人机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器,而是圣上的私器。我们只有一个效忠的对象,所以不论是从宫中的角度,还是监察院自己的角度出发,我们必须要做一个得罪人的角色……而一处深在京中,被这京都繁华绊着,根本丧失了当初陛下的原意,不够强悍,不够阴狠。陛下让我来管一处,自然是想一处回到最初那个敢得罪人的角色。」

史阐立再也无法伪装什么,门师已经把话向他说的这般透彻,只有老实回道:「陛下是想大人……做一位孤臣。」

范閒点点头:「不偏不党,陛下想我成为第二个陈萍萍,只是……」他话风一转,微带嘲讽说道:「我去院长大人府上拜访过,府里豪奢逾越王公,但那份刻到骨子里的孤耿,实在非我所喜。」

史阐立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愁苦说道:「可是大人如果虚以委蛇,圣上天目如炬,自然看的清楚,怕是对大人的前程不利。」

范閒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心想那位皇帝老儿一般情况下,应该不会动比老虎更毒的念头。

史阐立也明白自己说的多了,转了话题说道:「一处如今查案,虽然恢復了过往的传统,开始在夜里逮人,但是大人却一直不肯遮掩消息,但凡有人打听的都据实以告……学生是在不赞同。」

范閒感兴趣问道:「为什么?」

史阐立稍一斟酌后说道:「监察院乃是陛下的特务机构,之所以能够震慑百官,除了庆律所定的特权之外,更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的神秘感和阴……黑暗的感觉。世人无知,对越不瞭解的东西,越会觉得害怕。大人如今刻意将一处的行事摆在檯面上来,只怕会消弱这种感觉。让朝野上下看轻了监察院。」

范閒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但还是说道:「我知道你不赞同一处新条例里面的某些条款,比如发布消息之类,我也承认,如果监察院一直保持着黑暗中噬人恶魔的形象,对于我们的行事来说,会有很大的方便。」

史阐立有些意外门师会赞同自己的看法,心想莫非是您不甘心世人视己如鬼?想扭转形象?

范閒接下来的话,马上推翻了他的想像:「我也不在乎世人怎么看监察院……但是你要清楚,我现在监管的只是一处,而不是整个院子。一处身在京都,除却那些扎在王公府上的密探之外,所有的事情根本没有办法藏着。京都官员多如走狗游鲫,众人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繫……既然没有办法维持一处的神秘,那我干脆亮明了来做,也许还能多一些震慑。」

他接着认真说道:「但是,我只是求查案的结果光明呈现,并不要求过程也是如此,中间用什么样阴暗的手段,我都可以接受……你应该清楚,我并不想成为一名圣人。」

史阐立点点头,心里极为安慰,看来自己的门师果然是一位敢于揭官场之弊,只是暂时有所保留的人物。

范閒望着他,不知道对方对自己的看法,说道:「从今天起,但凡一处查办的案子,在案结送交大理寺或刑部之后,你都要写个章程,细细将案子的起由之类说清楚,然后公告出去,贴公告的地点我已经选好了,就在一处与大理寺之间的那面墙上。」

史阐立瞠目结舌道:「这……这……这不合规矩吧,既不是刑部发海捕文书,也不是朝廷发榜,监察院……也要发公告?!」

范閒没好气说道:「不是监察院,是一处!先前不是说了要光明一些?难道你准备让我写本小说四处去卖?」

史阐立却马上喜悦应道:「这样最好,可以解民之惑,又可以稍稍保持一下一处生人勿近的感觉……而且大人开了家书局,办起来最是方便。」

范閒气得吐了口浊气,起身往外走去,史阐立小心跟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师,那学生这便是开始在监察院当差?」

范閒叹了口气,知道这天下的读书人终究还是不愿意进入阴森无耻的特务机关,拍拍他肩膀说道:「你是我的私人秘书,我与父亲说一声,暂时挂在户部,改日再论。放心吧,没有人会指着你的后背说你是监察院的恶狗。」

??????????????????????????????????

走入范府后宅那大得惊人的花园中,范閒皱着眉头,「用黑暗的手段,达成光明的结果?」他自认自己不是那等委屈自己的圣人,虽然他很愿意为庆国的子民们做些事情,稍微遏制一下官场腐败的风气,至少保证南边那道大江的江堤不至于垮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但一处的整风,更多出自他的私心。

因为他虽然顶着个诗仙的名号,如今又有了新一代文人领袖的暗中称讚,但与监察院积了二十年的阴秽相衝起来,对于自己的名声总会有些损害,所以他要让一处光明些。因为一个良好的名声,会在将来帮自己很大的一个忙。

想到关于黑暗光明的那句话,不由就想起在北齐与海棠聊天的时候,说起的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要用它来对这个世界翻白眼。」他不禁有些担心北面的局势,不知道海棠能不能把自己交待的那件事情安排好——五竹叔还在玩失踪,苦荷也没有回上京的消息。

远处的院子里,隐隐有几位姑娘正在閒话。今儿个是个大晴天,秋后的蚂蚱在青草里玩命的蹦跶着,树上的知了也趁着蝉生最后的时光拚命叫唤着,掩了那些女子们说话的声音。大宝在院墙那里捉蚂蚁,范思辙那傢伙没上族学,却也没在家中。

范閒瞇着眼睛看了看,发现叶灵儿今天又来了,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丫头自觉地帮了范閒一个大忙,最近这些天老来府上玩,毫不客气。待他发现叶灵儿身边坐着的是那位羞答答的柔嘉郡主时,心里更苦。十二岁的小姑娘变成了十三岁……可还是小姑娘,范閒可不想被小姑娘的爱慕眼光盯着。

最近这些天,他已经拒绝了好几次李弘成的宴请,言冰云还没查清楚,他得先躲着。而今天他得躲着柔嘉,这位对自己芳心暗许的小萝莉。体内真气一运,小范大人身形一轻,施展出棍影下练就的轻身功夫,黄草上一飞而过,悄无声息地跃出了府去。

?????????????????????????????????

来到京都深正道那间王启年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买的宅子,范閒坐在最里面的那件屋子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这里才是他最隐秘的老巢,除了启年小组和陈萍萍外,连家中的人都不知道他时常在这里办理公务与私务。

邓子越神色郑重地将两个竹筒放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他知道自己还不如王启年那般得到提司大人的信任,所以很自觉地除了屋。

竹筒的颜色很相近,也许都是上京边上燕山脚下的出产。封口处用的火漆也很相似,都很完整,应该没有动过。只是竹节上的隐秘记号,让监察院负责传递情报的密探知晓,这两封极隐秘的信,分别属于北方系统里两个独立的路线。

范閒拿起竹筒,首先是很认真地确认没有人打开过。火漆上王启年那一手颇有潘龄神韵的书法,确实不是好冒充的,这才放心地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两封信来。

一封信是司理理寄来的,一封信是海棠寄来的。范閒为了方便与海棠联络,专门为她设立了一条通信线路。

司理理没有送来什么值得重视的情报,虽然她已经按照范閒与海棠的计划,皈依了天一道,但入宫的努力暂时没有收到成效。而上京城中,沈重家破人亡,除了重重打击了后党势力之外,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上杉虎也一直被圈禁在家,但信末说北齐国师苦荷已经回到了上京,一直闭关不出。虽然没有人敢怀疑什么,但司理理却深信,那位绝世强者一定是受了伤。

范閒笑了笑,这个天下能和苦荷那吃人肉的怪物打一架的,也只有那两三位大宗师了。

海棠的信里面,却是根本连那位大宗师的半个字也没提——他与海棠是互通有无的关係,自然也不指望她能说什么,只是关心那件祥瑞的事情安排妥当了没有。

他想了想后,开始提笔回信,催促海棠履行当时的约定。这件事对于海棠来说,只是顺手办的一件事情,却对范閒有极重要的意义。而在给司理理的回信之中,他只是抄了李清照的一首小词以示慰勉,并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在处理一处的这些天里,范閒思考最多的,还是若若与李弘成的婚事问题。这件事情根本不在于世子的人品如何,双方的政治立场有没有衝突。对于范閒来说,最关键的,只有一点。

妹妹喜不喜欢?

若若已经表明了态度,不喜欢——虽然范閒像所有的兄长一样,对处于青春期的女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怒气,心想莫非你不嫁人了?但更多的却是发自骨子里的保护欲。既然妹妹不喜欢,他就要着手破了这门婚,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这不是小事,甚至可以说是范閒从澹州来到京都之后,遇见的最麻烦的事。圣上指婚,门当户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挠这门亲事的脚步。

所以只有从两个方面出发:一,盯住二皇子那边,时刻准备将对方搞垮,拖累李弘成,到时候再要求退婚,也许可行。二,从若若这边出发,给出一个良皇帝都无法轻忽的利益诱惑,暂时让若若远离京都。

前一个手法,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后一个手法又过于虚无缥缈,连范閒自己都没什么信心。

「人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难道自己要搞一出一婚破除万骨枯?」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想到时候如果真的不成,也只有麻烦五竹叔带着若若丫头天涯流浪旅行去,想来陛下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就真的把范府满门抄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