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2)

不耻而问

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年幼的范閒开始跟随从京都来的费老师学习关于毒药的一切知识,偶尔抽空出城,翻山越岭去找那些马钱子、巴巴多斯坚果之类的植物性毒药,还尝遍了各种菌类,肚子疼了无数次,要不是身边有位毒家宗师,只怕早就去了地府。

当然,为了更深入地学习这一切,在费介老师的带领下,司南伯爵的这位私生子已经犯下了纍纍血案,无数尾巴不长的小白兔,四处乱窜的癞蛤蟆的英魂就这样葬送在他那双纤细嫩弱的双手之下。

这一年,范閒五岁。

很奇怪的,从费介来到澹州港之后,一直住在杂货店里的五竹似乎也就不再刻意迴避范閒,至少每当范閒悄悄溜到杂货店去喝小孩子一定喝不到的酒的时候,五竹总是会帮他做几个小菜吃吃。

范閒有时候很奇怪,五竹是自己母亲的仆人,那为什么居然连自己喝酒都不管?

范閒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定不是平凡人,所以才会拥有像五竹这样又忠心,实力又十分恐怖的强者作为仆人,但是,范閒也不确定这位盲人高手,会不会一直留在自己的身边,看护着自己。

不知为何,不知不觉间,范閒已经渐渐习惯了五竹在不远的地方守护着自己,习惯了那块蒙在五竹眼睛上的黑布时不时出现在某个角落,比如巷角的竹下,比如街头的豆腐摊旁,诸如此类。

在这一年里,范閒体内的真气很缓慢却是异常稳定地保持着进展,隐隐然快要接近某个关口,但那种睡梦中就能积累的霸道真气,却变得有些不再稳定,让他的情绪隐隐有些燥动。

他知道在这个依然陌生的世界中,有许多不知名的危险,至少京都司南伯爵府中就一定有许多自己不是很瞭解的问题。

而他刚刚苏醒之后,便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好好活着,天天向上!」

就因为这个「伟大」的目标,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以便日后进行自己更加「伟大」的三大任务,他很执着于修行。

而且因为前生患了重症肌无力,一直没有办法行动,所以这一生忽然间可以自由地行走,更加让范閒珍惜这种能力,天天一大清早地就爬起来锻炼身体,爬高爬低,勤奋到了一种连费介都觉得很恐怖的地步。

只是可惜目前找不到法术的修练方法。如果以勤恳论,他绝对比任何一个小孩子都要勤勉许多,不过他常常安慰自己,身为一个二十岁的年青人,当然要比那些小鼻涕虫勤奋些才像话。

其实没有人知道,他不是能吃苦,只是多动症而已,躺了十几年,再懒的人也都不会再想躺了。

……

……

入夜,费介先生自己独居的屋子内,油灯的光辉还没有散去,他靠在桌边,花白的头髮竟似比初来澹州港时,反而要显得黑色更多了。此时他正提着鹅毛笔,在白色的信纸上写着什么。

门外传来敲门声,费介头也不回,轻声说道:「进来吧。」

范閒推开门,迈着步子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摸了摸小脑袋,嘿嘿笑着凑了过去:「老师在写什么?」

费介并不怎么避着他,很随意地将信纸推到一边,转过身来和声问道:「有什么事?」

和司南伯爵的私生子相处了一年,不知为何,这个令无数官员大盗魂飞胆丧的监察院毒物学专家,居然心头生起些许温润来,看着这小子便是打心里出来的欢喜,小傢伙年纪小小,但能吃苦,肯钻研,而且对毒物这个东西,也没有世人那种很做作的厌恶感,这点让费介很是舒服。

而且最关键的是,范閒很聪明,很懂事,甚至有时候都不像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

「老师。」范閒挪着屁股,有些困难地挪到板凳上,「我真的很想知道我父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关于司南伯爵和自己母亲的过往,这已经是一年当中,范閒第四次问起了,但前几次问的时候,费介总是不置一词。

「你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费介这样说道:「当然,你母亲是一个更加了不起的人。」

说了等于白说。监察院是整个国家负责查办要案大案以及官员重大犯罪的恐怖之地,而费介更是早期的院内人员,后来担任三处的主办,一向职高位重,就算在京都这样藏龙卧虎的地方,也都是人人畏惧的对象。

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用毒宗师,居然被司南伯爵一句话就发配到遥远的澹州城来教自己的私生子。

用脚指头也能想见司南伯爵在京都里的权势是多么的恐怖,只是不知道这种权势是官面上的,还是隐藏在暗底里的能量。

至于那位在自己「出生」之日死去的母亲,范閒虽然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但直觉告诉他,这位母亲一定非常不简单,而且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血脉相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一直觉得自己隐隐约约里,很想念那个不知道名字,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子。

费介似乎不想说这个问题,淡淡问道:「既然姨太太已经生儿子了,将来你自然不可能继承伯爵府的一切,那你准备做什么?」

范閒甜甜地笑着:「老师教我用毒,也教我解毒,其实学了许多医学知识,将来实在不济,可以去做个医生。」

费介捋了捋自己颌下长鬚,自矜道:「那是自然,就算皇宫里的太医,论起医术来也不见得比我强,你身为我唯一的学生,日后做个医生,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师徒二人这般说着,但其实内心深处都非常明白,这只是一种奢望罢了。

范閒忽然开口问道:「老师,我修练的那种真气法门,似乎有些问题,其实今天晚上悄悄过来,是想请老师指点指点。」

费介自认在用毒之上,天下无人出其右,但却一直不肯教范閒别的本领,因为他总对范閒说。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杀人的方法是无限的,所以我们应该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追求最厉害的杀人方法之中。」

而在费老师眼中,最厉害的杀人方法,自然是下毒。

如今范閒拥有了最好的下毒的老师,那还修行什么真气?至于范閒念念不忘的法术,费介也和一般的庆国人一样,认为那只是一种辅助战斗的鸡肋之学。

不过今天范閒主动提问,也是一年里来的头一次,费介不免也有些好奇,伸出两根指头,往他的脉门上轻轻一搭,不由面色一凛。

第五宗师?

费介慢慢皱起了眉头,因为相信那个瞎子的强大实力,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范閒修练的真气会出什么问题,但今天一查脉,果然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看见猥亵老师一脸慎重,范閒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对,笑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笑成这样,难道不怕走火入魔?」费介瞪了他一眼,说道:「上次只知道你练的真气很霸道,但没想到霸道成这样。」

范閒挠挠脑袋:「很霸道?有多霸道?」

费介很认真地回答道:「相当霸道。」

范閒很认真地看着他:「老师,我们都在说废话。」

……

……

费介是用毒大家,不是武道宗师,自然判断不出来范閒练的这种无名真气是什么套路,但很明显地感觉到小孩儿体内那股真气的凶险。思考一阵之后,他劝范閒去找五竹,不料范閒哀声叹气地说,五竹叔只是听老妈的话,把这本子给了自己,连他自己都没练过,也不肯多说什么。

费介大怒:「五大人过分了,你身为他家小少爷,怎么不亲自教你,反而让你学这些既凶险,又没有明师指导的功法?」

一年多来,他早已经将面前这个五岁的小孩子当作自己晚年生活最大的安慰,还指望着范閒将来能够接过自己衣钵,将自己的一身所学发扬光大,所以一听到这件事情,便开始怨起瞎子五竹来。

「五竹叔很厉害吗?」范閒瞇着眼睛问道,像只小狐狸。

「当然厉害。」费介悠悠思及过往,「只是这天下知道五大人存在的,也没有几个人……你知道四大宗师吧?」

范閒当然知道,在当今天下,百姓们奉若神明的四位武道超级强者,就是四大宗师,掐指算来,庆国两个,北齐国一个,东夷城一个。

如今的世界,庆国在皇帝陛下的率领下,早已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只是很奇怪,在年前的政变流血之后,国势復盛,皇帝陛下却反而偃旗息鼓,不再对外扩张。不过最强盛的国家里面,有两位超级强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不错,本国目前就有两位大宗师。」费介冷笑说道:「世人愚顽,只知道打架厉害,哪知道用毒一旦入了化境,那也是宗师……」

范閒赶紧咳了两声,阻止了老师的自吹自擂。

「……如果除开最神秘的神庙不算,四大宗师,庆国得其二,其中一位便是如今京都守备师师长的老师的弟弟,流云散手叶流云。」

范閒瞪大了眼睛,心想这名堂长了点,不过京都守备师负责整个京城地区的安全,是全天下最要害的位置,那师长的老师的……弟弟,什么叶流云的,可能很强。

「还有位高手,听说是在皇宫之中,不过没有人见过。」

「喂,老师,我们是在说五竹叔的事情。」

「着什么急。」费介瞪了他一眼,「那个叶流云一生决斗十七场,从未一败,但是当年你母亲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因为把叶流云的侄儿,也就是现在的京都守备师师长叶重,给揍成了猪头,所以叶流云放出话来,要找你母亲的麻烦。」

范閒傻了眼,赶情自己那位没见过面的老妈,当年也是个嚣张角色。

费介呵呵笑道:「但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叶流云忽然间不再管这件事情,叶重还跑到太平别院去给你母亲端茶认错。」

「啊?」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儿一直神秘的狠。不过应该是叶流云和五竹大人曾经在皇城根下战了一场,五大人是你母亲的仆人,这种事情他出头是很正常的。」费介将自己手边的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最后谁赢了?」范閒睁着好奇的眼睛,虽然知道瞎子五竹是个相当厉害的强者,但想不到当年竟然有和如今四大宗师之一的叶流云决斗的经验。

「没有人知道结果,不过应该是战成平手。」费介皱眉道:「听说叶流云回到自己的剑阁之后,曾经蒙着黑布练了半年剑,也就是那次之后,他弃剑不用,一套古朴散手自成,才真正地成为了一代宗师,想来那一战应该对他也有不少启发。」

他撑着小脸傻傻想着,四大宗师?那竹五排行第五难道就是第五个大宗师的意思?

范閒的眼睛里桃花灿烂,心想原来自家的瞎子仆人竟然厉害到如此歇斯底里的程度,那以后自己闯世界,还怕谁呢?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问题:「老师,您不是说这些事情都是秘闻吗?你怎么知道的。」

费介冷冷道:「我是监察院的高级官员,这个世界对于我们来说,哪有什么秘密呢?」

不知道为什么,范閒总是对这个世界上强大的人物特别感兴趣,就像是他觉得十几年后,自己总会碰上那些人一样,所以开口问道:「其他的三大宗师,老师都见过吗?」

「庆国另外一位高手只是存在于传说中,据分析应该是在皇宫里面,但没有谁真正见过。」费介说道:「至于北齐国的绝世强者,自然是他们的国师,那个变态的光头苦荷。」

「光头?」范閒想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佛教,自然没有和尚。

「是个僧侣,听说当年苦荷是个苦行僧,曾经在神庙的青石阶前跪了三个月,只饮寒食露水,不知怎么,居然把神庙里的人给感动了,就这样得了天授神学,成了一代宗师。」费介骂咧咧说着,看来很羡慕那个叫苦荷的苦行僧,道:「一看就知道那光头是个骗子。」

「神庙?」

「神庙,就是供神的庙。」

「老师,你又在说废话。」

「……神庙是整个大陆最神秘的所在,据说是先人供奉神祇的所在,但是很可惜,除了运气极好的那些王八蛋,没有人能够找到神庙究竟是在哪里,所以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那也许……神庙根本就不存在?」

费介狠狠地打了一下范閒的小脑袋:「平日胡闹也罢了,对于这种圣洁崇高的地方,怎么能出言不敬。」

范閒捂着脑袋,吃惊地看着老师,一是吃惊于用毒害命从不眨眼的老师居然也会对神庙保持敬意,二来是发现自己居然很轻鬆地接受了四大宗师、神庙这种看上去很有些神神叨叨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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