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闷枕

虽然范閒外表只有四岁,但内里却是个成熟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的血光和尸体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所以他一直心中有极大的不安,知道自己这不清不楚的身世,终有一天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看来今天这麻烦终于来了。

偷袭没有成功,自然不可能故伎重施,他一面可怜兮兮地饮泣着,意图迷惑那个夜行人,一面快速地转动着脑筋,想要找到逃出生天的方法。

如果呼救,对方一定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杀了自己,而看对方此时并没有什么动作,显然是被自己胡乱的一声「爸爸」给叫晕了。

范閒的脑子转的奇快,一见偷袭没有奏效,倚仗着自己超幼龄的先天优势,望着那个夜行人,嗷嗷地哭了起来:「爸爸,爸爸……」

一面哭着,一面心里紧张无比地开始盘算自己怎么逃生。

「不用装了,范少爷。」夜行人说话的语气很淡漠,但是似乎没有什么危险,「看来您真的很聪明,年纪这么小就懂得保护自己,不过您应该很清楚,我可不是伯爵大人。」

说完这句话,夜行人将手中的刀子比了一比,然后向四岁的范閒靠了过来。

范閒脸上仍然是天真无瑕泪满面,心臟却紧紧收缩了一下,抽泣着说道:「那叔叔您是谁?」

「我是你父亲派来看你的,所以不要叫噢。」

夜行人的双眼微褐,看上去有些丑陋,而他眼角的皱纹暴露了他的年龄,说话的口吻更是让范閒很直接地联想到那些骗小姑娘去看金鱼的老爷爷。

但范閒并没有表露出来,仍然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四岁小孩儿应该有的一丝惊恐,几丝意外,和少许生气。

「你不是爸爸!」

然后他像是没有看见对方手里拿的刀子,一扭小屁股,爬上了大床,咕哝道:「都不知道爸爸长的什么样子。」

夜行人阴笑着向床边走了过来。

忽然间,床上的小男孩扭头看着夜行人的身后,眼中闪现出一丝惊喜,叫道:「妈妈!」

……

……

这是很弊脚的一招声东击西,换成任何一个人施展出来,恐怕都不会骗过那位夜行人,毕竟对方在京都里也是独立拥有一座实验室的大师。

但使出这一招的,是个四岁的小男孩,所以夜行人很单纯地相信了,而且一听见范閒叫妈妈,夜行人的眼睛里面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猛地扭头向后望去。

他的身后自然是关的紧紧的门和那片浓浓的夜色。

砰!的一声脆响,在卧室里响起。

夜行人满头是血地躺在了地上。

范閒手里拿着半碎的瓷枕,心有余悸地看着地下这个傢伙,掂了掂手中的残枕,把牙一咬,举起小胳膊,狠狠地朝着对方的后脑砸了下去。

这一声是个闷响,力气用的极大,就算这个夜行人是一代宗师,遭了这一闷枕,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以醒过来。

……

……

外面传来大丫环的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姐姐,摔碎了个杯子,明天再来弄吧。」

「那怎么能行?把少爷脚扎着了怎么办?」

「说了明天弄啊!」

听见一向温和可亲天真可爱的小少爷难得发了大脾气,丫环住了嘴,没有再说什么。

范閒走回衣柜旁,从里面艰难地拖出一床冬天的棉被,然后双指用力一撕,将被面撕成布条,拧了拧,将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夜行人牢牢实实地捆了起来。

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全湿了。

一丝后怕涌上他的心头——不论前生还是今世,这都是他第一次意图杀人,虽然不知道杀死了对方没有——自己也太冒险了,如果对方真是个武道高手,自己先前那一下一定会断送了自己的小命。

将手探到夜行人的蒙面黑巾下试了试,发现对方还有呼吸,不知为何,范閒的心头竟然涌起了杀人灭口的念头。

旋即心头一凛,发现自己重生之后,似乎性格变得坚韧了许多,刚才下手如此狠辣,也没有半点犹豫。

他自己没有察觉,这是因为在如今叫范閒的孩童心里,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世的重生就显得格外的珍贵,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来伤害自己的生活。

醉过方知情浓,死后才知命重,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

握着手中那把小刀,想了又想,范閒还是没有下决心将地上这个昏迷的夜行者杀死,忽然间他想到了一个人,脸上浮现出喜色,悄悄推开房门,跑到后院从狗洞里钻了出去,来到了伯爵府对面街角处的那间杂货店外。

……

……

「啪啪啪啪……」他轻轻敲着杂货店的门板,声音很小,在安静的澹州深夜里,也没有传到远处。

但范閒知道,里面的那个人一定能听见这敲门的声音,虽然对方这四年来装作不认识自己,可是事到临头,范閒也只有想到这个人可以信任。

「谁?」

杂货店里传来了一个平淡至极,没有一丝情绪波动的声音。

范閒心想这个人果然还是和当年京都外一样,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眼睛转了两转,轻声说道:「我是范閒。」

果然不出范閒所料,杂货店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那个瞎子少年就这样像鬼一样地站在门口,反倒吓了范閒一跳。

范閒看着面前这个把自己送到澹州港来的人,看着对方这四年里似乎一丝也没有变化过的脸颊和双眼上的那块黑布,心里有些好奇,难道这人都不会老的吗?

来者是客

但此时他的卧室里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刺客,所以根本来不及问什么,直接开口说道:「有人来杀我,现在被我敲昏了,正躺在地上。」

瞎子少年微微侧头,心里微微一动,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低头行了一礼:「范少爷在胡说什么?」

「没空在这儿扮深沉了,你总得管我才是。」范閒嘻嘻笑着,心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装不认识,不管那么多,拉着瞎子少年的手便往别府的方向走去。

「少爷仍然在胡说。」

瞎子少年微微皱眉,似乎很疑惑面前这个小孩子为什么好像知道自己身份——当年他送襁褓之中的范閒来澹州时,范閒还只有几个月大,应该没有记忆才对——那难道是伯爵府里的老夫人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他?

夜已深了,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狗叫,不知谁家的主人起夜摸错了房门。

瞎子少年五竹脸色冷漠,侧着身子听范閒说话,终于动作,将杂货店的门关上,抬步往伯爵府走去,范閒心里鬆了口气,赶着小步子跟了上去。

来到伯爵府外,两个人从狗洞那里钻了回去,站在卧室里,「看」着地下那个仍然昏迷不醒的刺客。

范閒看着地上的人,不知道对方是死是活,难免有些紧张,转而问道:「五竹叔,这几年里,你一直呆在杂货店不敢认我,为什么呢?」

叫五竹的瞎子少年又偏了偏头,半晌后开口说道:「小主人,您真的让我很吃惊。」

他确实有些意外,虽然知道面前这个孩子既然是小姐的孩子,那么一定会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但五竹确实没有想到,对方才四岁的年龄,就显得如此成熟,而且居然能够……暗算到京都来的费大人。

「先处理面前这人吧。」范閒有些费力地将地上的刺客翻过身来,取下他的蒙面巾,露出刺客的真面目。

刺客面容削瘦,年纪已经有些苍老了,颌上的鬍鬚都开始发白,但不知道为什么,白色里面还夹杂着一些绿幽幽的颜色,看上去有些噁心。

范閒吓了一跳,跳到五竹叔的身后,抓着他的衣袖,苦着脸哼哼唧唧道:「叔,这刺客卖相不好。」

「这是监察院第三处的主办费大人。」五竹缓缓蹲下身体,摸到那名刺客的下颌,「全天下公认用毒最精深的三人之一,精通用毒辩毒解毒,这样厉害的人物,居然会被你用块瓷枕就断送了,不知道是您运气太好,还是他的运气太差。」

「是他的运气太差。」范閒在心里暗暗说道,虽然很惊讶于地上这位的大名头,但一想到对方碰上自己这样一个貌似婴儿实则两世为妖的怪物,对方的运气确实不太好。

「别用手去摸,万一他身上有毒怎么办?」范閒提醒瞎子少年五竹。

五竹没有停止动作,也没有解释什么,但那股子劲儿让范閒觉得对方是在向自己表示,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够毒死他的毒物。

范閒挤着眉头,苦脸问道:「叔,那这人怎么办?」

他不是自来熟的脾气,只是在这个世界上,眼前这个瞎子少年是他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他唯一敢全盘相信的人,而且知道对方是很厉害的强者,所以刻意地可爱些,恭敬些,叔这个字不绝于口。

他的眼光四处溜着,最后落到那把刀上,把牙一咬,心想干脆把这个费大人捅死算了。

察觉到他的动作,五竹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你的性情与小姐相差太多,小小年纪,便如此心狠手辣,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自己学的。」范閒不敢得罪这个自己唯一敢信任的强者,很恭敬地说道:「侄儿知道叔一直守在杂货店里保护侄儿,还知道叔怕母亲的仇人会因为叔的存在找到我这儿来,所以没有留在伯爵府中,所以侄儿只好自己心狠一点。」

五竹又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范閒知道母亲的这位仆人高手开始对自己起疑了,嘻嘻笑着问道:「叔,接下来怎么做?」

他的意思很明显,杀人这种事情还是让五竹叔叔来做好了。

没料到五竹淡淡说道:「少爷,你打错人了。」

「啊?打错人了?」范閒顿时傻在原地,慢慢地低头去看地上那位满脸上血的刺客。

「不过打也打了,就不需要考虑太多。」五竹静静说道:「费大人是监察院第三房主办,暗底里的身份……准确来说,是你父亲的属下的属下。所以他这次来澹州,应该不是来杀你,如果他真的是来杀你,那我相信无论少爷再如何有本事,都已经死了无数次。」

范閒这才想到,地上这位刺客先前似乎是说过是自己父亲派他来的,但……

……

……

「日,长的跟t-bag一样,谁敢信这种老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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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介这些年一直呆在京都监察院的格物所里,五十几岁的老头了,虽然身上有些诸如用毒大家之类的美誉,但整体而言,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这次如果不是一位有力人士托他前来澹州上课,而他也没有勇气拒绝,他是断然不会离开京都的。

但想不到,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学生,就被对方打了两个大包,流了半碗鲜血,险些送了老命。

他看着面前这个小男孩儿,发现对方满脸的天真可爱,那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夹杂着一丝畏惧和惭愧,如此可爱的一张小脸,再加上小男孩儿的身份,倒是让他的满腹怒气无处可发。

转头看见一个仆人模样的傢伙,他准备将怒气发到对方身上:「那谁!还不快把我给解开!我是伯爵大人重金聘请的费老师。」

谁知道那仆人似乎比他还骄傲,根本不理会他,冷冷地说道:「我和你上司之间的协议里,似乎没有你来当老师这个环节。」

「五大人?」费介瞪大了有些浑浊,夹着褐色余毒的双眼,看清那仆人的模样,吓了一大跳:「五大人,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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