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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爱她吗?父亲爱她。二哥崇恺成为太子后,她忽然发现,姐姐说的是对的。父亲对她的爱和对姐姐的爱不一样。姐姐说,她不应该只想着当一个好女儿。她这时才想明白,她所沾沾自喜的不会惹父亲生气,只是因为她对政事没有自己的想法、因为她丝毫不会触犯到上位者的权力。她从来没有被父亲视为和姐姐和哥哥一般的子女,父亲没有对她寄予厚望,她的命运早已在暗中被父母写定:她不会是有所作为的孩子。

姐姐和二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国家的兴亡。而她只是父母的爱宠,迷失在绮罗情爱之中,沉溺于一方小小的天地,既无法靠自己活下去,也无法挑战上位者的权威——当父亲失去了权势,父亲对她的宠爱就变成了徒劳的宠爱,她的骄纵再也得不到权力的支持,成为了虚假的骄纵。

二哥要将她废为庶人,她只能乖乖成为庶人。隆正十九年,她和二哥的关系僵化,到了乾佑八年,她三十八岁那一年,对她放心不下的二哥让她失去了所有的荣耀,她像个犯人一般,被官差押着流放到了南方。二哥的心真狠啊,宗室和贵族往往被流放至荆州的房陵一带,可是二哥要把她流放到瘴气肆虐的潮州。

三哥不敢为她向二哥求情。

年少时,她是被父母捧在手心中的公主。当她步入中年,她没有获得年少梦想中的安稳生活,而是成为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囚犯。三哥没有为她求情、没有来送她,她不怪三哥。

其实。三哥也像她一样可怜,三哥是个儿郎,可是三哥不知道权力有多重要,三哥以前和她一样,总喜欢躲在姐姐和哥哥的身后、总是太信任亲情了。三哥比她傻,三哥甚至以为,只要归还了全部权力,兄弟间的亲情就会像以前一样——这是个痴人说出的笑话。

笑话之外的现实是,三哥和她的手里都没有权力,而二哥忌惮他们因为身份而获得权力的可能性。当亲情碎裂之后,她和三哥的手中空无一物,只能被二哥欺负。

乾佑八年,泽晋十五岁,和她一起去潮州,在路上吃尽了苦头。她的三个儿子年纪还太小,在路上被硕大的老鼠吓得痛哭、被红着眼睛的野狗吓得痛哭,泽晋抹了抹眼泪,又擦去安流的眼泪,抱起自己最小的弟弟,说:“我不哭了,我长大了,陪母亲一起走路。”

泽晋是她的女儿,是最好的女儿。她那时再也无法维持自己以往的傲气和体面了,抱着泽晋大哭起来。她恨自己以往从不关心国事。她以为当公主要比当皇太女幸福得多,可是原来她错得离谱——当父亲讲述长徽长公主被丈夫杀害时,她就应该嗅到死亡的表面下潜藏的危险了,她就应该告诉自己,不要因为贪图享乐而选择那条看起来更好走的路:只当一个受宠的女儿、当一个被丈夫奉承的妻子,指望着儿子为自己撑腰出气。

一个握不住权力的女人,只能任人宰割。在权力面前,无所谓男人、女人,通往权力之前的路,没有一条是容易的。她以为自己是女人,所以可以凭借着父亲的宠爱、丈夫的体面,和将来儿子的出息,走一条捷径。没有捷径。

在潮州时,她没有土地,只能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开垦荒地。土地里长着野草、埋着石头,她必须靠自己的力气把一块荒地开垦为熟田,她和泽晋努力了一个月,手上都长满了水泡,只不过开出了一小块菜地。

潮州天气湿热,她在田中劳作时,忽然怀念起了北方。寒冷,潮州从不下雪,她渴望感受到雪的寒冷——即使那种寒冷会让她感受到刺骨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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