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官爷情哥哥(众人王爷CB石榴阴蒂穿刺被T哭)(1/2)

这京城来的李官爷在渡春拉了一宿通铺,与花魁落了相好,往后几天自是恩情美满,云雨迷离,光是那红纱账里响彻夜的铃铛,以及吟弄粗喘交叠的声气,早已羡煞周遭美妓。

舫内侍婢端着茶水进屋时,自然嗅得出合欢帐里那股散不出去的腻骚味。她们的花魁即便不使出浑身风流解数,也能将那仙人似的官老爷迷得夜夜笙歌。

一抬眸,却见里屋轻薄纱帐霍然敞开,男人一袭暗金纹绣褂衫坐在床沿,正躬身着靴。身后虚虚拢着一滩软红淫肉——胡乱披着的绸衫身量过于松宽,漏出一截白生生的大腿来。餍足的美人满脸潮红,四仰八叉支腿躺在锦褥上,活像露着软肚皮揣崽的母猫,被外头哪来的野猫灌种,嗬哧嗬哧地,浑身打摆子般直喘气,手还揪着相好袖口不放,不让走。

再龙精虎猛的壮士,都遭不住这般榨的。

官爷体贴,嘴上呵斥他胡闹,手却将其颤得筛子似的的两腿放平,轻柔按摩打揉。

侍从把两碗茶水端在两人面前,官爷不渴,只搁在几上,抬头瞧了她一眼,便偏头去看身后那个。那位可是锦衣玉食被服侍惯的,倒是从被子里抻出一截臂膀,直接跟侍从讨要。

花魁眼神是湿的,湿漉漉地盯着侍女,视线从脸蛋滑到胸脯,调戏完一圈才张着唇喝水。结果,手心一空——

茶碗突然被人抽了去,石榴抬头一张望,好嘛,官爷恼了,俯身抢了他的碗,再连人带被子一把抱在怀里,喊自己枕他臂弯里。颀长如玉的手指拿捏着杯底,用冰凉凉的白瓷口,蹭他唇脂。

石榴美人下意识凑过乱糟的脑袋,王爷说:“好懒的雀儿,擎等着人喂。”

等人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他又笑,低头望着石榴,慢悠悠道:“喝这么鼓,当心你又喊要尿了。”

“噗……”石榴一口茶喷了出来,脸上一哂一红,瞧了一眼站着的随从桩子,随即调整了神色,道:“爷不就好这一口?”

男人静静看着石榴,看那张美得浓墨重彩的脸,看他浑身泛粉,仿若熟透的蜜桃。

“爷好哪一口?”

石榴手指勾在男人衣领上,笑眯眯道:“声越大,叫得爷高兴,才赏宝贝吃。”

下一刻,他长腿往男人下腹一跨,手心腻在他裆下乱推乱搡,才穿正的衣襟又给扯得袒胸露乳的,王爷端的茶碗被闹得摇晃,褐色茶汤淅淅沥沥洒了些,落在被褥上,裤裆上。

婢子螓首偷眼望去,那官爷下头宝贝竟壮硕如童臂,比那些大腹便便的恩客们不知粗硕多少,心中唬了一下,难怪主子头一回给日成那可怜样。本就宽肩窄腰的,一身结实蜜色的皮肉,遑论嫁了人的媳妇还是未出阁的姑娘,都不由神魂颠倒。光瞧方才那些莺莺燕燕都挨着窗缝,瞄石榴屋里办事的情况便能知晓一般。谁都想知道,让见多识广的名妓都能彻夜浪叫的物件儿,到底有多极乐。

官爷此时正背对着众人,侧身抱着石榴在那红玉绣床上,交欢正浓。

玉茎怒杵直捣,巨硕肉槌般一记一记狂插在那烂泥花苞中,黏糊的白浆飞溅。

石榴的肉唇跟被捣融了一般,与男人阳物粘黏成一片滑腻紫红,直到被肥厚龟头勾出了来,再缓缓缩回时,众人才发觉那是里头淫肉全被操外翻了。

官爷一手揉石榴的浪奶子,一手狠抠肉蒂,前头的玉茎被撞得高高低低甩,阳精喷了小半床。

连调教嬷嬷见花魁那靡乱模样,都老脸泛红。

石榴看上去是不行了,整个人发浪狂扭,抽搐痉挛地如离了水的鱼,口水眼泪失禁横流,失态得哪有平时高高在上调教恩客的模样,如今浑身上下的洞全被男人打种灌饱了,肚子操圆了走不动路,腿也合不拢了,翻身的力都使不出了,做了那紫红肉蟒的精巢了。

“石榴、石榴管不住……啊——哥哥顶掉了,珠子顶掉了……”

“什么?”

“下头,嬷嬷穿的珠,哥哥慢些,磨得疼……”

众人顺着那话往下头望,天爷啊,原来花魁肉核鼓胀得高高的,还钳着珠子呢。这不要命吗,那蒂本就敏感出汁,办事这一下又一下,贴男人肉棒壁上剐蹭,皮都得破。

知事的心里骂出了声,八成是高甫那王八羔子,要让人更淫浪叫他玩弄,也为了自个儿下头孽根更快活,竟往石榴那薄薄的蒂珠尖上穿了一颗销魂铃铛。只是那些新来的小妓子则看得娇喘吁吁,下身瘙痒,只想难怪花魁这般风头无两,摸两下不就得蹬着腿儿吹水么。

“诶,怎么停了?”

“我瞧瞧……那爷不乐意吗?不能啊。”

“男人都爱这玩意儿,他们快活着呢!”

官爷也不知在想什么竟当场停下了。扑哧一声,下头那根从泥潭肉花艰难抽了出来。饱胀爆筋的肉棒外头包得乳白一层,待一下抽出来,竟勾出了一大团浓浓的白浆来,滴得床上皆是,把那门外的妓子看得无声痉挛,襦裙腿心中央湿出水迹。

外头议论纷纷,八成不高兴了,官爷猛地手一扯,将帘子遮掩起来。只有鸳鸯轮廓叠影儿,浪叫也停了,一众美人再面红心热也就散了。

且说这绣帐里,突然暗了,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枕在恩客肩头的石榴被肏丢了几次,此时正两眼迷蒙,浑身哆嗦,两腿如蛙腿般瘫软在寝榻上颤栗着。

雁王垂眼看他,但凡有人见其表情,铁定齿寒骨冷。

他面色有些沉,将妓子的大腿强行掰开,弓着背弯着腰凑近了打量,眼里竟似酝酿着刀光剑影——那凄艳的蕊花被奸淫得高高坟起,震颤个不停,屄口一滩白浆里,娇嫩蒂豆小小一粒鼓起,竟是被人拿了一根细银针强行穿刺其中。如今跟玉茎一样勃起,鼓起来充着血,娇柔易碎得他都找不着力度去碰触。

男人灼热的鼻息喷洒在肿红糜烂的屄口上。石榴不知他待如何,心下慌乱,费劲地合拢只说嫌痒。

雁王突然开口道:“铃铛不好,我不喜欢。”

昨夜脚上铃铛声响彻红帐,他甚至没有听见这一颗铃铛的求救。

石榴把这话都听进了耳朵里,以惯常的温柔媚态道:“爷不喜欢,我就不戴了。等哪天爷喜欢了别的,我再戴上。”

你看,该说这富春江上顶有名的花魁,一句话就直直在王爷心坎上杀了个三进三出。恩客不喜欢就顺着人不戴,等恩客有了新相好,再戴上也无妨。多心狠,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恰在此时,花魁喉头一滞,腿突然发抖。

下身一湿一烫!

这人竟低头去舔那女户!

舌头力道有些重,刮刺得有些疼。石榴骇了一跳,他可不是什么纤尘不染的仙子,下头布满交媾污脏痕迹,也不像名门闺秀那般白净漂亮,这人怎么能舔那地儿。他曲肘撑起上身,推他走。

石榴呵道:“你要折我的命么?不嫌脏么,滚开!”

雁王抬起糊满淫液的下巴,嘲道:“本就是我弄脏了你……”

喉咙像被噎住了,后头是什么,两人都不敢细想。石榴下意识抓紧床单,克制地,转开脸去看头顶成双对的鸳鸯。下一刻却骤然闷哼一声——竟是那人手一用力,将那粒银珠取了下来!

石榴猛地一把扯过棉被,埋首在褥中狠狠咬紧舌头。

极致的痛楚,痛得腿根在颤,身体在颤,手指已将床单揪起,刺啦一声,撕裂开来,却连一点痛哼声都没有。

正当私处痛辣难当时,凉药膏的味道扑鼻而来。

然后是身下传来一阵轻柔的呼气声。

“上了药还这么痛吗?哥哥给吹,乖,在吹呢……”

蒙在被里的花魁,满头大汗,一颗接一颗,划过面庞,混着眼尾晶莹剔透的水痕,坠在沾染脂粉气的枕巾上,晕染开来。

层叠着腥臊浊液的被褥在颤抖。

很快又被外头的手臂抱住,一下一下地拍。

拍了多久不知道,只是等饿了石榴才从被里出来,却被一众美人姐姐嘲笑得紧,说“小石榴也有归宿咯”。

花魁听见她们打趣,瞄了一眼窗外,瞧见站在画舫甲板上的那个人,又缩了回去。

可那群姐姐们可没打算放过他。

“怎么,他不在这哄你,就不吃饭了?”

“好哥哥弄弄,好哥哥陪我,好哥哥好哥哥,你马上可得改口叫好相公了!”

“芍药你刚没瞧见,那官爷丢的种都哄石榴含着,怕用不了几天就娶回家去当娘娘呢。不不,娶回去当菩萨供,小骚菩萨,躲自个儿被窝里摆弄呢……”

石榴捂着脸,生气了,从被窝里钻出来:“出去,都出去。我头痛。”

“你别拿乔。姐姐可跟你说,这么好的爷谁不想占为己有?隔壁画舫的惊羽,趁你睡着,就过来给你爷们递手帕,里头还藏着几根骚毛!”

“什么?那浪蹄子敢跟我们石榴抢,看本姑娘不把她骚脸挠花!”

“你别被人打了主意吃了亏啊——诶——别推我呀——”

石榴把这几位好姐姐全关在门外,才坐在床沿上,不知在想什么。

可即便这样,还是能听见她们嘀嘀咕咕的八卦声。

“我早就说那高爷,八成是个干瘪的,只会折磨人!石榴跟他能有几天快活日子?自然比不得新官爷。我可从未见过那驴货似的宝贝,得顶到底吧……都听见昨晚尿了一地么,爽死个人呢……小石榴真是命好的。”

“我就怕是逢场作戏。你才说高爷,我总觉得新官爷一来就把高甫押了,又跟石榴这般亲热,有蹊跷。”

“什么蹊跷,我话撂在这!真做戏,感情也做不了假。姐姐我成天看多了,这爷即使在万花丛中,可眼里心里只有一朵花,就瞧得上小石榴,只进他的洞,这做什么戏!”

“你们这碎嘴娘们,自己都烂账一堆呢,管人家那么上心。我们石榴生来是要享福的,享后福哩!”

在这下流勾栏院里,遇上了一生对的人,平了过往一切意难平。

福气当真自有天意。

在这富春江上,恩客总是趁夜而来,唱一出浓情蜜意的戏,日头一升,便是一拍两散。“半点朱唇万人尝,怎配我这状元郎”,大抵世间名士无人会把风月场上的妓子,搁自个儿被窝里藏起的。

但石榴是不同的。

似乎从一开始的时候,这小孩提着把剑踏上画舫船头那刻,所有人都察觉出他是不同的。

当年这位花魁是被高府送过来的。高大人本是养在庄子里当外室,结果被高夫人知晓,扯了个罪名就要把人送官。最后央着大人求情,才送他们这来。当时高府嬷嬷眼睛张在天上,把小孩儿往她们花船上一扔,下巴一昂,嚣张道:

“喊你们这的主事的来,这小子出生贱籍,习惯了伺候男人,是天生玩把戏弄屁股的淫荡材儿,不会来以身殉节那一套。叫你们妈妈讲个好价钱……”

贱籍二字刺得嗑瓜子的一众妓子心头一跳。连烟花场都嫌的粗鄙之语,反观那被点到名的娃儿竟站的笔直,人冷冷清清的,面无表情。这可奇怪了,富春江的妓子沦落风尘,身世惨的多了,天天闹得不接客的,恨不得以泪洗面的。可石榴不是。

众人循着视线,瞧见那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袭破烂青衫洗的发白起皱,身姿仿佛伫立在孤峰远月之上,可那张祸水脸竟嵌着一双春水氤氲的桃花眼,从没有万花丛中过,分明只有我花开后百花杀。若为妓,必成一代名妓;一旦动心,必得一世专宠。

后听高府仆人解释,这娃被高大人捡到还是十二三岁,当时流落苏北一带行乞,高烧烧坏了脑子,没了记忆,又被歹人下了媚药,命悬一线。好心的大人怜他孤弱,带入府中,谁知这小浪货竟不甘寂寞爬上老爷的床,高甫宠妾灭妻,主母哪里瞧得惯,将人送至此地。

大抵这世间男子的宠爱都相似,我能讨你欢心,处置其他宠物,却不能因为你,处置我的正妻。

自那之后,小石榴便在花船里住了下来。最开始,鸨娘知晓他身后站着的是那位高老爷,明白这画舫左不过是高爷给小美人谋的落脚之地,便也不叫他接客,哄着高甫一人便万事大吉。平素对这石榴也多疼宠,锦衣玉食深怕大人怪罪,只一点,不许他随意交谈露面,须得处处低调行事。

石榴性格讨喜,模样又生得俊秀,见人三分笑,把画舫十二钗哄得笑得如花枝乱颤,久而久之大家伙便逐渐淡忘了那段可怜身世。美人姐姐们觉得她们这小石榴哪哪都好,就是贪酒喝。妈妈不让他喝,这鬼精灵就把酒藏在他芍药姐姐床底下。

有一年中秋节,人芍药跟相好浓情蜜意,突然惊闻床底下有隐约的人语声,吓得那老爷提起裤子,赤精裸条地起来披了衣服,啐着乱骂出的门。芍药没领到赏金,一个翻身,把床底下那人狠力拉扯出来。瞧一脸喝得烂醉瘫地上胡言乱语的,可不正是四处遍寻不到的石榴。

美人气得脸色发青,把小醉鬼拽着手腕子就往门口拖:“混账小子!你丫的捣鬼,坏姐姐我好事……你、赔我相好!妈妈你看他——”

这厢还没告状完,地上那脏兮兮的花猫儿也开始告状。含糊不清的几个字眼抖着往外蹦:“手痛……别拽,好疼……哥哥吹,好疼呢……”

芍药步伐一顿,轻轻松了力气。她眸光一闪,蹲下身子细细打量他,忽然轻声问他:“臭小子,喊谁哥哥呢?在外头偷人,小心你高爷找过来罚你……你……”随即,她惊悚地发现这小没心肝的脸上竟罕见地留了几滴眼泪,立时芍药恨不得喊画师画下来,一会等他酒醒好嘲他,可见这人痛得抱手腕子,只好翻了一白眼,认栽给他吹。

“小石榴心里有人了呀……哪家哥哥呀?”

“不告诉你……我、我的……”

梦里醉了都舍不得给别人,得多喜欢啊?芍药本来想摸摸他软茸的头顶的,然而忍住了,万一摸醒了,话还怎么套?这小子一向口风甚紧,难得醉成这惨样。

芍药轻声细语诱哄着:“你告诉姐姐,为何喜欢他,姐姐就不跟你抢。”

醉猫笑道:“你抢不走的……”

“他说会陪我读书,什么都会做,送了我好多……玩意……笛子,还会做荷包,好多姑娘向我讨,我都不给。他只给我做的,他说他只给我做。”

“月亮圆了,他说要给我做桂花月饼的,我吃不到了……”

芍药沉默着,见少年的眼睛又黑又亮,是她从未见过的天真诚挚。

大抵也曾粉身碎骨,碾入尘埃。无人可诉,哭都要喝醉了才敢哭,醉得把自个儿之前编的身份都忘了,什么烧坏了脑子,分明是记得清楚,如数家珍。

芍药:“厨子今晚做了月饼,我去把娇杏姐姐一同叫来,来我屋里吃月饼,好不好?”

醉猫:“不好,喝酒……”

芍药:“那小混蛋有什么好的,还不是丢下你了,姐姐帮你再找个好的。”

醉猫:“不好,都不好……他是天底下最好的……”

芍药被他气得差点闭过气去,恨铁不成钢:“那你情哥哥为何从不来找你?说不定早有了相好,况且你如今入了这行当,他还会待你如初么,傻石榴……”

醉猫不说话了,散开了衣带,懒懒躺在船舱地上,手里紧紧抱着小酒坛子。原本白玉肌骨,染上醉红,比任何胭脂都要涂得好看些。

少年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似囚禁困住的飞鸟,目光却直愣愣地盯着窗外,透过雕花勾栏纱窗,试图去摘天边星月。

富春江上的月光,苍白得像死人脸,照在年轻红润的面颊上,呈现出一种诡谲灰颓的美。少年人佝偻着,轻缓喘息着,似一具早已枯槁干涸的年迈躯壳。

脂粉风月场上,当年多少暖香红袖,恨不嫁春风。多少名士多情,谁新喜,今何在?

芍药随他一起看了许久月光,久到她被秋风拂过浑身做冷,才听见醉鬼蓦地开口,言语很轻,却令人觉得一字一顿均在心间淬炼多年。

“他有自己的道,我亦有。可倘若唯剩一条道,供一人行走,我愿送他走上。他总是因我如履薄冰,孤注一掷……我不能……我不能见他。”

一番话颠来倒去没个重点,所言之处含糊其辞,芍药听得蹙起了眉心,恍恍然似乎压根未听懂。

片刻后,石榴端起酒坛子举向明月,笑起来好似天边的一缕清风。

千里万里,天涯共此时。

“再见面,我不嫌你的桂花饼了……”

“好不好啊长庚……”

别人的名字只是名字,而他的名字却是一颗糖果。在疼痛的日子,拿出来含一含,放在舌尖,藏于喉头,便会霎时甜了整个身心。

赎身几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凡是饮过江水的人,无论老少都在讨论石榴是否会愿意离开渡春“堕入”凡尘。

假如说这被赎的命运落在普通青楼女子身上,定是一桩脱离苦海喜不自胜的好事,但于石榴而言,结果就很难被预测。虽说是嫖客来渡春嫖妓,但据传言中石榴的放浪和欢愉,仿佛是他嫖了这些身强力壮的老少爷们儿。

富江春畔常年风调雨顺,平平无甚大事发生,不过自有传言说石榴愿意被赎出渡春舫始,百姓茶余饭后就有了火药般凶猛的谈资。不过,处于风口浪尖的两人并不如众人那般兴致勃勃。

对于渡春舫而言,石榴赎身是开舫以来件极重要的一件大事。虽说是青楼,但渡春十二枝连同妈妈们情谊颇为亲密,她们大多是被父母抛弃卖进来以皮肉谋生。好在这里主事妈妈的理事之道和其他青楼大有不同,她着力培养这些孩子们擅长的技艺和其独有的个性,也并不逼迫她们在黄毛未褪之前就接客,而当女孩们愿意开始以肉身换取更多收入时,妈妈们也会严格挑选身体健康的客人。

可能是自身一部分生着男人的器官,石榴从小浑身就散发着天然的男孩儿气,相较于平常的小蜜果而言他更为义气和坦荡,也是因此,自皮包瘦骨来到这里的,雪片似的飞向御案,教那京城里的皇帝踌躇万分。

此举震动帝京,暴风眼儿里头的雁王一行也难逃纷扰。

这夜,姚镇在衙门后院逮住正要走的徐令,恭敬地鞠了一躬,才问道:“我瞧刑部的条折,说是应押进京严审问罪但按王爷的意思,是就地正法,以防翻案。你们那边准备如何?何时升堂?”

徐令抬头,望了望暮色四合的天,以及隐没在云彩后的月亮。“重泽你看着些,别死在牢里了,尤其渡春里头的人。”

姚镇一愣,茫然看他,不知何意。忽然,一张脸浮上心头,才明白过来徐令口中所指何人。

御史令是跟着雁王的老人了,自幼时便随侍左右,他都要唤一句小公子,几近代表着王爷的意思。他便顺着往下说:“拘他们是护他们呢,可这事也不好解释要我是那位小公子,怕也得责怪王爷是个逢场作戏,拿自己牵线的混账啊”

徐令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另起了话头:“高甫老狐狸滑不溜秋的,当了七八年父母官,没圣旨是动不了他的。为了逼皇帝老儿拿出御剑就地正法,王爷把这一片的官全给得罪干净了。太急躁了这回此举做的仓促,思虑又不周备抓得官里边有两个四品,七个六品,倘若这些人在京城寻事使绊子,造流言,不日王爷登基恐会吃亏小公子又那个脾性,瞒着这个瞒那个,怕被王爷知晓。你说王爷能不知道吗!他急着翻案啊。”

姚镇看他都上火,低声解释道:“小公子怕是习惯了单枪匹马,这么些年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万般只得靠自己哎,就目前这二位拧巴的状态,你不说,我不问。生了嫌隙更要出大事。明瑜你怎么说?”

徐令揉了揉蹙起的眉心,长叹口气:“一涉及这位,王爷便束了手脚了。扒着高甫囚禁审讯月余,这顶顶重要的人证,没有一击必中的铁证,哪敢贸然打草惊蛇。那案子牵涉甚广,就怕最后连顶头那位都要下罪己诏,王爷能否全身而退,还两说。”

“重泽呐,我说句大不敬的。我倒还真希望王爷这宝贝疙瘩叫什么花啊石榴的,三两个月最多半年,玩腻了也就罢了。”徐令自嘲地笑道。

“可他姓顾啊”

衙门口灯花“噗”地跳了一下,姚镇瞳仁中的余光也是火花一跳。

顾氏,一个在本朝讳莫如深了八年的姓氏。

八年前,顾氏大案在金殿被一锤定音。虽疑点重重,却永不能开诚布公,仿若探究一点便能稍稍窥到帝王心术边缘。文武朝臣不能说,只能让世人猜,猜到了也只能讳莫加深,说出去就奇祸立至。可顾氏侯府与王爷情分颇深,安定侯夫妇对王爷有再生之恩、知遇之恩。偏巧那时雁王被派去两广,未能及时赶回,知晓后日日视死如生,如今好不容易在江南找到顾氏遗孤,方才似个活人。

安定侯一辈子戎马寒衣,换来几千里方圆百姓平安,免去几十万生灵涂炭,到头来连自家嫡公子都保不住。

姚镇心中突然泛上一股凄凉之感,怅惘道:“小公子怕是不愿跟王爷回京吧,虽说赎了身子,到底还是戴罪之身。不认还能快活些日子,一旦认了怕是要”接下来的话实在难以启齿,千金之子沦落风尘,是民间戏台最火热的桥段。可但凡发生在一个有血有肉的、切实的人身上,怕就是再勇猛的汉子都受不住。王爷可以不介意,可他自个儿能不介意吗?一旦承认,王爷于他的关系将彻底改变。

徐令道:“王爷与他的情分,之前尚能借风流壳子演一演,倘若剥光了身份,光秃秃的,顾家公子又是那般性子,难说。”顿了一顿,复又转过头来,沉重地拍了拍姚镇的肩膀:“不论如何,王爷是要重谢你的,我明瑜也要谢你。你没瞧见当时王爷那样子好在,好在你将人找到了。不然这天真要变了”

姚镇摆手说不敢不敢,心里头蓦然念及五月初他新官上任,在江南府尹宴席上初遇那人的光景——高甫为迎他上任,在富春江上做酒席。歌姬长袖翻飞红裙入水,他们五六个大老爷们吃酒,貌美小妞便端着佳酿陪客。许是高甫醉上头了,犹嫌这群人伺候的不好,便大着舌头指使鸨娘又喊来一个。

随着锒铛的银铃声响,一妓子掀帘而入,众人注目看时,只见那人着一身艳榴色水泻长裙,鸦羽似的头发束着玉冠,徇徇优雅宛若弱不禁风的处子,却又丝毫不带媚颜俗气。但跟防人窥探似的,面上还罩着一层月白薄纱,乍看有种婊子立牌坊的荒诞。细看之下才品出半掩姿容的妙来。

半面轻掩,露出来给人窥视的就那一双眉眼!荡着春心,凝着秋月,一双桃花招子似笑非笑,风情半露,差点勾得姚镇三魂缥渺七魄俱散。

恰在此时,他瞧见了那眼角隐约一颗朱砂小痣,只此一眼,却教姚镇吓得脸色煞白,酒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曾在宫里御宴上见过的,世间再无第二人了。

那个大梁朝长公主的宝贝娇儿子。

那教雁王踏遍山河万里、大梁四境,却遍寻不到的顾昀。

可那人却仿似认不出自己来——当然,那会才七八岁的侯府嫡公子金尊玉贵,正趴在长公主怀里闹酒吃,又怎能注意到自己这个坐席末的穷酸小官呢。

后头几天,他偷偷派亲信私下联系,所寄信牍一律被退回。再见面却还是在高甫所设宴席上,他混不顾地在无人花苑中拦下这位花魁,低声叫了几句名讳。不想那人不怒反笑,媚声嗲气地骂他登徒子醉了酒认错了小情人,那神态多无辜,竟是对“顾昀”二字仿若闻所未闻!

当时被骂得姚镇茫然一怔。等就寝前才反应过来,急忙写信知会雁王。谁知那雁王愈发谨慎,还没见人就先查探了这个高甫。结果这一查,竟牵出当年顾氏满门抄斩的大案来!

王爷查案八年,每每查至关节处,屡屡被人先行截断。当年皇城被血洗,本以为构陷安定侯通敌叛国,知晓通信文书的涉事官员早已死绝,没成想漏算了那名不见经传的高姓冏卿!本是掌管皇帝车马,却因侍从天子左右,地位渐高,最后竟改头换面,摇身一变当上了江南府尹,在皇帝老儿的八年庇佑下,居然老神自在地在这富春江上翻江脑海,长达八年之久。

姚镇:“丧心病狂的王八羔子!”

徐令垂眸,喃喃说道:“高甫左不过是耳目喉舌。上头那位想作践的,何止小公子一个”

姚镇像是方才从往事中突然惊醒。

那一刻,他仿佛瞧见了隐在九重宫阙背后,那个在清醒与痛苦中勉力克制的雁亲王。

徐御史看了一眼姚镇,半晌又抬了眸,望向“明镜高悬”的牌匾的目色,迟迟不变。

“王爷曾与下官说过,顾公子不杀高甫,只能是这样做对他有好处。他留在高甫身侧,除非是他必须留。”

御史令扬起的下颚,如同铸在月辉浅光浮影中的一尊石像。

眼见七夕将至,前段时日的高压紧张氛围一扫而空,富春江畔夜市集鲜活了起来。卖茶果点心、花市灯笼的,画小像的耍杂技的唱戏的,一应俱全。

酒楼二楼位置,一排鹊桥宫灯下,一人白袍玉带,挺秀高颀立在光亮处,即便发上只插了一支简单木簪,褂衫用着极寻常的料子,都透出几分高不可攀的意味。

他身侧那人却似一朵夜游的牡丹,连女人都要为之嫉妒。绯色繁花交领长衫,衬极那双生动艳丽的眉眼,藏尽风花雪月。

王爷与石榴二人难得似寻常眷侣一般同游夜市,在二楼南厢房坐得高高的看戏。

这是给高官女眷留的位置,门帘用纱蒙着,外头人瞧不见里头,只有个轮廓。

等王爷将糖葫芦、小糖人等玩意儿买上来时,石榴这厢已经兴冲冲地叫上了一大壶女儿红。他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最近这爷不知怎么地,时常找些五岁小儿吃的甜腻东西喂予他。一双狼眼非要盯着他乖乖吃完,才伸手摸摸他后脑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固执与满足。

石榴摸不着这人是有什么给人当老妈子的癖好吗?每回抱怨自己不是三岁小儿,过两三年都及冠了,不吃这种甜东西,就会被那人以“你还太小”的眼神怼回来。

恐怕是只有御史令大人在,才能体会出某种迫切想要弥补的深意吧。

石榴只兴奋指了指下头戏台:“都不知道现如今唱哪一出了。台上那个是名角儿,像是前些年演《白衣卿相》的那个,长得忒好。”

王爷嗯了一声。

【常言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欲将真情与她讲,未必她心似我心。罢罢罢!我伤心伤心更伤心,岂可暴露讲真情。】

一开口,雁王便眉心一蹙。

是谁费心给他点的这出戏?

他不动声色望了望周遭厢房,无果,又望向对面看戏的石榴,这会儿大半身子都倾靠在栏杆外头,正兴致高昂。

雁王抿了抿唇,没言语。

下一句是个旦角儿,扮相是作新婚燕尔的妻。步履窈窕,悲恸唱道:

【见冤家半句阴来半句阳,我兰贞不是当初的诸葛亮。那冤家不说真情话,不由我独自徘徊心惆怅。他说道不住钱塘住南京,不姓张来我本姓曾。爹爹曾铣为总制,曾荣是我的真名姓。一家人本享天伦乐,恨只恨朝中出奸臣。奸臣上殿去谎奏本,斩我全家一满门。到如今我天涯茫茫四处奔,举目不见一亲人。】

王爷头“嗡”地一响涨得老大。

石榴那张漂亮的脸一刹那白得像刀刮过的人骨。艳丽袍角空落在栏杆上,似一朵孤崖之上摇摇欲坠的、快要开败的花。

男人问他怎么了,倘若不好看,便回家。

石榴眼睛盯着台下一片流光,身子抖得厉害,嘴角却勾了起来:“好看。比之前高爷点给我的所有戏都好看。举目不见一亲人,这句填词妙极,最得我心”

戏台金碧辉煌,那些看客们兴冲冲地开始唾骂,为曾荣的遭遇而打抱不平。

只石榴一人静静站在栏杆后,目色空洞而悠远。

下一段戏更是随着决绝词曲,唱进耳里,带着愈发撕心裂肺的哭诉:

【骂你奸贼老严嵩,横行霸道在朝中,我爹爹南征北战赤胆忠心保国家,你屈害我父心太凶,你以为斩草已除根,偏偏逃出我两弟兄。小生若遂凌云志,先斩你奸贼老严嵩!】

满门忠烈零落成泥,只留幼童侥幸逃脱。围春翠帷,一袭红裙妒杀石榴花,赔笑万场。双亲遭难,连其牌位都不敢供,故人亦不敢认。

座客三千,世间竟无可信之人。

台上唱戏的痴了,唱得肝肠寸断。台下看戏的痴了,看得如坠寒渊。

却又听得那女花旦悲唱道:【既然是曾严两家冤仇大,为什么将兰贞的终身去许曾荣。怪不得他见我象眼中钉,夫妻到老合不拢】

唱至此,王爷已心空目涩,芒刺在背。他不愿再看了,后悔了,后悔带这人看这出戏了。合不拢,凭什么?

可他又念及之前也曾默许徐令江充等无数谋划,迫切地想尽快给顾家翻案,找出石榴言行中的纰漏,逼他承认,也不过是想自私地想让这株艳丽石榴移栽到自家后花园里,无人觊觎。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此前动过无耻心思,对这种唯一的、小心翼翼的信任来说,都是践踏。

可他不想,不想到老合不拢。

王爷想去抱他。

石榴向后一躲,拒人千里:“等看完戏,回去随你折腾”

那一瞬间,爱恨、怜惜与悲痛,千种情思一齐涌上雁王心头。他好像在某一刻间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花魁或许不是他找的那个人。

八年流离,他记忆里的小十六几乎是变了一个人。虽然生气都会皱鼻子,笑时一样漂亮,但那时的他,哭或笑都是真心,毫不掩饰亦不回避。眼前这个石榴却比冰封的湖面还要冷,比玄铁还要硬。

两人这般沉默对坐着。王爷眼瞧着石榴将那坛女儿红打开,金盏边沿蹭着少年的红唇。酡红倏地上了脸,那酒浓烈似火烧,竟呛得人咳嗽不止。

王爷猛拽住他的手,哑声道:“一杯已是极烈。你若还未尽兴,我替你这杯。”

石榴却不领情,当着王爷的眼,抬手又抿了第二杯,才道:“爷酒量一杯倒,我抬不动。”

男人目色一沉,低声引诱他:“你不曾同我饮酒,又怎知我酒量?你认得我?”

少年呼吸全乱,静默良久,才开口笑道:“我猜的很准,不是吗?”

言罢,下一刻竟被对面那人强行扯近,脊骨几乎被勒断在他怀里。素来老成自持的男人,在这一刻,几近凶狠地叼咬住石榴唇瓣。混不顾地伸出舌头,像是要从他嘴里撬酒吃!

被刺痛了心底的软处,伤了心肝了,难得一见的愤怒和动情。石榴狠狠缠上了男人,攥住他的小臂,又一小口小口哺酒喂他,浑身烧起无名火,恨不得两人一起烧了殉了,干脆一同醉死才算圆满。

舌头撬开唇齿抵了进去,男人柔软的唇被撕咬得红肿,甚至有血迹昭然,鲜艳欲滴。可石榴偏就喜欢听王爷粗喘的声音,似辗转反侧却无从解脱的兽,每一声呻吟与低喘都在说想要他,想一直一直要他

这男人本该就是他的!

该被他拥有,为他掌控,得他驯服!这男人这般好,他石榴怎么甘愿只当个私宠爱奴儿?

楼阁间,二人云雨多情,情热炽腾。背后戏台宝灯流转,生萧丝弦绕梁。只见那小生连连躬身,轻拽那纤腰绣裙的兰贞。起承转合,道尽无奈情思:

【见娘子怒容满面怒不休,倒叫我又是喜来又是愁,我若一时言不慎,岂不是飞蛾把火投?没奈何且说含糊话,娘子啊,叫声娘子听从头,自从别了娘子后,我哪有心情去饮酒?】

黏糊糊的酒气熏得雁王酥头昏脑的。忽而耳畔传来一声湿哒哒的低喘,竟又是石榴戏弄着朝他耳朵里哈气,神秘问他:“心肝……是醉了?”

雁王蓦地心头一动,眼一闭:“本王没醉。”

石榴却趴在王爷怀里,细嫩腿根勾引着他,撩拨着他,笑得浑身颤抖,唇红得像是要滴血一样。笑了不知多久,小家伙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曾荣连个君子都算不得。他本可以找那严嵩报仇,却日日扯谎,将怨恨发泄在妻子身上,兰贞本就不该嫁给他,不该喜欢他”

王爷“嗯”了一声,模糊道:“倘若兰贞一开始便知道他是谁,才嫁过来呢她还知道那曾荣表面无能,却只想一人赴死作孤胆英雄,最不愿拖累兰贞,恨不得推她越远越好你说这兰贞,该不该嫁?”

眼前人果然突然静住了。

良久,还是只会拼力摇头。

王爷近乎急躁问道:“那我再问你,倘若那兰贞就是想跟他做夫妻,想跟他在一块儿活着,想他好好为自己活一次,不想他夜夜做噩梦流眼泪,不想见他时刻活在阴影里,甚至想有某一瞬间他会因自己而快乐,她该不该嫁?”

王爷本已醉眼迷离。再去瞧石榴,眼珠子也不转了,痴痴茫茫望着他,仿佛平地冒出个活鬼。男人蓦然放下了手,自嘲笑道:“这世间情爱本就无道理可言,你年纪小,我与你说这些作甚”

苟延残喘的上位者此刻如同阶下囚,眼底浮动着隐秘的泪光,眨眼消失不见。

雁王撞撞跌跌地起身,想把酒壶拿过来,醉死可能才舒服些。

而在他迈步的下一刻,对面没心没肺的少年竟飞扑入怀——

他揽住男人脖颈,手掌结结实实覆住他双耳。

王爷醉得恍然不似在人间。只看见那张唇柔软饱满,在他眼前开开合合。

他什么也听不见。

可他确确实实,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人唇齿间,在喊他的名。

不是爷,不是哥哥,不是王爷殿下,都不是。

他的宝贝,叫他长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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