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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袤神妙的宇宙彼端,是天圆地方的世界景象。rg
无垠之海的中心,三片重叠悬浮的玄奇大陆,一根自下而上的巍峨天柱纵亘沧海与九霄,串联起这三片被命名为【诸华三天界】的广袤而荣耀的陆地。
沧海重洋之下,归墟引渡地狱之门;九霄云天之巅,圣殿守护大道之光。
向上,是趋向光明的道路。三大陆地之顶的悬浮遗世净土【净世一方天】,饱受万里云海的洗礼,是守护天帝与光明所在的【猗天苏门】最坚实的防线,也是传播光明恩宠的先驱。
而在重洋之下,无边的沉沦与黑暗深处,秽土悄悄蔓延。觊觎千载的邪祟与魔物,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吞噬光明的每一线机会。
…………
朝,猗天苏门内。
辉耀九州的巍峨圣殿中,天帝沐日月之精粹,微睁双眼,缓缓望向悬窗外的重云瀚海。窗外万象波澜,飘渺而浩瀚的云海蔚为壮观,晨曦的光芒依旧温暖和煦,世界仍然安定如常日。
“嗯……”
少顷,天帝眼神中流露出了一抹不易被察觉的悲悯之色。
“波涛将起乱云之状,干戈再动战乱之时……”天帝独自沉吟着,眉间的一点虹光闪烁不定,像是昭示着什么即将要到来。
此时,圣殿巨门慢慢开阖,鎏金溢彩的万象如同浮沫中的彩虹,映入天帝眼帘。
门外,一名身着红缀边墨衣的神使早已等候偌久。见到殿门开启,他便轻轻上前一步,垂首低声请示道:“天帝,时辰已到。”
天帝回过神来,朝墨衣使者微微颔首,随即起身,踱步向殿外走去。而见到天帝动身,墨衣使者便也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向唤醒朝阳的高台。
又长又宽的圣殿闱道,连台阶都是玉石砌就。猗天苏门的朝辉一如既往的温暖轻柔,又不乏威严与尊仪,拂在台阶上时,就荡漾出水一样圈圈优美自然的波纹。而当天帝的白金滚袍滑过,一切的尘垢都无所遁形,至高的光辉会将它们全部涤除。
“吾在位……多少年了?”路上,天帝忽然轻轻地问。
墨衣使者怔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算:“是七百……余年。”
“呵,时间过得真快……”
天帝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不少,有无奈又有轻松,“八百年一遭的乱世将至,吾依稀还记得当年上届天帝传为于吾的景象。”
墨衣使者只是紧紧地跟在天帝身后,不敢轻言什么。
“不必紧张。”天帝浅笑。
但他的脸上又很快恢复成那种莫测的复杂神情,暗暗垂眉,似悲似乐,又无悲无乐。
“只是……昭昭天命,这次选中的,又会是谁呢……”
…………
三天界最底层,一处题有乌金牌匾“俞家”两字的宅院内,还未起床的少年突然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什么情况啊……”少年睡意朦胧地揉着发痒的鼻子,嘟囔着说。
平凡的少年,不凡的宿命,担尽古今的肩头重任,在漫长的浩荡长途中,默然选择了一隅新的希望。
呼啸的北风,席卷过冰封的荒原。
净世一方天的极北之地,同样在苦寒中沉沦,光芒也难以抵达。常年的来客,唯有刺骨的飘雪与寒风。
草野全都枯干,被零落的白霜层层掩埋,毫无半点生机。天永远是铅灰色的死寂,没有多余的色彩。
峡谷深处。
崩然传来飞箭离弦的声音,在静寂的四野尤为明显。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咯吱咯吱地踩碎遍地的枯草与雪霜。
是两个缠着黑色头巾的男人。
他们追赶的猎物——离他们不算远的一头雄鹿,在中箭之后缓缓倒在了雪地里。殷红的血水汩汩流淌出来,非常扎眼。
射箭的男人得意地吹了个唿哨,似乎对自己的箭术非常自得。
很快,他们扛起了今天的收获,往峡谷更深的一座隐蔽的岩洞走去。
…………
“噌”地擦亮烛火,一个面貌年轻的少年举着火把走进山洞。里面别有洞天,一直顺着下行,原本狭小的空间越来越大。渐渐地,已经是一座隐蔽的基地的形状了。
两旁的石壁上,涂画着凌乱而诡谲的人形,又好像是野兽的形状,斑斓得令人发怵。原始的壁画风格一直绵延到岩壁的四角,那种近乎疯狂的描画,宛如一尊魔兽的梦魇。
七拐八折,少年似乎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最后走过一架残片搭起的悬桥,他来到了终点。
其实他已经没有举着火把的必要了,因为在这里,高悬的油脂灯火足以照明。
只不过那种火焰,跳动的是更加瘆人的紫黑色光泽。
迎面的是一幅高耸的兽皮长卷,宏大而如妖魅般惊悚。更深邃的内部就此被隔绝,少年也没有再继续进入,跪拜在了长卷以外。他的身形一动不动,凝固得像一尊雕塑。
他等候了片刻。四周一片混沌般的死寂,紫色的火焰跳动得黏稠而阴森。
少顷,他的背后首先传来一声兴奋的吆喝。他凛冽着眉峰的杀气,回头望了那两个外来者一眼。
浓郁的杀意流露出眼角,霎时散布开来。那两个人再傻也懂得基本的察言观色,立刻吓得噤若寒蝉。
少年淡淡地瞥了一眼他们扛着的死鹿,示意他们放在地上,赶紧滚蛋。那两个人见状立刻捣蒜似的点头,放下死鹿后一溜烟跑着飞速离开。
少年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今天,影主召唤他前来,看来是决意要发动计划了。谋划了多少岁月,他们在这一处阴晦腐烂的地方已经呆够了。接下来,就是欣赏计划爆发的时候。
少年并不紧张,也没有什么激动,脸上的表情平淡如寒潭。他思考着很多事,眉间游荡着隐约的愁云。
又过了少许时间。乍然,少年瞥见两旁的鬼火开始颤抖,仿佛怒潮前的先兆。
“恭迎影主。”他拱手拜贺道。
“呼”地一声,高悬的兽皮长卷被吹刮翻动,强大的威压刹那间席卷而来。少年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但是衣袖和头发被吹得不住飘飞。
“影主”降临了。
低沉的声音宛若骷髅鬼泣,令人不寒而栗:
“……你,平身吧。”
少年听到这句话,缓慢从地上站起来,轻拍了两下衣服上的灰。
“影主闭关偌久,今日再出,属下不胜欣喜,恭祝影主。”他换了一种更加激动的语气说道,尽管脸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呵……”影主在幕后冷冷地笑。
“孤,还未大成。但孤的大计,是时候开启了……”
少年内心松了一口气,但仍旧没有半点显露出来。
突然,一物从兽皮长卷后掷飞出来。少年眼疾手快,抬手运气,那物就缓缓地落在了他手中。
低头一看,是一张卷起来的纸轴。
昏暗的光线,少年无从得知里面写着什么。但是他作为影主心腹,不用看也大致了解里面有什么内容。
“去吧,你该怎么做,里面很清楚。”
少年沉吟着瞄了兽皮长卷之后一眼,但什么也看不到。他迟疑着攥紧卷轴起身,准备转身离去。
鬼火呼呼抖动,歪斜着少年的背影。幕后没有再传出影主的声音,洞内一片寂静。
直到少年远去,影主的声音才在空荡的洞内再次响起。枭笑声低沉地在岩壁间激荡,如同深渊的恶鬼嚎啕。
“孤的博弈,就先用这些棋子,权当作一点威慑……”
“最长的严冬,降临了……”
…………
数月后。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雪融冰消,寒柳吐翠的初春,柳枝河夹岸一片生机暖意。
柳枝河上有座小石桥,桥壁的青苔也随着春天的回归染上芳绿。桥下春水波漾,溪流如同黛色的软缎,桥上……却有个一脸烦闷愁眉苦脸像是专门来煞风景一样的少年。
好像这迷人的春色都与他无关,紧锁的眉头郁郁不解,少年已经在桥头徘徊了一个上午了。桥边一位算卦的大爷注意了他很久,一直在试图找个恰当的时机过去用精明的卦术帮他排个忧解个难,再合情合理地收个帮忙费什么的……但他刚才一直没有机会,眼看日头到了晌午,他还是决定去碰一下运气。
少年刚才一直来回在桥上踱步,估计是走累了,现在他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桥墩边。老大爷就是瞅准这个时候过来搭讪的。
“唷,年轻人,”大爷踱着步子走来,和蔼地和他打招呼。
但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中还充斥着一股烦躁。
大爷见他这样,认真地打量了他两眼,讳莫如深地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地说:“少年你……爱情上受到挫折了吧?”
少年一听,顿时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见自己竟然一语中的,大爷哈哈一笑,显然很是得意。
他摇晃着毛发稀疏的脑袋,一手捻着根根白花花的胡子,张口就来:“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年轻人,我看你是……结婚丧子!哦不对……中年丧妇!哦不对不对……”
这位大爷似乎是有点紧张,几次说错话已经让眼前的这个少年脸上的火气越蓄越浓。
少年无缘无故被诅咒了一通,见他还在喋喋不休,怒从心起,当即就对大爷一顿大发雷霆:“你才丧子丧妇!为老不尊的!就这口才从事什么服务业啊!快走快走!”
挨了一顿臭骂,大爷悻悻地逃离了。而少年则又郁闷地倚在了桥柱上,望着桥下汩汩流水发愣出神。
赋云歌想不郁闷都难。他活了十几年,竟然直到今天才听说自己被订过娃娃亲。
而且……要是长得好看点也就算了,可那准媳妇今天一登门差点把他吓得心脏病发作。
更何况,古人云好男儿志在四方,年纪轻轻就这么悲催地被封建婚姻束缚住手脚,成为一个家庭主夫,那距离理想的生活也太远了。虽然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赋云歌还没有仔细考虑过,但自从他给自己改了这个名字之后,他就立志要为理想拼搏一生了。
这次离家,其实也已经有过了许久的盘算,今天的娃娃亲事件不过是导火索和催化剂。
在家里,爹亲娘亲都一心希望自己继承家族茶庄的衣钵,亲戚们也给他冠以“后起之秀”的赞誉。虽然家产富足,人生安逸,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尤其是今天才出现的“媳妇”……
家里的事情他都不需要担心。俞家茶庄名号不小,就算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家里的产业也照样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小妹俞柔……
嘛……赋云歌挠了挠头。
他仰望着清亮湛蓝的天空,在心里宽慰自己俞柔已经长大了,就算自己这个大哥不在,也是一定没有问题的。
又坐在桥上发了一会呆,赋云歌理清了头绪。他快步走下小桥,径直朝着自己的朋友,东方诗明家而去。
东方诗明这个年轻的名号,在周遭算是无人不晓,熟知他的人很多。据说他头脑聪明过人,常常给别人出谋划策,排忧纾难;加上他长相英俊,风姿清逸,不少小姑娘家都曾经悄悄手绘过他的画像挂在闺房里什么的。赋云歌向来和他交情匪浅,这次去找他也正是希望能得到一点有用的建议。
从柳枝河桥到东方诗明家所在的石鼓渡口并不算近,赋云歌找上门时,已经是傍晚日落了。
“哦,俞公子,好志向啊,家境殷实、屋有娇妻尚能弃之不顾,实在是胸襟远大,令人钦佩。”
东方诗明反着趴在他的太师椅上,听完赋云歌简要说明来意,假笑着揶揄他。
赋云歌瞪了他一眼:“已经改过名字了,就别公子公子地叫起来让人倒胃了。还有那个娇妻,说实话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啧啧……”东方诗明摇了摇头,托着茶盏放到嘴边啜了一口,又说:“你家的家丁来我这里找过你一次,还跟我说只要能把你还回家去就给我五十两银子当作报酬。”
“我也知道他们会找到你这儿来。”赋云歌叹了口气,忽然又抬起头来看向东方诗明:“怎么?要设套把我忽悠回去?”
东方诗明蹙眉,故作严肃:“虽然考虑过,但我还是认为咱们两个的交情,至少要再给我涨十两银子才行。”
“你……”赋云歌做出呲牙欲怒状。
“好了好了,不瞎扯。”东方诗明稍稍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缓缓地从椅子上抽身站起来,扭着脖子问:“既然逃出来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也是赋云歌一直在考虑的。他皱着眉毛,垂头苦思冥想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拍桌子,向东方诗明宣布道:“决定了,我要到上层去看看。”
“上层?”东方诗明眯起眼。
此时,几声低而急促的敲门声传来。东方诗明与赋云歌对视了一眼,赋云歌朝他点点头,然后一骨碌钻到了床板底下。东方诗明感到无奈又好笑,起身向门口走去。
开门,站在门口的果然是赋云歌家的家丁。赋云歌在床下听东方诗明跟家丁隐隐约约说了几句什么,家丁往屋里探了两眼后就告辞了。他吁了口气,慢慢从床下爬了出来。
东方诗明回来,笑道:“你看你家里人对你多好。”
赋云歌撇了撇嘴,一脸的无语。
“继续话题吧。你要去上层——净世一方天?”东方诗明不笑了,神情有些讶异。“那个地方我也只听家里人提及过,据说要抵达上层可并非易事。”
屋里越来越黑,东方诗明说着,顺手点亮了桌上的烛灯。灯火一颤一颤的,抖动着两个人模糊的影子。
赋云歌趴在桌子旁,直勾勾地盯着跃动的火苗,低吟说:“没关系的,先到中层再说也可以。总会有办法的。”
“中层,泰世昇平天吗……”东方诗明想了一下,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我也好久没有再去过了啊。”
赋云歌知道东方诗明的来历,他的本家就是在中层,那个名为【泰世昇平天】的大陆。据说中层物产丰饶四季怡人,奇景胜地目不暇接,可谓人杰地灵的天堂。
按照生活环境来说,中层要比这底层大陆【下世凡荒天】要好不知道多少。至于东方诗明为什么跑来下层独居,他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解释,但赋云歌一直很钦佩东方家不反对东方诗明独自离家闯荡的这一点。
他把脸紧贴在桌面上,阴郁地皱起眉头:“你好歹是饱览过中层风光,我长到这么大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下层。”
窗户外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黯淡的星光在漆黑的天幕若隐若现。东方诗明见状,浅笑着起身转去了灶房,一边招呼赋云歌:“吃晚饭没?没有的话来帮我打个下手,我陪你喝一盅。”
赋云歌懒懒地拖着身子过去帮忙,接过东方诗明递过来的一根萝卜和洗菜盆。他弯下腰去舀了一瓢木桶里的水洗菜,冰凉的泉水清澈无比。
“哦对了,今晚估计还得在你这里借宿。”忽然,赋云歌抬起头来说。
东方诗明歪过头,呵呵一笑:“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放心吧。”
屋外的树林被夜风拂动,沙沙作响。归鸟栖息,一轮残缺的明月半遮在云雾之后,散发出清纱般朦胧的光。巷弄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夜色泊着渡口潺潺的流水,劳作一天的人家已经休息,寂静伴随着丝丝鼾声,笼罩了这一隅平凡的烟月。
翌日清晨,还没睡够的赋云歌被连续不断的忙碌来回的脚步声踢醒。他从地铺撑着困顿的身躯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东方诗明:“……怎么?要搬家吗?”
东方诗明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几个包裹,额角上布有一层细密的汗水,看起来精采焕发:“吵到你了吗?我就收拾一下,你再休息会儿。”
赋云歌刚要再躺回去,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那几个包裹,顿时来了精神,困意全无。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跟上东方诗明,惊疑地问:“看你这架势……该不会是要和我一块走吧?”
东方诗明偏过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其实这个想法,我筹划很久了。既然你现在也决定要往上走,那咱们就算是一拍即合,说走就走呗。”
赋云歌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没有想到东方诗明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且动作竟然这么快。不过倒也不是坏事,毕竟多个朋友好作伴,更何况东方诗明也比自己更熟悉向上的路线。
按照他的计划,是先回俞家一趟再打听向上的方法。他其实心里还是装着俞家的,也牵挂着爹亲娘亲,还有小妹俞柔。不知道东方诗明的安排是否紧凑,能不能抽出时间让自己回家看看。
想到这儿,赋云歌不禁偷偷瞄了东方诗明一眼。
东方诗明猜到了他的心思,也大致想得出来他的顾虑。于是他假装随意地提议:“先去俞家茶庄一趟,你去和家人道个别吧。然后我们再去找我的一个熟人,我想他一定能帮到我们。”
听他这么说,赋云歌内心才打消了忧虑,同时也不由暗暗钦佩东方诗明的心思入微。没有问题后他也上前帮忙收拾,两个人在家里忙碌地拾掇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物品全部清点完毕。大件基本都留在了家中,随身的包裹只有盘缠和不可或缺的几件物品。
“好了。”东方诗明拍拍手。两个人系好包裹,就出门向柳枝河的方向而去。
清早的街巷还有一点薄雾。早行的人们熙熙攘攘,石板路上的小凹槽还有些湿滑。走在路上,赋云歌心情舒爽不少,昨日的不愉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你认识的那个熟人,可以跟我说说吗?”路上,他忽然想起这回事,便向东方诗明请教。
毕竟,既然是东方诗明口中有能耐的朋友,那如果自己对他还是很陌生甚至毫无耳闻,恐怕见面时候的场景会多少有些尴尬。
“哦,他啊。”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想了想,“他算是一位高人,目前在市肆之间隐居。曾经在上层也留下威名,一手酒葫芦当做武器,喜欢喝酒,但古道热肠,值得信赖。”
“这样啊!”赋云歌听得不觉睁大眼睛,接着问:“他叫什么名字啊?”
东方诗明挠挠头说:“他……叫做醉尘乡。不过这不是他的本名,但至于本名是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哦……”赋云歌问完了,开始仔细考虑如何与这位高人相处。
没考虑多久,东方诗明的声音就从耳边传来。赋云歌从沉思中回过神,看向东方诗明用手指的方向,就明白是快要到家了。
俞家名下有庞大的茶园地产,前方就是其中的一座种植茶山。直行的石板路拐了一个角,往左再走一段路就是俞宅了。
家的轮廓映入眼帘,赋云歌心中有些复杂,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原本一直想要离开这里展翅高飞,没想到真到了别离的时候还是有些舍不得。
远远地,两人已经能够看到俞家的乌金牌匾了,听起来里面似乎有些吵闹声。东方诗明停下脚步,拍了拍赋云歌的肩膀,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快点去吧,尽早回来。”
“那……”赋云歌刚想张口让他也进来坐一会儿,可又转念一想,还是自己快去快回,不耽误两人的行程比较妥当。
他改“嗯”了一声,攥紧拳头向俞家大门走去。
突然,俞宅院内传来一声哀嚎,接着便是一阵乱棍交击的震音钻入赋云歌耳膜!赋云歌大惊失色,快步跑到门前撞进俞宅,而随后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你……你们是谁?!”
面前的俞宅大院,乱作一团。堂屋门口站着的就是老爹没错,可院子里还赫然站立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头上清一色裹着染黑的麻布,手里还都拿着大棍之类的家伙。
个家丁似乎在与他们鏖战,但显然不是对手,此时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都面露痛苦地蜷缩着挣扎,血迹,染红了大院的白灰地。
老爹看见赋云歌回来了,不喜反惧,哆嗦着冲儿子大叫:“小子快……快走哇,他们会宰了你的……!”
“爹!”赋云歌急切地大叫。
为首的大汉怒意狰狞,牙齿咯吱一咬。
他冷笑着向老爹大步迈去,手中的铁棍黑甸甸得吓人:“叫……叫你娘老子的!”
说着,他就作势提起大棍,向老爹稀毛的头顶抡去!
“给我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赶在大棍即将落下的前一刻,先大汉一步推开老爹。
赋云歌接着迅速回身一脚飞踢,正中大汉小腹。大汉感到一阵剧痛之际,粗壮的身躯向后同时翻飞而出,“轰”地重重摔在院子里。
待他灰头土脸爬起来,再要去摸铁棍时,却发现那玩意早已经落在刚刚踹飞自己的少年手里了。
老爹被吓得面如土色,愣怔了一会儿才颤抖着摸了摸头顶,确保自己没有被人开瓢……
赋云歌一脸恼怒地站在庭前,用身躯护住老爹,轻轻拍击手里的铁棍,冷眼睥睨着院子里的几个大汉,像一头盛怒的雄狮:“你们,活腻了吗!!”
大汉们见自己的老大被如此轻易地撂倒,原本的气势就弱了不少。他们不由集体往后退了一步,握紧手中的武器,唯恐被这个少年当成下一个撒气的对象。
“滚!”赋云歌大喝一声。
大汉们犹豫着,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确认今天在这里也不会占到便宜后,他们缓缓后退到门口,然后扭头飞快地跑走了。
那个被踹的大汉踉跄着跟在后面,赋云歌多看了他几眼,眼神莫测。
院内的家丁这才松了一口气,丢掉武器后一个个都吓瘫在了地上。很明显他们也知道赋云歌不来的后果,恐怕俞家今天就得一片狼藉。
“先把他们送进屋里治疗吧。”赋云歌指着院内受伤流血的家丁,吩咐说。
从堂屋内跑出来几个战战兢兢的仆人,下去搀扶着伤者去了里屋,娘亲和几个家里人此时也都缓缓随着一起出来。见到赋云歌及时回来并赶跑了恶棍,脸上都是十分欣喜的神色。
“俞儿,你没事吧?”娘亲过来拉住赋云歌的手关切地问。
赋云歌也不在乎对他的称呼了,摇了摇头,又转而问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来俞家闹事?”
“唉,俞儿,进屋说。”娘亲拉着他就往堂屋走。
赋云歌犹豫了一下,探头听门外没有什么动静,就跟着众人回了堂屋。
屋内还有几个家人和僮仆,见到是赋云歌回来了,都不禁松了一口气,原来的紧张感消退不少。
赋云歌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昨天那个“媳妇”,心里暗暗“咯噔”了一下。
几个仆人像从前一样给他恭敬地搬来了椅子,还有几个给自己递来俞家的好茶,他不太乐意地摆了摆手,无奈地接过茶水坐下。
“他们为什么要来俞家打人?这些人又是什么来头?”赋云歌决定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个,其实我们对他们也知之甚少啊。”
老爹低头吸了一口水烟袋,铁树一样的眉头拧到了一块儿:“是这样……昨天下午,我们收到了一封他们的恐吓信,信中要求俞家将一半的茶园地契白送给他们,否则就会来闹事。信的落款很奇怪,是【九字号】。”
“这样吗……”赋云歌把手搭在下巴旁边,思考着说:“那么他们寻衅滋事的原因就是因为贪求地契?我感觉没那么简单,他们更像是来蓄意破坏,借此怖吓众人,树立威名的。”
这时突然“咔”地一声,关好的堂屋门被人一下子推开,老爹众人不由得肩膀跟着微微一颤。而进来的倒不是别人,正是原本在俞宅外等候的东方诗明。
他的身后还拖着一个人,仔细一看也不陌生,竟然是刚才被赋云歌踢飞的那个大汉。
“啊,是你……”老爹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脚法还是那么精准啊。”东方诗明歪脸看着赋云歌说,一脸和蔼可亲。但老爹他们却是吃惊不小,一是讶于东方诗明竟然会在这时候来给俞家帮忙,二则是那个明明逃跑了的大汉现在竟然又狼狈得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回来。
“嘿,本来就是要留一个用来审问的。腹中关元、太仓两穴的慢发作剧痛并不好受,他应该是跑到你面前自己跪下的吧?”赋云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东方诗明嘴角微微上翘,但并没有答话,而是转身招呼围观的几个仆人一起将大汉牢牢捆扎在了柱子上。那大汉此时面红耳赤,不知道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痛苦,表情扭曲得吓人。
赋云歌瞄了一圈现场状况,估计这里已经没有自己的责任了,就迫不及待地一跃而起。
他从后面拍了拍东方诗明的肩膀,朝他竖起拇指:“嗯,审问这种事你比较在行,我帮不上忙所以就先随便出去转转,辛苦你了啊。”
东方诗明偏过脸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又无奈地耸耸肩算是同意。赋云歌嘿嘿一笑,就快步推开门出去了,步伐直朝后院的方向而去。
没有在屋里见到俞柔,她应该还在后院。赋云歌想到今后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她,此时的内心就越发急切地想和她再说几句话。
绕过几株含苞幽雅的丁香丛,赋云歌穿小径一路来到后院。没有遭到那些大汉惊扰的后院还是像往常一样干净宜人,洁白无瑕的玉兰花在秃秃的黑树干吐馥绽放,后宅林子的深处还能听到有早莺在啼叫,婉转亮丽。
赋云歌环视了一遍后院的景物,不免有些感慨。任谁都有长大的一天啊,或早或迟。
而人一旦长大,就要学会为自己的未来做出决定、付出努力。而他的决定就是离开这个一直伴随自己长大的、庇护风雨的家,向更加遥远的苍穹尝试着迈步。
他仰起头,望着薄晓的湛蓝天空,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后院清新的空气让他感觉非常舒适。
“哥?你回来啦!”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赋云歌身后亲切地响起,他又惊又喜地转过头去,快步迎向妹妹俞柔,满面春风:“起得真早啊,而且已经梳洗过了?平时不是要睡到很晚才肯起床吗?”
眼前的小姑娘也就十岁左右,一身碎花缀饰的白裙子,有着纤尘不染的清秀长相。虽然稚气未脱,但也已经颇具有了文静而不失伶俐的大家闺秀气质。
“爹亲他们都在前面处理很糟糕的大事,我自己怎么可能睡得着啦。”俞柔不满地噘了噘嘴,又略显急切地说:“我想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哥你要一起去吗?”
赋云歌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俞柔的脑袋,帮她理顺还有些乱的头发:“已经没事了,而且你也帮不上忙的。那些事交给老哥和老爹就好了,你不要操心。”
“那怎么行!”俞柔不服气地仰起头,但很快又低下脑袋,“爹亲年纪大了,老哥你又总是不靠谱。”
她小手把弄着衣服上的扣子,眼角余光在赋云歌身上扫来扫去:“而且,老哥你今天这么早回来,肯定不是回家来认错的吧。有什么事不许瞒着我哦。”
赋云歌有点被噎住了。他想了好几个版本的台词,但却没想到妹妹已经快要猜出他的心思了,这种情况倒让他有些无从开口。
俞柔慢慢抬起头,睁大眼睛直勾勾地观察着赋云歌有点慌乱的目光,忽然说:“哥,你该不会……”
话才刚出口一半,就见一个家丁火急火燎地从小路跑了进来,隔着老远就冲赋云歌大呼:“俞公子,老爷让我喊你过去,好像是东方公子审问完了——”声音大若洪钟,惊飞了不少栖息林间的鸟。
“我去看看。”赋云歌准备抽身离开。
“我也去。”俞柔拉住他的袖管,小跑着跟了上去。
等两个人回到前堂时,东方诗明正端坐着享用几个僮仆呈上来的点心。见到是赋云歌回来了,他才轻咳两声,搁下美味站起身来。
赋云歌看那大汉败家犬一样丧气的表情,脸上阴郁得像是抹了煤灰,一点也没有了刚才的戾气,内心又是好笑,又是诧异于东方诗明的手段之高。他忙凑上前,小声问东方诗明:“怎么样?”
东方诗明莞尔一笑:“还差一句告别辞。”
赋云歌明白他的意思,转身让人把那大汉松了绑。大汉“扑通”一下瘫在地上,身子还一个劲直往门口缩。
“下次,若再敢来俞家惹是生非,就别想像今天一样完整地回去。”赋云歌脸色一沉,喝骂道:“滚!”
大汉如得大赦,拼命地点头,翻爬着撞开门就逃离了俞宅。赋云歌看着他仓皇逃跑的背影,怒意稍稍平复。
望着大汉趔趄着逃出了俞家大门,赋云歌才回头问东方诗明:“都审出了什么有用的?”
东方诗明一笑,指了指渐高的朝阳:“审出来了一些,我路上再跟你说明吧——时间不早了。”
赋云歌记得今天要去拜访那个神秘高人,迟到是绝对不行的。但当他的眼光一接触到一边的俞柔,又感到有些舍不得。不过他也明白自己是非走不可的,而且俞家也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东方诗明见状,苦笑着叹了口气,过去拍了他一下说:“那个……我还是去外面等你。快一点吧。”说完,他就顾自跨出门槛走了出去,以留赋云歌一家子再好好叙几句。
“家……吗……”东方诗明边走边低头沉吟,若有所思。
门外,朝阳渐起,天空湛蓝得透亮,青石板路温度渐高。
…………
“爹,娘,俞柔,你们都照顾好自己,俞家茶庄事情多,小心累坏了。”
老爹和娘亲都眼眶泛红,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反复叮咛嘱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在外面受了欺负,一定记得回家找我们啊。”
俞柔在后面拽紧他的衣角,哽咽了一会儿,只吐出一句简短的话:“老哥,一切小心,要平安回来呀。”
赋云歌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又向老爹和娘亲微微一躬身,算是告别。
几个仆人把刚刚匆忙整理好的轻便包裹递到赋云歌手中。赋云歌环视了一圈,又看到了那个“媳妇”。
此时,他忽然觉得心头一阵泛酸,愧意涌上心头。他缓慢走到她跟前,悄声低语道:“实在……对不住,让你无端受了这种委屈。”
“媳妇”却摇了摇头,朴素又真诚地扬起脸一字一句地说:“没关系,我是你老婆,俞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父母我也会照顾好的。”
赋云歌又是一阵愧疚,他连忙说:“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如你……尽早改嫁吧。”
哪料“媳妇”毫不答应,依然固执地坚持道:“我不,你去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
赋云歌舌头有些打结,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这个女孩,虽然两人有缘无分,但他在内心愧疚的同时,也真心祝愿她能够早日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幸福,毕竟,她确实是个好女孩。
一直被众人簇拥着送出大门,赋云歌不想再多加逗留,赶紧摆手叫家人回去,自己则快步跑到东方诗明身边。
东方诗明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复杂色彩,但很快消失了,在赋云歌一个劲道歉的话语中又恢复了淡淡的笑意。两人抓紧时间,往那个醉尘乡高人所在的朝云街埠快速赶去。
俞家茶庄所在的柳枝河口与朝云街埠有段距离,但之间有往来便捷的行商客船依傍河流常年来回摆渡。朝云街埠是远近闻名的市贩贸易地,水路四通八达,很多来自各地的商人到此进行交易买卖,热闹非凡。
朝云街埠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则是街埠尽头的大商馆。商馆中一直保留着百年以来的拍卖传统,珍宝和豪商的传闻屡见不鲜,轶事繁多。
今天的朝云街埠,一切也热闹如常日。
而在街角一家飘扬着宽大的酒旗的酒馆中,一位蓬头垢面的常客也如往常一样,信步而来,在临窗的地方点了一壶好酒,几碟小菜,在那儿惬意地自斟自酌。
这位常客是什么来历,掌柜从来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自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每天在这儿喝酒了,因为这个时间要早于自己成为本店掌柜之前。但掌柜一直对他感到很好奇,一来是由于他从不话多、喝完就走的个性,二来则是他有些地方,确实……有点奇怪。
想到这儿,掌柜禁不住又偷瞄了几眼那位常客的脸。
太奇怪了,一直是这样约摸三十岁的脸,从自己当上掌柜的这十年以来,他的模样就几乎没有变过,像是根本不会苍老。
掌柜常年在朝云街埠做生意,耳濡目染之下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他也曾经听人说过,三天界最上层的那些高人的确有永葆容颜的能为,不会轻易衰老,可这位常客无论怎么看,从哪个角度看,都似乎与“那些高人”不太搭边。
不管怎么说,有哪个高人会整天无所事事,一身破衣烂袍酗酒度日?虽然年轻不老,可这种外表给人的感觉,也不过是个新晋壮年收破烂的而已,丝毫没有高人的气息。
那个常客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掌柜好奇的目光,只是在自顾自地喝酒吃菜。余光不时往门外瞥两眼,或者偶尔在进门沽酒的客人身上扫过,但都是那种漠不关心的眼神,好像周边一切都与他无关。
捻了一下有几处脱线的旧衣服,常客提着酒壶掂量着剩酒也不多了,便摆手招呼小二给他打酒带走。
用来装酒的是悬挂在他腰间的一只酒葫芦,硕大无比又油光发亮,葫芦瓶口系着一根细长的紫线。这葫芦小二每天都见,看见它比亲爹还亲,每次常客都会在喝完酒之后再打这满满一葫芦带回去喝。
很快小二就捧着葫芦从后面转了出来,把盛满酒的葫芦小心地放在常客面前的桌子上。常客不急不忙地从怀里掏出酒钱放到小二手里,自己又慢慢地斟上壶中的最后一点酒,举起酒盏细细地咂。
小二收了钱转身准备回柜台交给掌柜。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街对面传来一阵厮打吼叫的尖锐声音,还伴随着器皿碎裂的震动,小孩妇人的哭声,显然外面是出事了。
店里的几桌客人都听到了,纷纷往窗户外门外巴望,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小二更是忍不住好奇,跑到门口扒住门框伸头去看。唯独那个常客还是在安之若素地喝酒,一仰头把酒盏中最后一滴酒灌进喉咙里。
而此时的街对面,一家同样经营偌久的商铺中,正遭受着一场无妄之灾。
只见几个彪形大汉闯进了他们店中,没来由地打砸破坏,惊吓得客人和伙计像乱鸟一样四散奔逃。年近花甲的老掌柜试图和他们讲道理,但被其中一个大汉狠狠一掌甩在地上,当时就吐出一口鲜血,伏在地上苦苦挣扎。
顷刻间,柜台摔裂,商品倾塌,原本整洁的店面,被闹事者砸得稀烂。
眼见破坏得差不多了,领头的一个大汉挺起阔膀熊腰,神情嚣张桀骜,几步走到门口,亮开嗓子大喊道:“兄弟几个想金盆洗手,在这里做生意,需要这附近的十间店铺。奉劝各位老板掌柜,识相趁早滚蛋,不然,就是要像这位一样,收我们的‘伴手礼’了!”
这个大汉声如洪钟,加上本来附近几家店都探头过来看情况,这番话就听得格外清晰了。
酒馆掌柜脸上顿时变色,几桌客人也都没心思喝酒了,有的想要起身离去又担心被找上麻烦,有的对掌柜抱以同情与无奈的表情。常客本来正要起身,听完这话之后又扶着桌子慢慢坐了回去,眼中神情莫测。
小二在门口吓得两腿发僵,额头直冒冷汗,想要悄悄地往回挪,可身体又因为害怕竟然软得不敢动弹。两只手紧紧扣在门框边,牙关都有点打颤。
酒馆紧邻那家遭殃的商铺,就在街道对面,小二缩在门口,大汉们一眼就瞧见了他。
领头那位可能威风还没耍得尽兴,两步就朝小二迈了过来,眼神狠戾地大声叫问:“你,你是这家店的掌柜?”
小二本来就恐惧得不行,被他这么一瞪一吓,更是大气也不敢喘,嗫嚅着说:“我……我……”
大汉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俯手一把就捏住小二的后颈,提小狗一样把他给提了起来,睁圆双眼,喝道:“我在问你!你是不是这家的掌柜?”
小二后颈顿时一阵剧痛。他面色惨白,惶恐地摆着手,颤声说:“我……我不是……”
“不是?!”大汉额角的黑布下面跳起青筋,不怒反笑:“……那你知道,浪费大爷宝贵的时间,后果是什么吗?”
小二哆嗦着,弱弱地哼唧:“不,不知道……”
谁料,只听“啪”的刺耳响亮的一声,满店皆闻。再看小二已经趴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右脸,脸上是一个通红的手掌印。
“哼,”大汉蔑视地瞥了他一眼,“那就少管闲事!”
见到自己的小二被无缘无故打伤,自己还受到威胁,掌柜不禁又惊又怒。可这高自己不知道多少的大汉,肯定是打也打不过,只能吃软吃瘪……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这里,掌柜的眼光不自觉地往常客那边瞄了过去,仿佛他真的是“那种高人”,虽然不大可能……
然而,常客此时,缓缓地,默默地从座位上抬起了身子。
见还有不怕死的,大汉的注意力瞬间锁定在他的身上。但当大汉看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不禁一阵嗤笑,那种破衣服,那身烂打扮,基本就能确定他是个单纯的疯子了。
但他还是狂傲地昂头问:“你,你又是干什么的?”
常客懒懒地垂头道:“……我不是掌柜。”
大汉见这个疯子竟然这样藐视自己,心头怒火“腾”地又窜了上来。他“咯吱咯吱”捏紧拳头,向常客阔步走过来,狞笑着说:“废话!你这种破烂,大爷我一眼……”
“……我……只是来喝酒的。”
常客粗糙的唇尖轻动,“的”字话音未落,猛然,只见他平按在桌上的右手食指微微一抖,拴在指肚的一根细长的紫线倏忽跳起。
顿时,一股悠长的气劲顺着紫线在转瞬之间推向桌子上的葫芦。葫芦刹那有如得到指挥,从桌上一下子飞弹起来,不等大汉说完,就夹带着呼呼风声直撞向他的心口窝!
动作在眨眼之间完成,众人根本目不暇接。但只听“嘭”的一声爆响,大汉硕壮的身躯被直勾勾砸出了酒馆,继而狠狠地被甩在了大街上,扬起一地尘灰。
不论掌柜还是客人,都被突发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馆中沉寂了大概有两秒钟后,众人才缓缓从不可思议当中回过神来。而常客还是那种莫测的眼神,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怜悯,不知道是在同情什么。
站在商铺门口的几个大汉见刚才还威风不可一世的老大转眼之间就成了一条躺在地上抽搐的土狗,内心不禁顿时有惊有怒也有恐惧。他们脚步有些犹豫,可还是有两个胆大的壮汉一咬牙,挺起胸膛气势汹汹地就往酒馆里面冲去,似乎是要为老大报仇。
可是,紧随而来的又是两声清脆有力的震响,前脚刚迈进门槛的两人又迅速地被葫芦砸了出来,不偏不倚正摔在他们老大身上,那老大瞬间发出一声尖锐而痛苦的哀嚎。
“这……”剩下的大汉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不知道这小小的酒馆里藏有何方神圣,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了三个人。
“冲啊!!”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们齐齐呐喊出很没有士气的口号,接着就不约而同地一咬牙,赴刑场一样地奔入酒馆。
“……”
常客见状,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不远处,赋云歌与东方诗明背着包裹正在朝酒馆悠闲地走来。
“大概就是不远处那个酒馆。”东方诗明用手遮挡着阳光,向酒馆的方向边眺望边说。
“用葫芦打架,真是不可思议。”赋云歌双手抱胸,语气中充满好奇又不乏怀疑。
东方诗明笑着说:“到时候,可以请他给你演示一下。”
两人正交谈着,突然从那边的酒馆中传出几声惊人的爆响,直冲两人耳膜。
他们瞬间提起精神,东方诗明脸色微微一变。正当两人准备过去一探究竟,紧随着爆响声窜飞出酒馆,进入两人视线的,却是几个看起来被胖揍很惨的大汉。
“扑通”几声,长街中央激起一片茫茫的尘土,几个大汉横七竖八地被撂晕在地,引来不少大胆路人的围观。赋云歌两个也赶了过来,惊疑地看着地上狼狈一团的大汉们,内心猜测着个中缘故。
掌柜的眼神充斥着惊愕,目光游离着试探着,瞄向那个隐藏的高人常客。
这时,他恍然注意到常客的破毡袍下面,隐约露出一块翠绿色的玉牌,那些昔日听得的传闻在此时触电般通通快速流回脑中——这正是顶层“净世一方天”高人们的标志!这位常客,果然是来自顶层的高人!
常客丝毫不理会掌柜又惊又喜又钦佩的目光,垂着耷拉的眼皮,提起葫芦就往外走。
在即将跨出门的前一步,他才头也不回地说了句:“……赶紧救小二吧。”
一语惊醒馆中人,大家这才想起来小二还趴在地上呢,于是大伙儿赶忙向受伤的小二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地帮他查看伤势。常客则挠着虱子从酒馆迈步出去,外面看热闹的人群谁都没有注意到他,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个乞丐一样的人在刚才放倒了这一群猛汉。
常客轻嘘了一口气,缓步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街上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嘈闹的声音越来越强。赋云歌和东方诗明急欲找到醉尘乡,无意久留,便赶忙从人墙中抽身离开。
但在离开的时候,东方诗明又扭头确认了一下,那些大汉头上包扎的,与之前一模一样的黑紫色头巾。
朝阳渐升,地温渐高,日头挪至晌午,又慵懒地飘到微曛的午后。远离朝云街埠的一片巷口民居,微寒的胡同风沾染了午后暖阳的热度,空气中充满了静谧的暖意。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在迷宫般的巷弄里七拐八拐,总算是找到了醉尘乡的家。干泥与青砖砌起来的墙面,因为年岁多少有些酥落,但还算是整洁体面,与一般人家别无二致。一串枯黄的丝瓜藤杆越过墙头露在墙外,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似乎想要兜住一点春意,为自己平添一丝生机。
“大隐隐于市……的意思?”赋云歌指着门口。
东方诗明微微一笑:“就是这儿,没错,敲门吧。”
赋云歌迟疑着抬手叩响铁门。他倒不担心东方诗明坑他,而是有点犹豫该如何与之相处。
第一遍敲门,无人应答。门内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赋云歌回头用眼神咨询东方诗明再怎么办。东方诗明抬头,见到稍偏西斜的太阳,顿时明白了醉尘乡此刻正在午睡。
他不禁摇了摇头,笑着拉他过来:“前辈正在休息呢。他一旦睡着,就是在床边敲钟都醒不了的。来台阶上坐坐,我们等一会儿吧。”
两人沿着青石板砌成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石板多少有些冰凉,煦日的熏陶下也有了淡淡的温度。
半空的檐角时有早燕啄泥,轻巧的身躯一跃而过,翩翩可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曲线。
赋云歌内心在想关于醉尘乡的事,东方诗明则更多地在考虑那些在最近突然出现的奇怪大汉。统一的黑色头巾,相似的办案方式,不得不让人对他们产生疑虑。比如,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在各地造成恐慌么?
这时,从远处的巷口转过来两个步伐缓慢的老人。
两个老人形貌殊异。一个又高又硬朗,只是脸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皱纹;而另外一个却是瘦削到病弱的程度,干枯的右手握着一根木杖,“嗒嗒”拄着艰难地前行。
他们一边走,一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但又像只是活动颈椎的筋骨,脖子不时往小巷两侧的人家探来探去,眼光若即若离。
赋云歌发现了两人,而那两人也恰好往这边望了过来,目光瞬间交接。
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珍宝,那个高个子老人凹陷枯槁的眼中一下子迸射出精神,原本沉重的步伐也矫健了不少,一手拽住身边老头的拐棍,向赋云歌这边大步走来。
后面衰弱的老头轻咳了两声,蹒跚着步子也勉力跟了上去。
赋云歌搞不清这两个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奇怪,正思考间,两个老头已经一前一后来到了他的面前。
突如其来的两人让在一旁陷入沉思的东方诗明稍微吃了一惊,眼光锐利地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两人,又随即恢复常态,没有说话。
“那啥……”
高个子老头刚要开口,后面的老头就重重地咳嗽起来,似乎患有严重的哮喘。高个子老头不由得皱了皱眉,闭口等他咳嗽完。
瘦老头又咳了几声才逐渐停息,瘪下去的鼻腔还在费力地喘着粗气,但高个子老头却似乎并不关心他,缓缓地继续问:“年轻人……老头子想问你点事……”
赋云歌眼神中透露着一丝狐疑。但他没有回绝,因为他好奇这个怪老头想问什么。
高个子老头不紧不慢地抽手,从背后的一只麻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赋云歌看。
但就在赋云歌看到那样东西时,他的神经顿时绷紧了。因为高个子老头手里的,正是一只黄澄澄的酒葫芦!
东方诗明的眼神也暗暗一变,无心继续思考,注意力全被两个老头吸引了过去。他认识醉尘乡的武器,但眼前这个葫芦与醉尘乡的那个简直一模一样,是真是假他一时间竟然也捏不准。
他的脑海霎时闪过很多种情况。若这两个人并无恶意,那醉尘乡可能罹遭不测,但那是最坏的结果,东方诗明也不愿意这样猜想。
高个子老头嗫湿干燥的嘴唇,缓缓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今个儿我们老头俩在街埠的酒馆里喝酒,碰到一群恶汉来酒馆挑事找茬……”
“这我们也已经知道了,酒葫芦是从哪里来的?”东方诗明有点焦急地打断他,让他拣重要的说。
“哦……那位大侠行侠仗义之后,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意,着急就走了。但大侠走得急,酒葫芦落在了酒馆……”高个子老头长长喘了一口气,似乎说了这些让他口干舌燥。他稍微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们俩觉得大侠不能没了酒葫芦,就带着葫芦,一路找到这边来了……年轻人,你们住在这的么?你们知道大侠住在哪儿吗?”
说完,他的眼中露出急切和真诚,看起来没有半点谎言。
赋云歌听完长长“哦”了一声,东方诗明刚刚一直悬着的心也落了地。他点点头,起身伸出手说:“正好,我们与那位大侠略有交情,不如就交给我们,由我们转交给他吧。”
高个子老头一听,顿时脸上红润不少,情绪顿时激动起来。他干枯的双手不住地打着颤,语无伦次地絮叨着:“什么……你,你们认识……那太好,太好了……”
赋云歌两人顿时感到奇怪。但高个子老头一激动,心脏似乎就剧烈地疼痛起来,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表情痛苦地慢慢跪了下去,两只手重重地捶打着心口窝,似乎病情很是严重。
后面的老头低下身躯帮他缓缓捋着后背顺气,一面苦涩地摇头:“唉,老毛病……又犯了……”
赋云歌见状上前想要帮忙,却被瘦老头抬手阻止了。他摇着头,叹气说:“他一会儿就好了……经常这样,也不是头一回……”
“他为什么这么激动?”赋云歌不解地问。
“唉……”瘦老头抬起头,眼神似乎追溯到他们久远的过去。“我们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幸见识过大侠的本领……”
“当时大侠意气风发,我们俩当时就深深痴迷上了大侠……但时光荏苒,我们再也没能会面。”
“直到今日,我俩成了耄耋老头,却能有幸再次见到大侠不失当日的能为,我俩……”说到这儿,瘦老头声音有点激动的哽咽,“我俩……这辈子值了!”
赋云歌两人也多少被瘦老头的话感染,心中有些感慨。老头两人追溯心中的大侠,不也是在追寻心中的道路么?只是老头两人不很幸运,沉浮半生,才在最后时光得以见到一面大侠。
“那……我们老头俩能不能……能不能再见一面大侠?你们能不能、那个……引荐一下我们两个老头子?就见一面,不打扰你们……”瘦老头十分渴望地祈求道。在赋云歌两人面前他似乎无比的卑微,即使是老人,也在此刻如同请求父母的小孩。
“这……”东方诗明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可以,大侠一会儿就能起床,你们就在这里等等吧。”
“太,太好了,谢谢,谢谢……”高个子老头缓过劲儿来,直起身子一个劲向两人道谢。
四个人在并不宽敞的门前围坐下来。初春的日落还很早,刚过午后太阳就已经西斜,散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小巷被太阳熏得有些温暖,酥落的墙皮也看起来十分动人,像是红鲤鱼的片片鱼鳞。
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四人身后的门有了动静,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
似乎是醉尘乡在拉动门闩,准备出门。赋云歌一下子来了精神,东方诗明和两个老头也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齐刷刷地扭头注视着门口。
门被拉开了,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双破烂不堪的麻布鞋。
醉尘乡仍旧是原来那样衣衫褴褛,刚刚睡醒的他似乎对门口四位造访者有些惊讶,但长期的慵懒已经让他对什么事情都惊讶不起来了。所以他的面部仍旧是毫无表情,除了一点永远睡不够的困意。
“醉尘乡前辈。”东方诗明站起来向他打招呼。
赋云歌三个也站了起来,恭敬地目视着他。
“哦,是你……们啊……”
醉尘乡懒懒地点了点头,算是向他们也打了招呼,尽管里面有三个他从来没见过。
“是这样的……”东方诗明刚要开口。
“进屋说吧。”醉尘乡侧身让道,示意让他们进去。
四个人于是跟在醉尘乡的后面依次进入。进门之后,醉尘乡的家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又脏又乱,反而被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没有堆放什么杂物,地上也没有灰尘和污垢,小小的庭院展示出一种简朴素净的美,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宁静、祥和。
“怎么了?”醉尘乡走在前面,懒懒地问。
“这……”东方诗明跟在醉尘乡后面,想着先从哪里说起。
突然他看到手中的葫芦,便顺手递上前,说:“前辈,您看一下,这个是不是您的武器,呃,酒器?”
“……哦?”
醉尘乡缓缓转过身,接下东方诗明手里的葫芦,皱起眉头端详。
就在这一刹那,东方诗明瞳仁的倒影中,惊见醉尘乡迟钝的身躯霎时疾步后退,身形像一只受到惊吓的老雕。东方诗明和赋云歌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瞬之间,身后的高个子老头已经轻捷如游鱼蹿步攻进,不留余地!
凌招厉式,令没有防备的醉尘乡步步受险,几步下来已经险象环生!
“……”
醉尘乡不发一语,他的神经也已经被这一瞬的变故彻底激活,面色冷峻地挪动步伐,似拙实巧地避开了高个子老头的攻击。高个子老头也丝毫不让,厚重如磐石一样的拳掌功夫却能打得密不透风,两人一进一退,攻守之间,高手的本领被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妙!”赋云歌大叫。
他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在小院内迅步鏖战了十数个回合,但他看得出来,醉尘乡两人现在的巧妙均势建立在瘦老头没有参战的情况下。
而瘦老头一旦参战,局面是怎样就难说了。他必须去帮醉尘乡!
醉尘乡的葫芦紧握在右手,在目前的局势下他没有机会打出手中的武器。他也很清楚现在的局势,但他似乎还在按捺着,像是在等待什么机会。
“卑鄙小人!”赋云歌挥拳怒吼着向高个子老头脸上打来。
“滚!”高个子老头不屑地蓄力挥臂格挡。
同一时间,赋云歌的重拳刚好打在老头的小臂上面,但那一瞬间的感觉却有如捶打一块铁板般,无懈可击!
赋云歌迟疑一瞬,却顿时从拳头上感受到源源冲击向内脏的反弹力量,刹那他的内脏犹如火烧般疼痛。大惊失色之下他赶忙抽身回跳,在空中狼狈地转了个圈后才平稳地落回地上。
而就在这一丝的缓冲内,醉尘乡赢得了时间。
他右臂轻抬,无比随意地掷出了手里的葫芦。但那葫芦却千斤一般,挟带着刺刺的风啸,精准地砸向高个子老头。
老头并不选择硬碰硬,而是单手拍起了院子角落的一只瓷缸。那只沉重的瓷缸便旋转着飞到空中,恰好挡在了他的面前。
飞来的葫芦正中瓷缸,发出“砰”地惊人巨响,接着便见瓷缸在空中碎成了一堆瓷片,散落着摔在院子的地面上,激起一地碎滓,小院顷刻间陷入一片混乱。
老头趁势退回到瘦老头身边,显然两人接下来是打算联手。赋云歌与东方诗明见状,快速围在了醉尘乡身后,尽管这两人实力不俗,他们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这是他们的失误,后果就应该由他们来承担。
“……”醉尘乡眯起眼,冷冷地扬起眉头,“你们,也是第三天的人。”
听到醉尘乡如此说,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大为惊讶。这两人技艺如此高超,原来是来自净世一方天,但他们又为什么要挑衅醉尘乡?他们与那些大汉有什么关系吗?
瘦老头笑了笑,拢身上前。
变数陡升,现场局势丕变。只见他从脸上揭下一张易容的面具,面具之下竟然是一张比较年轻的脸,只是显露出一种遮掩不住的病态惨白,看起来弱不禁风。
“请教。”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醉尘乡的眼神随之变得更加寒冷。
“你们后退。”醉尘乡低声却饱含威严地嘱咐身后的两个年轻人。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很显然醉尘乡这么说,就说明接下来的战斗是超乎他们能为的,他们的插手只会成为醉尘乡的累赘。
就在这时,对面的瘦子已经开始蓄力发威。乍见不曾见过的奇幻一幕,自瘦子手下的拐杖幽幽发出。
十数条蓝莹莹的诡谲丝线拔地而起,在飞舞中妖媚地盘错交结。但这些似真似虚的光线却有着相同的方向,那就是醉尘乡的心口!
“这是……什么?!”赋云歌瞠目结舌。
眼前的战斗实在是令人发怵,对面的招式奇诡多端,若是自己遇上,不知道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醉尘乡有了一瞬间的间隙得以喘息,自信而冷毅的神色又显露在了眉心,不再像方才那样忙乱。面对瘦子的招式,醉尘乡站定身形,霎时眉心一敛,双掌翻覆,无匹的丹田真气汇聚掌心,气流牵引之下竟然使得周围产生呼呼风声。
“前辈……”东方诗明依然面色沉静,冷观全局,但双拳却已经暗暗攥紧。
瘦子的幽蓝色丝线受到醉尘乡丹田真气引动的气流干扰,威力大减,有几条在空中乍然崩溃,散作一缕青烟,顿时消失无踪。
眼见自己的招式被醉尘乡淡然挡下,瘦子却丝毫不见得恼怒,而是迅速反掌变招,剩余几条刺线受到指挥,“嗖”地钻入地底。
同时他开始缓慢吟诵某种符文,一个磨盘大的青色圆环骤然在醉尘乡头顶显现,幽光扎眼得令人眩目!
醉尘乡余光瞥到头顶的诡异圆环,眼疾手快再度变化真气的流向,刹那间他的头顶聚拢出一团白色的烟雾,仿佛走火入魔一般。
然而就在白雾出现的那一刻,圆环迸射出了巨大的力量,直冲轰炸向醉尘乡的头顶。而白雾却是坚硬得像铁石,丝毫没有分流冲散,生生为醉尘乡抵挡下这次致命的攻击!
巨大的震动声颤抖了屋檐上的落灰,院内一片灰尘飞扬,如同陷入了混沌。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视线受阻,惊讶得愕然变色。
“醉尘乡有危险!”赋云歌焦急地叫道。
虽然他无法判断醉尘乡现在的状况究竟如何,但如果那边的两个人一起上,恐怕醉尘乡可能会有性命之虞。
正当两人准备过去援助醉尘乡,还未完全消散的烟雾之下,顿时又传来接连数道爆炸声!
爆炸声音之猛烈使赋云歌内心传来不时的阵阵刺痛,屋檐散落无数细小的沙砾碎石,砸在身上啪啪生疼,不知道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这种强度的战斗,醉尘乡能不能够撑得住?
“醉尘乡……前辈!!”
赋云歌不顾自身危险,率先摸进朦胧泛黄的尘烟里。
他的两只手急促地东抓西探,试图摸到醉尘乡的衣服。但是,他却始终是找不到醉尘乡的踪迹。
紧接着,烟雾中又传来拳脚交打的冲撞声,那种沉重的力道听起来令人生惧。但同样也是一瞬间之事,烟雾之中又恢复了沉寂。
赋云歌暗叫不好,只怕醉尘乡已经身受重创了。
烟幕沉寂了顷刻。忽然,在一片模糊之中,烟雾中隐隐传来一声轻描淡写的声音。
“……静守,归元。”
随着这话音的降下,四处弥漫的灰土竟然开始迅速下压,回落地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安抚了散乱的它们。
很快,黄沙平定,迷蒙的视线恢复清明。
赋云歌正要啧啧称奇,然而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烟幕之下,醉尘乡仍旧慵懒地伫立在地。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他自己的宝葫芦,用一根纤细的紫线紧紧拴在食指上。
而墙的那边,瘦子和高个子老头——准确说是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他也是通过精细的伪装化作了老头模样,两人此刻却是灰头土脸地倚在墙边,看起来虽然没有受伤也有够狼狈。
醉尘乡,在刚刚的一瞬间,制服了身手着实不凡的两人。
他也倒不是毫发无伤,左脸被瘦子的一招微微蹭过,多少破了点皮。但高下立判的水准说明了他的实力,如果是战场厮杀,他有把握攫取这两个人的性命。
“哈哈哈,过瘾,真是过瘾。”
高个子突然朗声大笑起来,似乎丝毫不介意刚才的失败。
赋云歌又惊又怒,但他更关心醉尘乡的状况,于是只得狠狠地白了那人一眼,接着转身与东方诗明跑过去查看醉尘乡的情况。
醉尘乡的邻里此时都从家里胆战心惊地凑了过来。他们方才听到了这个院子的惊响,纷纷感到惊惧与担忧。等了片刻打斗声渐渐平歇之后,他们才小心翼翼地个凑成群,往醉尘乡的小院里探头探脑瞭望情况。
“没事。”醉尘乡抬臂轻轻挡下上前关照的两人。
他犀利的目光四望了一圈,好像思考着很多事。少顷,他才缓缓地说:“进屋来吧。还有你们两个。”
说着,他指了指斜靠在墙边的两个人以示意。
“这……”赋云歌两人有点错愕。但既然是醉尘乡的意思,应该没有问题。
那边的两人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互相搀扶着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屋。
天边,夕阳的点点余晖散落天际,幽蓝乌黑的夜幕从西边缓缓笼罩。
进屋后,醉尘乡拿火折子擦火,点亮了桌子上的一盏小灯,火苗颤巍巍地烛亮了四面的墙壁。醉尘乡的屋内与院外一样,都是简朴的风格,东西一概收拾得非常干净,只是四处飘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醉尘乡话不多说,进屋之后先去烧晚饭。赋云歌和东方诗明一愣之后,赶紧跟了上去给醉尘乡当帮厨。
那两个人倚在那儿恢复了一下体力,自觉无聊,便一个拿扫帚一个拿铲子,悄悄抽出门外,给醉尘乡简单清扫了一下被打得乱七八糟的小院子。
不一会儿,几道简单的小菜就被端上了桌。醉尘乡搁下几副碗筷,示意他们几个自己去拿角落的几个马扎。五个人围着小桌坐了下来,赋云歌不自然地瞥了那两个不速之客几眼,但见他们竟然丝毫没有羞愧的神色,不禁心中有些冒火。
“醉尘乡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让我们一起来共用晚餐呢?”
瘦子首先开口问道。他调查过醉尘乡的背景,但对醉尘乡这种超乎常人的表现还是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
醉尘乡眯起眼注视他,久久不言。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吁了口气。探下左手,从腰间缓缓解下一样东西,推到桌面上给众人看。
醉尘乡拿出来的,是一直隐藏在他的破毡袍之下的,一块碧绿的玉牌。
玉牌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焕若琼脂,晶莹可人。上面深深镌刻“醉尘乡”三个字,字形矫若游龙,恍如天成。
玉块之内似乎有什么在游动,仿佛是一股深不可测的力量与威严被隐匿在平静的波涛之下,但并不让人畏惧,反而会使人感觉趋于平静。
“这是……什么?”赋云歌讶异地瞪大眼睛问。
醉尘乡却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默默凝视着对面的两人,好像想要确认出某个他想要的答案。
两人尴尬地笑了笑,但仍然选择静静地与醉尘乡对峙,同样一言不发。
赋云歌越加看不懂这神仙一样的对话了,他干脆放弃了解,低下头去开始吃饭。东方诗明虽然好些,但是同样对醉尘乡此举感到云里雾里。
但是不久后,三人的对峙有了结果。
高个子僵直的身板率先垮塌,他重重地摇头叹气,苦笑着从腰间解下一物,拍在了桌子上。而见到自己一方的猪队友已经先行缴械投降,瘦子也无意再与醉尘乡纠缠下去,也慢慢掏出一物,推到醉尘乡面前。
两人掏出来的,竟然也是两方玉牌。
只不过,玉牌上面镌刻的字不尽相同,高个子的玉牌上书“寇武夫”三字,而瘦子的则是“月参辰”。
醉尘乡终于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醉尘乡先生,真是好眼力。”瘦子苦笑。
醉尘乡夹了菜放到碗里,眼皮垂下,没有回答。
“你倒是说句话,真不是痛快人。”高个子忍不住埋怨道。他愤愤地抬起筷子打掉醉尘乡刚刚夹起来的菜,脸上写满了不爽。
赋云歌不禁又惊又怒。他直接拍筷子站了起来,义正词严地指着高个子说:“高个,你注意些。刚才闹事的是你,现在挑衅的还是你,就算醉尘乡前辈脾气好,你也不要给脸不要脸!”
醉尘乡一脸悠然,倒是丝毫不见得放在心上。
但他也没再继续沉默,而是悠悠地吐了口气,张口道:“首先,你们目的不是为了杀我。其次,你们并非恶类。第三,我想这即将浑浊的世事,还需要你们的力量。”
“这……”赋云歌一时间有些难以理解。
“臭小子,大爷名号都拍出来了,叫我寇武夫。”寇武夫有点得意地斜了赋云歌一眼。
“够了。”醉尘乡沉声道。虽然声音不高,但仍然有种洪钟般的震撼感。寇武夫识相地闭了嘴。
醉尘乡将目光转移到东方诗明身上,眼神变得浩瀚莫测。东方诗明正了正身板,自觉地放下手里的筷子。
“你来找我了。但我知道绝对没有什么好事。你个臭小子,每次只会给我添麻烦。”
醉尘乡不紧不慢地说。但东方诗明竟然与他关系如此亲密,听语气,好像是跟一个忘年交的朋友聊天。
东方诗明哈哈一笑,微微一歪头:“本来只是有一件事的。但现在看来,确实要再添一件麻烦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指回醉尘乡:“不过,我看您似乎还对这件麻烦挺热衷的。”
醉尘乡假装不悦地白了他一眼。
“说说吧,你们了解到的。关于近日四处传闻的那些黑头巾壮汉。”
屋外,明月半升,新枝乌啼。熹微的星光在料峭寒冷的初春夜风中打着哆嗦,风沙在黑暗的夜空中打着旋儿乱飞,砸得人家窗户纸“啪啪”作响。
“就是这样。”
东方诗明放下手中的饭碗,擦了擦嘴:“那个大汉明显只是喽啰,所知有限,只是说上层授命,其他一概不知。”
醉尘乡低头把弄着东方诗明和寇武夫汇总来的恐吓信,翻看得很仔细。
信上的落款全都是些不知所云的名号,如【九字号】、【彻字号】、【枭字号】。无人明白这究竟指向的是什么,或者又是有什么更加复杂的寓意。
“他的上级叫……木雪花,但这个人物我从未听闻。”东方诗明看了一眼醉尘乡,“前辈,你也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吗?”
醉尘乡缓缓摇了摇头:“不问世事,早都生疏了……或者这个木雪花也不过是个小头目,这同样不得而知。”
月参辰沉眉思忖着,不时点头或是摇头,似乎颇有熟虑。
他和寇武夫这几天以来一直关注着最近莫名出现的闹事的这些黑头巾大汉,因此对他们的动向也有些见解。
两人今天来到朝云街埠本是为了歇脚,没想到又碰到了这群家伙,而更加令他们兴奋的是碰到了他们曾有耳闻的醉尘乡,还亲眼目睹了他的出手。两人一是为了满足想与醉尘乡切磋的愿望,二也是想要寻找帮手,所以才搞出了方才的那一场闹剧。
“我们审问到的那个【枭字号】的大汉,他也曾提及自己的上司,似乎是叫……老鳌头。”月参辰参与意见道。
“不论是老鳌头……还是木雪花,我们都……咳,不曾听闻,或许确实是他们内部组织的小头目,而且……咳咳,而且人数也比较多,地位应该也不高,不是危险角色。”
赋云歌听他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看来之前的病弱倒不是装出来的。
醉尘乡听完他的话之后慢慢点头,算是表示认同。
其实方才,醉尘乡没有下死手,一是他宅心仁善,不愿轻易杀人;二是他行侠多年,早已练就了老鹰般锐利的双眼,他能够从两人的举动中观察到两人的底细。
自己今日在朝云街埠的作为,除了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之外,还可能引来可贵的助力。而他恰恰看出这两人绝非是“杀身之祸”,现实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失误。
窗外夜色渐沉。桌上红烛越来越短,烛火渐渐熹微。
醉尘乡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困意顿起。他今天两次打架,久未运动的四肢开始乏力,也无意再继续跟他们谈下去。
“时间不早,要睡了。”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又对他们几个无力地摆了摆手,“明天再说。这里可以当作你们的据地,但不要给我找太多麻烦。还有,我的屋里只能睡三个人。”
“哦……我和寇武夫可以去外面落脚。”月参辰毫不介意地说。
寇武夫在刚才就一直昏昏欲睡。他对分析和思考一点都不感兴趣,在他看来对付那些神秘组织的办法很简单,碰到一个打趴一个就好了,要是还能爬起来就再打趴。
此刻终于听到了散会的指令,他立刻一马当先一跃而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后就大步迈出门去,甚至连自己的同伴都抛下不管了。
“这……”月参辰见寇武夫如此,只得歉意地对醉尘乡一笑。他低头轻咳了两声,随即慢慢跟了出去。
“那就你们俩了。”醉尘乡淡淡地说。
东方诗明呵呵笑着,自觉地转到内屋橱子去找铺盖。醉尘乡端起碗走出去洗刷,赋云歌于是也端着碗跟了出去。
“你是……”醉尘乡终于关注到了他,但眉头有些犹豫,他并不认识赋云歌是谁。
赋云歌赶紧自我介绍:“赋云歌,东方诗明的朋友。”
醉尘乡随即点了点头,表示已经记住了。但赋云歌见他的态度显然十分敷衍,内心不免有些气馁。
月至高空,夜半高悬。桌上红烛幽幽燃烧殆尽,留下一滩灯油与烟灰。
屋里随着烛光的褪散,漆黑与静寂迅速笼罩。赋云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今天他算是开了眼界,不过并没有很开心。尤其是看到月参辰和醉尘乡的招式,那种奇怪而强大的招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加上寇武夫超乎寻常的力量、东方诗明的智慧,他甚至开始有点怀疑自己这些年来是否是虚度了光阴……
其实,醉尘乡并非没有重视他。
刚才他的行为都尽收醉尘乡眼底,他的性格醉尘乡也已经大致了解。只是醉尘乡看到他的瞬间,就在心中想起了一个人。
真像他年轻的时候啊……
醉尘乡闭目在脑海中回想。只是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如果让他看到这个孩子,或许,会很喜欢。
…………
“呃……”
大清早,天空远处刚刚泛白,晨曦还未完全苏醒,绝大多数的人们还在沉浸于甜美的梦乡,赋云歌和东方诗明就被门口的砸门声给吵醒了。
“谁这么缺德……”赋云歌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眉头透露着浓浓的幽怨。
东方诗明侧耳一听,蹙眉道:“大概……寇武夫和月参辰他们。”
赋云歌看了看还在床上打鼾的醉尘乡,满脸黑线:“要不要放他们进来?前辈还在休息。”
东方诗明套上衣服,搓了搓手,起身道:“去门口看看,顺便叫他们消停一会儿。”
两个人于是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悄悄推开门走了出去,到门口小心翼翼地给两人拉开门闩。
待在门口的寇武夫敲了好久的门,此时一看门开了就要往里面冲,却被身前的赋云歌两人、身后的月参辰一同急忙拦阻下来。
东方诗明脸色一沉道:“醉尘乡前辈还在休息,小声些,不要吵闹。”
寇武夫颇有所不满,他不住地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吐着热气说:“这大早晨的这么冷,大爷都快冻成干儿了,先让大爷进去暖和一下再说,绝对不吵醒他。”
春寒料峭,清早更为寒冷。东方诗明与赋云歌考虑了一下也就答应了,侧身让两人进门。
寇武夫进来以后倒还真老实不少,没有再大声喧哗,甚至连走路都斯文了许多。四个人在堂屋席地而坐围成一圈,以确保不会打搅醉尘乡睡觉。
“怎么了?”东方诗明歪头问月参辰。
不曾想,月参辰听东方诗明这样问,却陷入了沉默。
东方诗明刚要疑惑,却见他病态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怒容,宛若一条被激怒的狐狸。
“事情缘由是这样的……”
他缓缓地吐字:“距离朝云街埠不远的,布元坊……在昨天也发生了类似的寻衅事件……”
“但由于布元坊居民团结一致,他们就……咳咳,就集全坊的壮年店主、壮工,把寻衅大汉赶走了布元坊……”
“……嗯。”东方诗明冷峻地听着。
赋云歌听着,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听月参辰这样讲,恐怕接下来会有什么坏事发生。但究竟是什么,他也不敢乱想,他还没有摸清那些大汉的底细,所以无从猜测他们的下限。
“但是,后果发生了……”月参辰扼腕叹息,牵动他的喉咙又重重地咳嗽起来。“……深夜,布元坊……着火了!”
“什么?”赋云歌大惊。
“布元坊长期主要经营棉麻布匹。他们选择用纵火来报复,不可谓不狠毒。”东方诗明沉思道。
月参辰重重摇头:“不止如此……咳咳!布元坊的损失,不止是财物!咳!”
说着,他的情绪愈来愈激动,突然喘气不匀,开始不断咳嗽起来。
“也就是说,他们……闹出人命了?”赋云歌讶然。
寇武夫终于坐不住了。他耐不住性子继续听月参辰慢条斯理地解说,见月参辰毛病又发作,他一拍地面朗声道:“哪有那么简单!那群混账东西,竟然趁布元坊居民熟睡时放火,更该死的是……”
他咽了口唾沫,情绪无法抑制:“他们竟然在火势烧到百姓屋顶的时候,把人家的大门,全部从外面锁死了!!”
“你说什么!”赋云歌和东方诗明触电一般,脸上齐刷刷变色,惊骇不已。
“最后……在布元坊的柱门门口,赫然贴着一张字条……【枭字号】。”月参辰缓过气来,沉郁地补充道。
赋云歌恨恨地握紧拳头,愤怒的声音在喉咙间来回滚荡:“这群该死的亡命之徒。”
东方诗明抬头问:“你们是从何得知?”
月参辰长长出了一口气,表情凝重得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道:“今早,码头泊船的船家。”
东方诗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眉头阴郁之间隐藏着一缕怒火。
“……确实无耻。”
随着一声沉重的推门声,醉尘乡慢慢踱步出来。
四人见到是醉尘乡,齐齐起身。
醉尘乡摆手让他们坐下:“刚才你们说的,我多少也听到了。”
“不过,这些人固然该杀,但你们却不可急于为百姓报仇。”
不曾想,醉尘乡又淡淡地补充道。
“为什么?那群王八……”寇武夫激动地叫道。
“好了。”醉尘乡蹙眉打断他。
月参辰见状连忙给他使眼色,示意他注意言行。
醉尘乡慢慢道:“对方敢于肆无忌惮,原因正在于身处暗处,每次案发都出其不意,让人难以捉摸,这即是‘暗着’。”
“而今你我也并未引起他们的太大注意,相对他们而言,我们也是‘暗着’。”
“在暗处,即意味着有先发制人的优势,而现在这种优势我们也有。所以,我要你们切忌与之正面抗衡,对方力量未明,我们伺机而做,毕竟更加稳妥。”
醉尘乡邋遢的外表与他的口若悬河似乎格格不入,但这确实是事实。
听醉尘乡讲完,四个人刚才激动的情绪才稍微缓和,都表示认同,就连寇武夫都重重点头同意。
因为醉尘乡说的确实没错。现在的情况,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们必须要谨慎行动。
“那,我们难道就只是在这里按兵不动吗?”赋云歌提问。
醉尘乡摇摇头:“不。我要你们出去,去人多的地方。”
东方诗明摸着下巴,思考着说:“是要搜集与他们有关的情报吗?”
醉尘乡瞥了他一眼,随即微微地点了点头。
…………
日头过了晌午,赋云歌从一家喧闹的酒馆踱步出来,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唔……基本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苦闷地挠了挠头。虽说是为了扩大范围而选择了分头行事,但越是这样,在这种时候就越是心焦。
不过,月参辰两人倒是所言不虚。
今天早上,布元坊命案已经在各处传播开来,但有价值的消息不多,以讹传讹却不少。半天下来,除了一点零零碎碎的信息,他基本就是了解了哪家店的茶水比较优良。
那个醉尘乡前辈,看起来也对自己并不重视,这确实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如果再不做出点成绩,他真的担心有一天,自己会成为众人的拖累。
“唉……”
越是乱想,头脑就越混乱,反而更没有情绪找有关那些大汉的线索了。
赋云歌慢慢地四处踱步,眼神空落落地望着岸旁发芽嫩柳,思绪恍惚。
白天渐渐度过,傍晚又至,可赋云歌除了茫然走动,再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发现。
夕阳余晖把他的脸照得通红,晚霞美不胜收。远处的矮山时有野鸟啼叫,可他却毫无心情欣赏,心尖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煤灰,情绪低落。
不知道他们几个都有了什么新的进展。赋云歌内心闷闷地想着。
他知道那几个伙伴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肯定不需要操心。他扭着僵硬的脖子,长吁了一口气,准备往醉尘乡家的方向折返。
刚转身时,从他的身边恰好经过一个步伐匆匆的行人,不小心一下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人力气还挺大,赋云歌不由“哎”了一声,差点把他撞个趔趄。
“抱歉,赶路太急。”那人匆匆转过头道了歉,加快步子往远处去了。
赋云歌的视线却没有继续茫然。他注意到了一件事,一件不可谓不可疑的事。
那个行人背后的棕色长条状布包上,似乎印着斑斑血迹!
虽然已近傍晚,天色暗淡,但赋云歌一直目不转睛地观察,基本确认那就是血迹。
长条形的包内,很可能就是刀剑一类的武器。而且此人行色匆忙,很有可能……什么地方出事了!
那人的行踪已经不可寻觅,赋云歌立刻警觉地转头去看,顿时察觉了一点要素。
那人来的方向,正是发生事故的布元坊的方向。
布元坊!赋云歌脑中顿时拨云见日。
命案发生在布元坊,那布元坊此时肯定会有更多的资料。比如幸存者,或是周边的居民,都能够提供有价值的消息。
而如果刚才那人与先前的大汉是同伙,那很可能就是抢在他人之前去销毁幸存的证据!他之前竟然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他立刻小跑着向街埠码头赶去。不在于“邀功”,而是基于对那些杀人魔的痛恨,他一定要赶在那种事发生之前,保住幸存的人,留住那些证据。
但愿刚才的那人,不是抢先一步的恶徒。赋云歌这样想着,身影被余晖越拉越长。
…………
布元坊,这个昔日辛勤劳作的家园,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片荒芜凄凉的废墟。
焦黑的弃地之外,此时已经搭起了几排零零散散的小草帐,这是幸存者们暂时避难的地方。
街上纸钱的碎片混着炭黑的灰渣,顺着暮色的乱风在空中肆意地翻动飞卷,不时有黝黑的栖鸦从混乱的夜空中“呀呀”叫着、扑打着凌乱的翅膀飞过。
草帐里颤巍巍闪动起熹微的烛光,透过缝隙看起来有些温暖,似乎可以勉强称作一点慰藉。然而持续传来的低低的呜咽声,融化进萧瑟的夜幕,失去至亲的哀恸穿云裂石,不断冲进东方诗明的耳膜。
此时,东方诗明孤身伫立在布元坊的牌坊之下,神色肃然。
脚下即是被大火烤焦的青砖,面对这遍地狼藉,萦绕脑中的都是在白天遇到的一副副悲戚的面庞,长久挥之不去。
他不愿意就这样回去,他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回去。
冷风旋来,东方诗明微微一颤,但他依然稳稳屹立着。
根据他的推测,这里幸存的人们,很有可能是那帮恶匪继续剪除的目标。毕竟,豺狼一旦选择在黑暗中露出刺眼的獠牙,它就会将恶做到极致。
而且,如果这里线索被“他们”所掌握……
毕竟,“那股势力”虽然难能对他们构成威胁,但也是他们所不能忽视的啊……
东方诗明渐渐皱紧了眉头,目光不自觉地往远在天边的天柱的方向眺望过去。
远处,只有夜幕下群山的轮廓,还有混沌不清的朦胧雾霭。
而另一边,夜晚的河面凄风骤起,滚动的风浪拍击船身。
油桐舢板被溅上星珠一样的水滴。赋云歌坐在船头,目光同样坚定,利剑一般指向布元坊的方向。
…………
“妈的……”
距离布元坊口不远的枯草野,忽然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东方诗明机敏地侧过耳朵,顿时警觉起来。
他手中隐藏的折扇露出月白色的锋芒,屏息凝神关注着声音传来的草野。
很快,黑暗的草丛传来“沙沙”的声响。
由于夜晚视线极差,东方诗明也不能判断来者是何人,但他能大致听出藏在那里的人应该有伤在身,而且行动不便。
正当东方诗明斟酌是否要过去帮助他的时候,终于在此时从草丛中滚出一物。
东方诗明定睛一看,黑暗的模糊之中,能分辨得出那是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见状,他放松警惕,心却悬了起来,快步跑上去查看那人的情况。
东方诗明扶住正在痛苦呻吟地男人,俯身下去看。他立刻发现男人衣衫残破,身上还在汩汩流血,伤口很深。
难道,又是那些人干的……?
东方诗明不禁怒意升腾。但他先努力让自己冷静,不去考虑那些,当下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处理此人的伤势。
“这是……哪里……”
男人嗫嚅着沾血的嘴唇,口齿不清地问。
东方诗明皱眉,咬牙说:“这是布元坊。你……你安全了。”
正当东方诗明打算扯下衣服的布条先帮他做一下紧急包扎,刹那,难以置信的一刀,雷霆般在他面前划下!
“嚓”地一声,锋利无比的刀刃沾血落地。
布元坊码头,赋云歌一跃下船,蓄力向布元坊飞奔过去。
致命的一刀,只差分毫掠取东方诗明的性命。
东方诗明敏捷地一侧头,刀刃侥幸划过他的脸颊。同时一缕鬓发被瞬间割裂,飞进飒飒的夜风。
东方诗明应急性向后腾跃翻滚,泥土与黑灰沾满了他的衣服。
站起之后,他才吃惊地摸着脸上的伤口,瞳孔中充满了惊疑。
刚才还在哀嚎的男人,此刻竟然顽强地站了起来,夜影模糊之中就像一头森林中的棕熊,而且棕熊的手中还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柴刀。
他脸上确实露出垂死的野兽那样狰狞又放肆的表情,扭曲而可怖!
很明显,他想杀掉眼前的这个少年,在自己丧命之前。
“你为什么……”东方诗明刚要开口,却霎时顿住了。
他注意到,那个人耳朵上坠着一只又圆又大的银环,头皮上一道棕红色的痂,这正是昨晚月参辰他们说的“老鳌头”的特征!
面前的这个人,就是那群恶匪的头目!
“他娘的……死了……都死了……”老鳌头梦呓似的顾自嘟囔着,表情却是越来越凶猛,宛如黑夜中饥饿的秃鹫,“那……老子也要这布元坊,彻底绝种!”
东方诗明暗道一声不妙,两把亮银折扇翻腾着自两只袖口而出,稳稳落进东方诗明的手心。
现在已经来不及思索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因为他已经摆好了豁命的架势。
“去死!”
一声狂暴的叫嚣,老鳌头手里的柴刀已经砍了过来。
东方诗明连连退步闪躲,没想到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个老鳌头竟仍然有这样的力量。
两道身影忽然逼近,紧接传来“铛”地一声锐利的碰撞。
东方诗明连退两步,手中的银折扇翩然展开,就在刚才挡下了老鳌头的逼命一刀。
老鳌头愣了一下,他或许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还有点本事。但很快,他的眼中又充溢出吓人的通红,在黑夜里更加灼人可怖。
风涛席卷,冷意随着两人再度的交锋悄然抬升。
东方诗明左右开弓,双手翻卷着皎洁如新月的折扇,而老鳌头的刀则如同惨白的狼牙。
倏忽刀气在东方诗明的喉头逼近,东方诗明左手折扇挥挡,右手随即从上劈下。两人搏击之间,风沙旋起,黯夜一片纷杂。
又是一阵激烈的兵器交击,但东方诗明显然低估了老鳌头搏命的决心。片刻之后,他的双手被老鳌头的刀震得又麻又痛,几乎要握不住折扇。而老鳌头仍然保持着野兽一样的狠戾,他此刻正粗重地喘着气,撕裂的伤口往外渗血,但他表情依然狰狞而兴奋,好像失去了痛觉。
“再来!”
顿时,老鳌头又是一声仰天长啸,不稳的步伐扬起飞沙,绝快地杀向东方诗明。
东方诗明瞳孔骤缩。他抬起双手试图抵挡,但两只手此时已经颓然无力,这样根本无法挡下老鳌头的招式!
瞬间犹豫,老鳌头的柴刀已至。
锐利的刀锋饥渴地刺向东方诗明的咽喉,东方诗明防御失利,横眉闭目,慷慨赴死。
“刀下留人!”
电光火石一刹那,一颗卵石驰援而至,正中刀刃!
老鳌头的刀锋偏离方向,在最后的间隙蹭过东方诗明的脖颈,最终没能如愿。
东方诗明见状当机立断,奋力抬起右臂,挥动折扇在老鳌头持刀的右手上重重斩下。老鳌头的鲜血霎时洒出,溅落在地面的泥土上,腥味弥漫开来。
“啊——”
老鳌头痛得大叫一声,手中柴刀几近摔落,但他仍然死死地攥住了刀柄。
然而,多处重伤已经让他难以支撑。只见老鳌头踉跄着退后几步,最终摇晃着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
赋云歌迎着呼啸的夜风朝东方诗明奔跑了过来。他很担心东方诗明的安危。
东方诗明大口喘着粗气,他还从来没有在赋云歌面前露出这种衰相,这次算是丢人了。但好在是夜晚,他不会看得太仔细的。
东方诗明自嘲一样地想着,赋云歌已经赶到了他身边。
“我没事。”东方诗明抬起手,暗暗调匀了气息。
忽然,他意识到问题仍然存在,对赋云歌接着说:“这个人就是老鳌头。”说着,他朝老鳌头那边指了指,示意给赋云歌看。
赋云歌回头看了一眼,犹疑地点点头。
“但是,他在与我搏斗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东方诗明倒吸了一口气,“而且神志几近癫狂,不知道他在之前经历了什么。”
赋云歌凝视着躺在那边漆黑的沙地里的老鳌头,眉头渐渐蹙起。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想了一下,赋云歌还是先提出了这个问题。
“呃?”东方诗明显得有点意外。
赋云歌略有点不满:“为什么不叫我一起?竟然自己坐镇布元坊,未免也太危险了啊!”
赋云歌言语铿锵,这倒让东方诗明一时语塞了。
确实,他这次有点感情用事了。如果杀来的不是受伤的老鳌头而是健全的老鳌头,甚至是一群大汉,自己不仅无法保全受难者,而且可能一同丧命。
赋云歌故作恨铁不成钢样,在一旁摇头叹息。
但是。就在同时,两人的目光被另一边的状况吸引。他们几乎难以置信:
刚刚已经倒地的老鳌头,竟然又摇晃着站了起来!
“给老子……去死!”
最后一声狂妄的叫嚣,老鳌头再次挥起他的刀!
然而,正当赋云歌两人摆好防备的架势,他却趔趄了两步,仰天喷出一口乌黑的鲜血,决然地将柴刀捅入自己腹中!
那个高大如小山包的身影,此时,终于彻底颓然身亡。
“他……为什么?”赋云歌瞪着眼前,错愕不解。
东方诗明收回折扇,眯起眼睛,同样不能解释。
夜中的冷风,更加萧瑟了。瑟瑟风声吹刮欲放的花苞,紧紧裹起了单薄的花蕊。
…………
翌日清晨,停泊在布元坊码头的一艘小船中,赋云歌两人沉沉地从睡意中醒来。
昨晚两人并没有赶回去,而是借用了一位船家的船舱留宿,为的就是方便继续探索。
一夜之间,萧瑟的冷风已经逐渐褪去。岸边垂柳吐出翠嫩的绿芽,微风吹皱春水,荡漾着圈圈碧波涟漪。
东方诗明与赋云歌简单打理了一下,与船家道别后就回到了布元坊。
今日布元坊的百姓还在造坟发丧,纸钱与白烛随处可见,四处充斥着凄凉与萧索。
不过在坊市的废墟,也有些许青年开始了修缮工作。他们在拆除烧毁的墙壁,清理烧烂的垃圾,与周边的春色相衬,仿佛也有了一种焕发的活力。
赋云歌与东方诗明在远处的餐铺吃过了早餐,两人便顺延着昨天老鳌头钻出来的草丛开始找寻蛛丝马迹。
至于他的尸体,两人昨晚就将他埋掉了,不管怎么说,任由他暴尸野外他们也于心不忍。
草丛之后,两人发现了斑驳的血迹。
看着淋漓的血水与纷乱的草堆,不难想老鳌头躲在这儿的时候非常狼狈。
“看那边。”
“虽然昨夜大风把草丛刮得很乱,但是还是能看出血迹的来向的。”赋云歌指着不远处枯草丛上相似的血迹,推测道。
两人围了过去,立刻发现了令他们欣喜的事。
树丛之后,远望过去,能看出一条由血迹连缀起来的路。两人四目相对,想法一拍即合。
“顺着走下去,就能溯及昨晚出事的源头。”
两人意见一致,小心翼翼地顺着血迹的线路摸了过去。
…………
而在朝云街埠,醉尘乡在另一处酒馆里闲坐。
他的眼神若有若无地注意着门口,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的出现。
为了方便行动,他破天荒将自己打理了一番。破衣服和帽子已经全部换掉,穿上了朴素的灰衣长褂。
他的面前是半钟头前点的一碟茴香豆,没有喝酒,看起来与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早上的店铺还是比较喧闹的。人们熙熙攘攘,有的还在讨论之前发生的神秘葫芦侠客除恶事件。醉尘乡倒不是想在这儿听到什么情报,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也逐渐有点不耐。
看着来往进出不断的顾客,醉尘乡又有点打盹,眼皮上下打架。
和煦温暖的阳光自木棱窗里照进来,醉尘乡不禁长长打了个哈欠。
又巴望了一会儿,醉尘乡也吃完了碟里的豆子,感觉有些口干舌燥。
将近中午时分,来店里吃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二看醉尘乡的眼神越来越不满,甚至多了一丝怀疑。
醉尘乡一天不喝酒,喉咙里就好像有小酒虫在爬。终于按捺不住,他刚要招呼小二上壶酒,却见他先朝这边走了过来。
见他过来,醉尘乡刚要开口,小二就略带着一丝鄙夷,率先沉声催道:“客人,酒馆这时候人多,桌子也快不够用了。您要是没事,就尽快付账走吧。”
店小二的意思很直白,人家那是嫌弃了。
但醉尘乡也没生气,反倒悠然从兜里拿出破棉絮的钱囊,从中拾出一块碎银,码在了桌子上。
起初小二看他钱袋还嗤之以鼻,但看到那银子时,小二眼都直了。
醉尘乡的这块银子,放在这儿都够办一桌酒席了。这摆明是个财不外露的主儿!
小二脸上的阴霾顿时化作万里晴空,谄媚地对醉尘乡笑着,殷勤地躬下身子,毕恭毕敬地问:“那个……客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您有什么需要吗?”
醉尘乡摸了摸下巴,想了一下:“弄几道好菜,最好有鱼。再上几碟梅花糕。”
小二满口答应,收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往灶房去了。
醉尘乡单手托着腮,还在考虑着什么,但神色明显犹疑不定。
他做这一切的原因,是他昨日凭借零星的线索推知了老朋友返回朝云街埠这一信息。
但老朋友这次很低调,而且似乎根本没有跟自己打个招呼的意思。
多年未见,这样做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而现在这样做了,只有可能说明他在进行什么谋划,而这附近最有可能吸引他的,就是骇人听闻的布元坊事件了。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很可能是为了不牵扯老朋友,才没有来过访自己。
醉尘乡不禁暗暗皱眉。
所以他今天特意打扮出门,就为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但没想到在这里等候多时,他就是不领自己的情。那只能再进一步表达诚意,来看看当年的默契是否还存在。
少顷,一道道精美的菜品端上了桌。
一道清蒸鲤鱼,一道红焖江鲈,一道茄香鱼片,一道油爆银鱼。鱼香弥漫,显然是厨师拿出了浑身解数,就为了满足这位贵客的口味。
醉尘乡自己并不非常喜欢吃鱼。这么多菜,如果老朋友不来,那自己还真有些骑虎难下。
他倒不是心疼钱的问题,虽然浪费钱也很肉疼,但如果那位老朋友非但不来,反而在暗处笑他愚蠢,被抓住了讥讽的把柄,他会觉得更加尴尬。
两人年轻时候,就以互嘲作为一大乐趣。虽然而今风尘沧桑,但仍会偶尔开个玩笑,权当是老朋友的一点默契,或是对从前的追念。
“唉……”
望着一桌佳肴,醉尘乡似乎又看到了年轻时好友的踪影,仿佛世殊事异,相见仍是少年。
晃眼而过,在进门的客人中,一点晶莹的梅花坠饰令他触电般精神一振。
醉尘乡立刻回过神来,眼神刚刚投出,就与那人四目交接。
记忆中的身影再次变得鲜活,并与面前之人的形象渐渐重合。
“你……总算来了。”
许久,醉尘乡迟迟地开口,却没有什么感人的肺腑之言。
“久等了啊。”
那人也点了点头,拉开桌对面的椅子,自然地坐下。
来者同样衣着朴素,灰色的罩衫下面透出一点梅红颜色。虽然已经不算很年轻,看起来倒是神采奕奕。
他背后是一只长条剑袋,封口处用带有梅花吊坠的棉绳系住。由于朝云街埠人流众多,也时常会有侠客经过,所以他这样并没有引人注目。
“这次回来,想必不是为了回来见我叙旧。”
醉尘乡将桌上的梅花糕向来者推了推,口气闲散:“毕竟这不是你的个性,一品红梅。”
来者嘴角微微上扬,继而叹气道:“许久没听你叫我名字,现在听来,还真是七分亲切,三分陌生啊。”
醉尘乡笑了笑,那种笑容在他长久淡漠的脸上,仿佛枯木逢春。
…………
而在布元坊远处荒野,在杂草中寻觅踪迹的赋云歌两人,终于发现了隐藏在丛林之中的血迹来源。
不远的地方,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
粗劣的建筑痕迹,看得出来是为了某种目的临时搭建的营地。
门口衰草之上,也是一滩刺眼的猩红,以及几柄碎裂的兵器。似乎是经历过激烈的搏杀,想想就令人胆寒。
赋云歌看了看东方诗明,两人眼中都流露出犹豫的神色。
眼前就是两人要找到的结果,但在面对它的时候,内心深处却又有些惶恐。
“走,去看看。”
赋云歌一咬牙,拉着东方诗明的衣袖就朝小木屋走过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到小木屋门口,赋云歌谨慎地伸出手,缓缓推开那扇虚掩的破门。
…………
“你这样……确实有些胡来啊。”
醉尘乡啜了一口清茶,眼神中多少有些疑虑。
一品红梅垂头夹了一块鱼放到碗里,背后的梅花坠饰闪闪发亮。
“无妨。”他一边咀嚼一边说,“我有过打算,你大可放心。”
醉尘乡点了点头,没有再提出疑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