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谁的字画?除了板桥先生的,谁现在有名气。
纪昀就道:「若将来你我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那字画便是千金也有人求。若是不能,二两也嫌贵。」这法子经院那几个人倒是可以试试这法子,保准的日进斗金。但人家这不是瞧不上吗?
那能干啥呢?
纪昀倒是想一法子,「我就琢磨着,我打算收故事去。回头啊,把这故事写出来……」
「那太慢了。」写本书这得多少年后的事了,有那功夫吗?
这倒也是。
朱筠就道:「一个人完成一本书难,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个故事,攒一块别说一月一本,半月一本也不难吧?」
纪昀抚掌,连声笑道:「有理有理!三个臭皮匠尚且顶个诸葛亮呢,咱们这么多个臭皮匠,不能这点事都办不好嘛。」
能办好是能办好,但就是一点,没钱!
这出书都是要自己花钱的。
艺院里虽有家财万贯的同窗,但这不是自家花钱的事。写故事咱的目的不还是想用银钱证明自家的价值吗?
怎么办呢?一致推出一个人来,谁呢?朱筠。
此人家里不是家财万贯,但是他有个弟弟在经院,就是朱珪。经院最年轻的那一位。
经院跟老圣人接触的最多,不像是他们,也没机会找老圣人呀。如今叫朱筠去,先找朱珪问问,这事要是行,是不是能给老圣人递个话。
朱筠还怕叫弟弟为难,结果朱珪隻愣了一下,然后沉吟了半晌之后就答应了,「哥,你等我信儿,最迟今儿晚上。你们要是有能拿的出手的写好的现成的东西,就准备一份。」
朱筠还怕话说的太满,结果半下午的时候,就得了信儿了,说晚上直接去后面的院子,跟守门的人说一声是谁,直接进去就好了。
谁也没迈过那道门去呀!
朱筠去禀报先生,可这位板桥先生正在作画,且正在兴头上,吩咐了谁也不叫打搅。无奈,隻得拉着纪昀两人前去。至于现成的文章,纪昀手里便有,他是听说女子学堂请了江南才女袁机做先生,他也曾听闻了才女半生的坎坷遭遇,于是,就将其写了下来。既然要看,就把这个拿去给看就完了。
纪昀就是个斯文的书生,看外面看不出别的来。林雨桐收回视线,那边四爷就把稿子给递过来了。
其实四爷和桐桐挺惊讶的,两人是真没想到,弄了个附庸风雅的所在,叫他们自由随心的生长,竟然发育的不错。根本没人干预的情况下,他们想起办文学杂誌。
这个……当然是好事情。文学作品的影响不能低估,但是你首先得影响好出品方。
就像是林雨桐手里的稿子,纪昀文章里对袁机是极力肯定的。再有,如果单拿话本来说,一水的文言文,一点不通俗。可你要说这个不行,那行的该是什么样呢?
变得有过程呀!
通俗不通俗的咱先不说,得先把这个立意弄明白。林雨桐没动纪昀的故事,纪昀的故事隻到袁机归家后孝顺母亲抚养孩子,还时不时的补贴婆母。她趁着四爷跟他们说话,提笔将下面的故事给续出来了。
幼女生病,哑病需医。娘家兄嫂体恤,一家和睦,但,终觉寄人篱下。女子为母则强,收学生,教学问,得束修,买房置地,最终成了受人敬仰的女先生的故事。
那边纪昀并不知道老娘娘在一边写什么呢,只听老圣人在那里说,「……文人执笔亦有使命,小则劝人行善,大则引导民众,协助朝廷推行利民之策,教化人心。你们手里的笔用的好了,便是枪炮……」
能听的出来,老圣人不仅支持,而且格外看重。这确实是出人意料。他们原先其实是没想那么多的。但若是叫老圣人这么说,这确实是大事。
教化人心,这是千秋功德。
四爷答应的很爽利,「为你们书院单设一个印刷坊也是使得的。之前咱们的书本是内务府印製的,现在倒是不用。肃英额你们认识的吧?回头叫肃英额跟你们谈,你们拿五成,艺院拿一成,书院拿一成,作坊拿一成,剩下两成是书商的利润。」
纪昀和朱珪大喜,起来就要谢恩。四爷摆手,看林雨桐,「还有交代的吗?」
林雨桐收尾之后,吹了吹稿纸,递给纪昀,「觉得你写的好,忍不住往下续了续,你帮着看看,可还能入眼?」她把稿子都递过去,「另外,我还有个建议。之前说到教化人心,但这毕竟读书的人少,那怎么才能叫更多的人知道这个故事呢?我建议你们把故事写成之后,给改编一下,改成戏。改好之后拿来我看看,要是行啊,回头叫了昇平署来。把这一齣戏排一排,若是过年赶不上,咱们就赶正月十五。所以,要抓紧啊!」
两人越发高兴,欢喜的很。
只顾着听林雨桐说话,也没看林雨桐给续的是什么。从这里出去,天已经黑了。直到做到寝舍里暖和过来了,纪昀才打开林雨桐续写的那一页看。
这一看之下面上就有些惊色,这绝对不是随便写写的。这分明就是做了要求,要倡导什么,不要倡导什么……意思就是这个。可这个引申下去是什么呢?
他不敢往下想了。毕竟,故事里其实什么也没说,就是说了一个品德优秀的女子绝境中坚韧不拔的故事。
很简单……简单的像是看到那些在外面做粗使的婆子,他们谁家不是有孩子要养的。可把一个才女生生的叫其身上浓缩了那么多不得已的贫贱女子的特性……哪怕这是故事里的人,他都心疼。
看想到即将开学的女子学堂,纪昀对着这稿子犹豫了一晚上才动笔的。前面肯定得改,得前呼后应的去做对照,怎么叫故事更好看,他很会拿捏分寸。
但他心里也清楚,这将来要是成了,自己是第一人。这要是输了,自己可能真将被口诛笔伐,然后万劫不復。
这篇一出来,艺院三天内一人要交一篇稿子的人就犯难了,尤其是看了改后的版本之后,能不犯难吗?
朱筠很聪明,纪昀用袁机做原形,他拿梅开云做原形。梅开云的事大家都知道,女扮男装这是欺君呀,结果不仅没治罪,反而被老娘娘收了弟子。这是歌功颂德的,又是在真事上做的加工,出来之后就很漂亮了。
然后其他人照猫画虎,有写刘三儿一个石匠做先生的,有写小银匠荣登天子堂的。
一水的把书院里比较特殊的事例拿出来说,这个有宣传的作用,他们也不容易出错。
时间短,又头一次做,写成这样就很好了。
一共五篇,都相当于是中篇小说的长度,出一期一点问题都没有。
林雨桐看了一遍,就这样了。但也告诉纪昀,大的方向不错就行了,还是要多写一些大家喜闻乐见的故事。当然了,这次是特例,小人物发达史,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交给肃英额去运作,其他人改编戏本子去了。林雨桐叫德海把这边忙什么的事传给宫里,叫钮钴禄氏知道知道,不怕她动,动动才好。自己编戏,她肯定也要编。自己用袁机做蓝本,她也要用的……正好,前后比一比,不怕争论,争论越大,影响力才越大。这世上多的是默默无闻但又了不起的普通女人,有些是有丈夫如同没丈夫,男人看着出息了,可这一游学一做官,一去千里,成十年不回家的都有的是。还有些是守寡之后奉养婆婆抚养子女……后期故事的处理上,能叫大部分女人在其中找到一个自己或是身边人身上的某些缩影。
郑板桥看了之后就嘆,说他想起了他的乳母。他是三岁丧母,后来继母也不错,却也没几年又去世了,他是随着乳母长大的。乳母早年守寡,为了抚养孩子出来做乳娘,其中有多少不易……看看这个故事就明白了。
不说这边怎么准备,隻说钮钴禄氏一听袁机的事,马上叫了昇平署的人,就要改这个故事,正月十五就要看。
如今的昇平署人员多,别说分两台戏,便是凑十台戏的人也有。那边要这边要的,咱们都接。至于谁去哪边的事,抽籤吧,抽到谁去哪边就去哪边。
林雨桐这边排的戏叫《出阁记》,那宫里那边的叫《贞女传》。
在演出之前,除了跟昇平署有关的人知道两边杠上了,别人却并不知道。
腊月上旬,书院就放假了。再入学这得正月底。想回家的回家,想住书院的住书院,反正伙食不断,而且每月的银钱也不短的。人不来的,下学期开始就能补领,或者是预支了回家过年。
京城附近的大部分都回了,纪昀是个特例,真挺忙的。第一期的《百事汇》在年前这不是就要放出去了吗?反响如何,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他不知道。现在不光紧张,而且害怕呀。
可紧随着新的一年的来临,这本书一发出去,反响要比想象的大的多。
不是卖出去的本数有多少,而是知道的人有多少。这多亏了说书先生。他们看了这故事,觉得好,然后现背现说。有钱的去的茶馆饭馆听,没钱的在街上听撂摊客的也挺好,还有女先生,被请到高门大户家里去消遣的。
更有那机灵的,知道书到江南再卖出去没那么快,有些走江湖卖艺的,就直接下了江南了。更有那消息灵通的,哪里也不去,奔着袁枚家的随园去了。袁枚起初一听事自家的事,心里就不大痛快。别人说那是妹妹的品德好,他觉得那就是放屁。自己过的好比什么都好,抱着个牌坊顶个什么?直到听到后来,他才觉得有点意思了。
对!就得是这样的。你要什么有什么,还要那样的男人做什么?
贵妇们还矜持,都是说些『遇人不淑』『幸而贵人相助』『老天有眼』这样的话,但是街上撂摊说书的周围,那反响就不一样了,有些妇人听着听着就哭了。
但民间的反响宫里忙着过年,谁关注这个去。
正月十五,两边的戏都开了。太后的戏是在宫里演的,请了宗室福晋朝臣大员,陪着太后一起乐乐。
林雨桐和四爷没有,他们往戏楼子去了。十六的产业里有一戏园子,直接将第一场戏放在那里。楼上的包间,那是送票邀请来的。其他的,那就随机买票吧。消息灵通的人也不少,得了信儿就叫人买票,好傢伙,乌泱泱的楼道过道挤的都是人。
只要故事有共鸣,那以什么形式出现都能吸引人。
宫里那边太后挺高兴的,觉得排演的很好,戏演完了还说,「此女当为女子楷模。」然后就皱眉说皇后,「此等女子,正该嘉奖才是。知道你在养胎,外面的事情都不知道。回头该叫人好好问问……」像是在说皇后占着皇后的位子却不干皇后干的事。
佟氏站在后面想翻白眼,亏的太后说的出口。戏上的那种男人不一包耗子药直接给毒死了干脆,还留着过年呢?竟然夸那蠢女人是楷模。呵呵!是啊,自己也就配做毒妇。可我毒妇怎么了?我活的自在高兴。
皇后笑了笑,隻点头却没应『是』,太后更不喜了。
正月十六,太后兴緻很好,一早起来就叫宣召,「要是老圣人不听戏,咱们今儿也听听出阁记。」
桂嬷嬷道,「昨儿在戏楼演了好几场了……」
「贞女传也要在宫外演,这也是教化民心嘛。」她对着镜子起身,准备用膳,然后听戏。
戏楼里本来要听出阁记的,结果戏班子被叫走了,隻得听了一出贞女传,贞女传的故事就是讲到袁机和离之后还照料婆母,然后被邻里夸讚,大家都四处传扬她的美名,宫里都听说她的事,准备赐给她牌坊。然后宫里的公主都觉得羞愧,说要像她学云云。说教嘛!
袁机昨儿看了一场,今儿又看了一场。今儿在这里看戏的还有昨儿看了今儿还想看一遍的。这些观众一对比,有些人就说了,不如出阁记。
是!这个袁机没有出阁记里的那个青林夫人讨人喜欢。
袁机愣愣的,跟着鄂夫人都不知道怎么走出的戏楼。她在屋里谁也不见,想不通啊。她学的女戒,也是按着从小学的那些去做的。她有时候自己想起自己这半生,都会被自己感动。谁赞她一声,她觉得她都能受之坦然。
而今,突然间发现,她以为的都是错的,大家并不会给予真实的自己喜欢和认可。反倒是那个自己觉得离经叛道的人,叫更多的人觉得鲜活可敬。
所以,她这半辈子……按照这么多人的看法,那就是活的像个笑话。
如今,路就摆在她的面前:一条是去做那个抱着牌坊的人,一条是像青林夫人一样,活的如青松苍柏,傲立昂扬。
鄂夫人要回南边了,提前叫人问她,是不是决定要跟着回去。
袁机摇头,然后苦笑:「不回了。有些事我得慢慢想想。」
鄂夫人将儿子买回来的《百事汇》给她,「那就在这里住着吧,什么时候搬都行。」
袁机的手放在纪昀的名字上,「这个人……是书院的先生?」
鄂夫人看儿子,他也不知道此人名声。
庆玉便道:「他啊!不是先生,是书院的学生。很有才气的一个学生。」如今外面对纪昀有些评判,说其文采不在袁枚之下。更有人已经将他和袁枚相提并论,称为『北纪南袁』。
哦!原来是个才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