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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大年夜吵架

大年三十儿守岁是老例儿,尤其对夏洪庆这个颇有些老古板的人来说,那是年年必须守的规矩。

所以吃过年夜饭稍微消消食,平安就被哄睡着抱下去了,让他稍微睡一会儿,晚上再叫起来守岁,免得小孩子觉多熬不住。

家里无论堂屋厢房还是酒楼的楼上楼下,都叫人点了灯,这灯需得烧一晚上,知道初一早晨太阳出来了才能熄灭。

夏洪庆看着封七和秦铮忙活着挨个屋子点灯,忍不住对吴氏道:「得亏如今日子过得好了,不然这么多屋子,光点灯就得费多少灯油。」

「你这人,大过节的,就少说些以前以前的了。」吴氏白了他一眼,「说出来凈给孩子们扫兴。」

夏洪庆吃年夜饭时稍微有点儿喝高了,听了吴氏这话,顿时提高音量道:「怎么不能说,我还偏要说!不知道以前过得多苦,咋能珍惜如今的好日子?尤其是平安,这么点儿的人,日子就过好了,每两年就不记得以前的苦日子了,到时候还不得被你们给惯坏了?」

「日子好孬的也不是你挣下来的,你有啥可说的!」吴氏气道,「大过年的,你这是想找人吵架啊?」

吴氏这话一下子就戳中了夏洪庆的软肋,自己没本事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如今一家子还要靠着女儿女婿过日子……

夏洪庆原本的精气神儿一下子就散了,垂头耷脑地转身回屋去了。

夏月初刚才一直没敢插话,这会儿才凑上来道:「娘,大过年的,你说这干啥?爹就是那个脾气,他想说就让他说几句呗。」

吴氏刚才那话一出口,自己就已经后悔了。

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没法法儿再收回来了。

「这不就是话赶话嘛,那老头子,年纪越大心眼儿越小。」吴氏拍拍手上的麵粉,招呼儿媳刘氏过来继续和面,自个儿洗了手也进屋去了。

至于老两口在屋里说了啥,外头的人一概不知,大家正高高兴兴地擀皮儿包饺子呢,只见夏洪庆脸红脖子粗地从屋里衝出来,冲着夏瑞松嚷道:「老大,叫你媳妇去收拾东西,咱这就回家。」

夏瑞松正帮着摆盖帘拿擀麵杖,一听这话吓了一跳,扎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他人见夏洪庆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哪里还敢在这儿包饺子,赶紧轻手轻脚地把刚拿进来的东西都挪到东厢房里忙活去了。

薛壮忙起身上前,扶着夏洪庆坐下道:「岳父,大过年的这是咋的了?这不就是家么,还往哪儿回啊?」

不得不说,薛壮这句话说得既及时又得体,成功地让夏洪庆的气消了大半。

夏月初忙给薛壮使了个眼色,让他好好劝劝夏洪庆,自个儿忙进屋去看吴氏。

吴氏在屋里炕上躺着,面朝着墙,走进才能听到细微的抽泣声。

夏月初上炕拍拍她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哎呦,娘,这是咋了?大过年的咋还掉金豆豆了?」

吴氏开始没说话,听到后面才啐了一口道:「我都多大年纪了,你把我当平安哄呢?」

夏月初见她还说话,就知道事情没那么严重,忙问:「你俩这又是咋了?我爹喝了酒,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那老死头子,我不过是说错句话,他倒还不依不饶了,把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翻出来说,还说我嫌弃他!呸!我要是真嫌弃他,当初也不会嫁给他!那会儿你们老夏家穷得叮当响,他老大不小个人,地里的活儿啥也不会干,就知道天天在家读书写字,我若是看重钱,怎么可能嫁给他?」

吴氏说不过夏洪庆,刚才憋了一肚子的话,这会儿一股脑儿地都倒给夏月初了。

「我嫁进来之后,你们老夏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他读书还要年年往里搭钱,我一个人,地里的活儿也要干,家里的活也要干,每到农忙还得叫我娘家人来帮忙,他自己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还有脸说我嫌贫爱富?」

「是,都是我爹不对。」夏月初忙道,「他这不是喝多了胡说八道么,娘你别搭理他。」

「什么胡说八道,我看他这是酒后吐真言。」吴氏越说越是激动,忽然一翻身起来,打开炕琴门,扯出个包袱皮开始收拾衣裳。

「娘,你这是干啥啊!」夏月初赶紧拦着,「你咋跟我爹一样呢?」

「他不是说我嫌贫爱富呢,那我现在就回娘家去,好日子让他自己过吧!」吴氏一边说一边扯了几件衣服包起来,自己又要开始穿戴。

夏月初一把抢过她手里的东西道:「娘,你这是干啥!今年过年又不是只有咱自家人,你弄出这样叫人家咋看咱家!」

她的意思本来是,今年秦铮、封七、孙旭和姜瑞禾都跟着一起过年,结果这大年三十儿的,家里唯二两个长辈跟孩子似的闹腾起来,这叫咋回事啊!

吴氏听在耳中,却想到了另外的地方上去,瞬间冷静下来,把手里紧紧抓着的衣服丢在炕上。

夏月初刚鬆了口气,就被吴氏一把拉住手。

「月初啊,娘是老糊涂了,喝了几口酒就跟着你爹瞎胡闹起来。」

吴氏这会儿冷静下来,对自己刚才的举动真是又懊悔又气恼,虽然薛壮对他俩一直尊敬孝顺,说实话就算是亲儿子能做到这样也已经是没得挑了。

薛壮从军中回来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过年,亲爹都没在身边,还要拉扯着岳父母一家子过年,结果岳父母还当众闹腾起来,这叫人家姑爷心里头咋想啊!

吴氏越想越是羞愤,常听人说喝酒误事,这可不就是误事么!

夏月初哪里知道吴氏的脑洞已经歪到老远去了,她手脚麻利地把吴氏的衣裳收拾起来,然后哄着说:「娘,外头都等着你出去带着包饺子呢!你赶紧洗把脸就出来啊!」

她见吴氏已经收拾好情绪,连声应了,这才放心,赶紧转身出去,看看外头那边夏洪庆被劝得怎么样了。

谁知她出屋一看,不但夏洪庆没了影子,连薛壮都已经不在屋里了,连她之前给薛壮搭在炕上烘着的大衣都不见了。

这大冷天的,两个人能去哪儿了啊?

342心结

夏月初担心地披上斗篷追出去,在家门口看见薛壮揣着手,靠墙而站,正看着不远处的巷子里,脸上还带着笑容。

她的心顿时放下大半,顺着薛壮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夏洪庆正耐心地陪着平安放炮竹。

夏月初也学着薛壮的样子靠在门口的墙上,却被他一把拦住,将人搂进怀里。

「墙上太凉,你身子弱,得当心。」

薛壮找的借口无懈可击,夏月初便干脆放软了身子,舒服地靠在他的胸前。

「你说老两口平时一直挺和气的,这大过年的闹这么一出,弄的家里人人都大气也不敢出。」夏月初心里其实是有些抱歉的,毕竟今年一起过年的,还有秦铮和孙旭,那都是薛壮的兄弟,自家爹娘偏偏在大年三十吵得不可开交。

薛壮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岳父大人从前几天就一直心情不好,心里头憋着事儿呢,只是你没看出来罢了。」

「啊?」夏月初闻言有些怔楞,回忆了半晌,年前这几日,自己刚刚大胜而归,又收了徒弟,紧接着就是过年,除了姜瑞禾的事儿让他们捏了把冷汗之外,其他好像一切都很顺利喜庆。

「我也是回来之后听阿铮说起的。」薛壮说起这事儿,还带着些许的好笑,「你也知道你爹的脾气,虽然面上看着严厉,其实心里头颇有些老小孩的劲头。你这回在厨艺比试的时候获胜,他回来之后自然忍不住想炫耀一番。

跟城里新认识的朋友或是店里的客人炫耀倒也罢了,结果偏生有几个从夏家村过来采办年货的远方亲戚登门,客人登门自然得好生招待,岳父便留人在家吃了顿午饭,吃饭少不得喝点小酒,喝得微醺,岳父大人就忍不住开始夸耀自己生了个争气的好闺女。

村子里来的人,谁家什么情况心里头都有数,其他几个老好人倒也罢了,吃着人家的酒菜,人家说什么听着就是了。

偏有一个气迷心的,家里日子过得也有些紧巴,但之前跟你家比起来,还算稍微好些,如今看见岳父大人日子过得这样好,酒菜又置办得体面,席间还要猛夸闺女,心里头就不舒坦了,借着酒劲儿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饭还没吃完就差点儿打起来。

大家赶紧给拉开劝和了,但估计心里头肯定还赌着气,今个儿多喝了几杯,又被岳母说了几句,便一股脑都发作出来了。」

夏月初这才明白今天这一出,原来是早就有了心结在的。

至于那个远方亲戚说了什么,不用问也能想得出来。

夏月初幽幽地嘆了口气道:「也不知道我当初非要把爹娘和哥嫂留在这儿究竟是好是坏。」

夏洪庆的心结是几件事儿纠缠在一起的,让他挣不开也理不清。

一则,两个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料,看起来也是随了老夏家的根儿,不是能自己闯出一番天地的人;

二则,别说是古代了,就算是现代的农村,还有很多重男轻女的思想,养老必须靠儿子,不能靠女儿女婿,更不要说是在古代,夏洪庆这个老古板,能坚持在城里住了小半年,其实都已经很出乎大家的预料了;

三则,也是夏洪庆最纠结的地方,如今家里三代人,全都是靠着夏月初吃饭,日子眼瞅着好起来了,难道自己就真的要为了那点面子和自尊,让儿子再回去过土里刨食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么?

而所有里头最重要的则是平安,两个儿子都没什么读书的天分,但是平安却是十分聪明伶俐,打从在家给他开蒙的时候,夏洪庆就感觉到了,老夏家这回终于要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了。

如果放弃城里的一切回到村里,岂不是耽误了孩子?

这些事儿被夏洪庆埋在心里,说不上每天愁肠百结,但是也经常拿出来细细思量。

前几天被村里人一番挤兑已经是雪上加霜,今天吴氏一句衝动之语,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夏月初心里头也没了主意,虽然城里的生活更舒适,但如果老人心里头不舒坦,时间长了说不定要郁结成疾,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说咋办才好?」夏月初问身后的薛壮,「若是爹真的住得不开心,强留他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薛壮却笑起来,厚实的胸膛一阵颤动,隔着厚厚的棉衣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悦

「这事儿我已经有主意了,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这话完完全全是调笑,眼下虽然是晚上,但是外面的人却不少,许多大人带着孩子出来放炮。

他只是忍不住想要逗弄夏月初,喜欢看她羞窘的模样。

只可惜,他的愿望这回肯定是要落空了。

在街上接吻这种事儿,夏月初只会比他更放得开,更何况此时两个人站在后门的墙边,在夜色的掩护下,其他人很难看到这边的情形。

夏月初在薛壮怀里转了个身,扯起斗篷遮住两个人的头脸,踮起脚尖,毫不犹豫地凑上去亲了一口。

她亲完放下斗篷,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在自家门口灯笼的映照下,露出一个既无辜又妩媚的神色。

薛壮哪里想到她会真的亲上来,浑身肌肉下意识绷紧,整个人显得十分僵硬。

夏月初埋头在他怀里,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安分的指尖戳着他硬邦邦的腹肌,追问道:「亲也亲完了,你的好主意呢?该说了吧?」

薛壮直磨牙,抓住她的手,把人完完全全控制在怀里,这才低声道:「我早就在想这件事儿了,咱们既然要去府城,对这边的管控肯定会鬆懈许多,即便有爹娘和大哥看着,他们又不懂经营,肯定还是不够放心,不如从总数里分出一股,挑几个有能力的分配下去,每年年底可以按股分红,这样既能笼络住干得好的人,也能给其他人一些奔头和希望,你觉得如何?」

夏月初没想到薛壮的脑子这样灵光,已经能想到这些内容了,这个主意她自然赞同。

但是让她疑惑的是,这主意跟夏洪庆又有什么关係?如今只是在这儿吃住他都已经难受得要命,若是再给他分红,还不立刻就得把人气跑了?

343初一登门

「你傻啊!」薛壮在夏月初脑袋上敲了一记,「把大哥的工钱改成用分红结算,等于让大哥也参股进来,这样买卖就不光是咱们俩的了,也有大哥大嫂的份儿了,爹娘跟着儿子住,跟着儿子享福,还有谁能说三道四的?」

「这样好。」夏月初闻言连声称讚,不吝夸奖道,「果然还是你鬼主意多。」

「怎么能说是鬼主意呢,分明是好主意。」薛壮见巷子里放炮竹的爷俩已经开始往回走了,便鬆开搂着夏月初的手,摸摸她有点被吹凉了的脸颊道,「爹和平安回来了,咱们也进去吧,外头太冷。」

几个人回屋之后,吴氏这会儿也收拾好情绪,洗了脸还重新扑了些脂粉,正跟家里人一起忙着包饺子。

孙旭见人都回来了,忙提议道:「夏叔,薛大哥,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也不会包饺子,干等着守夜太无趣,咱们几个来摸会儿牌吧!」

夏洪庆知道他是再给自己台阶下,也免得自己在一旁坐着尴尬,登时从善如流地同意了。

于是男人们在堂屋摸牌,其他人在厢房里包了一大堆饺子,一盖帘一盖帘地端到外头去冻上,等明个儿一早把冻实着的饺子都放进缸里盖起来,想吃的时候就方便了。

子夜时分吃过饺子,许多人就开始犯困了。

男人们还好,吃了饺子的时候又喝了一轮,这会儿摸牌正摸得兴起,丝毫不见困倦。

女人们没什么可玩的,有些打不起精神来,但为了守夜,也只能沏上壶酽茶来提提神。

夏月初也有些提不起精神,毕竟最近都是早睡早起,猛地熬一回夜反倒不习惯了。

但是平安年纪小,虽然之前睡了一觉,但这会儿还是有些熬不住了,凑在刘氏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

也不敢给他喝茶,大家只能轮番哄着她玩儿。

好不容易熬到天边露白,吴氏赶紧招呼刘氏去生火煮饺子。

大年初一一大早,按照习俗还是要吃饺子的。

夏月初三个时辰前刚吃了一顿,这会儿说什么也吃不下去,被吴氏逼着吃了两个应景儿,这才被放行回房睡觉。

平安这会儿都困得睁不开眼了,也被哄着吃了个饺子才被抱回去睡。

倒是几个男人摸了一夜的牌,这会儿还都红光满面的,一边说着谁刚才出错了牌,谁今晚赢了钱之类的话,吵吵嚷嚷地又吃了一顿饺子。

热乎的吃食下肚,困劲儿很快就上来了,夏洪庆招呼着几个小的去把各处的灯都熄了,又上下检查了一遍,这才放心地让大家好生休息。

也多亏如今在城里,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可走,所以反倒省了不少事儿,可以安安稳稳地补个觉。

但是大家想得倒是好,可是睡下还没一会儿,就有人在外头「砰砰」地砸门。

练武的人觉浅,稍微有点声音,薛壮就被吵醒了。

听声音对方敲的是前面酒楼的大门,所以声音传到后面,已经经过了层层削弱,并没有吵醒一旁的夏月初。

他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地,抓起大衣出门,在后院遇到同样听到声音出来查看的封七和秦铮。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无声地笑起来,这也许算是练武之人的弊端吧,五感太过灵敏,导致想睡个踏实的好觉有时候都难。

反倒是孙旭,昨晚摸牌数他赢得最多,早晨一时兴起又喝了一壶酒,这会儿醉得呼呼大睡。

薛壮来到酒楼大厅,先下意识地问了声:「谁啊?」

外头迟疑片刻,响起一个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大壮,是我!」

薛壮忙卸下门板,看着站在外头的薛良平,比起上次见面,他好似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的样子。

「爹,过年好,快进屋来。」薛壮把人让进来,这会儿就到城里的话,想必是很早就从家里出发了。

见来人是薛良平,秦铮和封七对视一眼。

封七不想搀和薛家的家务事,转身回去继续睡觉。

秦铮却对薛家有着不少成见和提防,怕他们又耍幺蛾子,想要留下陪着薛壮,免得有些话薛壮不方便说,他反倒可以代劳。

但是薛壮却并没有让他留下参与的意思,打发他道:「你也回去睡吧。」

秦铮无奈,只得用眼神示意薛壮不要太心软,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薛壮让薛良平坐下歇会儿,自己去后厨捡了几盘小菜,拿了一壶酒回来,笑着说:「爹怎么一大早过来了,外头冷吧?喝口酒暖暖身子。」

薛良平勉强地笑笑,看着面前红光满面的薛壮,一肚子的话却都堵在心里头说不出来。

其实他今天到了门口就有些后悔了,但是大冷天儿的,既然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但是进来又能说什么呢?

说家里如今日子不好过?可是薛壮年前刚叫人送了二两银子,说是给家里过年用。

说家里吵吵闹闹不像个家?可这有跟人家有什么关係呢?

薛良平满肚子的话,如今也只能合着酒再吞回肚子里。

薛壮看出他满腹心事,但是有些话,对方不说,他自然也不好问,说出来大家都尴尬,又何必呢!

薛良平两杯酒下肚,精神稍微振作了点儿,跟薛壮拉起了家常。

「最近身子怎么样?腰腿还难受不?之前听村里人说你去山上猎熊?你这娃儿胆子也忒大了,若是伤着了可怎么好!」

薛壮去猎熊那几日薛良平没在家,一回家就听盛氏一番哭诉,说老大去猎熊都不知道给家里分块肉。

不过也多亏这件事儿把家里人镇住了,否则今个儿上门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人了。

「爹,放心吧,我都好着呢!」薛壮笑着说,「您老的身子怎么样?年前月初叫人准备了益气丹和理中丸,都是城里林大夫医馆今年新制的丸药,我託人送回去了,爹吃了没?吃着怎么样?若是吃的好,明年、哦,是今年再找林大夫定製一批。」

薛良平听了这话心里一颤,他只知道薛壮送回家二两银子,哪里有什么益气丹理中丸的东西。

不过想也知道,肯定是被盛氏给扣下了。

他强撑起个笑意道:「我这身子骨还中用,哪里用得着吃这些个东西,今年快别买了,浪费钱。」

344吸血蚂蟥

看到薛良平这样,薛壮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但是这种事儿,叫他能说什么?

若是亲生的,有些话说也就说了,偏生还不是,这里头的尴尬和彆扭,没经历过的人,估计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

见薛壮没有说话,薛良平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为了掩饰尴尬,只得低头喝酒。

薛壮嘆了口气说:「爹,过完年我和月初就要去府城了,家里若是有什么事,你就託人捎个信去省城找我。」

「你们要去府城了?」薛良平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但是很快又黯淡下去,夹了一筷子小菜在嘴里慢慢嚼着,半晌才道,「去府城好啊,你和月初都是有出息的孩子,爹早就看出来了,咱们这边的小地方,困不住你们两个人的。」

薛良平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倒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无奈,或是对自家儿子的恨铁不成钢。

他这半年来一直过得不舒坦,原以为盛氏跟薛壮两口子水火不相容,分家后自然就该消停了。

谁知道薛壮两口子走了之后,盛氏每天的火气没处撒,开始无差别地对家里人撒。

两个儿子倒也罢了,从小到大也被骂习惯了,早就是滚刀肉了,爱听就听,不爱听就起身走人,盛氏也没法子。

薛良平跟两个媳妇反倒是受害最深的,偏生两个媳妇还能回屋躲躲,他是白天夜里都没处躲,天天被盛氏念个没完。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怀念薛壮和夏月初在家的日子,虽说有些吵吵闹闹,但至少家里还会有人关心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两个儿子,不到吃饭见不到面。两个儿媳,一个懦弱胆小,一个又馋又懒,再加上一个天天站在门口叉腰骂人的老婆子,这哪里是人过得日子?

所以薛良平大年初一,一大早就跑到城里来,他都不敢说自己有没有动过干脆投奔薛壮、把家里那摊子事儿都丢开算了的想法。

好在,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

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薛壮不可能不管,但正因为如此,才不能纵容自己突如其来的任性,给别人添麻烦。

夏家老两口好歹还是夏月初的亲生爹娘,自己又算是个什么呢?

几杯酒下肚,薛良平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只是想来看看薛壮,以此怀念自己那个一别之后就成永别的亲儿子。

薛壮看着薛良平似乎放下了什么包袱一样,开始喝酒吃菜,却是说不出的心情。

他心里头很清楚,薛家就是个无底洞,而薛良平就是个烂好人。

这样的家庭,无论填多少钱进去,只要薛良平自己不立起来,自己最后只会出力不讨好,还会被一家子蚂蟥狠狠叮住不鬆口。

薛壮陪着薛良平喝了一顿,见他已经有些醉意却又执意要走,不敢让他自己赶车回去,忙叫起秦铮,让他把老爷子送回去,并与他说好自己初三带着夏月初回去拜年。

如论跟薛家处得好不好,但是在别人眼里看着,只要没有什么血海深仇,那么即便分家了,过年过节也是该走动走动的。

更主要的是,薛壮也想趁机回参顶子村,去崔家走动走动。

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夏月初的身子,百年老参却很是难寻,崔家当年是参把头起家,家里说不定会有些轻易不示人的珍藏。

薛良平一回到参顶子村,进了家门就见盛氏披着衣裳迎出来。

「老头子回来了,一路上挺冷的吧?」盛氏满脸堆笑地上前说,「快进屋暖和暖和,牛车放着让阿勇收拾就是。」

薛勇跟在盛氏身后,手里头还端着杯冒着热气的茶,闻言连忙把热茶塞进薛良平手里,笑着说:「是啊,爹,你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这儿搁着我收拾就行。」

薛良平哪里收到过这样热情的迎接,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鞭子都掉了。

薛勇赶紧把人往屋里推道:「爹这一路上肯定是冻坏了,你瞧瞧,鞭子都拿不住了,快进屋上炕,娘早就把炕烧热乎等你回来呢!」

不光是薛良平摸不着头脑,连在外头还没走的秦铮都听得一头雾水,难不成分家之后,人家这边亲爹亲娘亲儿子,过得就是比以前和睦了不成?

秦铮本是因为不想跟薛家人起衝突,所以只把薛良平送到家门口,看着他进门之后转身刚想走,却听到这么一出,不由得好奇心起,悄悄顺着障子摸到后面去,蹲在东屋的窗根底下听着里头的动静。

薛良平被盛氏拉着,被薛勇推着,踉跄了两下跟着进屋了。

盛氏刚才已经在车上扫了一圈,没瞧见有什么东西,所以进屋就上手开始给薛良平脱大衣,嘴上道:「屋里头热乎,快把外头的衣裳都脱了,上炕里坐着去。」

她一边说,一边把刚脱下来的棉衣从里到外摸了个遍,发现还是什么都没有,又将目光投向薛良平。

薛良平这会儿已经把里头的棉袄脱下来了,随手丢在炕沿儿上,自己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开始搓烟叶子。

盛氏又把棉袄翻了个遍,还是啥也没有,便要上手去扯薛良平的裤腰带。

薛良平吓得一个仰倒躺在炕上,后脑勺重重地磕了一下,磕得眼冒金星,吓得直嚷:「你个老婆子,疯了不成,这是要干啥?」

要知道,在参顶子村这种小地方,大年初一这天,谁家都不会关门落锁,大家都随意地在村子里串门拜年。

指不定谁就会突然到家里来,被人瞧见了成什么样子?

就算没有外人进来,被家里的孩子们瞧见也得臊死个人。

盛氏在他裤腰和裤袋里摸了一圈儿,还是什么都没有,脸顿时就耷拉下来了,尖声问:「你今天不是进城了么?大过年的,你儿子就让你空着两个爪子回来了?」

薛良平一听这话,才反应过来她刚才这是在干啥,顿时也闹了,翻身起来,把扑在自己身上翻找的盛氏一下子掀翻下去,怒道:「大壮年前除了叫人送了银子,还给了啥?你连提都没跟我提,都藏哪儿去了?别是连银子都不止二两,被你匿下了多少?」

345满口生香

盛氏听了这话,心里稍微有点发虚,但是很快又提高声音,想要让自己继续占上风地说:「你这老死头子有没有良心?大壮给了多少钱,你那天也在家,我怎么瞒你?至于那些丸药,你当时没在家,我惦记着闺女,都给小芹送去了,后来忘记跟你说了。咋地?给闺女吃你还心疼啊?如今小芹嫁过去几个月了肚子都没个动静,我这还不是着急么,想着赶紧给她调养调养身子!」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着理,声音也越来越高,活脱儿好似薛良平冤枉了她,该给她赔不是道歉似的。

薛良平被她嚷得头疼,躺在炕上摆摆手道:「反正家里的钱都归你管,你爱干啥干啥,我就多余问这么一句。」

他这边让步了,盛氏却不依不饶道:「怎么着?今天进城自己找不痛快去了?」

「你快闭嘴歇会儿吧!」薛良平被她念得脑仁儿直疼,「大壮和月初初三回来拜年,晌午肯定要在家吃,你好生张罗一桌饭菜,少说那些个不着四六的话!」

「天天惦记着你那大儿子,人家可不见得惦记你,大年初一都不知道来拜个年,你上门去给他拜年,啥也没给就让你自己回来了?哎呦,我们家大壮真是出息了,有了本事就不认亲爹了!回来还得好生招待,他是天王老子啊?」

薛良平的酒气一路上散了不少,但是酒劲儿却并没有过去,被盛氏说烦了,抓起扫炕笤帚就砸过去。

盛氏没防备被砸了个正着,登时就要衝上去发作,却被刚给牛卸下板车又餵了牛回来的薛勇拦住了,笑着说:「娘,别生气,大哥大嫂就算再不乐意,大过年的也不能不做些面子工夫。到时候他俩从城里回来,这么多乡亲看着,他好意思空着爪子进门?不过一顿饭,有什么的,到时候我叫春芳帮你一起做。」

被儿子这么一提醒,盛氏才算作罢,把扫炕笤帚往旁边一丢,道:「最好再有些丸药,小芹说上次送的东西吃着挺好,若是这回还有,就再给她送去,早点生个儿子,咱们就都踏实了。」

一说到小女儿,盛氏的心情登时好了许多,笑着说:「明个儿大年初二,大萍和小芹要回来,我得提前把肉什么的拿出来化冻。」

秦铮在外面听得生气,心道难怪薛良平一大早就跑到城里去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一家子人,真是打根儿下就坏透了。

在对待薛良平的问题上,秦铮难得跟薛承的想法并不一样。

对于薛承来说,虽然他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但毕竟都是在薛家的守护之下,他并没有遇到过真的能够危及性命的关键时刻。

而且薛壮也不是一般的贴身护卫,他还是薛承的替身。

所以眼看着薛壮死在眼前,并且还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了朝堂争斗之下,这让薛承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紧接着薛承便摔成瘫痪,在薛家躲避养伤。

所以他对薛良平的那份补偿心理,其实是很多情感因素和外界环境变化交织在一起行程的复杂动因。

但秦铮身为薛承的贴身近卫,在他从小受到的训练和教育中,就是要以薛承的安全和命令为一切,所以为了掩护薛承离开,欣然赴死也不够是他的使命和职责。

撤离当日,如果还有追兵继续追来的话,下一个留下来以命阻挡的人,就会是秦铮,所以他其实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薛承这种复杂的心理。

秦铮回到城里时天已经黑了,差点儿错过了进城的最后时辰,到家时见门上贴着纸条,写着饭菜都在锅里温着,让他回来之后自己去吃。

端出锅里还热腾腾的饭菜,秦铮改变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大过年的,不打算把薛家那些糟心事儿说出来各应人了。

初二回娘家,夏洪庆陪着吴氏去给娘家哥哥拜年,夏瑞松也带着刘氏和平安一起去了刘家,姜瑞禾一大早便去善大嫂子家了,于是家里便只剩下薛壮两口子跟几个单身汉。

早饭是吴氏走前做好的,午饭就不得不自力更生了。

夏月初觉得自己过年歇了几日倒把自己歇懒了,还不到中午就在想该做点儿什么省事又好吃的。

而且家里这几个全都是大肚子汉,做少了怕是也不够吃。

寻思了一会儿,夏月初想起年前家里还冻起来两隻羊,但是因为夏洪庆和吴氏不怎么喜欢羊的膻味,所以三十儿的时候就没拿出来吃,这会儿倒是正好。

夏月初叫薛壮把雪地里埋着的羊肉拿出来化冻,又叫秦铮去准备了一些木炭,拿了些铁丝给孙旭和封七,比划了一下,叫两个人把铁丝弄成一个烧烤用的铁网,最后自己钻进后厨,拉开香料柜子,又是碾又是炒的,最后折腾出两种蘸料,一种是纯香料的分装干料,一种是用自家辣椒酱调製出来的蘸料。

羊肉是年前就分切好,用油纸一包包分开冻的,所以拿出来化冻也很方便。

等夏月初把蘸料都捣鼓好之后,这头的羊肉都已经解冻到可以直接烤的程度了。

夏月初赶紧叫他们支上碳炉,把用铁丝编好的架子摆在碳炉上,待炭火旺起来之后,将肥肉相间的羊肉一片片摆在铁帘子上。

羊肉在炭火的烘烤下,很快就吱吱地冒出油光来。

夏月初火候掌握得好,待烤到外面微微焦黄时,用剪子剪开,肉烤得恰到好处,外焦里嫩。

她夹起一块羊肉,蘸上干料塞进薛壮嘴里。

羊肉的香味被炭火全都逼出来,嚼一下满口生香。

干料裹在外面,由几种香料和芝麻、豆粉、花生碎等等混在一起,咀嚼间也分不出都有什么味道,但是又香又辣,跟羊肉的油香在口中混合,碰撞出几乎让人疯狂的味道。

虽然当年行军在外,也常有就地猎杀野物烤食的经历,但是跟今天的烤羊肉比起来,以前的那些简直都逊爆了,甚至都不配被称为烤肉。

346沈家祖宅

沈斌此时坐在回京城的马车上,从东海府到京城,少说也得十几日的车程,为了参加厨艺比试,他连今年过年都是在车上度过的。

冬天赶路无疑是辛苦又枯燥的,外面天寒地冻,车厢壁薄,即便里面点着碳炉,但还是要裹得严严实实。

也不能像其他季节一样开窗看看景色透透气,只能从早到晚地在车里面闷着。

无聊的时候,他就会反覆地回忆夏月初的那道「掌上明珠」。

他当时的灶台就在夏月初的旁边,因为熊掌是需要长时间蒸制的菜品,做菜的时候并不用一直专註地忙,所以他还是抽空注意了一下旁边。

当时虽然看到夏月初刀工精湛,但却并未让他对这个在当地似乎颇有名气的年轻大厨有什么太多的关注。

毕竟在厨艺这一行,年龄和经验代表了许多事情。

而夏月初,一个二十齣头的妇人,实在很容易被人忽略和轻视。

但是,这样做的结果便是,好似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沈斌品尝夏月初做的那道熊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轻慢。

一个这样年轻的厨艺天才,即便是个妇人,也足以让沈斌这个对厨行了解颇深的人有所忌惮。

虽然沈家是厨艺世家,但是很多时候,一个横空出世的天才,会让整个行业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沈斌在厨艺比试输了之后,并没有急着赶回京城,而是在当地了解了一下夏月初的情况,并且亲自去永榆县的初味轩吃了两天。

看到初味轩招牌的时候,他被上面沈家菜三个字惊到了。

当初家中来信,让他来参加厨艺比试的时候,曾经在最后提到过这个酒楼。

他隐约记得,似乎是家中采买来东北采购的时候发现的,只不过并未引起沈家太多人的注意,他自然也没有太过在意。

毕竟天下之大,姓沈的人也多得是,别人开个酒楼写个沈家菜,也不是什么太了不得的事情。

但此时发现这个酒楼的东家是夏月初之后,沈斌感觉到,事情也许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了。

他将厨艺比试的过程以及在初味轩吃了几顿饭的全部内容详细地写下来,通过海运寄送回本家,估计还不等他回到京城,沈家那边就可以收到信了。

杭城,沈家祖宅。

沈斌的信送到之后,在沈家小范围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沈家这一任的家主沈亦扬看过信后,立刻叫人邀请了所有在杭城的长辈和平辈到祖宅议事。

祖宅的议事厅极大,巨大的圆桌边坐了二十几个人,家主沈亦扬还没到,大家便喝着茶闲谈。

如今还在年里,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家主召集众人到祖宅议事,所有人的状态都十分闲适。

沈亦扬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东海府的厨艺比试,沈斌输了。」

议事厅内还未彻底结束的闲聊被瞬间掐断,屋里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半晌,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个的老者皱眉道:「阿斌送信回来了?这么快?」

「叔公,沈斌走海运送回来的信,所以比较快,我也是今天早晨刚刚收到,就赶紧请大家过来了。」

开口说话的老者,是如今沈家辈分最大,也是年龄最长者沈翰义。

沈翰义听了沈亦扬的话,微微皱眉。

沈斌是如今沈家第死代中的佼佼者,无论是厨艺还是经营头脑,都是同辈人中的楷模,不然沈家也不会将京城分店主厨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他。

这次东海府举办的厨艺比试,其实根本没有被沈家人看在眼中。

在厨行中,一直都有这种偏见,或者说是歧视。

多都觉得南方菜素来比北方菜精緻、讲究,有历史有文化。

而一说起东北,众人的印象还都是停留在乱炖上面,量大粗糙,仅供饱腹而已。

若非是沈家近些年去东北采买山货时发现那边的商机和潜力,想要进军东北市场,他们根本不屑于去参加东北那边的厨艺比试。

沈亦扬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不要着急,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身后的小厮,让他当众宣读一下。

信念完之后,议事厅内的气氛更加凝重,片刻后所有人都急急开口,屋内顿时「嗡——」的一下喧闹起来,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些什么。

「阿斌输得心服口服?这怎么可能!」

「对方是个年轻妇人?开什么玩笑!」

「东北那边也是有几个颇为有名的大厨的,难不成都没参加比试?怎么会是个年轻妇人拔得头筹?」

沈亦扬又抬手压了几下,并没有止住议论,只是勉强降低了屋内的喧哗声。

还不等他说话,下面又有人忍不住大声道:「该不会是他们东海府的人护短,不公平吧?阿斌的水平,即便放在京城都能有立足之地,去东北参加厨艺比试怎么会输?」

但是立刻又有人反驳道:「这次厨艺比试请了廖老御厨做评判,怎么可能不公?」

沈翰义握拳掩口,咳了一声,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像是在等待他发号施令。

沈亦扬见状,面上表情未变,微微下垂的眼帘恰到好处地遮掩住眸中的不满。

「秋天敬云回来报备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不当回事,如今咱们丝毫不了解对方的情况,即便召集大家来议事又能议出什么来?」沈翰义喝了口茶继续道,「要我说,该立刻叫阿斌回来,详细说说情况,再派人去东海府,摸摸这个初味轩的底……当然,我这只是一点个人意见,还是要看家主是什么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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