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1/2)

不到一个月,郑俊就多多少少摸清了白新的借床规律,周三是板上钉钉的,周一的概率约为百分之五十,其它时间偶有发生。算起来两人相处已经有段日子了,进一步的了解却几乎为零,关系稳定地保持在“陌生人”的层面。郑俊对这种状态甘之如饴,就像散养着一只在屋檐下筑巢的鸟,清晨推窗看到就一阵窃喜。

虽然是散养,但到了固定时间却没收到鸟要归巢的消息,还是让人很不适应。

郑俊从傍晚时分等到晚上十点,白新渺无音讯,猜测他也许会不打招呼直接过来,迟疑到十一点,无人叫门,终于硬着头皮打电话过去。

“喂?”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郑俊反倒觉得他过不过来都无关紧要,彼此之间没有约定,仅凭自己一厢情愿的规律总结没资格过问他的去向,何况深更半夜,未免轻佻:“睡了?”

“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郑俊语无伦次,“没别的事,再见。”

“郑老师,”白新喊住他,“我明早去找你,方便吗?”

“吃早饭?”

白新沉默两秒:“还有别的事,我六点到。”

“好。”

那沉默的两秒可以有多重含义,最大的可能是白新真的无语了。别说白新,连郑俊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哪有人会为了吃早饭特意跑一趟,这顿早饭的价值未必能抵消白新来回的路费。

他突然想到,认识这么久,白新的住址和职业依然成谜,反观自己,已经全部暴露。

理论上说郑俊应该对这种信息不对等感到恐慌,他却偏偏没这个想法——白新那张正人君子的脸,足以让人放松警惕,如果他专职骗财骗色,一定收获颇丰,可他除了半张床别无所求。

郑俊愈发觉得白新像一只野生的鸟,一个屋檐就能满足它的全部需要。

第二天他就发现这只鸟的翅膀折了。

白新右前臂打着石膏,没事儿人似的换上拖鞋,路过郑俊往饭厅走。郑俊回过神快走两步去拿勺子,回到饭厅发现他已经开吃,左手拿筷子依然用得很溜。

“你,被人打了?”

“工伤。”白新没法端饭,整张脸都要埋进碗口,一如既往地光速进食,头也不抬地夹着下饭用的小菜,“哪有人胳膊被打折了,其它地方还好好的?”

确实如此。郑俊给他倒了杯豆浆,自己也倒了一杯喝着:“你这样生活不方便吧,有没有人照顾?”

“我可以自理,不需要人照顾,来找你正是为了这件事。”白新看着他喝下去,“室友的女朋友善心大发,这两天跑来非要照顾我,怎么拒绝都没用,我又不能动手。”

“这两天?你什么时候受伤的?”

白新莫名被打断,看向郑俊:“星期天,怎么了?”

“……没什么。”白新受伤没有第一时间告知自己,说明自己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个陌生人,郑俊隐约有些失落,“那,你来找我是为了?”

“为了避难,伤愈前我不想回去睡了,烦。”白新说,“所以,能不能暂时收留我一阵子?我只在晚上过来睡觉,其它时间不出现。如果不方便,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郑俊欲言又止:“别的办法不太好吧。”

“不是卖肉换床,我都这样了还怎么卖?”

白新之前总是带着隐约的笑容,到哪儿都像一道光似的,现在却是顶着一双睡眠不足的黑眼圈,情绪不佳,说话也冲。郑俊尴尬地笑了笑:“总之你过来睡吧,我给你把钥匙。”

“我是暂住,不需要钥匙。”

“我每周都有几天教晚班,不能让你在门外等。备用钥匙是现成的,不麻烦。”

他说着就要起身,被白新一把拖住。

“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白新的重点在于不该让陌生人有机会随便进出,虽然只要他动了歪念,有没有钥匙都一样,“你总该先看看诊断书和x光片,确定我是真的骨折了再发善心吧。饭不吃要凉了。”

对白新而言,没有警惕性足以致命,他一个不耐烦,闪念间都想给郑俊一次教训,让他认识到现实的可怕。

幸而他不想惹是生非,又考虑到对一个土生土长在当地、身边都是熟人的辅导班老师不该过于苛求。郑俊能平安活到三十岁,也许正因为识人极准,坦诚相待之人都没有恶意,也算是上天眷顾。

白新深知自己是有些嫉妒了。

郑俊听话地吃了几口早饭,还是不愿妥协:“白新,我真不是因为你受伤才特别关照你,现在都入冬了,待在室内不容易感冒。你不想要钥匙也行,呃……可以到学校接待室等我下班,有空调有饮水机”,他顿了顿,补充一句,“有wifi。”

白新眼角抽动:“好好好,非常感谢,郑老师哪天上晚班?给我地址,我去找你。”

他本来难以接受脱离常识的善意,但郑俊本身就脱离了他的常识,而且境遇今非昔比,也没必要草木皆兵,何况室内确实更舒适一些。

当天郑俊正是晚班,白新既然与他达成一致,就毫不客气地直接去学校等他。前台提前收到知会,知道老板朋友要来,也知道这位朋友个子高皮肤白长得帅,可分辨性极强,因此一见白新就亲热地打了招呼,把他引到接待室。

白新在离窗最近的角落坐下。

蒋雅周从门口路过,看到一个人坐姿端正眼神锐利,多走了两步到前台问:“接待室里是谁啊?怎么没有课程顾问招待?”

“蒋总。”前台突然被质问,赶忙起身回话,“那个人不是家长,是郑老师的朋友,等他下班的。”

蒋雅周身高不足一米六,酷爱平底鞋,最烦的就是跟高个子站着说话。前台知道这一点,却每每忘了忌讳,被她的气场吓得站起来。

蒋雅周一个白眼把她翻得坐回去:“他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八点多,蒋总那时候在面试新老师,错过了。”

“这人好帅啊。”

蒋雅周只在工作上咄咄逼人,其它方面的待人接物与刚出社会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前台吹捧道:“没有蒋总的男朋友帅。”

“不是一个赛道的。”蒋雅周知道郑俊的男性朋友全是gay,冲前台故作神秘地笑笑,散开马尾顺了顺头发,走进接待室。

她脚下生风,白新的应激性都吓了出来,本能起身摸向后腰。

蒋雅周往他对面一坐:“我叫蒋雅周,是郑俊的合伙人。”

白新握了握她伸出的手:“我是白新。”

“郑俊的新朋友?”蒋雅周看他坐下,改用双手托腮,十指像叶子似的簇着脸,“他的眼光可算正常了一次。”

“嗯?蒋小姐什么意思?”

蒋雅周平日里都被称为蒋总、蒋老师,突然听到一声恭恭敬敬的“蒋小姐”只觉得特别有上流风范,心花怒放:“郑俊的朋友我见过不少,嗯,都挺一言难尽的,至少你第一眼看起来不gay。”

白新眼睛一闪。

蒋雅周捂住嘴:“你可别误会,郑俊不是gay,我的意思是,他很多朋友都看起来gaygay的。”

白新原以为郑俊口风不紧乱说自己的性取向,听蒋雅周改口才知道错怪了他:“我只是看起来不gay。”

蒋雅周抚了抚胸口:“吓我一跳,还以为不小心帮郑俊出柜了,我就说他的朋友里怎么会有直男。那,你们俩是普通朋友还是已经……”

“普通朋友。”

“我想也是。”蒋雅周失望地瘪嘴,“他看起来是个一号,你当然对他没兴趣。”

白新不由得笑了:“他确实声称自己纯一。”

“其实是点五,再说你看他的性格,明明需要护着。”他笑起来总是自带媚眼,蒋雅周明知他的性向还是有点被惊艳到,“怎么样?考虑考虑?”

“考虑跟他上床?”

“当然不是,你们这个圈子上床还需要考虑吗?”蒋雅周翻个白眼,“你们既然属性合适,可以考虑好好交往。”

“……蒋小姐看起来很年轻,刚毕业不久?”

“我刚毕业两年,两年就能当上合伙人,了不起吧?”蒋雅周明知他在转移话题,却忍不住炫耀两句,“郑俊别的不说,眼光是很准的。”

“有脸蛋又有事业,典型的人生赢家,一般男人可高攀不起。”

“说的对,所以我才问你要不要跟郑俊交往看看。”蒋雅周狡黠一笑,“有脸蛋有事业,典型的人生赢家,三十岁也算很年轻了。”

不吝赞美是白新长久以来的交际信条,至少可以引导对方说上半小时一小时的。可这一套对蒋雅周没用,她的目标非常明确,要给合伙人找个靠谱的伴侣,有个背后支撑,定定神,别一天到晚强颜欢笑。

“我跟郑老师不是一路人,我喜欢顺其自然,他倾向于被强迫。”

蒋雅周瞪大双眼:“什么?!”

“你不知道吗?”白新在酒吧里稍微观察过郑俊的小圈子,但凡跟他亲近一些的都比较强势主动,眼前这位合伙人也属于此类,郑俊会被怎样的人吸引可见一斑。

猜测而已,白新并不擅长分析人性,说这些是为了让蒋雅周放弃拉郎配。

郑俊不确定白新是否会如约来学校,问了问前台得知他真的来了喜出望外,听说蒋雅周也在接待室又是一阵头疼。他躲进办公室收拾桌子,把笔电里里外外清理一遍,结果蒋雅周还缠着白新不放,只好走过去:“白新,我下班了,走吧。”

“好。”

“哎哎哎!”蒋雅周坐在椅子上转了一百八十度,踩住郑俊,“无视我?”

郑俊按住她的头顶,缩回被踩得死死的脚,问白新:“吃宵夜吗?”

蒋雅周只恨自己不穿高跟鞋不能把他钉到地板上,幽幽地说:“郑俊,你是不是想死?”

白新握着郑俊的手腕往上一提:“女生的头发不要随便压,蒋小姐,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郑俊转身要走,屁股挨了蒋雅周狠狠一脚,头也不回地逃了。

“不好意思,她是我合伙人,太年轻了总耍小孩脾气,肯定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装没听见吧。”

白新察觉到郑俊在偷偷拍打鞋印,笑了笑:“挺可爱的。”蒋雅周自始至终没打探过他的底细,也没关心过他的骨折,一直在说郑俊如何如何,白新觉得很自在,“宵夜想吃什么?便宜的话我可以请你。”

“我都是自己做,你想吃什么?可以点菜。”

“不吃了,我晚上有工作才吃宵夜,不工作就不饿。”

郑俊停下脚步,白新也停下,两人只对视了一眼,白新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皱眉摸着身上的口袋:“你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都说了我性欲低,性欲低怎么出来卖?”

他递来的名片上赫然写着“新奥健身俱乐部高级教练”的名头,郑俊险些被尴尬冲个跟头,借着往钱包里塞名片躲避他的眼睛:“实、实在是不好意思,你长得太帅了,我又听信别人一面之词说你是淫棍,所以总往那方面想。是我的问题,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白新对私事守口如瓶,引发联想并非全都是郑俊的错,被他一个劲儿的道歉简直哭笑不得:“没什么,没关系,我知道了你的工作地点,你也该知道我的,情报对等才公平。哪天想健身了可以去找我,我给你最低折扣。”

手机振动的第二响就吵醒了白新,他塞在枕下的手本能地捞了一把,翻身坐起,身边是无知无觉的郑俊,空气暖意十足,一切安然无恙。

白新这才紧闭双眼捧着右臂倒吸冷气,拍拍郑俊的脸颊,没起作用,那边微信仍飞速弹着消息。

白新加了几分力道:“郑老师。郑俊。”

“疼……”郑俊艰难睁眼,在手机的微光下看着枕边的身影,“怎么了?”

“有人找你,好像是急事。”白新的视力不比巅峰,看清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还是可以的,“你看看微信。”

郑俊像一匹气喘的马似的深呼吸几次,挣扎着拿过手机,拇指滑动几下,浑身一震,下床冲出房间。

凌晨三点,吴佳文的父母发现自家儿子不见了。

“你睡吧,我一会儿回来。”郑俊不顾毛衣前后穿反,冲回卧室抓起手机交代一句,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不出所料,他忘了从外面反锁门,不知是警惕不足还是急的失去了理智。白新看着他落在桌上的钱包,略一挑眉,趴回床上闭起眼睛。

郑俊一出门就开始电话轰炸彭会,无人接听再打,依然无人接听继续打,车开到半路总算接通,一时间却没人说话。

郑俊咽了口唾沫,干咳一声强作镇定:“吴佳文的家长正四处找他,他是不是在你那儿?”

“……”

郑俊被这阵沉默戳得心口疼:“我这就去接他,你让他准备好。”

“嗯。”

“彭会,”郑俊说,“我知道他常去你那过夜,那是他的选择,不是你的责任,我不怪你。”

“那就好。”彭会放下手机,转身看着迷迷糊糊坐起来的吴佳文,揉揉他头顶,“起来穿衣服,你爸妈正到处找你。”

“啊?”吴佳文瞬间醒透了,“刚才是谁的电话?”

“你郑老师的,可能你爸妈把能问的人都问到了。”彭会装作玩手机,避免看到他只穿贴身衣物的样子,“他待会儿过来接你。”

吴佳文穿起裤子,从身后抱住他:“都怪我,大晚上跑来打扰你睡觉,现在又打扰你一次。冷不冷?我帮你暖和暖和。”

他的呼吸擦过彭会的脸颊,彭会继续僵硬地低垂着头,任他抱了一会儿,拍拍绕在脖子上的手臂:“快穿衣服吧,别感冒了。”

再次听到郑俊的声音,彭会的手都在抖。一面是郑俊,一面是吴佳文,他都抱愧于心,前者是他背叛过的,后者是他刻意利用的,最不愿面对的就是这两人相识相熟,而吴佳文几乎是郑俊的翻版。想到待会儿要面对的场面,彭会甚至恨起自己没胆量去死。

两人走到胡同口,彭会替吴佳文拉起外套敞着的拉链。

“彭会,”吴佳文站在暗淡的路灯下,身影被橙色的光线描边,低头看着拉到下巴的拉链,握住彭会的手塞进自己暖烘烘的羽绒服口袋,紧紧攥着,“你和郑老师……”

他没说完的话如同一枚定时炸弹悬在半空,读秒倒数清晰可闻,非死即伤只是时间问题。

彭会看向他,抑制住眼神的闪烁:“怎么了?”

吴佳文回看他,微笑:“你有郑老师这样的朋友挺好,他简直是我们的守护神。”

他在沉默的几秒钟里掌心出了一些汗,彭会的手指都有些黏腻,却不愿收回。

如果他问的是彭会和郑俊的关系,彭会也许会直接承认,告诉他真相。彭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是希望他跟自己分手,还是希望这段关系尽可能久地持续下去。吴佳文还是个孩子,家境殷实,成绩优秀,这么好的条件,就算是gay也会遇见更好的、更合适的恋人,有更完美的未来,而他彭会,不过是在吴佳文心智未成熟时趁机而入的卑鄙小人。

还好,吴佳文没有察觉他跟郑俊之间的猫腻,或者察觉到了却没有问出口,彭会可以选择自我麻醉、自我催眠,享受当下,不问未来。

郑俊的车停在两人面前,他们的手依然握在一起。

郑俊发语音问家长找没找过运动场地,得到回复说没有,收起手机问吴佳文:“你家附近有没有操场靠外的学校?”

“最近的应该就是第二小学。”

郑俊想着不该太无视彭会,冲他笑笑,又转向吴佳文:“走吧,我带你过去。”

“对不起啊郑老师,大半夜的麻烦你。”吴佳文说,“你是不是有个受伤的朋友住在家里?他是不是也被吵醒了?”

郑俊一愣,迅速瞥了一眼彭会:“他没事,没关系。”

白新在接待室等他回家,对所有晚班学生来说都不是秘密,郑俊认为这正大光明,十分坦然。可吴佳文在此时此地提及此事,他却一阵心虚,感觉这话是故意说给彭会听的,而自己连吴佳文的眼睛都不敢直视,不敢探究。

吴佳文放开彭会的手,倒退到车边,笑了笑转身上车。

他借来郑俊的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家长报平安,额头抵着车窗看车外掠过的景色:“老师,你大学毕业为什么回来烟台,不留在上海?”

“我跟上海性格不合,”郑俊庆幸他打破沉默,不然气氛真的太怪异了,“压力太大,我扛不住就跑回家了。我这人只适合窝里蹲。”

“就这么简单?”吴佳文看着他笑了,“我还以为有其它隐情呢。”

郑俊也笑:“就这么简单,只能说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路,没人能成为另一个人的人生参考,我尤其是反面教材,千万别学我。”

“我只是好奇问问,没想做参考。以后我考出去就不回来了,没准还会出国,跑得更远点。”

“那彭会怎么办?”

郑俊脱口而出,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彭会?”吴佳文反问了一句,似乎觉得这问题十分荒唐,“当然是带他走,大不了我养他。”

郑俊狠狠一怔,喉结耸动忍下一声呻吟。

他一直对彭会说自己不怪他,但在内心深处,却判定一切都是彭会的错。是彭会自甘堕落,是彭会不忠,是彭会等不起。他从没想过当年如果不说“你等我”,而说的是“跟我走”,也许一切就大不相同。

他明知彭会贪玩、怕寂寞、没有定性,却离开几个月留他一个人那么久。他作茧自缚却从未反省,直到十几年后挨了一记响亮耳光。

郑俊曾以为自己是彭会在错误的时间遇到的对的人,其实,他不是对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他把车停在第二小学门口,吴佳文靠进椅背打起了盹,他的家长还需要一段时间才到。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彭会发微信问:谁受伤了?

郑俊迟疑良久:阿新,那个淫棍。

彭会迅速回了一句:我说过他太滥不适合你。

郑俊眼睁睁看着他撤回那句话,取而代之的是“恭喜”。

他收起手机,看着车前灯照亮的一方道路,无声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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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会后半夜根本没睡着,第二天黑着一对眼圈去上班,上午生意萧条,店里只有零星的两三个客人,吴佳文进门时他正教徒弟做事,接待员听到有人点他大名差点没反应过来,毕竟他名片上是ken,大家平时也那么叫他。

“呃,彭会老师,有客人找。”

那边一叫名字,彭会也听着难受,转身看到吴佳文不由得一愣,向他走出两步,回过神来又掉头跟店长告假。

店长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吴佳文:“一点前回来。”

“哦好。”

彭会穿上外套拉着吴佳文的胳膊出门,大步离开店里人的视野:“你怎么来了?你逃课了?”

“我请假了,跟老师说情绪不好想出来透透气。”

“啊?这也行?”

“我是好学生,有特权。”

从没当过好学生的彭会瘪了瘪嘴:“呿,我十二点半就得回店里,顶多玩一会儿,然后你也回学校上课。”

吴佳文一撩腿骑上单车:“知道了,来,上来。”

彭会缩着脚跨坐在车后座,双手抄在外套兜里:“去哪儿啊?”

“待会儿就知道了。”

y市一到冬天就狂风肆虐,这一路全是顶风,吴佳文不得不站起来借助体重蹬车,彭会索性跳下车跟在旁边走,步子不是很急都能保持速度一致。

吴佳文又较了一会儿劲,在上坡途中败下阵来,下车推着。

爬到坡顶,顺路的行人都在埋头闷走,迎着来的人被狂风推的几乎是滚下坡去,吴佳文兀然停下脚步,把走到前面的彭会拉回一步,歪头吻他。

嘴唇相触只有一秒,吴佳文触电似的别开脸

彭会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跟他接吻了。

“……”

“……”

两人靶子似的立在坡顶,吴佳文擦了擦不存在的鼻涕,骑上车说:“上来吧,就在前面了。”

下坡始终要省力一些,单车滑到坡底已经是冲刺的速度,拐个弯又是下坡,直冲进别墅群。

吴佳文不敢用力刹车,眼见要冲过沿海马路冲进海里,两人狼狈地加上脚跟辅助,总算及时停下。

彭会跳下车,脸上血色吓得一丝不剩:“我的鞋底算毁了。”

吴佳文也吓得不轻,气喘着刷开门禁,走到一栋别墅前把单车随便扔到一边,拉着彭会走上台阶。

“这是你家?”

“嗯,不过不怎么住。”吴佳文把钥匙挂在墙上,解下围巾,“你先坐。”

他去地下室拉开电闸,搬出电暖气,又跑去厨房烧水,过了一会儿端着两杯茶放到茶几上,坐在彭会身边。

别墅太久没人住,一时半会儿暖不起来,彭会双手抄兜,缩着脖子打量四周。装修很上档次,连外行人都看得出是花了大价钱的。他一直知道吴佳文的家境好,却没想到这么好。

吴佳文搓了搓手,倾斜上身趴在彭会腿上,伸出掌心烤着电暖气。

彭会从兜里拿出手,放在他的背上。

“彭会,”吴佳文盯着电暖气,很随意地问,“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吴佳文直起身,舔了舔嘴唇端茶要喝,被烫了一下,尴尬地放回去,转头说:“彭会。”

“干嘛?”

吴佳文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闭上眼睛把嘴唇印过去,彭会要向后躲,胳膊却被攥在他另一只手里,而这个吻又是如此温柔,青涩地浮于表面,摩擦着嘴唇,蒙蔽着理智。吴佳文松开他,彭会低头呼出屏住的一口气,又被他提着下巴贴上来,来不及闭合的唇齿准入了他的舌,放纵欲望的苗头一闪,便成了燎原之势。

“停!”彭会猛地挣开即将升级的吻,扼住吴佳文正在掀自己衣服的手,“只能到亲嘴,亲嘴都过分了。”

吴佳文愣愣地看着他,鼻尖蹭着他的脸颊,滑下去埋在他脖子里:“嗯。”

彭会不知所措,举起的手僵了僵,落在他的后颈:“你现在的精力都该放在考试上,有些事以后再做。”

吴佳文的手从他胯部抚过,环住他的腰:“我不做,就想知道你也有反应。我总是担心你在哄我。”

彭会心跳翻倍,心脏似乎要蹦出胸口,歪头亲了一下吴佳文滚烫的耳朵:“我不是在哄你,我喜欢你,佳文。”

哪怕初始的动机不纯,哪怕最终的结局惨淡,就抓紧眼下的这一刻,痛快承认了吧。

经历了夜不归宿事件,吴佳文反而得以把手机二十四小时留在身边,彭会对这种文明的教育方式无比陌生且无法理解,但能一直保持联系总是好的,至少知冷知热,不至于同在一个小城却像在谈一场异地恋。

吴佳文这天穿的不够多,不能抵御骤降的温度,彭会接到求助电话,便带着自己的外套跑到辅导班雪中送炭。最后一堂课还在进行,他只好在等候椅上玩手机,一个人影路过他又退回来,静止在眼前,看鞋码和腿长,不用细想就知道是蒋雅周。

彭会抬头看她:“哟,这不是老二么。”

蒋雅周皮笑肉不笑:“小彭彭,又来祸祸我们家郑俊了?”

“我比你大,放尊重点。别叫我小彭彭小会会,小彭会也不行。”彭会枕着墙,态度恶劣,“我懒得祸祸他,他认识你之前就让我祸祸完了。”

蒋雅周对他和郑俊的恩怨情仇略知一二,具体细节不清楚,只认定他是让郑俊魂不守舍的罪魁祸首。撇开这个不谈,彭会依然是郑俊朋友中她最看不惯的一个,花哨的头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加上满身理发店的药水味加烟味,理应从郑俊的生命中剔除。

彭会也看这个凭空冒出来跟郑俊分享大部分时间的所谓“合伙人”不爽。

二人相看两厌,碍于郑俊才从未正式翻脸。

“郑俊已经有别人了,你又跑来干什么?再怎么死缠烂打也没机会。”蒋雅周杀气腾腾,“他男朋友各方各面都比你强一百倍,你最好识相点。”

“什么男朋友?你睡醒了吗蒋雅周?”

蒋雅周一指接待室:“人家可天天来接郑俊下班,不信你去里面看看。”

彭会大脑没反应过来腿已经擅自行动,等意识到不妥为时已晚,他的手推开了接待室的门,白新也看见了他。

彭会混酒吧时曾经搭讪过白新,由于两边都穷酸得出不起开房费而不了了之。此时他们只间隔步,没有酒精和气氛的鼓舞,彭会竟然怯场了,觉得傻,就这么一言不发地逃了又怂,正迟疑着,白新开口了:“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

彭会这下完全陷入被动:“我来接……孩子放学。”

“孩子?你的?”

“算是我的吧,你在等阿俊?”

“接他回家。”

彭会被他的漫不经心彻底打败,掉头走出一步,回身:“你们算是确定关系了?”

“目前而言,他的床是我的。”白新把重音落在“我”字上,微扬嘴角,抬腿把脚腕担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抬下巴,“怎么了?”

彭会落荒而逃。

白新放平嘴角,恢复面无表情。

与郑俊首次聊骚而未成奸的那天,他已经察觉到郑俊脱身是为了回去照顾彭会,而郑俊第二次主动搭讪,彭会并不在场。白新原本不能确定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但刚才彭会的几句话,却使他断定两人有一段旧情。

白新留宿郑俊家的第一夜,卫生间里有一套刚扔掉的洗漱用品,一看就知道属于上一任床客,现在看来,应该是属于彭会的。

不管彭会和郑俊之间的纠葛结束与否,白新都不打算让出那半张床,哪怕需要装作郑俊的现任男友。

受伤曾是他的家常便饭,体内的几处钢钉都是明证,尺骨骨折不过是养一两个月就能痊愈的小伤,纯属小巫见大巫。白新现在是个普通小市民,当然要把苦行僧式的生活抛诸脑后,非霸着这个舒服的睡眠环境不可。

任性是伤患本该拥有的绝对权力。

蒋雅周守在接待室门口等着瞧较量结果,看见彭会脸色极差地冲出来,轻蔑一笑,虚伪地大声叹气。

彭会既恼火又不甘,涨红了脸瞪着她的背影,等她从视线中消失才迈得开步子,泄气地瘫在等候椅上,扣上羽绒服帽子遮住显眼的头发。

郑俊有人陪很好,但白新和蒋雅周太他妈气人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彭会愤愤打游戏,几乎要把屏幕戳烂,“妈的!妈的!”

他越打越烂,越烂越气,打到吴佳文出现已经气红了眼,恶狠狠揣起手机。

吴佳文拿过他手里的外套:“怎么了?这么不高兴。”

彭会一吸鼻子站起来:“打游戏遇上坑货了,快走吧。”

吴佳文左右看了看,从前台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来。”

彭会担心磨磨蹭蹭会遇上郑俊,扭了扭鼻子把纸团攥在手里,另手拎起他的书包:“走了走了,拖拖拉拉的。”

吴佳文失笑,跟在他身边下楼。

郑俊一出教室门就看见了彭会,缩回去好一阵子,估计他和吴佳文已经走远才急忙去找白新,怕他等急了。

像他每次进门一样,白新身姿端正地坐在那,似乎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件需要认真完成的任务,或者蕴含了极大乐趣,不需要其它调剂。

“从来没见你用手机,前台没告诉wifi密码?”

“告诉了,不想用。”白新起身,“对高科技没好感。”

难怪发给他的微信从来都石沉大海,短信却回得很及时。郑俊哑然失笑,这年头人人都恨不能钻进手机里,白新却意外地是个保守派。

“你胳膊受伤,是不是就不能去上班了?”

白新麻利地单手穿上外套,把右半边搭在肩头:“能啊,我去当招牌,让顾客看看我们健身房的安全系数有多高,高的连教练都骨折了。”

他明显是在嘲讽,却因为是笑着的,居然没有给郑俊带来窘迫:“那你不上班,白天去哪?”

“随便逛逛,公交车我还坐得起。”白新走出接待室,冲前台一点头,“走了,璐璐。”

前台甜甜一笑:“明天见,阿新。”

前台在这儿工作一年多了,依然谨言慎行,对郑俊和蒋雅周的态度不敢有半点逾越,却对刚认识没几天的白新十分放得开。郑俊心生羡慕,却也清楚自己达不到白新的境界,这份独特的魅力是模仿不来的。

当然,白新的魅力也有局限性,如果他一直像最开始接触那样性感得横冲直撞,郑俊绝对会不知如何招架敬而远之,现在的状态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郑俊很久跟人走得这么近,还这么惬意了。

“白新,我上午基本都在家办公,你可以在客厅看看电视什么的,还可以一起吃午饭。”郑俊清了清喉咙,看着他的脸色,“我也在家,就不算没有戒心了吧?”

“好。”

“当真?”郑俊每次提出建议,白新的第一反应都是否决,这次痛快答应反而让他不适应,“你上午也会待在我家?”

白新看向他:“你到底想不想我待在你家?”

“想。”

“那不就得了,只要你在家我也会在。”

蹭吃蹭睡这么久,哪怕郑俊本人别无他求,白新也觉得应该好好报答他。这不难,他很清楚郑俊缺什么——缺人陪。

性格跟酒吧格格不入却夜夜流连,需要酒精的催化才敢搭讪,硬着头皮也要留陌生人吃早饭……这些都是惧怕寂寞的铁证。自打白新每晚留宿,郑俊再也没去过酒吧,一下班就回家,没有一次例外,看不出半丝勉强,正是因为身边有人陪伴。

白新从未见过一个人怕寂寞到如此地步,也无法理解“寂寞”这种情绪,更不会像郑俊那样为了抵挡寂寞爬上别人的床。不过他并不会因此看低郑俊,毕竟自己也会为了区区一张床甘当按摩棒,而且无法从中得到肉体的欢愉。

想被干却不得不干别人,久而久之,一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活活被逼成了性欲低下。

“郑老师也有段时间没跟人做了吧,等我痊愈要不要来一炮?”

“啊?”性爱邀请凭空而至,因由不明,车里连个约炮的气氛都没有,郑俊是像突然被推进火坑或者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都是懵的,“跟谁?”

“我。”白新看向他,“你上我。”

他声音里带笑,郑俊想象得到他弯起的眼睛,更不敢看过去:“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我好几年没被人干了,想重温一次。”白新心血来潮挑起这个话题,看他难堪到脸色苍白,逗他的成分反而更多,“你是来者不拒的纯一,没理由拒绝我吧。”

“你……”郑俊手忙脚乱地靠边停车,紧握方向盘死盯前方,“你突然说这种话,今晚还怎么睡一张床?”

“又不是今天就做,该怎么睡还怎么睡。”白新笑道,“如果你觉得尴尬,那我回自己的出租房睡。”

他用左手打开车门,刚开了条缝,郑俊一伸胳膊把门关上,依然躲避着他的视线:“你等我到这么晚,现在说要回去,多不合适。”

“那我睡沙发。”

“怎么能让骨折的人睡沙发?那么窄的地方,一翻身很容易掉下去。要睡也是我睡。”

“你在自己家睡沙发?”

“我自己家,我愿意睡哪睡哪儿。”郑俊难得恼火起来,“再说了,关沙发什么事?你和我今天一起睡床,我不信你还能强奸了我!”

白新靠住车门,捂着眼睛浑身颤抖:“随便吧,我都行。”

郑俊重新发动汽车,气冲冲地开了一段路,干咳一声:“我们可以试试。”

“嗯?”

“上床。等你痊愈了,我们可以试试。”

白新笑出了声:“别勉强自己了,郑老师,你没有义务有求必应,想拒绝就拒绝吧,没事,当我什么都没说。”

“我没勉强自己,你对我有吸引力,虽然、虽然不是性方面的。”郑俊窘得脸色发白,磕磕巴巴,“不试试,怎么知道做起来舒不舒服。万一我们在床上很合得来,也……可以考虑发展成长期的……”

他的恼火烟消云散,恢复到小心翼翼、谨慎被动的常态,白新当真觉得自己在欺负老实人了,拍拍他肩膀:“好好开车。”

他并不知道,郑俊的恼火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郑俊自己。郑俊第一次搭讪他时,能想到的最乐观的结果是立刻发展出恋爱关系,让彭会放心地跟吴佳文在一起。这想法一出现,郑俊就觉得可耻,当时就抛诸脑后不愿重拾。可就在刚才,可耻的念头死灰复燃,他居然庆幸白新主动要求上床。正是这点庆幸,令郑俊恼火自己是个人渣。

但转念一想,自己几乎断绝了与彭会的联系,就算跟白新上了床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利用白新一说。

他答应上床是为了自己,为了把白新留在身边驱逐寂寞罢了。

钱卫打电话给郑俊,没开口先叹气,到末尾又拐成一声笑:“阿俊,在哪呢?”

他一向春风得意,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郑俊不由得坐直:“在家。”

“来陪陪我。”

“呃,”郑俊看一眼沙发上专注于电视的白新,“我家里有人。”

“ken?”

“怎么可能,他有男朋友了。”

“除了他你还会带别人回家?”钱卫不等郑俊回答,又问,“阿新?”

郑俊干咳一声:“对。”

钱卫笑了一通,心情似乎有所好转:“你们俩算勾搭上了。这还不到九点就要春宵一刻,你是跟他学坏了吧。”

“没有,我们看电视呢。”

“操,看电视,可真有情趣。叫上他一块儿出来陪我。”

“……”郑俊想拒绝不知如何开口,又着实担心钱卫,心情矛盾瞬间卡壳。钱卫听出他的为难,笑道:“是请你们出来陪吃宵夜。我一把年纪了,3p不得死床上?”

“我问问。”郑俊遮住话筒,“白新,有朋友请咱俩吃宵夜,一共就三个人,去吗?”

“哪个朋友?”

郑俊想到白新可能把酒吧大部分常客睡了个遍,笑了:“钱哥。”

白新确实上过钱卫:“去,有人请客当然去。”

“钱哥我们都去。”

“我在芝罘区的一九等你们。”

郑俊挂断电话,白新已经在玄关穿外套了:“去哪吃?”

“一九烧烤。”

白新扬眉:“那这顿可赚大了。”

y市的海鲜烧烤店到处都是,口味最好花样最多的莫过于一九,一个外地人居然有这样的品鉴能力,郑俊倒是没想到,笑着说走吧,别让钱哥等太久。

他把车开得飞快,不到半小时就赶到了烧烤店。钱卫脚下摆了一堆空酒瓶,眼前一个烟灰缸和一个玻璃杯都盛满了烟蒂,可见待了不止半小时。

钱卫海量,半打啤酒下去看不出半分醉意:“你胳膊怎么了?”

白新拖出板凳坐下:“出了点意外。”

“我说怎么不见你去酒吧。”钱卫叼着烟给俩人盛海鲜疙瘩汤,“刚才阿俊说你们看电视我还不信,现在我信了,胳膊断了确实不方便嗯哼嗯哼。”

他转身喊服务员拿菜单,转回来白新面前的碗空了。

钱卫大笑:“你这淫棍吃饭还是这么快。”

郑俊正忙着收拾桌上一堆花生毛豆壳,听他叫得亲热,不由得抬头。

白新和其他人都是一夜情,却跟钱卫有过多次,因为钱卫带他吃好的,在高级酒店开房,做完一次就走,留他一人安安静静地睡上整晚。后来钱卫突然说,太频繁睡一个人影响不好,两人就再没接触过,也不知他所谓的“影响不好”是指什么。

“酒吧最近特别没劲,ken不来,你不来,你也不来。”钱卫指了指两人的鼻子,“你们不来生意就不好,急得我都瘦了。”

白新从他手里接过满满的一碗:“你又不是老板,急什么?”

“酒吧的营业额得给我分成,我的钱我不急谁急。”钱卫用胳膊肘撞郑俊,“添酒。”

郑俊乖乖给他添满,刚放下酒瓶钱卫就猛皱眉头:“还有你们俩的。”

“我开车来的,他带着伤喝酒不好。”

钱卫用夹烟的手转动牙签罐,让代驾广告正面郑俊:“出来作陪哪有不喝酒的道理?不陪我喝酒就别吃我东西,淫棍你给我把刚才那两碗疙瘩汤吐出来。”

白新端起钱卫的酒杯干了。

“哎,这就对了。”钱卫垂眼看菜单,加了几十串招牌,无视郑俊的劝阻又要一打啤酒,掏出个空烟盒攥成一团扔到地上,“有烟吗?”

他知道郑俊不抽,问的是白新,白新耸肩。

“妈的。”钱卫把玻璃杯里的烟蒂摊在不锈钢的烧烤盘上,拣出几根长一点的烟屁股,点上一根,“阿俊,你实话告诉我,你们俩上次在酒吧搭上之后就在一块儿了,是不是?”

“算不上在一块儿,确实住在一起了,不过没干出格的事。”

“住在一起?都同居了跟我说没干?”钱卫笑道,“痿了?”

郑俊被喷了一脸烟气,摒着一口气说:“之前纵欲过度,觉得没什么意思。”

钱卫看向白新,后者脸罩在碗上,明摆着一副“你们聊我先吃”的态度。钱卫抽走他的碗:“阿新,你可是个淫棍,你就没想开开荤?”

白新放下勺子,擦擦嘴:“腻了,想挨操。”

钱卫把叼的烟喷了出去,呛咳着抽笑:“你想挨操?哈哈哈!你?想挨操?你真是做春秋大梦呢!难怪你们俩看电视。”

钱卫又是一通笑,把端上来的烤串往每个人盘子里分:“淫棍,你不如找我吧,我虽然不怎么当一号,那也比阿俊这小子硬气,愿意尝尝鲜,好不好?”

白新把好几串烧烤并在一起往嘴里薅:“钱哥,你一见我就酥了,腰上没劲怎么干?合着还得我自己动。”

“小王八蛋。”钱卫推了把他的脑袋,闷下一杯酒,“也是,酒吧里长得能看的又没被你上过的估计只有阿俊了。你们俩不滚床单,就这么同居着,怎么感觉像过日子似的?”

白新一笑了之,郑俊心中有鬼,压低声音:“钱哥你可别乱说。”

“怎么别人同个居就这么容易。”钱卫挣脱郑俊阻拦的手,满上三个杯子,“别拦我,我今天就是奔着喝醉了来的,醉到明天失忆最好。”他放下酒瓶,用力拍打郑俊的肩膀,“你钱哥想说说心里话,说给别人听肯定骂我四十多了还装纯,说给你就没事,你最好了。”

刚见面郑俊就发现他红着眼圈,以为是烟酒摄入过量,此时听到他有苦衷,心头涌上一阵义不容辞的慈悲,仰头把酒喝干。

“好!”钱卫用力鼓掌,也把自己的喝完,撸了两下不存在的衣袖,“都坐好,我要开始讲故事了。”

圈里人都知道钱卫有钱、有公司、有房产、有人脉,自然推断得出他有故事,但钱卫的故事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喜欢开包养的玩笑,从不当真。

连他是酒吧的股东这件事,都是郑俊刚刚听他提及。

钱卫是相亲结的婚,女方人好性格好,夫妻感情不错,钱卫一个生意人从不沾花惹草专心顾家成为美谈。这个完美丈夫唯一的不足之处,是房事过于怠慢,女方性格内向从不主动提起,钱卫有时看出她有需求,也视而不见就那么拖着。他以为自己性冷淡,直到某天他起了好奇心,想去看看开在自己地盘上的酒吧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收益。

承租他这处房产的,就是酒吧的老板。

钱卫一开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没有药贩子也没有暗妓,或者说隐藏得足够好,只是觉得厕所占了那么大空间,何必做成男女混用,该分开还是要分开。

后来有人上前搭讪,钱卫才终于察觉到异样,等他彻底核实了对方的意图,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老板理论。

老板说我遵纪守法,也没有违背合同里任何一条,你拿着每个月的分红还有什么不满?换成别人、别的生意,能把这个地角盘活?

钱卫至今不知道当时自己暴露出了怎样的破绽,老板突然冷笑:“钱哥你,想不想摸摸我?”

钱卫狼狈地夺门而出。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半夜跪在床边看着妻子,回想那么多年来她给予的安宁感和支持,反复向自己强调对她有多么感激,多么亏欠,但这一切都无法抹消老板那句话对他的影响——他勃起了。

钱卫下了几个月的决心,终究没告诉妻子真相,而是谎称自己外面有人,愿意无条件给她一半财产来弥补,求她跟自己离婚。

看起来玻璃人似的娇小女人意外的冷静,轻声说你瞒得太好,我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既然你不愿意再瞒下去那就离吧,祝你不得好死,钱卫。

本钱赔光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的钱卫,当场痛哭失声。

“离完婚我就去摸老板了,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知道硬起来有多容易。”钱卫又开一瓶酒,“他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什么事都是他教我的。你们别看我这样,我特别想有个家,想睡一张两个人的床,但是老板不干,他说他独身主义,死都不可能跟固定的人过日子。”

郑俊从他手里接过酒瓶替他倒,掌握着度让他尽量少喝,自己的杯子添满。

“过了马路往北一里地就是他住的地方。”钱卫用手掌抹掉上嘴唇的啤酒沫,“还有四个小时酒吧打烊,不知道他会不会带人回家,带谁回家。我上次跟他滚床单是二十天以前,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还是再拖几天显得我没那么心急,但是拖久了他有可能忘了我想跟他过日子。”

钱卫弯下脖子,胳膊肘撑着桌沿,两个手掌交叠捧住额头:“太难了,太难了。”

郑俊掩饰不住地动容,想安慰不知怎么开口,只好用手盖着他的胳膊让他知道还有个听众。钱卫静止许久,直起脖子抬腿一脚踹向白新的板凳。

“特么就知道吃!”

白新在屁股即将落地的瞬间以惊人的平衡感和腰力站了起来:“rryrryrry”

钱卫边骂边笑,拍拍郑俊的手背:“这淫棍没心没肺就剩个胃,你还是别跟他来往了。”

白新把钎子往桌上一扔,笑道:“谁说我没心没肺,我还挺喜欢阿俊的。“

钱卫转头打量郑俊:“也是,谁不喜欢他?有钱有脸又粗又长活好听话。多少人想把他收了,结果他就吊在ken身上,对谁都用不了心。哎呀?阿俊,我突然发现咱俩挺像啊,都他妈是个悲剧。”

矛头突然就对准自己,郑俊措手不及:“我跟ken没什么,他有他的男朋友,我……”

“你什么你?你跟阿新成不了我告诉你。”钱卫的醉态像突然打开了开关,视线没法聚焦,舌头也大了,掏出钱包数钱,“淫棍,谁都跟你成不了,好好当你的一号,今天跟我回去吧,啊?”

郑俊和白新都以为他要结账,没想到他把钱往白新面前一拍:“我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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