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凌晨之前会到香港,若有空的话你就回来,后面有些事…大家还是要一起商量。”
雷昱明那头交代完,雷耀扬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僵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几日内,接连的事态变化实在太快,即便他已经提前做好几手准备,也无法预料接下来的各种连锁反应。傻佬泰那番话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如果求证后得知并不是谎言,他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毁灭性打击?
虽然自己心中极度抗拒,但他还是决定向前迈出一步:
“她几时到?”
“有些话,我想要跟她问个清楚。”
闻言,大哥在电话那头一怔,却也将雷宋曼宁抵港的确切时间地点如实相告。
对于父亲这位续弦妻子,他向来没有太多好感。但或许是母爱缺失的同病相怜,或许是看不惯异母胞弟在家中受到的冷待,所以自己总是对他格外照料。
如今雷义已是油尽灯枯,他自然希望雷耀扬可以回到家中,父子兄弟能共聚天伦。
“…昱阳,齐小姐那边,迟早会知道你同我的关系。”
“你要是改变想法想要脱离社团,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外浪荡。这么大公司,我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这番话,说得自谦又语重心长,雷耀扬自然知晓雷义就此撒手人寰雷氏必将会面临巨大改变,但眼下他已被迫入局,早就没有退路可走。
“大哥,你暂时替我跟诗允保密吧。”
“你就快要从政,我是家族污点,平时没必要再同我多有关联。”
说完,这通电话渐渐落入无可奈何的沉默中。
雷昱明知他顾虑,思考再叁也不再多言。他只是在挂断前,看了看身旁病重昏睡的父亲,再次嘱咐弟弟万事当心。
眼看飞机抵港时间临近,雷耀扬重整旗鼓,将两份地契锁入书房保险柜,但心中五味杂陈。
今天搜遍深水湾别墅,又把傻佬泰揍个半死逼问,可与齐家相关的财物,如今只剩两块地皮。
这两处地,曾经是一间棉纺厂和一间五金配件公司,不过落在那老鬼手里太多年,早就浸染污糟。明面上是正当营生,暗地都是不法勾当。
他不知齐诗允看到这些东西会作何感想,但自己听到程泰那些话后再过目时,是明显的不愉快。
可能目前唯一值得庆幸,是剩余计划都在顺利进行。
夜里九点,一架私人飞机降落在石岗皇家空军基地。
须臾,身姿依旧绰约的雷宋曼宁从机舱内走出,远处灯火依稀晕照在她面庞,虚虚摇晃她被岁月雕凿得愈发凌厉的五官。
时隔快一年归来,这座城依旧是永不陨灭的璀璨耀眼,却从不是她想要停留的港湾。
昨晚被程泰派人上门威胁时她淡然自若,自那刻,她便知晓自己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临。可一想起那个病床上命不久矣的男人,她的心绪也并不平静。
不情不愿与他夫妻数十载,没有一天不在盼望他早日归西。可如今真的要面对,心底深处还是有种无法言喻的复杂。
海风四起,女人抬手抚平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两个保镖一路护送,带她行至前来接应的座驾旁。
但就在她打算上车的间隙,却看到不远处有四个高大壮汉匆匆走来。
雷宋曼宁警觉地停下脚步,保镖即刻阻挡在前,就在气氛剑拔弩张时,坏脑面带微笑屏退左右举起双手,径直走向她:
“雷太,别紧张。”
“这里是元朗,绝对不会有「硬壳」的人来找你麻烦。”
听到对方这番说辞,女人愕然,满眼疑惑打量着面前西装笔挺的光头佬。
昨晚才在墨尔本的宅邸中遭受傻佬泰的人上门威吓,现在又出现几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她下意识去摸索外套里的手机,对方却不紧不慢,朝她递出一张质感上乘的名片:
“雷主席在病中尚不清醒,但有专人照料你不必担心。”
“只是在你回家之前,还有另一位雷生想要见见你。”
话音随风而散,当看到名片上的叁个字时,令女人本就有些慌乱的心脏,不禁又紧缩了几秒。
———雷耀扬。
这姓与名,实在见字如面。
他是东英社堂主的消息她早就有所耳闻,顿时也明白对方说这里不会有人找她麻烦的自信。
旋即,雷宋曼宁沉下脸,并不想再与坏脑多周旋。因为对于这个亲生儿子,她的内心还是带着股极端的厌恶:
“有话直说。”
“我很忙,没那么多时间同你大佬见面聊天。”
坏脑听过后又是一笑,说话态度也逐渐变得无谓起来:
“雷太,知道你从墨尔本飞来辛苦,但也不要这么着急拒绝。我想你就这么急匆匆离开的话,肯定会心有不安吧?”
“更何况是———”
“我大佬有些特别重要的事想要问问你……是关于某位已经过世的先生……”
男人话还未说完,就看到跟前雷宋曼宁那双眼,从明显的震惊过渡到躲闪。
久违的恐惧与激愤在瞬间涌上心头,令雷宋曼宁不自觉后怕。
难道昨晚,那个缠绵病榻的男人…稀里糊涂跟雷耀扬说过什么?而最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十几年不曾跟家中联系的雷耀扬,竟然也会相信雷义的鬼话?
一时间,她无法揣度准确。只是在心里乍然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冲动和激愤。
红色地面标灯忽明忽灭,将女人面庞晕染成诡秘的艳丽。
只见雷宋曼宁情绪趋于稳定,朝坏脑露出一丝尖锐冷笑:
“要我去哪里见他?带路吧。”
“不过我想,他一定会后悔见到我。”
对方忽然改变主意爽快地应承下来,令面前的光头佬暗自惊异于她变脸的速度。
虽然坏脑很早就知晓雷耀扬被逼离家的缘由,也曾听对方无意间提过宋曼宁是个疯子。但今晚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他只能在心里庆幸,庆幸自己跟随多年的大佬还算「正常」。
几辆车缓缓出元朗地界,一切熟悉事物回归视野,雷宋曼宁靠在椅背,看玻璃窗外一道道迷幻电光魅影流动。
转过弯,建筑上「神爱世人」四个红字标牌闯入视野。
约翰福音第十六节:「上帝怜爱世人,甚至将独生子赐给他们,叫凡信他的不致灭亡,必得永生。」
她记得非常清楚。
她曾每日都在主面前虔诚祷告,但上帝似乎将她遗漏。
又或是,只给她一直活下去的恩典。
可留她独自遗留在这世间,又有何意义?
时过境迁,岁月更迭。当下,她只有好好爱惜自己,才能继续在这炼狱般的人生里找到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车窗外,满眼空花阳焰像碎裂天虹,种种事物引领她遐思,让悠远又清晰的记忆渐渐重现。
所有的所有,都在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展露真颜。
圣彼得堡华侨商会中,那对注定要与她相遇的深邃双眸;北平王府花园里,他略显笨拙却又赤诚的真情表白;广州金声戏院前,那个时常痴痴等待她的高大身影———
还有时隔多年后,在香港半岛酒店,那双想要拉住她,却又克制收回的手……
羽睫蓦然湿润,泪又被生生忍回眼底…一幕幕画面交替闪逝,唯有对他的爱至死不渝。
齐晟已经离世十九年,她不曾去过他墓前祭奠。
因为只有幕后真凶命丧黄泉,她才有勇气重新站在他面前。
而被雷义种在自己身体中的那枚「恶果」,被她所有仇恨投射的那个男人…是时候该让他知晓所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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