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经过暴雨洗礼变得清澈静谧,又被万千霓虹渲染成另一种氛围。
光影丛林,都市野兽,白日见不得光的人与事,都从隐匿的黑暗中慢慢现形。
「k366」隐于喧嚣,但今夜,pub中古典乐声不再悠扬。
勒桦igny深红宝石色液体在高脚杯中摇曳回旋,雷耀扬神情麻木小口抿咂,已无心再细品酒精里释放的花果甜与甘草香。
腕表上秒针又绕了几圈,直至听见空寂酒吧中大门打开又闭合的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看是不是他等待多时的「客人」。
雷宋曼宁从入口处慢慢进入与他对望,垂眸望向凝视自己的那双眼,又沿着弧型阶梯慢慢向下走去。
距离自己上次见到她,还是在一九九六年玛丽医院外,那个万家灯火的除夕夜。
此刻,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冷漠,视线在一片寂静中相汇,却无法产生任何情感交集。中年女人走至距离他一米多远的位置,带着近乎审视却不好奇的目光,去观察自己从未亲近过的儿子。
但好像无论何时何地,雷耀扬与雷义一样,都有种令她生恨的相同气质。
“到底有什么话要问,还要大费周章要我特地来这里?”
“最多半个钟,我还要赶回石澳。”
雷宋曼宁冷声询问,在他对面皮沙发边慢慢坐好,心底并不在意对方接下来有何种举动。
离开香港前,她为了宋氏集团的生死兴衰被迫答应过雷义,不会把当年真相和盘托出。
但就在刚才,她彻底改变主意。
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已是油尽灯枯,自然是无法再奈何她。雷义虚伪外表下的真实面目,是应该由她毫不修饰地揭示出来。
“在我印象里,你没这么关心他。”
“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扮作恩爱夫妻。”
对于过去的相处彼此心知肚明,雷耀扬也懒得与她多话。
他伸手从西装内袋摸索,将一张照片小心翼翼从钱夹抽出,又轻轻摆放在桌面中央。
两人头顶冷色灯光将照片囊括其中,雷宋曼宁微眯着眼仔细端详了许久,只觉照片上与雷耀扬合影的女人有种似曾相识感觉。
她疑惑,又抬起头看向沙发对面把玩起细长雪茄的男人,似乎想要寻求答案。
而对方不语,只一味挂着股神秘莫测的表情,盯得雷宋曼宁心里直发毛。
中年女人顿觉恼怒,放下照片站起身欲走。对于雷耀扬,她仍是一如既往的阴冷态度:
“我对你的私人生活没有兴趣。”
“你要跟谁拍拖都跟我没关系,不需要经过我同意———”
“一九七八年七月初,一名齐姓男子死于浅水湾家中……”
“那天你也在,对不对?”想看更多好书就到:po18yy
面对这句突如其来的诘问,雷宋曼宁倏地怔在原地。
她不可思议地望向沙发上身型高壮的男人,唇角在霎时间僵硬地抿紧。
这些事雷义一定不会告诉他…或许是「帮凶」那张嘴走漏了风声?
她早该想到的……
或许从恶犬的手下昨日突然离开她的住处起,从她顺利从墨尔本平安落地香港那一刻开始……这段尘封往事,注定再也无法隐瞒。
雷耀扬不等她出声,点燃雪茄后,又自顾自回驳对方:
“我的私生活确实不需要你参与,我同谁交往拍拖都是我的自由。只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
“齐晟当年走得突然,只留下妻女替他四处求告伸冤。但你知不知那个人的亲生女儿,现在恰好是我女友。”
“我今天请你过来,就是想要知道———”
“你同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还有,我自小被你冷落无视…也是因为他吗?”
一连串意想不到的问题抛出,而「齐晟」两个字,彻底扰乱了雷宋曼宁的心跳节奏。
可齐晟的女儿———
……怎么可能会是雷耀扬的女友?
突然,雷宋曼宁慌乱地重新拾起桌面那张双人合影,瞳孔连带指尖不受控地颤动。
照片上的女仔生得俏丽明艳,细看之下,五官与齐晟极为神似。背景里是白茫茫的雪景,看建筑仿佛是欧洲某个国度……她明眸善睐,依偎在雷耀扬臂弯里笑容灿烂,而被自己冷落几十年的儿子,也是同样的幸福神情。
已经许久未尝试过这样的震惊滋味,雷宋曼宁只觉大脑嗡嗡作响,捏住照片的指节也冒出冷汗来:
“……诗…允?”
“她是诗允?!你跟她…怎么可能?”
“难道是你故意接近她的?你想做什么?!”
“我知你憎我!但你爸爸应承过我不会动她们!你不能为了报复我去伤害她!”
右手朝烟缸内抖掉小簇烟草灰烬,面对久违的愤怒咆吼,雷耀扬看她一眼,选择静默。
他感受到桌对面女人正处于极度紧张状态,而傻佬泰的那番话顿时如魔咒般在耳边回响,心像是在一点一点被撕扯,碎落无声。
难道齐晟对于生下自己的这个女人而言…就重要到这种境地?重要到对齐诗允母女她都爱屋及乌?还要因为那男人的死而对自己恨之入骨?
愈发浓烈的怒火在胸腔里挤压得快要爆发,雷耀扬竭力抑制住自己濒临崩溃的激愤,尽量保持情绪正常:
“我同她在一起,没你想的这么复杂。若是我想要报复你,方法多的是,犯不上用她做筹码。”
“更何况她在我心里的分量,早就胜过一切。”
“我只问你,十九年前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现在清楚告诉我。”
低沉话音逐字在空间中散尽,此时的母子二人,正以一种似曾相识的状态互相对峙。
只不过现在,中年女人见到他这番郑重其事的模样,已不再似当年那般失智疯魔,却在刹那间红了眼眶。
偌大酒吧里静得落针可闻,雷宋曼宁把照片攥在手心,忽然松弛地向后靠了几寸。左手龙石种翡翠镯轻轻滑向手腕,贴在她跳动的脉搏。
距离自由最近的时刻已消逝在光阴洪流中,但此生最绝望的一天却一直深深篆刻在她脑海……明明他们差一点就能离开,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挚爱死在眼前。
仇恨与懊悔每一天都在侵蚀她,如提线傀儡行尸走肉过了几十年,她已经很久不曾对任何人提起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男人,而在心中为他筑起的坟墓,也早就将自己一同埋葬。
可缘分…却以一种他们都无法预料的方式延续下来。
继承他血脉的那个孩子,竟然会和自己最厌憎的「恶果」有了情愫?
震惊之余,雷宋曼宁逐渐收敛起她习惯矫饰的冷漠,开始正视她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既然你想听,那我全都告诉你。但我决定说出来,并不是因为我对你有所歉疚。”
“要怪就怪是雷义让程泰杀了他———”
“要怪…就怪你姓雷。”
雪茄燃烧的温度在指缝里来回逡巡,雷耀扬望住对方还算正常的表情,已经做好接受所有毁天灭地结局的准备。
而此时,中年女人却微微低头凝视手中照片,眉眼里,浮现起他前所未见的温煦:
“一九四六年七月我大学毕业,没多久,又前往俄罗斯皇家艺术学院继续求学,在圣彼得堡呆了将近两年……”
“那时我一面念书,一面在当地的华侨商会兼职文员工作。”
“我就是在那里,偶然认识齐晟的。”
“早年间,他在北平经营两家洋行,时常辗转俄蒙两地和黑龙江一带从事皮货生意。因为当时他有很多业务都要经过商会发展,所以我们也自然而然变得熟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