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心远洗完澡回卧室的时候乔维桑正趴电脑上看,听见他进来了说:“锁上门。”
“锁了。”乔心远小声说。
乔维桑把电脑上的网页关了,转身一蹬地滑到床边,冲他勾勾手:“过来,我再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乔心远站在门口没动,洗澡之前他都以为乔维桑是个好人,现在不这么以为了,他后悔死没锁浴室门了!
“不是,”乔维桑看他半天不动,脸又红表情又难看的,“想什么呢,我就看看你这有没有大问题,得治啊!”
乔心远还是没动,不信。
“成,成,不看了。”乔维桑拿他没办法,转念一想觉得也正常,谁长这么个东西也不会愿意给别人看,便没为难他,“但你不去医院检查,谁知道身体有没有影响啊,再说了,你到时候高考体检怎么办,这都是事儿,你就这么挺着啊?”
乔心远终于说话了:“爸妈说,体检之前他们有办法解决。”
“动手术啊。”乔维桑一听就明白爸妈的意思了,“你想动手术?你都这么大了,没风险?”
“动手术!”乔心远低低地喊了一声,一脸茫然失措,“我不想动手术,我就想让他们帮我通过体检,才答应来的,奶奶说做手术风险很大。”
乔维桑笑了,乔心远这话一说,整件事他都串起来明白了,“他们把你当儿子才接回来的,指望你有出息,再给他们传宗接代,怎么可能不给你做手术,骗你跟奶奶什么都不懂呢。”
乔心远这时也顾不上害怕乔维桑了,走过去往床边一坐,眼泪就下来了,“我不想做手术,我害怕,他们怎么骗我和奶奶呢。
说着抬起头,忽然拉住乔维桑的垂在扶手上的手,软乎乎的泛着水汽,乔维桑看了他一眼,乔心远眼泪又流下来一串,哭着问来到这里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哥,怎么办啊?”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呢。乔维桑看着乔心远的眼泪心想,他是想管这个弟弟,但只限于帮他适应适应,对他好点不让爸妈折腾他,再深了的事……他临近毕业,答辩工作一把抓,忙得要命,乔心远这事不是小事,乔维桑要是真想管,也不是管不了,但为了个刚见面半天的弟弟,值不值当地给他个保证……
乔心远见乔维桑也不说话,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用胳膊擦了擦脸,起身去打开了衣柜,把刚收进去的衣服又全都拉了出来,从床底下拿出自己的包开始收拾。
“嘛去?”乔维桑站了起来,“离家出走啊?”
“我…回杭州,再找我老师想办法。”乔心远的声音还带着哭腔,但是语气很坚定,头都不抬,收拾得非常快,“我不能做手术,县里的医生说了,动了手术身体就完了,我不能完,我还得上学工作。”
乔维桑有点心软,但没拦他,只说:“其实,你动手术随手耽误时间,对身体是不好,但不怎么影响你上学,顶多晚几年呗。”
“不能晚,已经晚了两年了。”乔心远抬起脑袋,眼睛红红的,已经不哭了,看着乔维桑,“我得早点挣钱,然后照顾奶奶,她已经七十岁了,我读完大学她就快八十了。”
“……太晚了。”乔心远说,低下头后,乔维桑看见又有几滴眼泪落了下去,掉进包里,被乔心远拉上了。
乔维桑看着动作利落的乔心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早就不记得奶奶长什么样了,奶奶带着乔心远走的时候他才六岁,正是满脑子玩儿的年纪,不会记得那个老人是怎么把他带到六岁的。
但乔心远记得,奶奶带了他十七年,每一天他都记得,他可以不为自己活,但他一定要为了奶奶活。
乔心远在他发愣的时候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了,只有那么小一个包,他从包的夹层里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五十的钱,犹豫着走过去递给乔维桑。
“哥,你能不能帮我买车票,送我去车站。”乔心远说完这句话有些紧张,用力抓着那张钱,他只带了五百块钱来,是奶奶所有的钱了,他不想浪费一点,所以鼓足了勇气才求乔维桑送他一下。
乔维桑脾气大,但是个好人,乔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心软的人,这是来之前奶奶告诉乔心远的。
所以乔心远来了以后不搭理爸妈,但听乔维桑的话。
乔维桑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了,这时垂眼看着捏了五十块钱都不舍得松手的乔心远,也没说话,脸上没表情,眉眼压得很低,看不出眼里的情绪。
乔心远举了一会儿乔维桑都没接,乔心远又有点想哭了,他忍着眼泪,说:“其实我自己也可以,不麻烦你了,谢谢哥。”
说完放下了手,把五十块钱又塞回信封里,拿起了包。
乔维桑大手一抢,包就被夺走了,乔心远愣了一下,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又抬头去看乔维桑,那人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似乎有点无奈,其他更复杂的乔心远看不懂,只知道乔维桑又把包打开了,把衣服都放了回去。
“过来。”乔维桑倚着柜子叫他,乔心远走过去,又被抓了抓头发,乔维桑看着被自己弄的乱七八糟的弟弟,忽然笑了,大手捏着乔心远的两边脸蛋用力一捏。
“哥中午怎么说的来着?”乔维桑问他,不等他回答,自己抢着回答了:“爸妈不管你,哥管你。”
“我知道你不信凭空冒出来的亲哥,但是求我的话你已经开口了,你就得把我当亲哥,我对你好,你就听我话,知道了吗?”
“知道了,”乔心远呆呆地说,“哥。”
比之前叫得都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小势利眼儿。”乔维桑笑了,“累不累,睡会儿吧,我做点事儿。”
乔维桑的卧室很大,床也是双人床,铺了张凉席,他这屋没空调,只有一个风扇,乔维桑不是很怕热,懒得装了,他把风扇开到最大,呼啦呼啦地吹着,乔心远平躺在凉席上,很累很困,但睡不着。
床上的人翻来覆去半天,乔维桑代码没写多少,净听乔心远折腾了,最后实在受不了从桌子上拿了个花露水瓶扔他身上,乔心远转过身看他。
“哥,我衣服还没洗呢。”
乔维桑没看他,盯着电脑屏幕,“下午我一块儿搁洗衣机里洗,甭管。”
乔心远哦了一声,彻底放松下来后也那么小心翼翼了,又翻腾了半天,说:“哥,我渴。”
乔维桑站起来出门给他倒水去了,拿着个黄色小花的玻璃杯子,快赶上乔心远脸大了,递给他,“这杯子以后是你的了,想着点儿。”
“想着了。”乔心远坐起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把杯子放床头柜上,又躺下了。
乔维桑面前一大摞图纸,他皱着眉看得正费劲,乔心远又爬起来,上厕所去了,回来的时候端着个杯子,放到乔维桑手边,乔维桑抬头看他,乔心远特别讨好地冲他笑笑,“哥,喝水吧。”
乔维桑被这几声感情充沛的哥喊得浑身舒畅,被设计图烦得堵成一团的心里也舒坦了,美滋滋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差点烫死。
“乔心远你成心的吧!谁大夏天儿的喝开水啊!”
胡同里坐在自家院子门口乘凉聊天的大爷大妈们纷纷扭头瞅乔家大院,心想小乔自个在家还能闹这么欢,高材生真是不一样。
到了七点多,天刚擦黑,小乔从家里出来了,大爷大妈们正想叫他,看见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一看那模样,全都嚯了一声,小小乔!
赵姨正好下班回家,“小乔这是谁啊,和你长得这么像呢!”
“我弟,”乔维桑说,嗓门儿忒大,整条胡同都听见了,“刚从杭州接回来,叫心远。”
说完扭头叫乔心远:“这是赵姨,居委会的,叫人。”
乔心远赶紧跟过去,声音不大不小地叫了声:“赵姨。”
“哎哟,真听话!”赵姨笑眯眯的,看起来比老妈面善,乔心远也笑了笑,觉得赵姨挺好。
乔维桑不让乔心远吃中午的剩菜,说谁点的谁吃,带乔心远出门吃炸酱面去了。
乔心远以为去哪家店里吃,结果跟着乔维桑一顿走,胡同都没出,拐进胡同口一家大门,进去就喊:“回来没!”
厨房那里传来一道慢吞吞的声音:“酱我都炸好了,你擦擦桌子,在外头吃,屋里忒热了。”
乔维桑指了指院子里的一张方桌,对乔心远说:“擦去。”
乔心远便跑过去拿起桌子上的抹布,去水管底下冲了冲,开始擦桌子擦凳子。
段明逾端着一大碗炸酱从屋里出来,看见擦桌子的小孩愣了一下,又看乔维桑,那人没理他,挤开他进屋下面条去了。
“这就是你弟?”段明逾推了推眼镜,走过去把酱放下,乔心远拿着抹布一抬头,向来淡定的段医生也忍不住嚯了一声,“你俩挺像啊。”
“啊。”乔心远不知道说什么。
段明逾笑了,“叫什么名儿啊?”
“乔心远。”
“心远啊,”段明逾重复了一遍,“挺好听的,行了待着吧,等着吃面。”
怕自己在这乔心远不自在,段明逾又硬着头皮回厨房了,里面热得要死,乔维桑一脑门汗,正用筷子扒拉锅里的面条。
段明逾过去,问道:“冒出来个弟弟感觉怎么样,看你还挺美的,我以为你得先把你爸妈和你弟揍一顿呢。”
乔维桑啧了一声,觉得段明逾故意这么说的,懒得和他掰扯,“那我亲弟弟又不是私生子,而且挺可怜的,犯不着生气。”
“也是,毕竟亲的,你爸妈那德行……你不管谁管。”段明逾摘下眼镜擦汗,再开口时压了压声音,低着头边看镜片边问:“你和他睡一屋?”
“嗯,没房间了。”乔维桑知道他要说什么,“怎么,怕我犯病?”
“昂,”段明逾非常诚实,“你今年都没吃过药,我怕你控制不住。”
“我控制不住发病但我能忍啊,”乔维桑切着菜码,话说得漫不经心,懒洋洋的不当回事,“我最严重的时候都没碰过人,我是忍者。”
“那是因为你当时吃药!你应该再去医院看看。”段明逾哐哐往外拿碗,说起去医院,他又想起乔心远那个小身板,“你弟弟身体不好吗?不是说十六了,不像啊。”
乔维桑看着凉水里的面条,抹了把汗,心里已经想了半天。
段明逾是他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自己有爸妈但有胜似没有,段明逾是压根儿就没爸妈,小时候爸死了妈跑了,和爷爷长起来的,大学的时候爷爷也生病过世了,段明逾从小勤工俭学的,没交几个朋友,乔维桑在哪都玩得开和谁都不交心,就他俩从小狼狈为奸,注定是过命的交情,好巧不巧段明逾学的医,虽然刚实习几个月吧……乔维桑叹了口气,凑过去跟段明逾说了几句话。
“能行吗?不检查我还怪不放心的。”乔维桑把面条捞出来问。
段明逾愣愣地盯着面前的锅,反应了几秒后才说:“成,不就做个检查吗,方便的时候我给你电话。”
“太好使了段大夫。”乔维桑笑了笑,端着一大盆面,两人出去了。
“哥,”乔心远小声叫乔维桑,“我不吃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