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理查·拉缪确实死在了大?火之中。
他连最引以为傲的尊严都彻底抛弃,此刻依旧在呼吸的不过?是苟且偷生留存下来的渣滓。
“你打算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到?什么时候?”理查忽然?开口,声?音透出疲惫。
“你真的打算去圣地?”
理查十分麻木地笑了笑:“每个人都这么问我。”
艾格尼丝忍不住挖苦:“你不觉得这样太便?宜我了吗?”
“啊?哦对?,的确是。但?无所谓了。”理查的目光穿过?艾格尼丝,落到?了另一侧窗外,“就?当做是我对?你的赔罪也无妨。反正这原本就?是亚伦想?要的东西?。”
艾格尼丝紧紧抿唇。与理查交换只言片语就?足够重新点燃怒火。她费劲地克制住嗓音的颤抖:“在圣地丧生就?是殉道,你想?在死后被尊为圣人?”
百年前短暂在圣地建立起的阿雷西?亚王国在内斗与外敌的夹击之下,如今再次分崩离析。艾格尼丝怀疑即便?是全盛时期的理查,一旦踏足圣地泥潭也无法全身而退,更不要说建立什么功业。他能获得的只有?冥河对?岸的永恒安宁和身后的殉道好名声?。
理查反应迟缓,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身败名裂也好,死得其所也罢,对?我都一样了。”
“那么你……”艾格尼丝感觉自己在和一堵会发?声?的墙对?话。但?她依旧心怀疑窦。她不相信理查会因为一场变故垮塌--他唯一的孩子死去时他都没有?消沉到?这个地步,她在众人面前撕下他的假面时,他甚至还有?余力暴怒。艾格尼丝本能地怀疑理查又在伪装,实则别有?所图。
咽下恶心的异物感,艾格尼丝开始试探:“那么,我能再请你为我做一件事吗?”
“什么?”
“伊恩·柯蒂斯没有?死。能让他重新回到?布鲁格斯吗?”
理查眼神里再次起雾,半晌才记起这个名字,感情没什么起伏地颔首:“好。”
艾格尼丝哑然?。她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理查的转变太大?,已经成了她难以理解之物。但?她也不需要理解他。
傍晚时分,车队过?桥跨河,重回科林西?亚地界。
在科林西?亚境内第一座堡垒静候领主夫妇到?来的,是理查最为重要的封臣,南科林西?亚伯爵弗雷德加。
“理查大?人,我反对?您远征圣地。”
没有?寒暄,没有?行礼,这是弗雷德加见到?理查后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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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夫妇进入南科林西亚境内之后, 弗雷德加便随同前行。旅程第五日,车队抵达南科林西亚侯爵冬季常驻的莱姆斯。从?莱姆斯往西北方向再行走七日左右,就能进入由?科林西亚公爵直接控制的领地。
虽然理查和?弗雷德加一见面就气氛紧绷,但这一路上两人都暂时搁置了这件事。但这也意味着, 一旦抵达莱姆斯, 他们就不得不重新切入正题:公爵出征圣地的计划。
果不其然, 在莱姆斯首晚的欢迎筵席上, 最后一道菜堪堪上桌, 弗雷德加就和理查一同离席商谈。
在场所有人都对两人在理查出征圣地上的分歧心知肚明,却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和?艾格尼丝从天气谈论到梅兹王国的见闻。当然, 对于此前在梅兹红堡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太后是怎么突然隐退幕后的,只要有人不小心提及, 便会立刻有旁人打着哈哈岔开话题。
公爵夫妇之间的官司闹得无人不知, 谁都不想?在这个关头再次触及荷尔施泰因与科林西亚之间的冲突。
艾格尼丝向来对这样的社交场面拙于应对。但半是为了今后积攒经?验,她便硬着头皮接下话茬, 而后努力见机抛出新的话题。一边是纯粹地经?验不足,另一边则是全心都放在餐厅门后的动静上, 虽然时有尴尬的停顿,但长桌上的谈话还是勉强持续到?了两位男主角归来。
理查和?弗雷德加一前一后重新回到?狭窄的宴会厅时, 长桌上为公爵夫人当陪客的贵族们?明显松了口气。
但科林西亚公爵还是这座堡垒的主人脸上的神情令周围的气氛再次紧绷。
理查蹙着眉, 没有掩饰自己?的厌烦和?疲倦:“我?想?去休息了, 如果可能的话, 我?想?要明天出发?。”
弗雷德加比理查小一辈,身材算不上高?大, 修剪整齐的络腮胡须弥补了体格上欠缺的威严。站在如今心如死?灰的理查面前,弗雷德加显得比所效忠的主君还有主人的气势。他礼貌却也坚定地应道:“这几天下过暴雨, 路不太好走?,为了您和?公爵夫人的安全,还是过几天在启程如何?”
“不管我?在这里待几天,我?的想?法都不会改变。”理查眼中现出温和?的嘲弄。
弗雷德加被公爵摆出的长者架子冒犯了,面色一沉,但他没有发?作,口吻依旧彬彬有礼:“我?就命人带您去休息。”语毕,他环顾四周,向着如坐针毡的列席宾客们?说道:“也入夜了,十分感?谢各位今晚的陪伴。祝各位好梦。”
艾格尼丝刻意落在离去的人群最后。弗雷德加读懂她的讯号,缓步走?到?她身侧:“车马劳顿,您一定也想?早些休息了吧?奥露佳此前早就为您准备好了房间。”
奥露佳即伯爵夫人,今日因病卧床没有出来应酬。
艾格尼丝颔首表示感?谢,而后措辞审慎地问道:“弗雷德加大人,能借用您片刻时间吗?”
弗雷德加回以距离感?分明的礼貌微笑?:“请您原谅,我?之后还有别的安排。”
如果是以前,艾格尼丝肯定因为羞耻感?而立刻放弃了。但南科林西亚不仅仅是公国内部最大的封底,同时也是位于海岸线之上的布鲁格斯的主要粮食来源。不论怎样,她都必须想?办法和?弗雷德加搞好关系。
哪怕搞好关系对她而言太过困难,至少也不能与他成为敌人。理想?状况下,要让弗雷德加在理查出征的事上主动退让,接受由?她代?理处理领主手头的一应事务。
如果是苏珊娜的话,她会怎么做?
这个念头在现形的瞬间就被艾格尼丝掐灭了。她无法模仿苏珊娜,考虑这种问题也无济于事。她能做的只有放下无谓的自尊,再问一次:“那么明天您能抽出时间吗?只要一会儿就好,关于理查……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我?理解您的难处,但也请您理解南科林西亚的难处……”弗雷德加没有再敷衍推诿,直接坦白说,“南科林西亚与多奇亚接壤,而如今费迪南最不乐见的就是荷尔施泰因继续向南扩展。如果我?与您走?得太近,只怕不止是多奇亚,还有科林西亚别处对海克瑟莱不满的人都会行动起来。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确保科林西亚安宁有序更重要的事。”
兴许有赖于弗雷德加冷静又有条理的措辞,虽然被对方干脆地拒绝了,艾格尼丝竟然没有生?出什么挫败不忿的情绪。她理顺思路,同样坦然平静地答道:“我?并不认为能一下子与您成为朋友。但请您听我?一言。我?是海克瑟莱一族的一员,但我?并不打算把科林西亚变成海克瑟莱一族的东西。”
弗雷德加讶然眯起了眼睛。
“那么祝您晚安。”艾格尼丝没有多做解释,颔首告辞。
这一手是从?苏珊娜那里学来的。悬念和?诚意同等重要。
简等候在门边,恭敬地跟在艾格尼丝半步后离去,等到?身后的厅门阖上,才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