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后被废之后,宫中众人的心思又隐约有些浮动,尤其是淑妃和赵妃两位有子嗣的妃嫔——争赢了,那可就是中宫与东宫两个宝座。众人在太后这里等着见皇帝,却只等来了一道口谕,皇帝不想召见嫔妃,叫无关的人都回去。妃子们有些失落,太后宽慰了几句,便叫她们各自回去了,只把几个皇子皇女留下。大公主也在其中,她依偎在太后身边,隔着许多人,看了宋檀一眼。又等了一会儿,皇帝终于姗姗来迟,大公主领着几个弟弟妹妹向皇帝问安,皇帝叫起,目光只扫过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最后落在大公主身上。皇帝对于几个儿女的态度,是按年龄来分的,二皇子三皇子和四公主都只四五岁,年纪尚小,他就不怎么在意。唯有大公主已经八岁,是记事的年纪了,他对大公主的态度就会慎重些。“永嘉这几日都在做什么?”皇帝道:“朕听说你近来在宫中各处走动,可是在自己殿里待得腻了?”大公主心里打了个突,飞快地看了宋檀一眼。宋檀低着头,没什么反应。大公主斟酌着,“回父皇,儿臣听说太掖池夜里要放灯,便十分想去看看。只是乳母怕儿臣被冲撞了,不愿带儿臣去,儿臣与她们生气,在各处跑叫她们来追的。”皇帝道:“你也大了,这样孩子气的事情以后不要做了。太掖池的灯是好看,邓云,你安排着,送永嘉公主去看。”邓云称是,大公主勉强笑了笑,向皇帝谢恩。太后不知道这两人的机锋,只隐约察觉出有些不对,便开口道:“皎皎近来稳重很多了,这几日总来陪哀家抄经,她小小年纪,字也写的有模有样的呢。”宣皎是大公主的名讳,但更多的人称她的封号永嘉。杨四和捧着大公主的字,送到皇帝跟前。大公主刚开始练字,写的是隶书,刚柔并济,秀美圆润,又兼之三分的从容,皇帝看了,真情实意地夸奖了一句。太后就笑了,“哀家就说皎皎的字写的好,甚至有几分你刚开始习字的模样,只可惜哀家的皎皎是姑娘,不然活脱脱是皇帝小时候。”皇帝不以为意,不过也顺着太后夸了几句。太后又看大公主,大公主低着头,没接话。她对皇帝,终究尊敬有余,亲近不足。这样的心思瞒不过皇帝,皇帝神色淡了些,将手中的字放回杨四和手中。杨四和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可是皇帝还是注意到了他。“朕先前送来慈宁宫的人都不得用吗,来来去去还是剩下个杨公公。”皇帝看了一眼杨四和,总归有些不悦。
他对于杨四和,厌恶中夹杂着几分不屑,又因为太后的态度而生出一些恼怒。太后的丈夫是先帝,而她心悦的人却是一个太监。皇帝大约很能共情他的父亲,并因此感到冒犯。太后只当听不懂皇帝的话,道:“你送来的那些人也好,个个年轻着,慈宁宫都热闹许多。”皇帝不再说什么,略坐一坐就起身离开,太后让大公主送一送,大公主将皇帝送到慈宁宫门口,又飞快地跑了回去。太后见大公主一溜烟儿跑回来,笑道:“你做什么,那是你父皇,瞧你吓得。”大公主摇头,坐在太后身边,环抱着她的腰。太后教导她,“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与父亲置气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以后见了他,还是要亲近些,不要生了隔阂。”大公主只做听不见,埋在太后怀里。太后抚摸着大公主的背,叹了口气,“他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儿子,就连我,也是不能与他置气的。”永嘉公主晚上会去太掖池看灯,太后做主,宫里的妃嫔愿意去的都去,邓云带着东厂的人,又调派了禁卫军和锦衣卫,里里外外都布置好了,才敢请贵人们移驾。皇帝不去凑这个热闹,独自在太极殿批奏折。待到天昏黑了,宋檀与人交了班,走出太极殿的大门。今天也是没办成事的一天,宋檀慢吞吞走在宫道上,出了西华门,往尚膳监的方向去。尚膳监的刘公公不在,宋檀招来一个熟识的小太监,问他要了份烧鹅。小太监动作很麻利,取了牛皮纸包了一只剁碎的烧鹅,皮烤的酥酥的,肥肉不多,精肉一层一层。宋檀是尚膳监的常客,隔三差五都要来弄点吃的,得了赏的时候会阔绰点,汤饭点心都要精致漂亮的。受了罚的时候心情不好,就点平素忌口的东西过过瘾。小太监看宋檀今日的模样,不像得了赏,他想了想,回身拿了包炒熟的板栗子来,道:“这是小的们嘴馋,自己弄的,公公别嫌弃,带一包去吧。”宋檀道谢,接过烧鹅和板栗,从荷包里掏出两只银锞子。小太监喜不自胜,接过银锞子忙不迭道谢。御前的人,不说什么性情,都没有出手吝啬的。宋檀绕过尚膳监,拐到太掖池边,溜达着往西直房走。太掖池今天人声鼎沸,皇子皇女与妃嫔都在承光殿安置,玉河桥边停了好几艘游船,以备贵人们泛湖。太掖池自承光殿东西两侧全都灯火辉煌,守卫森严。千盏花灯已经备齐,只等贵人们下令,便可以放进太掖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