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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梦悠悠然然,幽黑海面上打着圈儿,掀开湿淋淋的云被,星子在深蓝穹顶打着转儿。

雨半球的海和阳半球的天,在梦里交叠,神经残留的连接时不时震颤。

手掌拍打海面,摸到抽湿后的干燥布料,白色的病房床单,大片大片的白,人工的白色。

纸张的白色,翻动间听感光滑,浪一样的起伏,声音也浪一样地起伏。

“根据此次……涨升中的……海洋……变化……”

“预计未来……内会再次……加速……变化……”

在梦里储存杂乱的记忆,突然地醒来,打翻罐子,不再记得顺序。

身边的温度已经凉了,懵懵懂懂间赤脚下床。

脚掌离地的高度微不可察,擦着前进。

走路时不看向地面,用脚探路,踢倒床脚随意堆积的一叠杂志刊物,脚背擦出一片红,被七零八落盖住。

红的、黄的、绿的、蓝的、黑的。

有黑的海洋,也有黑的宇宙。

脚趾甲和最底下一本齐高。

黑色的宇宙摇晃星云,露出来的标题字符散开,通用语转换过来,“宇宙探索新刊”,,不前不后的普通位置,出现了熟悉的字母。

作者栏——lisi。

李偲被书籍倒落的声音从厨房叫出来。

宇宙学杂志里的作者“lisi”,海洋学研究所里的新生“lisi”。

海洋学研究所里的优秀学生李偲,被教授推荐到宇宙学研究所里的优秀学生李偲。

《宇宙探索新刊》研究。

那时出现在三流小刊边角位置的文章,在几年之后被雨水不断冲刷,运输到城市冷清街道的一方书摊上,又被有缘人不肯道与他人的寻寻觅觅中找到,收回后压在书籍最下层。

荔思还记得教授给李偲介绍。

“那颗行星好像真的有海洋。”

“stk0437,它是目前能接触到的最近机会,需要很多人参与其中,回报会比现在更高,你认真考虑一下。”

各研究所人员互相流通的几年,李偲一直未曾提出过转所,只是承担所里更多劳务,以赚取补贴以外李思需要的高额医疗费用。

但那天的雨声里,荔思听见了李偲的回答。

“好,我考虑一下。”

阳光后的雨依旧自顾自地下。

水的纠缠让人混淆记忆,通过不同躯体汲取来的片段压缩到现在的身体里,无法确认对世界的认知是否合乎常理。

尽管大封存期以来,常理就已经被打破。

但有人尽力将打破的观念重组修复。

政府,军队,研究所。

幸存的人靠的不只是运气,还有在大封存期间少数人坚持的救援。救援队由那时还是军官的拉夏尔组织带头,李偲和李思是被救援的其中之二。

李偲对这个名字很熟悉,不止因为杂志报刊上频繁出现。

大封存期后,被提拔为上将的拉夏尔军官,善良、忠诚、坚毅,年轻时多次立下战功,在一线战场受伤后退居,与妻子结婚。虽无子女,个人出资设立多所幼儿抚养院,大封存期间组织救援队,上议设立政府军及研究所,修建白墙并主导建立宇宙学第一研究所。

李偲是其中一家幼儿抚养所的被救助人之一。

第三次,他将主动进入拉夏尔上将的涉及范围之中。

当然,上将不会关注到他的主被动性。

他只是陈述,向荔思表达这一次的不同。

他被动的前半生,出现了不同。

“这个lisi,是我妈妈,和你同姓,荔——媤——,应该可以算是,缘分?”

星球上亿人,绝大部分都不过籍籍无名。

拉夏尔上将在成为上将之前,资助的幼儿抚养所条件也极为一般,李偲在里面的名字不过一个代号,因为锁骨处的痕迹,取做零四。

在被领养之前,父母的概念是模糊的,被领养之后,只是具体了些许。

除了父母之外没有别的亲人,母亲醉心于宇宙学的研究,父亲跟随母亲身后,因此有记忆的很多时间,都在外四处奔波。

那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幼儿抚养所带一部分年龄合适的孩子们出所检查,顺带游玩。

带队老师叫到他的名字,“零四”。

恍恍惚惚听过去,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

第二天,那对夫妻来到抚养所,挑选了名为“零四”的孩子。

就像为战后精神恍惚的男人取名为李沛联那样,女人摸了摸男孩的头发,为他取名李偲。

丈夫,孩子,都是她捡回来的身外之物。

她在雨后街头随意捡起一个金发流浪汉,花钱治愈他腿上的枪伤,换掉他身上破旧的军服,允许他陪在自己身边,也允许他再找一个自己的小小同伴。

她总是随心所欲,丈夫和孩子都不被告知理由,都不会成为理由。

她想要的是自由,也想给其他人自由。

最后一个人死在一次极地探索中,甚至没有找到尸体,也没有留下什么话。

她离开屋子时和平常一样,她和男人经常接吻,只有离开的最后,才会摸摸男孩的头发。

那是最后一次的最后时光。

两个依赖她存活的人,在她死后进入第三段人生,遇见她之前,遇见她之后,和她死去之后。

她以另一种形态陪伴在他们身边。

她死后的第40天,大封存计划正式启动,先前隐隐听到的风声,故作不知的通告,行色匆匆的军队,在两个流浪汉盲目的生活中搅和混乱。

世界已经完全脱离掌控,无力自救的人跪在街头乞求封存箱,封存区被驱赶的男女老少,大多都是无法掌控主动权的人。

李偲觉得自己从那时开始就失去了好奇的能力,抑或更早之前。

跟随在父亲身后寻寻觅觅的日子,不问为什么,不问要怎么做,只是跟随。

他的影子抽条,就像那年忘记自己名字的李沛联一身脏污跟在荔媤身后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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