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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生应该从童年时讲起。

父亲是儒雅的文学教授,母亲是个温柔的画家,一个姐姐大他三岁,随父姓,他则随母姓。姐弟俩从小生得讨人喜欢,人人都说这是对金童玉女。按常理而言,受父母耳濡目染的姐弟本该在文学艺术领域发光发热,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展现出对父母职业的兴趣。

姐姐小时候想当花匠,弟弟就尽职尽责地给她打下手,眼巴巴地跟在屁股后面递铲子,孩子哪懂什么种花,因此每每到最后,花园里都会爬出两个灰头土脸的小泥人。母亲对此总是哭笑不得,有洁癖的父亲嫌弃地把两个泥娃娃拎回卧室,一人罚十分钟禁闭,然而十分钟一过,迎接他们的就是温热的洗澡水和干净衣物。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姐姐又迷上了追星,学校考试的成绩次次一塌糊涂,为了逃避父亲的训斥,弟弟又默默替她藏好试卷和情书,抱着满满一书包的巧克力分给班上的同学毁尸灭迹。而等弟弟上了中学,情书和巧克力堆满书桌的时候,姐姐已经因为优越的外表被星探找上了门,他说姐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人。那时候的弟弟成绩出众,接连跳级后被当时的知名学府破格录取,被新闻报道赞誉为万中无一的天才少年。在那场庆祝的晚饭上,家人问他未来想做什么时,弟弟毫不犹豫地说想成为科学家。

他要为科研做贡献,为人类做贡献。

本来已经争取父母同意要去当大明星的姐姐突然变了卦,说当明星太累,还是开家花店更适合她。就这样,姐姐的高考毫不意外地落榜了,她如愿地开了一家花店。父亲总在下班后刻意绕远一段路来到她的花店,挑一束送给家里作画的母亲。

赵禹在十八岁那年进入研究所,被当时的导师何东明一眼看中,进入他的麾下学习,也在那里认识了和陈汐同岁的于言。于言是他同校的学长,也是为数不多能在研究所和他说得上话的年轻人,在生活和工作上对他多有照顾。很快,赵禹凭借出色的能力,迅速在研究所里崭露头角,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一颗新星。

“他们都说我的命太好,家庭,相貌,天赋甚至是人缘,每一样都好得让人嫉妒。”赵禹自顾自道,“是啊,太好了,哪有人的命能永远那么好。”

所以噩耗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降临了。

在某次深夜里,赵禹独自研究一项新项目,却在疲惫中收到了父母的死讯。研究所离家很远,他在深夜狂奔了两个小时才遇到一个愿意搭他一程的司机。少年捏着手机,第一次感到绝望和无助的滋味,他满心祈祷这一切都是梦,直到亲眼目睹了曾经的家变成一堆碳化的废墟,看见了父母面目全非却靠在一起的遗体。

赵禹突然没说下去,他像是突然哽住,眼眶泛红,迟迟无法开口,直到叶知瞿握住了他的手,真实的触感抵消了记忆中过于残忍的片段,赵禹继续说了下去。

警察说是电路老化导致母亲的画室意外起火,火势迅速蔓延,两人来不及逃生,吸入过量浓烟窒息而亡。那时天光初现,他们站在曾经的院子里,陈汐抱着他哭到近乎晕厥,她说:“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了,赵禹,我们没有家了。”再也不会有人拉着他们去当模特,也不会有人每天绕远路去陈汐的花店里买一束花,那对包容疼爱了他们二十年的父母,永远在这场火灾里离开了。

赵禹紧紧抱着她,忍住不让自己的背弯下来,他只有姐姐了,他们只有彼此了。

但是上天还是连最后一点慰藉也不肯留给他。仅仅过了一年,年仅二十一岁的陈汐在一次昏厥后被查出了急性白血病。赵禹陪着她吃药,化疗,坚持不懈地找合适的配型骨髓,可那张美丽生动的脸还是日渐凹陷下去。她总是抱着赵禹送的花,有些惆怅道:“我还没好好谈过恋爱。”转而又扬起笑容道,“但没关系,我有你啦。也不知道以后谁这么有福气,能嫁给我老弟这么帅这么有才华的男人!”

赵禹给她削了个苹果递过去,开玩笑道:“快吃,吃完了给你找对象。”他明明还不到二十岁,却更像是个哄妹妹开心的哥哥。

陈汐咬了口苹果,嘴里含糊道:“那我不喜欢那么聪明的,显得我太笨啦。”

“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找。”赵禹说完,陈汐嗯了一声,托着下巴道:“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去没关系吗?”

“请了假,没事。”

“不是说这种地方都很忙吗?”

“……”赵禹默了默,“总有不忙的时候。”

陈汐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别骗我,你一撒谎就这样。”他的谎言总是瞒不过这个姐姐。

“……我辞职了。”赵禹话音刚落,清脆的巴掌声就落在了他的脸上,他什么也没说,仍旧低下头,陈汐气得发抖,眼泪却簌簌落下,“爸妈那么优秀的人,有一个不争气的女儿还不够吗?就为了我,你辞职……你凭什么辞职,要是我也走了,你要怎么办……赵禹,你要怎么办?”她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像是一把刀插在赵禹的心口,赵禹失控地喊道:“我不要怎么办!我只想你活着!再优秀又怎么样,爸妈和你都不在了,那我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他哽咽道,“我只有你了,如果连你都不在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陈汐上前抱住了他,一遍一遍道:“别这样,别这样……”

“再等等,我一定会找到配型的骨髓。”赵禹道,“然后我陪你开花店,给你打下手,找个比我还帅的给你当男朋友。”

“哪有你这么自恋的?”

“跟你学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但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未来,仍旧是灰蒙蒙的。

安抚完陈汐,赵禹走出病房,迎面遇见了特地来找他的于言。对方开门见山道,

“为什么要辞职?”

“我姐姐生病了,需要人照顾。”

“……何教授想见你,你的那份辞职申请还在他那里,赵禹,别那么草率地做决定。”

赵禹神情微动,想起何东明平时对他的关照,决定再去见一面。于言告诉他,何教授把地点定在了附近的咖啡厅,为了让赵禹安心,他自告奋勇地留下来照顾陈汐。

赵禹知道他是个老好人,便独自赶去了约定的地点,何东明的确等在那里,他是研究所德高望重的前辈,一直很看好赵禹,此时更是亲切地拉他入座。

“小禹啊,你受苦了。”何东明叹了口气,“你姐姐的病我听说了,天妒英才啊……一连发生这么多事,你要节哀。”

面对曾经的导师,尚且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也显出几分脆弱,他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这病不是没办法,要找配型,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倒也不难。”何东明缓缓道,“我这些年也认识些人,说不定能帮到你。”

听到这,赵禹猛地抬起头,眼里是不加掩饰的狂喜,“真的吗?您愿意救我姐姐……”

“傻小子,”何东明怜爱地看了他一眼,“你可是我最满意的学生,我还指望你留在实验室帮我呢,这点小忙算什么。”

“我,我……一定会更努力……”赵禹有些语无伦次了。

何东明笑而不语,等他逐渐冷静下来,才说了句,“我记得你在离开研究所之前,有过一个新项目的提案,是关于人脑意识的开发,而且还取得了一定进展。”

“是……但还只是雏形。”何东明突然在这时候提起新项目,让赵禹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还真是可惜,如果继续研究下去,这肯定会成为科研界的一座里程碑……意识,如果能掌控人的意识,那该是多么了不起啊。”何东明脸上流露出贪婪之色,“那些实验数据还在你手上吧?”

“您是什么意思?”赵禹冷声道。

“傻孩子,”何东明慈爱地看着他,“用你姐姐的骨髓配型和留在研究所的资格,换一个不完全的实验数据,这不是很划算的买卖吗?”

“这是剽窃!”赵禹猛地站起,脸色铁青,“那是我的心血,是我不眠不休留在实验室保留的数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导师,怎么有脸将学生的成绩据为己有!”

“你已经提交了辞职报告,离开了研究所,那些数据也只不过是废纸一张,还是说,你的气节比你姐姐的命还重要?”何东明已经完全不打算隐藏自己丑恶的嘴脸,“没有我,你那个相依为命的姐姐活不过三个月,你手上的积蓄也经不起这么耗,醒醒吧,我是不忍心浪费你的天赋,不然你哪来的资格和我这么说话?”

面对这些真实刻毒的话,他虽然愤怒,却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父母死后,他就丧失了为所欲为的底气,姐姐的命在这一刻将原则碾压得彻彻底底,就像何东明说的,理想在此刻除了徒增烦恼什么都做不到。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两根芦苇,一根断了,另一根也无法独自支撑。他还太年轻了,从没经受过接二连三的挫折,失去父母后,赵禹已经在患得患失的路上走了太久,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他妥协了,对着那副丑恶的嘴脸弯下了脊梁。

于言听到何教授愿意替他寻找骨髓配型后,总算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一连说了几句那就好。

配型找得很顺利,两个月后,陈汐被推进了手术室,赵禹也按照约定把实验数据交给了何东明。他满心欢喜,一想到陈汐马上就能恢复健康,就忍不住抱着于言痛哭流涕。长时间的精神紧绷令他早已疲惫,但他仍然坚持等着陈汐出来的那一刻。

所幸手术很成功,连带着于言都重重松了口气,他开玩笑道:“陈汐好了,咱俩倒别生病了。”

赵禹的眼睛越来越亮,尤其是陈汐术后醒来,他高兴得像是都有些精神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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