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破碎(1/2)

吃完饭,大家各自回了客房。柳伊一开门,就看到两个泥狗子,一前一后走进来。

“我回来了!”夏珩之身上脏的看不出人样,踢掉满是泥的鞋子,就要往地毯上踩。一只脚刚踏出去,被柳伊瞪了一眼,又悻悻缩回去。

“外套脱门口,你们两个给我过来先洗澡。”

柳伊两个一起抱不动,只好先把夏珩之提溜进浴室,又返回来把嘉言拎过去。

泥巴大部分都沾在了夏珩之身上,嘉言只是摔了一下,脏的并不严重,跑前跑后给柳伊帮忙,给夏珩之拿衣服拿浴巾拿洗澡玩具,浴室和卧室来回几趟,小脸上很快跑出一层薄汗。

水放好后,夏珩之脱了贴身的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浴缸,溅了柳伊一身水,屁股上又挨了一巴掌。

柳伊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嘉言,伸出手对他说:“言言,你来和阿珩一起洗吧。”

嘉言看着她,摇了摇头。

夏珩之趴在浴缸壁上,探出个脑袋:“弟弟,一起洗,爷爷家浴缸很大,我教你玩这个枪。”

“来吧,阿姨帮你脱衣服。”

嘉言犹豫了一会儿,没有让柳伊帮忙,自己脱掉了上衣和裤子。

没有了衣服的遮挡,胸前背后全都暴露出来,稚嫩的皮肤上布满了还没完全消下去的淤青,还有一些结了痂的伤口,像是被什么抽打所致。这些伤明显不是刚刚留下的,应该是在嘉言来夏家之前就已经有的。

柳伊没控制住睁大眼睛:“这是……”

“是夏羽轩干的?我要去把他脑袋拧下来!”夏珩之也显得很愤怒,光着身子就要往浴缸外跳,被柳伊拎着胳膊扔了回去。

嘉言摇了摇头,说是之前自己磕的。

夏珩之不懂,柳伊却什么都懂,她拉过嘉言的手,小心避开伤处,把小孩抱进了浴缸。

不知怎的后面变成了母子二人一起给嘉言洗澡,柳伊往嘉言头顶揉泡泡,夏珩之用手捧了水轻轻浇在嘉言身上。夏珩之在他后背上那些伤处吹了吹,满眼心疼的问嘉言:“痛吗?”

嘉言只觉得后背暖暖的,回头弯起眼角对他笑:“早就不痛了。”

门铃声响起,夏珩之刚洗干净穿好衣服,踢着拖鞋跑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沧桑的中年男人,旁边还跟着一个矮矮胖胖的男孩,那男孩夏珩之认识,正是今天欺负嘉言两人中的另一个,叫林燃。

“你们来干什么?”夏珩之抓着门把手,没好气质问着。

男人丝毫没有介意夏珩之的不礼貌,反而弯下身子半蹲下来,陪笑着问他:“阿珩,我是林叔叔啊,你爸爸和妈妈在不在家啊?”

夏珩之扭头,漫不经心朝屋里喊:“妈,林叔叔来了。”

柳伊牵着嘉言走出来,嘉言刚洗完澡,脸粉扑扑的,见了林燃不自禁后退一步,往柳伊身后躲了躲。

男人见了柳伊,立刻堆起笑容,一口一个嫂子的喊着,把林燃往前推了一步,让他开口道歉。

林燃丧着脸,向三人依次鞠躬道歉:“阿姨对不起,夏珩之哥哥对不起,还有……弟弟,对不起。”

柳伊一早从保姆那里了解了情况,并没有计较什么,摸了摸林燃的头发,说没事的,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

可夏珩之却不依不饶,把嘉言拉到自己身边,对林燃说:“我弟弟有名字,他叫嘉言。”

林燃垂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握紧,不情不愿地向嘉言鞠了个躬:“……对不起,嘉言弟弟。”

夏珩之哼了一声,撂下门口两人,牵着嘉言回房间玩玩具了。

嘉言好奇地回头,正好门口的林燃也望过来,和方才低眉顺眼的姿态截然不同,他看着嘉言,眼里那种阴鸷的,不加一点掩饰的恶意,让嘉言不自禁握紧夏珩之手掌,赶紧回过头不再看他。

——

过完中秋回到家里,打架的事情却还没结束,那天被夏珩之揍的小孩叫夏羽轩,是小叔家的儿子,不仅脸肿成了包子,连鼻梁骨都差点打断了。于是晚上,夏珩之和嘉言刚吃饱,正趴在床上玩飞机模型,就看见夏峰阴沉着脸,气势汹汹把夏珩之叫到书房。

柳伊不在家,嘉言见夏峰今天脸色不对,鞋子没穿就跟了上去,却被保姆张姨拦住,抱到自己卧室里锁上门。

夏峰一向严厉,惩罚孩子不像柳伊平时那样象征性打两下手心,而是让夏珩之跪在书房地板上,用皮带抽后背。

夏峰:“知道错了么?”

“我没错!夏羽轩打我弟弟,我下次见他还揍他!”

皮带结结实实抽在后背上,夏珩之哭的一抽一抽,却怎么也不肯认错。

夏珩之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么一闹,打伤人事小,嘉言是私生子的事被爷爷知晓才是大事,害得夏峰丢尽了脸,被老爷子叫过去劈头盖脸骂了一下午。

保姆房里,嘉言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听到书房里的惨烈状况,比夏珩之哭的还可怜,抱着张姨的胳膊哀求道:“求求你,给柳阿姨打电话吧……”

当晚,书房里折腾到凌晨才结束。

夏珩之红着眼睛回了卧室,啪的摔上门,从柜子里拿出一大一小两个书包,小的那个扔给嘉言。

“这个家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收拾行李,你和我一起离家出走。”

嘉言看着怀里的书包,愣愣点头。

夏珩之最舍不得那一柜子飞机模型,大包被模型塞得鼓囊囊的,还嫌没带够,往嘉言的小包里也塞了几个。

“哥哥……”嘉言在他身后小声说,“我们和你妈妈说一声吧……”

夏珩之回头瞪他:“说了还叫离家出走吗!你要是敢当奸细,我就把你从窗户外面丢出去。”

嘉言害怕被丢出去,低头认错:“哥哥,我知道错了……”

夜间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夏珩之在前面走的飞快,嘉言迈着短腿一路小跑才勉强赶上。

“哥哥,走不动了……”

不知走了多久,嘉言累地蹲在地上不肯起来,夏珩之也没力气了,只能先找个公园长椅凑合着休息一会儿。

夜里的风很凉,嘉言依偎着夏珩之取暖,仰头看着夏珩之说:“哥哥,这里太黑了,我们回家吧。”

夏珩之也想回家,可是他们出门前没提前规划好去哪里,现在更是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怎么也得等天亮了才能想办法回去。

嘉言穿的单薄,夏珩之解开外套拉链,让他钻进自己怀里,安抚道:“睡一会儿吧,天亮了就回家。”

“哥哥,你背上的伤还疼吗。”嘉言小声问道。

一阵冷风吹过来,嘉言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夏珩之把人往怀里揽紧了些。

“没刚才那么疼了。”

夏珩之怀里很暖,嘉言有些困了,迷迷糊糊说着:“要是我能替你挨打就好了,我不怕疼的……”

夏珩之:“说什么傻话,哪有人不怕疼的。”

——

第二天清早,夏珩之被嘉言的喷嚏声吵醒,怀里人摸起来烫的像个小火炉,夏珩之赶紧找路人借了手机给柳伊打电话,让她来公园接。柳伊急匆匆赶过来,看见昨天才洗干净的两个小孩又像乞丐似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大的还抱着小的,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明明都抱着他睡了,怎么还是感冒了……”夏珩之耷拉着脑袋,帮柳伊倒水冲感冒药。

柳伊瞪他一眼:“谁家小孩能有你这么皮实。”

夏珩之乖乖认错:“我错了,不该带言言离家出走的……”

嘉言已经退烧了,夏珩之把药端到房间里,一勺一勺喂给他,嘉言张嘴乖乖喝掉,没一会儿,眼圈渐渐红了。

夏珩之:“哎,你哭什么啊?”

“……有点……烫。”嘉言已经被烫的舌头不会打弯了。

夏珩之不信邪自己尝了一口,被烫的半天说不出话。

夏珩之:“烫你怎么不说话啊?!”

嘉言:“我怕我说烫,你就不喂了……”

“傻不傻啊,快张嘴让我看看,烫出泡来没有。”夏珩之扒着嘉言的嘴检查了一圈,之后喂饭喂药的时候也知道先吹吹了。

就这样,嘉言在夏珩之家住了一年多,现在回想起来,都像是一场触不可及的美梦。如果可以,嘉言宁愿时光永远停驻在这里,不要再前进。可时光不会为谁停下,谎言也终有瞒不住的时候。

噩梦的开端是一个下午,柳伊带两人去了游乐场,给他们一人买了套小恐龙的新衣服,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牵着手回家后,在门口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染着红色头发的女人,精致的眉眼下带着掩饰不住的刻薄,是嘉言的妈妈。

嘉言见到红发女人,表现得十分害怕,一个劲往夏珩之身后躲,夏珩之还没来得及奇怪,就被妈妈打发出去买雪糕。再回来时发现屋内在激烈的争吵,夏珩之在楼下都能听到尖锐的咒骂声。

“养不熟的兔崽子!没富贵命还想学人家养富贵病,赶紧收拾收拾跟老子回家!”

“我不回去。”嘉言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倔强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白嫩的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

“不回去?你以为你那没心肝的爹稀罕你吗,老子生你养你,还不能带你走了是吧!”

争执中嘉言的妈妈又要抬手打,嘉言挨打惯了,闭上眼睛抱住头。片刻后,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嘉言颤抖着睁开眼,一片白色的裙角挡住了视线。

“冷静一点,不要打孩子。”柳伊挡在嘉言前面,嘉言顺势往后躲了躲,小手死死抓住柳伊裙边。

有了柳伊的保护,嘉言也硬气了起来,跟女人呛声道:“哥哥说了,这里就是我家,我不跟你回去。”

然而正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女人,女人冷笑着打量一遍柳伊,又冲着他身后的嘉言吼道:“这里是你家?白眼狼,是不是特别羡慕人家有个知书达理的妈啊?自己在这住大房子过几天好日子,就忘了别人怎么喊你贱种的了?还哥哥,你哪来的哥哥,给老子滚过来!”

女人伸手要扯嘉言头发,嘉言死死躲在柳伊身后,像抓住救命稻草,怎么也不肯松手。

之后的一切都变得混乱不堪,柳伊因为护着嘉言,被女人失手推下楼梯。

融化的雪糕掉在地上,夏珩之不顾一切冲上前,只看到眼前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柳伊是特殊血型,滚下楼梯摔到了头,且失血过多,抢救了一晚上也没救回来。凌晨五点,天将将显出些亮色,在一片歇斯底里的争吵和哭泣声中,十岁的夏珩之永远失去了妈妈。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跟她走!”手术室外夏珩之哭喊着,揪着嘉言的领子,“你把妈妈还给我!你把我妈妈还给我!!”

夏珩之打了嘉言几下,哭的没力气了,捂着眼睛靠墙站着:“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妈啊……为什么你还不去死!”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嘉言也怕极了,不管夏珩之怎么打他,小手死死抓住夏珩之的胳膊,不停重复着道歉,可这次却没换来夏珩之的抚摸和安慰。

夏珩之抽出胳膊,把嘉言重重推倒在地:“滚开,我不是你哥!滚出我家去!”

那天后,夏珩之才知道嘉言并不是什么保姆的孩子,而是他爸和娼妓的私生子。多可笑,为了维护一个下贱的私生子,害死了自己的妈妈。

如果不是嘉言的出现,夏珩之不会失去母亲,他们一家三口现在还过着幸福的日子。夏珩之被迫长大的同时,对嘉言的感情彻底蜕变成了汹涌的恨意,沸腾着要将八岁的嘉言吞噬殆尽。

虽然正式住进了这栋房子,可每个人对嘉言的态度都急转直下,对于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嘉言渐渐习以为常。

虽然不能再和哥哥一起睡大卧室,有时候也只能在小桌上吃冷下的剩饭剩菜,嘉言因此多了个常犯胃痛的毛病。但至少,还能每天看到夏珩之,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每天挨打还饿肚子了。

可令嘉言最难过的是,夏珩之总是想尽办法让他不好过,尽管他一直在努力弥补,学着夏珩之妈妈那样,站在板凳上煮桂花圆子,会在过生日时送他一件球衣,每天睡前往床头放一杯热牛奶。

可夏珩之并不领情,把嘉言送的球衣剪碎,当着他的面把牛奶倒进狗碗里。但嘉言并没有因此打消念头,只是沉默地扫起来被剪碎的礼物,每天坚持不懈得给夏珩之温牛奶。

嘉言仿佛永远不会生气,不管夏珩之对他怎么恶劣,都像是拳头砸在棉花上。

这件事令夏珩之烦不胜烦,嘉言就像只撵不走的癞皮狗,每天在跟前晃来晃去,只会让他更讨厌,他只想让嘉言滚出去,滚的越远越好。

一个寻常的下午,夏珩之正要下楼踢球,打开房门,看到嘉言捧着一盘水果,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

见他出来,嘉言仰着头小声说:“哥哥,吃一点吧,这个蜜瓜很甜。”

一个恶劣的想法闪过脑海,夏珩之看了眼举着盘子的嘉言,没像往常一样摔上门,而是破天荒从嘉言手里接过那盘水果,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嘉言眼睛亮起来,小心翼翼问:“甜吗?”

夏珩之敷衍地点了下头,对他说:“你有什么想吃的,今天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嘉言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呆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回答夏珩之的问题,怕晚一秒他就反悔了。

“我、我想吃……小时候公园旁边的烤棉花糖。”

夏珩之在心里算了下位置,打电话让司机来送他们俩过去。

那座公园还和小时候一样,没怎么变,小时候他们曾经穿着一样的衣服,牵着手在里面玩耍。夏珩之依然走的很快,嘉言紧紧跟在他身后,小跑中甚至夹杂着一点欢快的蹦跳。

“老板,两份烤棉花糖。”夏珩之说着,不停低头看手表。

“要草莓馅的。”嘉言补充道,他记得夏珩之最喜欢吃草莓馅。

卖烤棉花糖的小摊在西大门不远处,夏珩之付了钱,对嘉言说:“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两个冰淇淋。”

嘉言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他很喜欢吃冰淇淋,上一次吃到还是夏珩之妈妈带他们两去游乐场的时候,绵密的奶油滑过喉咙,又甜又凉。

“哥哥,我和你一起去。”嘉言想牵住夏珩之的手,却被夏珩之甩开了。

夏珩之沉着脸:“我说了,在这等着。”

嘉言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惹他哥哥生气,却也不敢再碰夏珩之。

夏珩之安排好嘉言,转身便走了。

小摊前,老板拿起烤好的的棉花糖,用签子穿好,装进袋子递过来,嘉言拿着它们站在小摊旁的角落里,自己那份很快就吃完了。慢慢的,属于夏珩之的那一份凉掉了,可哥哥还没回来。嘉言坐在台阶上,安静地等。

天黑了,老板收摊了,嘉言还在等。

深夜,公园里也没什么人了,天上淅淅沥沥飘起小雨。嘉言站起来,走到一个公共电话亭前。可他身上没有钱,也够不着电话。哥哥一定是把他忘了,先回家了吧。

雨水流进眼睛,嘉言用袖子揉掉,他凭着记忆走到十字路口,记下路标和建筑,走错了就原路返回,换一条岔路重新走一遍,就这样,一个人在深夜大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夏珩之当然是故意的,他还特意吩咐司机绕了几圈路,生怕嘉言记住路线自己找回来。外面正在下雨,夏珩之坐在窗前看了会儿,强迫自己躺床上闭上眼,却一夜都没睡着。

第二天,夏珩之下楼买早饭,打开门,看到嘉言浑身湿淋淋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根被雨淋过、冷透的棉花糖。

嘉言站在门口,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直直的盯着他,红着眼圈,像被抛弃的小流浪狗。眼中是困惑的、愤怒的情绪,却又带着胆怯和惧怕。

夏珩之心脏紧了下,有一瞬间很想像从前一样,抱住他摸摸头,可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原谅嘉言。

他们就这么盯着对方,沉默了大半晌,最终,是夏珩之打破气氛,从玄关处找了把伞扔出去。

嘉言没有去捡地上的伞,依然直直望着夏珩之。

在夏珩之眼里,嘉言一贯喜欢装可怜,如果当初没同情他,妈妈也不会死。夏珩之现在看见他这副模样便觉得厌烦,更厌烦的是,自己时至今日竟然还会心软。

“你不用这样,没人心疼你。”

夏珩之说罢,当着嘉言的面,重重关上了大门。

夏珩之本以为,凭嘉言的脾气,应该会一直等在门外,等自己气消了再放他进来。可中午再出去看,门外空荡荡的,那把伞还在原封不动躺地上,嘉言却不见了。

并且往后的两天,嘉言也再没出现过。

一开始夏珩之还觉得庆幸,他本意就是要把嘉言赶走,少了个整天跟在屁股后面的烦人精,日子都清净了不少。可一到晚上,便担心的整晚睡不着觉。外面那么黑,嘉言那么小,谁也打不过,他能去哪里,吃什么喝什么,会不会已经被人贩子拐走了,打断腿脚去街上要饭……

夏珩之越想越害怕,在床上翻来覆去快要崩溃,几夜没合眼,一站起来就头晕,眼前天旋地转,终于在某一天深夜播通了夏峰电话。

夏峰报警后查了监控,才知道那天被夏珩之关在门外后,嘉言先是在附近徘徊了半天,然后自己走了几公里,去了市里的福利院。

毕竟是夏峰亲生的骨血,再怎么不喜欢,把私生子扔福利院这种事让外人知道了,难免遭人口舌,有失颜面。夏峰没时间,派了助理陈禹和夏珩之一起去福利院,让他们把嘉言接回来。

福利院位置不算偏,他们很快驱车来到。在一群打闹的小孩里,夏珩之先找到了嘉言。他脸上的脏污已经被擦干净了,小小的身影坐在滑梯旁的树荫下,安静地翻看着手中的书,和喧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远远的,似乎感受到目光,嘉言抬起头,刚好与夏珩之对上视线,可这次,嘉言却没像往常一样露出欣喜的表情,而是仓促低下头,盯紧手里的绘本。

女老师把他们领到嘉言身边,说:“这就是您要找的孩子吧。这小孩也太奇怪了,那天发现他的时候,问他什么也不说话,就在门口坐着,我们都当他是不会说话呢。这么冷的天,在这坐一晚上非冻病了不可,我才把他领进来了。

“这么好看的小孩,昨天来了两家人都想领养呢,可惜性格太孤僻,进来的时候又没有正规手续,我们也很难办啊。”

原来他弟弟差点就被领养走了,夏珩之心想。

助理陈禹陪笑道:“真是谢谢老师了,小孩子顽皮,我们夏总给院长通过电话了,今天就是来带他回家的。”

陈禹来到嘉言身边,蹲下身轻声轻语不知说了什么,嘉言摇了摇头,目光没从书页上挪开半分。

“我来吧,”夏珩之走上前,“让我单独和他说。”

陈禹听到他这么说,点头退开,一时间,角落里只剩下夏珩之和嘉言两个人。嘉言还是低着头不吭声,夏珩之一向没什么耐心,把他手里的绘本抽出来扔在地上,板着脸开口:“说说吧,为什么自作主张跑来这里。”

面对夏珩之的责问,嘉言低声答道:“因为……我听别人说过,没人要的小孩最后都会去这里……”

“我还没说不要你呢。”夏珩之出声打断他。

嘉言愣了愣,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夏珩之:“可是你把我丢在公园,还关在门外面。”

虽然还没原谅嘉言,但夏珩之答应过妈妈会照顾好他。他是男人,男人说过的话都不可以食言。

“我向你道歉,跟我回家吧。”夏珩之说。

回去的路上,嘉言和夏珩之并排坐在后座。

“哥哥,你要是不想要我了,可以把我卖掉,能卖五千块……”

夏珩之几夜没睡好,正靠在车门上小憩,似乎并没有把嘉言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说什么呢,买卖人口是犯法的。”

嘉言又沉默了,那句话却在夏珩之脑中挥散不去,于是夏珩之又开口问他:“为什么是五千?”

车窗外的风景从寂静的郊区变回繁华的闹市,嘉言低下头,将那些深埋在记忆里不愿回忆的往事娓娓道来:“小时候,我妈欠了钱,五千块,他要把我卖给别人,那些人说,像我这种年纪的小孩,最值钱。可是我太害怕,自己跑回去了,那些人也不敢再要我,她很生气。”

坐在副驾的陈禹听到了,悄悄叹了口气。嘉言太小了,还没有对钱的概念,天真地“五千块”把人贩子口中的“值钱”划上等号。

夏珩之睁开眼,将手掌放在嘉言后颈上,轻轻捏了捏:“行了,别说傻话了,我不缺五千块,我这身衣服都不止五千块。”

原来衣服都比自己值钱。嘉言垂下眼,有些难过。

几天没合眼的夏珩之也终于在车上沉沉睡去。

——

柳伊走后过了不到一年,夏峰就找了位新夫人搬了出去,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嘉言和夏珩之两个人加上一只大狗。

夏珩之开始学会了抽烟,成绩从前十名掉到了倒数,每天都很晚回家,还因为打架被学校处分留了级。

嘉言守着空荡荡的房间,寂寞的时候只能和萨摩耶小九说说话。毕竟小九每天都看起来很开心,吃饱了就傻笑着蹭嘉言手心。

一晃几年,夏珩之和嘉言步入了高中。夏珩之因为留过级,高中文理分班过后,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和嘉言分到了一个班级。

虽然在一个班上,夏珩之也不想搭理嘉言,两人整天在学校也没说过几句话,像陌生人一样。嘉言成绩优异,几乎没从第一名的位置上掉下过,他每天都会整理好一份课堂笔记,课间时悄悄放在夏珩之桌角。

那时,学校门口不远处开了家电玩城,对于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极具吸引力,夏珩之也不例外,天天在电玩城玩到深夜。

他回家晚,嘉言便给自己找了份便利店的兼职,下班之后总会去电玩城门口坐一会,等到夏珩之和一群男生打完游戏从里面出来,再坐末班公交车回家。他明知道夏珩之不会理他,但还是想远远的看上一眼。

电玩城门口,坐在前台的男生正打着哈欠,余光瞥见在公交车站等待的嘉言,激动地朝店里喊:“胖哥,他又来了,那个小男孩。”

玻璃门旁,一个穿着打扮过分华丽的少年听到声音,也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看见了。”

少年是电玩城的小老板,叫林燃,也是夏珩之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因为身材又高又胖,店里人都喊他胖哥。林燃他爸是夏峰手底下的公司的小股东,林燃虽比夏珩之大了好几岁,却整天跟在夏珩之后面,夏哥夏哥的叫,这间电玩城也是他和别人一起开的。

这几天,林燃注意到那个总在公交站逗留的小男孩,长得挺漂亮,还时不时往电玩城方向看,他理所当然以为男孩每天关注的人是自己。

“看看,我今天这身怎么样?”林燃原地转了一圈,问前台的那名男生。

前台男生支支吾吾:“额……好,挺好的,帅气。”就是有点用力过猛,像个花孔雀。

“你在这等着,夏哥等会要来,你招呼他。我去去就回。”林燃说完,从兜里掏出一块昂贵的手表带上,转向公交站走去。

嘉言正坐在长椅上看书,对于身边突然出现的高大人影,眼皮也没抬一下,只在刺鼻的香水味越来越近时,轻轻皱了下眉。

林燃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挨着嘉言坐下。嘉言翻了页书,往旁边挪了挪,林燃也跟着挪过去。

“………”

嘉言已经十六岁,五官长开了,他皮肤很白,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尤其那双漆黑的眼睛,清澈得仿佛能一眼望到底。林燃这样的人,嘉言遇到过不少,他们总爱那这种黏糊糊的眼神打量自己,嘉言通常选择视而不见。

见小孩丝毫没有搭理人的意思,林燃觉得自己作为被追求者也该主动一点,于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问他:“喂,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嘉言摇头,又翻了一页书。

林燃觉得有趣,这小孩偷看了这么久,本人就摆在眼前,竟然还能这么冷静。

“真的,没什么想跟我说?”林燃说着,又凑近了些。

嘉言:“你该洗澡了。”

“………”

林燃不确定地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袖口,挺香的啊,他出门特意喷了五六泵香水呢。

嘉言被他熏得实在受不了,干脆合上书本站起来换了个位置。

林燃也跟着站起来,谁知嘉言走两步突然停住不动了,视线凝在他身后某处,似乎是自己电玩城的方向。

他人就在这里啊,这小孩还盯着那瞅什么。

林燃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到电玩城门口,只有一个人站在门口透气,是夏珩之。

他就静静站在那,校服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只穿着件衬衫,却让人移不开视线。夏珩之手里夹着一支烟,余光有意无意瞥向他们所在的位置。

林燃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打扮,在夏珩之面前一比,确实显得又俗又土。他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也许这小男孩从一开始看的根本就不是自己,而且夏珩之。

“你认识他吗?”林燃问嘉言。

嘉言还是不说话,只盯着某处。

烟燃尽了,夏珩之把熄灭的烟头丢进垃圾桶,转身进了电玩城大厅。

公交车在站牌前停下,嘉言从林燃身边绕过去,背起书包上了车,至始至终没分出半点眼神给他。

公交站只剩下林燃孤零零一个人,夹在一群等车的学生中间尴尬地站着。他满脑子疑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问夏珩之,那个男孩是谁。

夏珩之正在打游戏,看见他,把耳机放下来些,修长的手指还在不断敲击键盘。

“不记得了?你小时候还和夏羽轩欺负过他。”

平静的语气,像在陈述一件童年旧事,但林燃听出来,夏珩之字里行间都在讽刺他。因为那件事,夏羽轩最后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自己,害得他被他爸打得半死,又登门道歉。后来夏羽轩出了国,林燃不得不继续巴着夏珩之,嘉言是私生子这件事,也是林燃告诉他的。

“啊,原来他就是你弟弟啊。长得比小时候更好看了。”林燃保持着微笑,袖子下面却悄悄攥紧拳头。

直到今天,林燃才知道公交站那个小孩就是夏珩之的亲弟弟嘉言。他还傻乎乎以为,嘉言每天看的人是自己,估计夏珩之早就把他当成了笑话,不知道在心里嘲笑过多少次了。

听他这般言辞,夏珩之皱了下眉,又把耳机戴了回去,似乎不喜欢别人提嘉言是他弟弟这件事。

林燃很小就和夏珩之认识,对他们家的事情了解不少,当然也听说过嘉言间接害死夏珩之妈妈的传闻。

坐在隔壁电脑前的男生丝毫没注意到两人表情变化,还不合时宜地添油加醋附和:“胖哥,这小鬼姓夏呢,你这么喜欢他,不然收拾收拾入赘吧。”

“不,他不是,”林燃嘴角露出冰凉且残忍的笑,对夏珩之说道,“夏哥,你应该挺恨他吧。”

“啊?”那男生一头雾水听两人打哑谜。

夏珩之没回答,还在敲着键盘打boss,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夜晚,嘉言像平时一样,端着一杯热牛奶来到夏珩之房间,敲了敲门。

里面半晌没人回应,嘉言看房门没关严,还留了条缝,于是推门走进去。

“哥。”

“我进来了。”

书桌前,夏珩之正在做作业,见嘉言进来也没反应。哥哥一向对自己冷漠,嘉言早就习惯了,他把牛奶杯放在床头柜上,站在夏珩之背后看了眼他正在解的数学题。

“辅助线不是在这里画的。”嘉言突然开口。

夏珩之翻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接着跟数学题较劲。

“从a点到f点连一条线,这里。”

怕语言表述不清晰,嘉言直接伸出手在卷子上指点。他刚洗完澡,这么凑近过来,周围的空气都是牛奶沐浴液的味道。夏珩之心里烦躁更甚,干脆抬起头盯着嘉言睡衣外面那截脖颈。

“然后求ef和角a……”

嘉言似乎没注意到夏珩之的目光,自顾自讲着数学题的第一种解法,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夏珩之一把握住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手腕,把嘉言按在桌子旁的书柜上。

嘉言有些害怕,夏珩之比他高出不少,居高临下的视线极具压迫感。

夏珩之:“谁让你进我房间的。”

嘉言向他道歉:“对不起,我看门开着,我以为……”

夏珩之接着问他:“你来干什么。”

嘉言指了指床头柜上放着的牛奶:“我给你热了牛奶,你说过,晚上不喝牛奶睡不着的。”

夏珩之:“我还说过不想看见你,你怎么记不住。”

嘉言妥协道:“好……那我明天把牛奶放在门口,只敲敲门,不进去,你别生气。”

夏珩之觉得烦,眉心撅起:“嘉言,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讨厌你,恶心你。你如果真觉得亏欠我,就离我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听明白了吗?”

嘉言垂下眼,轻声回答:“……明白了。”纤长的睫毛扇动了下,眼中染上失落的情绪。

夏珩之放开嘉言,重新坐回书桌前。

嘉言人虽然走了,那股清香的牛奶沐浴液味却久久没有散去,更令夏珩之觉得离谱的是,宽松的睡裤下,那团蛰伏的事物竟然起了反应。

夏珩之谈过两次恋爱,都是别人死皮赖脸追的他,他对自己的女朋友很好,几乎有求必应,偶尔也把人带到酒店去过。但他其实不喜欢那些姑娘们身上的香水味,以及过分娇弱的身体,一碰就喊痛,夏珩之觉得很没意思,两段恋爱加起来都没超过三个月。

可就在刚刚,他竟然在亲弟弟面前,只触碰了下手腕,就莫名其妙起了反应。

——

放学后,嘉言做完兼职依旧会去电玩城门口的公交站,等着夏珩之。

又有人出现在自己身边,但这次,不是打扮成花孔雀的林燃,而且一个熟悉的面孔。嘉言认得,这人经常坐在电玩城前台,负责登记和收银。

“小弟弟,你过来一下,有人找你。”前台小哥对嘉言说。

嘉言抱着几分警惕:“谁?”

“你哥哥啊。”

“夏珩之?他找我?”嘉言眼中染上几分惊讶。

夏珩之的名号果然比什么都好用,没聊几句,嘉言便跟着前台小哥进了电玩城。林燃站在玻璃门后,静静看着发生的一切。

夏珩之刚好出来抽烟,看见嘉言,皱了下眉头:“你怎么来了?”

嘉言抬头看他:“哥,你找我。”

“闪开。”夏珩之不耐地推开嘉言,走到门口抽烟。

嘉言僵立在原地,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几个混混打扮的人抓住胳膊。

“你哥哥不待见你啊,我们带你玩呀。”

那些人牢牢抓着嘉言,想把他拖到房间里,却被嘉言狠狠咬住胳膊。

“妈的!松口!”

被咬的人十分愤怒,一把抓起嘉言衣领,奈何夏珩之还没走远,他没胆子直接动手。

这时,一直远远看戏的林燃走上前,看了眼那人的胳膊上的伤,语气夸张地说道:“呀,怎么搞的,都咬出血了。”

说完又来到夏珩之身边,帮他点上烟,“夏哥,我们几个教训一下这个小婊子,你应该没意见吧?”

夏珩之沉默片刻,撂下一句:“随便。”

嘉言呆愣愣看着夏珩之背影的方向。

几个混混得到首肯,立刻控制住嘉言,要把他强行拖到房间里。嘉言不肯,用力踩住其中一人脚背,硬是挣脱了出来,往夏珩之那里跑去。

“还想往哪跑?”

不知被谁追上来一脚踹在后背,嘉言失去平衡,手肘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哥……”

嘉言离门口已经很近了,他拼命往前爬,试图抓到一点夏珩之的裤脚,可夏珩之始终没有转过身,对屋里吵闹的景象也漠不关心。

身后的混混追上来,嘉言知道自己逃不掉了,被拖到不远处一间小屋子里。

“哥!”

房门锁上前,嘉言还不死心地喊着夏珩之,希望他能转过身看自己一眼。

林燃蹲下身,掐住嘉言下巴:“别叫了,你哥可不管你呢。”

“就是啊,还叫哥呢,有个婊子生的弟弟多丢人啊。”

嘉言手脚都被牢牢压制,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其中一个混混忍不住摸了把嘉言的脸,露出猥琐而黏腻的笑容:“林哥,这婊子生的小孩长得真好看啊,嫩生生的。”

林燃回头,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言语间多了几分冷意:“让你摸他了么。”

那人立刻悻悻缩回手,退到一旁。

林燃掐住嘉言下颌的手渐渐松开,他抬起手,帮嘉言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像是对待自己的情人。

嘉言偏头躲了下,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有些不高兴了,向下掐住嘉言雪白又脆弱的脖颈。

“你喜欢夏珩之,你喜欢你哥哥。”林燃问。

嘉言直视着他,毫不避讳:“是,又怎样。”

“那你愿意替他去死吗?”

“愿意。”

脱口而出,没有半分犹豫。

林燃似乎也没想着会得到这样爽快的回答,冷笑两声,眼里的戾气越发浓重,掐在嘉言脖颈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一瞬间,嘉言睁大双眼,用力挣开控制住自己的几个人,双手拼命抵抗着林燃,可林燃力气实在太大了,脸上表情狰狞可怕,是真的想活活掐死他。

就是看不惯夏珩之生来就在上流阶层,也看不惯他整天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林燃喜欢的人,夏珩之都那么作践过了,却还是愿意为了他去死。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林哥!”

“胖哥,收手吧,会出人命的!”

不知过了多久,嘉言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意识朦胧,抓住林燃胳膊的手指渐渐松开,脸颊到脖颈处因为窒息涨得通红。

眼见真的要出人命,林燃眼中的戾气渐渐熄下来,掐在嘉言脖子上的手也逐渐松开。他倒没想真弄死嘉言,但还是不解气,抬脚往嘉言肩膀上用力一踹。

房间里咒骂声和皮肉碰撞声被门隔绝,而里面发生的一切,夏珩之都毫不知情。他理所当然认为林燃他们都是假把式,伤不到人的。

夏珩之一直站在门口,烟燃尽了,才回头对人说:“让胖子他们停手吧,差不多行了。”

那人点头,匆匆跑过去敲门,没多久,房间里果然消停下来。林燃他们还和平时一样,一群人嘻嘻哈哈的,见到夏珩之还伸手打了个招呼。

夏珩之没等嘉言出来,自己回家了。

——

“咳咳……”

嘉言被林燃踹倒后,额头撞在身后尖锐的桌角上,眼前黑了片刻。清新的空气重新灌进肺里,嘉言趴在地上剧烈咳嗽着。

门开了,似乎有人进来说了句什么,那群人便把他扔在地上,嬉笑着走了。

头撞得很晕,额角湿乎乎的,嘉言抬手一抹,满眼鲜红。

伤口很深,血似乎止不住了,越流越多,有些流进眼睛,还有些顺着脖子淌进衣领。嘉言揉了揉眼睛,发现左眼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

他有些害怕,这样的伤,一定要去医院了,可他的腿刚才被狠狠踩了几下,疼得几乎站不起来,身上钱也不够。

嘉言颤着手拿出手机,还好手机没被摔坏,只是屏幕裂了一条缝。从寥寥几个联系人里翻找着,手指停到第一个夏珩之上,又划走了。夏珩之刚才没管他,现在更不会为了他再回来一趟。

可是能联系的人实在太少了,嘉言犹豫了很久,最终按下夏峰的电话。电话铃响完了,没有人接。早该想到的,夏峰那么忙,哪里有闲工夫管他。

没有可以求助的人,嘉言扶着桌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电玩城,用身上仅剩的零钱打了辆车,去了最近的医院。

一路上,嘉言都小心翼翼的,用纸巾捂住伤口,没让血弄到车子坐垫上。

来到医院,嘉言已经出了一身虚汗,心跳不正常地加快,身上力气已经快用光了,就要他撑不住要倒下去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

周末的两天,嘉言没来敲门送牛奶。

夏珩之没太在意,以为他终于死心了,乐得清闲,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周一上学,吃饭的时候夏珩之碰见沈懿行,就顺势和他坐在一起。

他和沈懿行是电玩城里认识的,又在一个学校,有许多共同话题,经常约在一起吃饭。

餐厅人声嘈杂,沈懿行一口饭没咽下去,突然想起来什么,胳膊碰了碰夏珩之:“喂,你们班班长怎么样了?”

夏珩之把汤里的菜叶挑出来,问:“谁?”

“你们班长啊,就那个,白白的,瘦瘦的男生。”

夏珩之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班长就是嘉言。

“嘉言?他怎么了?”

沈懿行边吃边说:“他不是受伤了吗,周五晚上的时候,我一哥们喝酒喝的胃出血了,我陪他去医院,在急诊碰见了你们班长。”

夏珩之轻皱眉头:“急诊?”

沈懿行:“对啊,他自己一个人过来了,捂着头,半张脸都是血,看着挺吓人的,我就叫住他问了问。噢对了,他还找我借了钱呢。”

夏珩之花了很久才厘清沈懿行口中的信息。嘉言受伤了,似乎很严重。周五晚上,好像正是嘉言去电玩城里找他,被林燃截住那一晚。

夏珩之没心情吃饭了,放下碗筷:“……他借了多少,我还你。”

沈懿行咬着筷子,满脸迷惑地看他:“为什么啊。”

夏珩之:“我是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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