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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埃内斯托最近很困扰。

博士在躲着他。

他不是不能理解博士躲着他的原因——在入职没多久的下属面前露出那种姿态,即使是外物作用,放在任何一个指挥官身上都不能容忍自己这样的失误。不过,老实说,博士不愿面对的那天晚上,她露出的“丑态”着实是可爱又滑稽,可谓见之难忘。

但是博士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过激到了只要一见到他就会当场炸毛、风度尽失的程度。

比如上次,埃内斯托在会客室门口遇上了正在和喀兰贸易公司董事长银灰先生商谈的博士。博士一脸惊慌,耳朵上的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像只应激的河豚。埃内斯托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口,博士便连忙拽着不明所以的银灰走远了。

原地望着两只菲林离开的佩洛小哥:……

再比如,有天中午,埃内斯托在食堂见到了正和刻俄柏小姐吃饭的博士。结果博士刚从餐盘里抬起头,只是远远地瞥见了正在窗口打饭的埃内斯托,吓得饭都没吃完,扔下碗筷就跑了。

“博士!”坐在博士身边的刻俄柏小姐听到动静扭头,朝着博士落荒而逃的背影大喊,“你要不吃,我就都吃完啦!”

“都给你!全部吃光!”

丢下这句话,博士跑得更快,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得到了允许,刻俄柏小姐抱着博士没动几筷子的食堂豪华套餐大快朵颐起来。埃内斯托端着打好饭的餐盘,下意识朝着博士离开的方向望了过去,眼神暗了几分。

看来……这个问题不解决不行了。

如何让炸毛的小猫亲近他,成为了龙舌兰干员近期的难题。

博士最近很反常,注,特针对某位特别干员。

首先发现这一异常的是与罗德岛有贸易往来的谢拉格军阀银灰。银灰与博士敲定了新一季度的贸易合约。二人刚走出会客室大门没多远,便迎面遇上了一位金发碧眼的佩洛男性。

对方笑盈盈的,至少表面来看没有恶意。

只是在见到那位干员的那一刻,银灰发现博士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攥住了他的外套。还没等那位佩洛男性开口,博士不由分说,掉转方向把银灰拉走了,力图逃得越远越好。

如此显而易见的异常,连银灰肩上的丹增都能看出来。

“盟友,”走远之后,银灰无奈劝诫,“逃避现实没用。”

博士面无表情冷漠,“闭嘴,恩希欧迪斯。”

银灰耸了耸肩,“明白了,墨桐老师。”

“在罗德岛要叫我博士。”被学生提及真实姓名的博士语气骤然凶恶,只可惜,就着她那低沉无力没精神的声音,再加上银灰本身便不怕博士,震慑力大大降低,“这儿不是维多利亚,我们也没在大学,希瓦艾什同学。”

“客随主便。”银灰也懒得多问,伸出手去逗弄肩上的丹增,“这儿是老师……嗯,也就是盟友的地盘,我只是客人。”

“你知道就好。”博士闷哼一声,说话的时候毫无起伏,“新一季度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同样发现异常的,还有经常和博士搭伙吃饭的干员刻俄柏。

“火神大姐……”刻俄柏大口消灭着火神此前送她的烤蜜饼,“有没有觉得……博士最近有点奇怪?”

一旁正在捶打金属的火神停下了手中的锤子,“不好意思,小刻,刚刚声音比较大,没听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博士最近怪怪的。”

火神疑惑,“有吗?”

刻俄柏疯狂点头,“已经好几次了!吃饭的时候,她好像见到什么很可怕的东西,突然就丢下饭碗跑掉了……最后好吃的都剩给我了。”

“听起来确实很奇怪呢……小刻你当时没有问吗?”

“博士‘噌’——的一下就跑没影了!而且……”小刻摇头,笑得十分傻乎乎,“我光顾着吃饭,没管那么多……嘿嘿……食堂的豪华套餐真的好好吃哦!”

火神叹气,伸手揉了揉刻俄柏的脑袋。

“还要吃烤蜜饼吗?炉子里还有。”

“要!谢谢火神大姐!”

……

博士不知道自己能躲龙舌兰多久。总而言之,先躲着就对了。

在博士算不上漫长也算不上短暂的人生中,那天晚上发生的惨剧成为了她此生最想抹去的记忆之一。

当然,其他想遗忘的包括且不限于:半夜吃夜宵的时候被白雪撞破往嘴里倒开水泡面的场景、偷吃巧克力被老猞猁凯尔希发现差点被她掐死、在维多利亚大学任教时期的糗事被该死的银灰“故作无意”透露给阿米娅,等等一系列她不愿意回想。

然后龙舌兰就见到眼前的博士打了个哈欠,随便收拾了一下便准备走出房间。

“既然是和我一起出去,那就得听我的指挥了……”路过龙舌兰身边的时候,博士依旧黑着脸,说话隐隐有些怨气,“喜欢恶作剧的……坏狗。”

龙舌兰笑意深沉,“当然,博士。毕竟您是指挥官,身为属下的我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好。”

博士停下脚步,抬眸瞥了他一眼。

“但愿如此。”她又重复了一遍,“但、愿、如、此。”

几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敞篷跑车疾驰在公路之上。副驾驶上带着大檐帽、穿着一字肩连衣裙的菲林女性正戴着耳机闭眼假寐,任凭穿着西装三件套的佩洛男性驾驶着车辆,好像不管什么速度她都无所谓似的。

数小时前,他们还是罗德岛的博士和干员龙舌兰。现在,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出身远东炎国名门望族墨家的大小姐和她的忠犬管家埃内斯托。

因为这次行动,埃内斯托得到了知晓博士履历的机会。

博士本名墨桐,出身炎国世家。墨家武道在炎国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本家血脉稀薄,延续传统习武,一路传承墨氏先祖留下的太极剑法;而旁系在商界与政界扎根,蓬勃发展,倒有些压制住了本家的风头。

博士便是出身墨家本家。

“炎国的分家堂侄发消息给我了。”博士睁开眼瞥了一眼手机,很快又闭上,“身份证明一类的东西不用担心。”

埃内斯托点头,“明白了,博士。”

“嗯?”

察觉到自己这么顺口会暴露身份,埃内斯托急忙改口,“是,大小姐。”

“埃内斯托,”副驾驶座上的博士突然抬眸,“你觉得我这样很奇怪?”

“并不,大小姐。”

“我倒是觉得你很奇怪。”博士坐正了身体,抬手扶住了自己的大檐帽,侧过头去看沿途的风景,“你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却觉得你离我太远了。就像我们的故乡,炎国和玻利瓦尔,一个在泰拉的东边,一个在泰拉的西边。”

“大小姐曾经去过玻利瓦尔吗?”

“辞去维多利亚大学的教职后,我开着自己攒了几年工资的破车在泰拉旅行了很久。”埃内斯托听到博士如此回答,“玻利瓦尔……是个很不错的地方。的奏鸣。半大小子年纪的菲林女孩蹲坐在竹椅上,膝盖上放着冰镇过的半个西瓜。女孩用金属勺一勺一勺舀着红色的瓜瓤塞进嘴里,混合着穿透梧桐树冠的阳光咽下,发出满足的轻叹。

时不时来串门的邻居是个和善的黎博利阿婆,她偶尔带着她的小孙子过来,给他们家送上刚从自家菜地摘上来的新鲜蔬果。小小的黎博利少年在菲林女孩的投喂下咀嚼着甘甜的西瓜,眯起眼笑了,又缠上来要塞给她奇形怪状的漂亮石头。

玻利瓦尔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热情,奔放,即使阴谋四起、战火蔓延,局势不容乐观,空气中也依旧弥漫着那些野蛮生长的柑橘和菠萝的香甜气息。当地人民风淳朴,对她这样孤独且没有利益冲突的旅行者是很欢迎的。在某个村子,为了欢迎她这位来自东方的外来客,他们筹办了一场篝火晚会。夜间篝火下,歌舞升平。村子里的孩童们聚集在她的身边,听她说起旅行的趣闻,听她谈起另一端的她的故乡炎国的风土人情,露出羡艳的神情。

“那几年的旅行,我见到了太多以前不了解的事。”博士轻声说,“离开炎国的本家去维多利亚求学,又在维多利亚的大学任教……这些日子我以为我知道了很多,其实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我不过是从炎国的象牙塔,来到了维多利亚的象牙塔。再然后,在我至今还未结束的漫长旅途中见到的……才是残酷而真实的泰拉。

“尸骨堆积的资本高山……鲜血染就的地位台阶……政治家与资本家伪善的笑容背后两面三刀,不堪重负的民众们奋起反抗……大部分人,包括你的父亲潘乔·萨拉斯眼中的玻利瓦尔……现状大概就是这样吧?”博士瞥向埃内斯托,那双直视着路况的蓝眼睛看不出喜怒,“可是,以战止战,是一个难以破除的循环。”

埃内斯托握住方向盘的手稍有加力,关节开始泛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问不出。

“炎国有这么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是所有人都是深明大义、愿意无私奉献的。大多数普通人想要的,只是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和所爱之人安稳到老。他们不会在意究竟是谁统治他们,那些统治者的理念究竟如何。他们只希望,无论是谁统治,他们都能平等生活在一个和平的环境下,能够善始善终,不必为了生计担心。这也是罗德岛希望达成的……最理想的状态。”

大概是说话说得太多,博士有些累。她咳了两声,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板药片拆下两粒塞进嘴里生嚼,强忍着苦涩咽了下去。

“听起来……很容易徒劳无功,是不是?”

埃内斯托侧目,对上了博士大小姐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眸子。

她微微挑眉,似乎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埃内斯托收回目光,故作平静地回答:“博士真是个……理想主义者。”

“像我们这样沉醉于劳心费力还不一定能成事的白痴总是要为了什么信念活着,不然很容易陷入痛苦的深渊。”或许是因为嘴里的残余苦味尚未完全退散,又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下属又忘记改口,年长的菲林女士有些烦躁,眉心深锁,“也许是理想,也许是爱。总之,是能够让自己和他人得到幸福的信念。虽然听起来很傻,但是一旦成功,受益的不会单纯只是我们自己,或者是某个国度,而是……整个泰拉。”

埃内斯托沉默半晌,最后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

“其实我还是不知道,博士。”他浅淡的碧蓝双眸半垂着,“很多事……没有那么简单判断正误,但是很多事又似乎判断起来太简单了些。”

博士伸了个懒腰,靠在座椅靠背上。

“我也不知道。对与错、简单与复杂永远是相对的。过去正确的事物摆在如今的时代也会存在一定几率变成谬论……我活了这么久,见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永恒的真理……”她仰望着夕阳西斜露出一片血红的天际,“不过,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的时间会证明一切,埃内斯托。我们能做的,只有向着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

即便前路荆棘密布,即便前方刀山火海,只要向着心中那颗北斗星闪烁的方向,伤疤终会愈合,黎明终将降临。

得到这样的答案,埃内斯托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一声轻笑。

“博士……大小姐……知道多少呢?”在交涉一块向来游刃有余的他难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可谓奇景,“关于这次发生在多索雷斯的事。”

“陈提交的报告写了什么,我就知道了什么。”博士摘下帽子在脸颊附近扇着风,“龙门警司提交的文书当真是简明扼要又一针见血,给我省了不少事。”

“那……”

关于他和拉菲艾拉的所作所为……博士是怎么看的呢?

埃内斯托踌躇着,迟迟没能问出这话。

可博士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偏过头去看他。“你和羽毛笔的行为……我只能说,情感因素在你们的决定中占了上风,不能单纯以对错论处。”她把帽子重新戴在头上扶正,感受着公路晚风,“你们的父亲潘乔·萨拉斯……我只能说,有些人即使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但是如果触及不到现象背后最真实的本质,直接粗暴地一刀切……结局就只能是像他那样。”

博士顿了顿,斜目望向驾驶座上的埃内斯托。“我想,在这方面,你会想得多一点,应该比你父亲要聪明些。你也有能力……用你的方式将羽毛笔引导至对她的发展有益的道路上,至少不会让她未来沦为只知服从的战争机器。”她闷哼一声,“当然,前提是得有个地方会尽可能不带偏见地接纳你们。这就是陈为什么让你们来罗德岛的原因——罗德岛缺人,只要我们确定你不会做出有违罗德岛准则、损害罗德岛利益的事情,罗德岛自然欢迎你们的加入。”

——在确定你关于未来的答案之前,你永远可以相信罗德岛,把自己交给这个地方。

埃内斯托想起了那天晚上,杜宾教官说过的那句话。

他看着博士一脸无所谓的侧颜,在这一瞬间突然理解了杜宾教官这样说的理由。

“潘乔·萨拉斯想必也是知道你一定能做到,所以才会让你带着羽毛笔离开……”博士不知道埃内斯托如今的想法,漫不经心地继续发表言论,“至少,对你们这对义兄妹,他是个好父亲。只可惜……就是笨了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笨。”

听到博士这话,埃内斯托的心脏像是被深刺扎了一下。那根硬刺卡在心脏中,汲取着鲜血,要将其剥削至干瘪的状态。

“老爹……他一心只想着用武力解放玻利瓦尔、还给玻利瓦尔自由这种事……呵……”

听到这声冷笑,察觉到不对的博士瞥了一眼身边的佩洛男性。

那双通透的浅蓝眸子隐匿于前发的阴影之中,辨不明喜怒。

“为了所谓的理想,抛弃妻儿……在妻子病入膏肓的时候一句话都没问过……直到她离开人世才出现……”埃内斯托冷漠道,“把儿子扔进预备军里,指望着儿子能够成材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和他一样为国而战的战士……”

“你恨他吗?”博士问。

回答她的,是沉默。

“亲人之间的爱恨是很复杂的。”博士打了个哈欠,“因为你知道,那是你父亲,和你母亲一起生下你的父亲。即使他再如何冲动鲁莽、将妻儿弃之不顾、做出一系列违背道义的事情……你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那点血脉不允许你纯粹恨他到极致。但是现实也不允许你被那点不愿意承认的爱彻底蒙蔽双眼。”

阴影之下,浅蓝双眸诧异地瞪大了。

“你是你父亲的帮凶,却又不完全是。羽毛笔也是这样。虽然罗德岛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但是还是很乐意接受像你们这样迷途的羔羊的……你们的战斗能力为罗德岛所用,是罗德岛的荣幸。”

埃内斯托嘴唇动了动,想和博士说些什么,却被博士突如其来的哈欠打断了。

“好困……”她把帽子摘下盖在脸上,声音变得沉闷起来,“我睡了,进城里叫我。还有……我睡着的时候不对我准恶作剧……呼……呼……”

轻微的鼾声从帽子底下传来。未免大风把帽子刮走,进入管家角色的埃内斯托取下了博士脸上的帽子。

为了扮成精致大小姐的模样,博士特地略施粉黛,把那点眼下的黑眼圈盖得严严实实。

埃内斯托伸出食指,在小猫能言善辩的嘴唇上轻轻地压了一下,迅速提起。唇膏的黏腻感贴在他的指腹上,他下意识揉搓了一番,似乎嗅到了水果的香气。

这次任务完成回到罗德岛后,或许能让拉菲艾拉调一杯帕洛玛给博士尝尝。埃内斯托如此想。

龙舌兰打底,再加入果汁与苏打水……混合着酒精的甜蜜气泡在口腔中炸裂,像是黄昏夏夜中潮汐奔腾时翻滚的泡沫。

他暂时把车停在路边,脱下外套给睡得正香的博士盖上,又研究了一番地图之后,继续驾车前行。

在遥远的地平线后,落幕的夕阳半掩着面,轻柔地在那张沉静的睡颜上盖上了一层淡金色。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埃内斯托感受着叙拉古的晚风,结束了短暂的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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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城里最近来了一对引人注目的陌生男女,引起了叙拉古各大家族的注意。

那是位出身远东之地炎国的名门贵女与她的管家。为了家族产业在外的发展,大小姐特地带人亲自来叙拉古实地考察调研。

旅店的服务生今天第三次敲响了楼上套房的门,将城中某一家族的请柬递给了西装革履的管家,随即立马退下。

“又是请柬啊……”

等服务生走远后,年轻的管家捏住请柬的一角,揉了揉太阳穴,叩响了内间的门。

“进。”

得到回应后,管家推开了门,将请柬放在了书桌上,又看向书桌前正聚精会神提笔绘图的青年女性。

她穿着素净的棉布睡裙,手指捏着钢笔,在不靠任何工具辅助的情况下,随手在纸上飞出了一条笔直的线。

“小姐,”他微微欠身,与对方小声耳语,“是请柬。”

“都是来打探底细的。”大小姐的视线依旧落在她手绘的图稿上,“想知道我们背后到底是什么势力……会不会对他们的家族有危害,又或者会不会……给他们的家族带来利益……这些人除开这些目的,应该也没有其他想法了。如果能够给他们一点甜头……或许我们的护送任务会省很多事。”

她放下钢笔,琥珀色的眼眸笑盈盈地望向身旁的男性。“埃内斯托,这是你的专长。”她笑着提起请柬塞回到埃内斯托怀里,“借着回信的机会,去试探一下这群人对我们的态度吧……不要暴露。”

“明白了,大小姐。”埃内斯托同样回以笑容,“请放心交给我吧。”

送走自己的年轻管家后,菲林小姐埋头忙碌,沉迷整理手下的排布阵型图。

不知时间流逝如何,突如其来的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猫咪小姐烦躁抬头,瞥了一眼窗帘后半遮半掩的方窗所在,得见夜幕中细碎的星光。

埃内斯托走之前,太阳还没下山。可是现在月光行走的轨迹正垂直地坠向地面,像是半透明的纱。

是他回来了吗?

也许吧。也有可能不是。

她……希望是他回来么?

“啧……烦人。”

意识到自己开始胡思乱想的女人皱了皱眉,猛地把笔甩到桌面上。沉默几秒后,她决定去开门,起身的时候带动桌椅哐当碰撞,透过声音毫不掩饰地抱怨着动作者的不快纠结。

大小姐拉开门,见到的却是旅店的服务生。

“啊……抱歉……墨小姐……”年轻的服务生局促道,“前台……前台有个您的电话……要您本人下去接……”

墨小姐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先是一愣,随后微笑着对瑟瑟发抖的服务生说:“等我收拾一下,马上下去。”

“明……明白了……麻烦您快点……”

返回房间的墨小姐带上了门,那点子笑意尽数收敛,琥珀眼眸蒙上了一层深沉的阴影。

此事蹊跷。

就是不知道粘人的大狗勾现在怎么样了。

她从行李中翻出一套滚金边的旗袍穿上,配了件毛绒披肩防止受凉,又瞥了一眼自己手边的物件,随手抓起一把看着比较结实也平平无奇的折扇绑在了大腿上,整理好裙摆遮住,推开门走了出去。

“好了。”她弯起嘴角,面对服务生时笑容和煦——这样反衬得服务生越发抖如筛糠,“带我去吧,麻烦您了。”

“是……是……请……请跟我来。”

跟着服务生走下台阶,墨小姐来到前台大厅,见到了一群凶神恶煞、来者不善的黑西装大汉们。

为首的那人面容隐匿在帽檐的阴翳下,右手紧握着长刀,锋利的刀刃对准了瑟缩着蹲在前台后的旅店老板。

听到脚步声,视线原本聚焦在旅店老板的男人转过头,看清来者后,突然发出一声恐怖的轻笑。

“墨小姐……”他的声音很是嘶哑,让墨小姐想起了被撕扯的风箱,“不……应该尊称您一声……博士。”

被提到博士身份的墨小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收紧了自己的毛绒披肩,漫不经心地抬眸瞥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对方依旧在用那种破旧的声音和她对话,“罗德岛的博士……巴别塔的恶灵……来我们这地方……有何贵干呢?”

“没想干什么。”博士挑眉,“只是想借个道,还望你们西西里人行个方便。”

“敢收容落单的狼,还能与那位德克萨斯家族的末裔建立良好的关系……不得不说,罗德岛的博士确实有些手段。”那个男人调转了刀刃的方向,对准了博士所在,“你……准备好接受来自我们的挑战了吗?”

博士叹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老实说,我没兴趣接受你们的挑战。”她如此道,“我只是想借条路,等价交换什么都可以,仅此而已。”

回答博士的,是一阵尖锐刺耳的狂笑。

“这可由不得你!”

谈话间,利刃破风,直直地朝着黑发的菲林女性洁白修长的脖颈直刺而来。

预想的鲜血横飞场面并未发生。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合拢的折扇格挡卡住长刀行进的步伐,将其拦在了女人身前。

折扇的主人不快皱眉。

“我已经说过了,我对你们的挑战没兴趣。”墨小姐手持折扇,将刀刃的角度偏移,远离自己,“做点等价交换的协议,双方互利共赢不好吗?非要闹成这样……真是费力。”

对方不甘,抽出刀刃再次袭来,又轻巧地被檀木折扇拦住了。

“顽固不化,朽木不可雕也。”

自博士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透露出微妙又冷酷的杀意。她嗤笑一声,四两拨千斤,一把将那把要夺她性命的长刀击飞。

“既然这样……那就玩一会儿吧。”她笑着露出了尖牙,“玩完之后,别碍我的事。我得去找我家的可爱小狗……没工夫陪你们这群疯子浪费时间。”

小巷内。

埃内斯托没想到在叙拉古会遇上故人。

几乎力竭的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他只能用手中的长刀抵住地面,半跪在地,目视着眼前的那群组织严明的叙拉古打手。

他们拥簇着一位穿着西装、身份高贵的鲁珀族青年包围了埃内斯托。

“哟,这不是多索雷斯国际贸易管理部的埃内斯托·萨拉斯先生么……”鲁珀青年嘲讽道,“不过几个月没见……怎么,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咳咳……”埃内斯托抹去了嘴边的血迹,“鲁索先生,别来无恙?”

埃内斯托记得眼前的这位仁兄。

怎么说呢……这位出身叙拉古的鲁索家少爷在多索雷斯拓宽财路的时候,嫌埃内斯托的武器店碍事,但是迫于埃内斯托就职的身份一直不敢明面针对他。双方只能在生意场上相互竞争交锋,有时候避免不了用些下作的手段对付敌人,遭了嫉恨。

鲁索先生嗤笑,“看这架势,你被坎黛拉那个老女人赶出来之后过得可不怎么样。”

“也不算很糟。咳咳……”埃内斯托微笑,“我的新老板对我还算不错。”

“哦?你是指那个病恹恹的炎国女人吗?”鲁索嫌弃,“我敢打赌,现在那女人早就被我引过去的打手打得半死不活了……罗德岛制药公司的那位博士也不过如此。就算套着大小姐的皮……也不过是个病弱白痴。”

“啧……咳咳咳……”

埃内斯托感受到肺部一阵刺痛,不停地咳嗽起来,咳出带着血丝的飞沫。

鲁索见状,开始狂笑起来。锃亮的皮鞋尖猛地向上飞起,击中了埃内斯托的下巴,一把将他掀翻在地。

被迫倒地的埃内斯托勉强爬了起来,撑起半边身子。源自伤口的剧痛正折磨着他,压迫着他的心脏,要将他逼向疯狂的深渊。

“哎哟哟……可怜的小狗哟……你的主子都对付不了我们,就凭你?哈哈哈……”

被受伤的佩洛愉悦着的鲁索先生踩住了沾上污泥的那条金色尾巴,狠狠地辗转碾压,一下比一下狠烈。受此屈辱的埃内斯托牙关紧咬,一声未吭。

“无药可救。”

听到这句女声,埃内斯托瞪大了眼。

“嗯?我自认为我的视力和听力还凑合,能看见有不长眼的东西在欺负我的小狗……还有嫌弃我病恹恹的。”

小巷口站着一位菲林女性。贴身裁剪的旗袍衬托得那位菲林女性身形窈窕,她裹着银白的毛绒披肩,夜色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正闪着精光。

“呵,居然脱身了么……”

埃内斯托怔怔地看着巷子口背光站立的博士,刚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很快被蜂拥而上的打手控制住,整个人被压制在地上,与泥泞的地面亲密接触。

女人从腿根处抽出一把折扇,一边扇着风一边慢悠悠踱步上前。

“脱身倒不是件难事……”在鲁索面前站定后,博士一把收起了扇子,挑了挑眉,“但是您欺负我心爱的小狗,这笔账必须得好好算算……一步不漏。”

滴……滴……滴……

水滴自无边际的夜空中垂直降落,撞击地面开出了花。

博士抬头,面露不悦。很快她收回了望向天际的目光,满是嫌恶地盯着鲁索。

“啧……得速战速决了。”她收紧了自己的披肩,又张开扇子挡着头顶,烦躁道,“我不喜欢下雨,尤其是晚上下雨。”

似乎是被博士这句话刺激到,雨势开始变得汹涌起来。从一星半点的雨滴,化作了割裂空间的雨幕。

周遭的打手开始如鬼魅一般靠近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的博士。

目标的那位菲林女性仍在悠闲地挡着雨。

被摁住的埃内斯托挣扎着,不小心呛了两口泥水。他勉强抬头,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就那样迷茫却担忧地注视着博士,得到了博士的无奈叹气作为回应。

“我对你这委屈巴巴的蓝色大眼睛真没有抵抗力,埃内斯托。”她一边笑着轻声说,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合拢扇子,挽了一个剑花击飞了向着她咽喉直冲而来的刀刃,“稍微等我一下,很快就能回去了。”

埃内斯托眼见博士刚刚还在笑意盈盈的琥珀色眼眸瞬间释放出杀意,而后那只轻巧的黑猫小姐不耐地躲闪了几轮攻击,飞快用出一套神秘莫测且无迹可寻的身法走位,手腕灵活,将手上的扇子玩出了花。

明明他没有见到博士用出什么力量强大的招数,可被她击中的那些打手却短暂丧失了攻击能力,只得或跪或躺,再也靠近不了她。

“有什么问题,回去再问吧。”似乎是察觉到埃内斯托疑惑的目光,正在阻挡攻击的博士抽空侧头看他,“还有,我可是巴别塔的恶灵……没那么容易被这种毛孩子收拾的,笨蛋小狗。”

雨依旧在下着,博士侧边的发丝粘在了她的下颌边际,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大雨模糊了建筑的线条,也模糊了年轻佩洛的意识。

在朦胧间,他能见到的,只有那位尖耳的恶魔面无表情收拾着那群莽撞无知的祭品。

自此,记忆离断。

沙——沙——

埃内斯托做了一场梦。梦里是他母亲的葬礼。

病入膏肓的萨拉斯夫人没能等到自己的丈夫潘乔归来。她怀抱着无限的守望与期待,最后在儿子埃内斯托的陪伴下撒手人寰。

那天早晨,也像今晚一样,下着无尽的雨。

骤然孤苦无依的佩洛少年笨拙地处理母亲的后事。即将面对吊唁者的他颤抖着在镜子前扣上自己的西装扣子,惊讶地发现镜中人正在无声流泪。

雨还在下,好似老天也在为那位病故的可怜女人哭泣。

墓园中,宾客们在母亲的墓前放上了纯白的鸢尾花,不痛不痒地表达他们可有可无的哀恸。少年举着黑色的伞,沉默地凝望母亲的墓碑,任凭大伞边缘的雨水随风坠下,沾湿他的后背与裤腿。

沉重,直直地朝着深渊坠落。

一切又开始模糊起来。

沙——沙——

好像还在下雨,声音很吵。

难受。

身体很烫,烧得人迷迷糊糊的。

勉强从幻梦中恢复了意识的埃内斯托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的体温过高这件事。

他睁开眼,微微侧头,瞥见了伏案工作中的博士。

换上睡裙的博士聚精会神地处理手头的事务,没有发现已然苏醒的埃内斯托。在暖黄灯光的衬托下,博士的侧颜是那样柔和而安定,在这样喧闹的雨夜中是如此稳如山峦。

埃内斯托收回视线,注意到房间的摆设。

是博士的卧房。

原本他还在思考自己和博士究竟是怎样脱身的,而博士又是如何把受伤的他扛回来处理好安顿在自己的床上……然而某种奇妙的情愫正借此悄然发酵,混合着某种白糖一般的清甜,打乱了他的思绪。

心脏正在撞击着胸腔,要挣脱束缚脱逃。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溶于雨声,洗涤着埃内斯托的双耳。即使没有用眼睛看,埃内斯托也能知道博士现在依然在工作。

“啊——”

博士伸了个懒腰,打哈欠的声音拖得很长。埃内斯托听到了桌椅摩擦的声音,急忙闭上眼睛假寐。

摩擦的声音戛然而止。接踵而来的,是靠近床边的轻柔的脚步声。

“安心休息,埃内斯托。”博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好好睡一觉。”

装睡的埃内斯托察觉到一片阴翳阻挡了顶上的灯光。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埃内斯托发烫的前额,接踵而来的,是眉心略微潮湿的柔软触感。

一个轻飘飘的吻。

闭上眼的埃内斯托眼皮轻颤。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一声一声,像是节庆时分的击鼓。

指尖的触摸游弋至刚刚落下一吻的眉心,轻轻揉搓两下后又按了按,随后与因为高热发烫的肌肤缓缓分离。

“傻瓜。”

博士无奈笑了一声,用细如蚊呐的声音抱怨。

傻瓜……吗?

埃内斯托装出一副呼吸平稳的模样,但他的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巨大的海浪呼啸而来,要将理性的他完全吞没。

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插进了蓬松的金发之中。

“一切都会处理干净的。”博士揉了揉埃内斯托的脑袋,“一切也应该被处理干净。这是我的任务。”

埃内斯托仍然闭着眼,感受到博士松开了他的头发,又听到她从床边离开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晚安,亲爱的埃内斯托。”博士故作轻佻的声音变得遥远飘渺起来,“晚安,龙舌兰先生。”

灯光暗下,房门封闭。

黑暗中,床上的青年睁开了眼。

他怔怔地盯着昏暗的天花板,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开了口。

“晚安,笨蛋博士。”

博士躺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睡了一夜。

她睡眠一向很浅,听力素来不差——当然,也有可能是旅店隔音的问题。所以在听到房间里那点细微的响动后,她很快便睁开了眼。

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的博士打了个喷嚏,抓紧身上的毯子,睡意朦胧地望向窗外。

雨停了,晨曦已然降临,新的一天到了。

一个新的循环,开始了。

博士叹气。她扔开身上的毯子,起身,意思一下敲了敲门,随后毫不客气推门进去。

佐一进门,博士便见到了赤裸上身的佩洛年轻人正抓起新的衣物往身上套。

博士愣住。

她不知道如何完美评判龙舌兰干员的身材,只觉得他的每一块流畅而有力的肌肉走形都十分精准地踩中了让她兴奋躁动的审美点。他的脊背上有数道浅淡的疤痕,大概是过去在军中遗留的印记。毛茸茸的大尾巴不自觉跟着动作左摇右晃,甚是勾人。

想要触摸。

想要不知廉耻地立刻占有。

想要留下自己的痕迹。

心猿意马的博士急忙悬崖勒马,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任务在身,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博士咳嗽两声,张开了嘴,想要当做无事发生一般问候自己的干员。然而那些话却卡在嗓子眼里堵着,上不去也下不来,十分煎熬。

或许回去之后,她应该问问凯尔希,像这样对自己手下的干员产生这种不正经的欲望是否正常。

“嗯?”衣服穿到一半的龙舌兰此刻回头,朝博士露出他惯常的和煦笑容,“早安,博士。”

原本就心怀鬼胎的博士见到龙舌兰如此坦荡,越发心虚,整张脸火烧似地急剧升温,霎时通红一片。

“早……早……”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龙舌兰,反应过来,立刻低下头转身背对着龙舌兰,想借此遮掩自己对年轻人那点不合时宜的欲念,声音也越发地没底气,“抱歉……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

完了,她这样对自己的干员有奇怪的想法……会不会被讨厌……

“这本来就是您的房间嘛,不过……”

低头的博士窥见了骤然覆盖在头顶的阴翳,随后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她。

“请您放心,看起来是已经退烧了。大小姐昨天纡尊降贵帮我处理好身上的伤,没怎么管自己吧……”龙舌兰温和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昨晚和那群叙拉古人打得那么激烈,万一有些伤没发现……果然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安心。”

“不……不必了!我……我好得很!”

博士红着脸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

龙舌兰完全没有在意博士的拒绝,自顾自道:“先给博士看看耳朵吧。”

话音落下,修长的手指抚上了毛绒绒的黑色尖耳。

菲林的耳朵是非常敏感的存在。几乎是在触碰的一瞬间,龙舌兰能敏锐感受到博士的身体迅速一僵,手下的那只尖耳毛发一根根支愣炸开,甚是可爱。

被博士撞见自己换衣服只是个意外。但是发现博士对着他裸露的上身脸红心跳之后,并非不通人事的年轻佩洛恶趣味发作,一瞬间便让“想看自持年长理性的博士在自己手下哭出来”的恶劣想法占了上风,使出了这种招数。

他缓慢摩挲着掌下逐渐升温的猫耳。那对耳朵很薄,和他的不太一样,捏一捏甚至能感受到另一面指尖的触感。

“喂!别……别碰我的耳朵……”

博士无力地挣扎。被触摸敏感的耳朵让她整个人软绵绵的,毫无反抗之力,连推开束缚她那只男人手臂的动作都柔弱得像欲拒还迎。

“别害怕,大小姐。”背后男人的声音像是施下魔法一般惹人沉溺,“只是在检查身体。”

才不是!

她又不是年轻小鬼!这种事怎么可能会不懂啊!

“你……你不要这样戏弄我……”博士苍白地反驳,因为耳朵被人攥住,身躯下意识颤栗起来,“我……我这段时间……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龙舌兰愣了一下,笑出了声。

“但是没记错的话,您说过,我是您的小狗。”谈吐间灼热的气息拍打在发烫的耳廓处,“小狗向主人撒娇很正常的,是吧,笨蛋博士?”

“别耍我了!”博士炸毛得更厉害,“哪有你这么撒娇的!你……啊!”

湿热的口腔包裹住发烫的耳尖,稍有粗粝的舌顺着边缘一路试探,在耳内泛着粉的那层软肉来回舔舐。突遭这等刺激的博士尖叫出声,好似被人抽出脊梁一般,整个人软倒下来,只能靠着那只抱住她的手臂支撑身体。

“你……你要是……不喜欢我这样说……那我以后就不说了……”博士的呼吸急促起来,“之前这样,要是冒犯了你……我……我……对不起……是我的问题……”

龙舌兰没想到博士这样的回应,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皱着眉头用上下犬牙磨了磨嘴下已经被舔得湿答答的猫耳。

“嘶……疼……”

博士颤抖瑟缩,说话的时候染上了一丝她自己察觉不到的委屈鼻音。

龙舌兰松开了那只又软又烫的猫耳,笑着说:“看来还是需要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呢,博士。”

明明是这个坏心眼的小混球咬疼的!才不是什么受伤!

博士气急,抬脚对着龙舌兰的脚面踩了下去,毫不意外听到身后的小鬼呼痛的声音,腰上的束缚也减少了几分力气。

趁此机会,她急忙甩开龙舌兰的手臂,试图推开门溜到客厅,借此逃避冷静下来。可没成想,身后之人动作更快,长臂一挥,直接把房门落上了锁,不一会儿再次单臂困住了博士。

“知道吗?不听话的小猫……是要接受惩罚的,我的大小姐。”

博士整个人被向后带去,脊背贴上了坚实的胸膛。一只大手先用虎口卡住了她的下颌,随后单指缓缓在她的唇瓣上摩擦着,正试图向里试探。

博士大惊,“喂!你……”

趁着这一开口的间隙,那根表面停留的手指迅速深入,和小猫不安分的粗糙舌头纠缠起来。

口腔里那受着身后男人控制的异物让博士丧失了发出完整句子的机会。她被迫张开嘴,嘴角边不断渗出盛不下的涎水,发出了不甘的呜咽声。

“别害怕,亲爱的博士。”龙舌兰此刻的笑声让博士心中一阵不安,“真的只是检查身体而已。”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才不信!你个蔫坏蔫坏的混账玩意儿!

博士内心正疯狂用炎国语痛骂身后借此恶作剧的金毛臭小鬼。突然,来自后脖颈的刺激让博士腰一软,差点整个跪倒在地上,幸亏被那只困住她的手臂捞着才不至于丢脸。

细密的亲吻与啃咬落在菲林同样敏感的后脖颈处,轻柔,却又带着微妙的侵略性,像是要在这处白皙无暇、无人企及的圣地打下永恒的标记般虔诚。同时,那只锁住她的手臂开始缓慢向下,隔着棉布触及到某片秘密羞耻的花园之上。

察觉到越发过火的行径,博士瞪大了眼,正准备抬起手阻止,手指早先一步叩响了欲拒还迎的门扉。

她倒吸一口凉气,从嗓子眼里挤出两声黏糊糊的喘息,下意识弓背,举起手抵在门边支撑越发酸软的身躯。

真坏啊……这只小狗……

为什么可以这么坏……

更麻烦的是……她好像被这样的戏弄带沟里去了……自己根本爬不出来。

只能寄希望于他能自己放弃了。

手指渐渐退出了湿热的口腔,可博士嘴边的涎水还在不断下落。她勉强抬起头,察觉到脖颈处的逗弄开始减轻,于是她带着某种哀求的目光回头,直直望向背后龙舌兰那双浅淡漂亮的蓝眼睛,张着嘴却难以言语。

见此情形,龙舌兰先是一愣,随即勾起唇角笑出了声。

他弯腰低头,鼻尖离博士的脸不过分毫,热气毫不顾忌地喷洒在博士发烫的两颊上。“是想求我吗,博士?”他低声问,像是刚从大海浮出的塞壬一般诱惑着眼前堕落的这位女水手,“用这样一副欲求不满的表情……”

博士嘴边还残留着湿润的水迹。她咬着下唇,想要说些什么阻止对方继续,自下端直冲而上的酥麻感差点让她崩溃,整个人几乎要伏在门上动弹不得。

“您的情况不太妙,大小姐……”龙舌兰严肃起来,好像真的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糟糕状况似的,“这里的异常……需要仔细检查检查。”

他虽然语气严肃,但是碧蓝双目中暗含的笑意落在博士眼里,完全暴露了他如今想要戏弄自己的意图。

“不……不要……”博士吸了吸鼻子,无力恳求,“这一点也不好玩……真的……”

龙舌兰愣了愣,看着博士如今这副将哭不哭却依旧理智拒绝的模样,皱起了眉。

“我没有在玩,博士。”他郑重道,“这是非常严肃的检查,您明白吗?”

她才不想明白!她又不是未通人事的青春期小姑娘,怎么可能猜不到这只讨厌小狗的意图!

可是……再继续这样,就真的要在他手下堕落下去了……

耽于欲望这件事就像是饮下让人上瘾的慢性毒药,即使知道是难以拔除的剧毒,也仍然控制不住一饮而尽的心。

一切都因为他乱了套。

“你……呜……”

博士皱着鼻子瞪他,刚开口发出一个音节,就在突然的攻击下变了调,整个人因为快感下意识想要蜷缩成团。

她的内裤早就湿透,甚至洇上了那条棉布睡裙出现了不规则的小块水痕。下摆被撩起,湿透的阻隔被手指勾住拉开,肿胀坚硬的核心在指腹的按压下疼得发胀发酸,激得她两腿发软,只能依靠双臂撑在门上才不至于丢脸地栽倒下来。

龙舌兰早就感受到自己手臂下微微发颤的大腿还有不断涌出沾湿手掌的水液。他没有停下手上的攻势,另一只手攀上了菲林女性的睡裙领口,向里一探,便捏住了生于柔软之地的小豆。

软软的,很快又在揉捻中变得挺立圆润起来。

“你这小混蛋!快给我松开……”博士羞愤欲死,尖叫出声,“啊!”

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全身颤抖起来。

难以言说的某处遭了手指的侵袭,试图向内探索。虽说已经有液体的润滑不会太痛,但是在非自愿的状态下骤然侵入,而且她的身体本能正反射性咬紧了那根入侵的手指,那种羞愤感差点让骄傲的博士当场哭出来。

“好啦,博士,放松点……”龙舌兰安抚道,“不会很痛苦的……”

“……闭嘴!退出去!”

博士想要动脚把身后的人踹开,却发现一动腿,那根手指卡在里面的位置越发微妙,再加上那只揉捏着她胸肉的不安分的手,上下夹击的酥麻感差点让她当场认输。

“半途而废,可不是好习惯哦,博士。”龙舌兰诱惑道,谈话间又闯入了一根手指,温暖的内壁一拥而上,和其主人的嘴硬形成了绝妙的反差,“要是现在结束……您这里的麻烦谁来解决呢?”

“……用不着你管!你……呜——”

博士羞红了脸,在手指攻势下声音婉转地变了调。

被外来者入侵的那片秘密花园已然被大水淹没,任由对方支配。菲林小姐被冷落多时的尾巴摇晃着,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那只入侵的手臂,身体力行地完美展现了“口不对心”这一词汇。

尾巴的毛绒触感自然没有逃离龙舌兰的注意力范围内。他微微低头,瞥见了布着红痕的后脖颈、因为前倾支撑身体的腰窝……还有贴在他小腹的柔软臀部。

“看来……博士很喜欢这样啊。”

“……没有!”

尾巴越发不安地缠着手臂,内壁绞合的迎合相比之前更为紧张,即使手指在里面搅动也不影响,反而还涌出源源不断的液体,发出了咕叽咕叽的水声。

龙舌兰眼神暗了暗,入侵的动作更加激烈,没忍住心里的恶趣味,低头在手下的菲林女性耳边低语。

“博士,知道吗……”他笑着说,“我小时候家里人曾经教过我……撒谎的孩子会被惩罚得很惨的。”

话音落下,某个敏感的开关在试探玩弄中被打开。博士颤抖着,嘴唇微张,发出混乱的低吟,停止流淌的唾液此刻难以收住,从她的嘴边溢出,一路向下。

“啊,是这里有问题。”

龙舌兰发现了突破口,阴暗内里发作,执着于朝着那一点戳刺研磨,为了那个他绝对不敢在本人面前公开的恶劣目标。

“别……别弄了……会……会坏……”

博士整个人上半身只能趴在门上,颤抖的身子只能任由身后的人摆布。

落下红痕的脖颈毫无自觉地暴露在青年眼前。他欺身压了下去,一把含住后脖的那块已经烙下他印记的软肉,来回地舔舐磨蹭着。手下的动作没有因此停下,越发激烈,挑战着菲林小姐的忍耐底线。

很舒服,博士没办法否认,甚至身体在叫嚣着更多。

但是……那种不自愿的耻辱感……她真的没办法无视……

眼前起了一片朦朦胧胧的水雾。博士有些分不清这片水雾的产生原因到底是难以面对的羞耻还是不断拔高的快感。她只知道,自己好像掉入了某个柔软又梦幻的陷阱之中,只要陷进去就再也逃不了了。

此前不断被凌虐的敏感点在这一刻将快意凝聚成团,一把推上巅峰状态,摧残得博士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她眼前一片空白,下意识绷直了腿,四肢酥麻,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整个人靠在身后的青年身上大喘气。

入口还在不知疲倦地翕张着,似乎还在期待更加残酷的侵入。可是她的心理防线早就被这突然的侵略摧残得不成模样。

坏狗勾!坏狗勾!坏狗勾!

亏得她昨天还把床让给这个小混蛋养病!结果病好了就这样对她!

怎么办……以后要怎么面对啊……

渐渐冷静下来的博士依旧靠在龙舌兰怀里。她像是想到什么,骤然回过头,怒视着那双碧蓝的眼眸。

深知自己作恶理亏的龙舌兰心头一紧,似乎有些抱歉,叹了口气,帮博士收拾干净后低头吻了吻她湿润的眼角。

咸咸的。

即使这样,也没有让眼泪掉下来么?

被突然袭击的博士怔愣在原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泛着一层可爱的淡粉色,就像是东国的樱花一般。随后,几乎是一收拾好,她就迅速把自己抱成一团,水汪汪的琥珀眼眸又怒又委屈地瞪着作恶的佩洛青年。

“你……我……啊!”她紧咬下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小混蛋!这几天都给我滚到客厅打地铺去!”

丢下这句毫无威慑的话,不等龙舌兰反驳,博士便气冲冲地把龙舌兰推出了房间。

“砰——”

卧房房门迅速闭紧,毫不留情落了锁。

见此情形,龙舌兰哑然失笑。

怎么办……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到时候得认真想个办法讨猫咪小姐欢心才是。

不过,不太机灵的笨蛋博士到底明不明白呢……他可没有在胡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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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抛弃家族的天才武者……游历泰拉的孤独学者……你的归宿……在何方?

——是坍塌废弃的巴别塔……还是世外桃源的罗德岛……

——亦或者,未知的深渊地狱?

——答案显而易见。

——吾之归处,永于此地。唯此尔。

嘀嗒。

嘀嗒。

雨声嘈杂。

被自己的干员一通胡闹搅得心绪不宁的博士不知何时伏在桌上睡了过去。当她再次苏醒时,天色阴沉,大雨滂沱。

又下雨了。

博士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沉默数秒后,她站起身,从行李箱里翻出自己的制服外套披在身上。

那件宽大的、能将她整个人藏起来的罗德岛制服。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寻求一种让人安心的归属感。

不稳的睡眠中诞生了混沌的幻梦。谁在叫嚣着,接连发出了质问,试图动摇她。

那声音是那么熟悉,几乎与她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可带给她的感觉却那么陌生,仿佛要将一切的伪装与平和都撕碎,让众人一同为了这丧失理智的世界疯狂。

博士明白,自己本应习惯做这样的梦的。

习武之人最怕的便是道心不稳、走火入魔。但,每个人心中都藏有心魔。他们能做的,只有坚持本心,压制心魔,与之共处。

——你抛弃多年坚守的剑意,放弃家族百年的传承,背负起远超自身能力的残酷宿命。

——你再也不能像当初那样拿起你的剑……你变成了怪物,无人阻止你脚步的可怕怪物。

——墨桐,怪物是没有藏身之地的。

——没有人会真心接纳一只不符常理的怪物。

——没有人。

“没有藏身之地的怪物吗……”

重新套上罗德岛制服的博士立在窗前,仔细地斟酌着这场绵延的大雨。她的琥珀色双目眼帘低垂,隐匿在制服兜帽的阴影之下,难辨喜怒。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墨桐。

——你早已无法回头。

源石,石棺,巴别塔,罗德岛……

风暴与暗流,笑靥与杀意。

铺天盖地的黑暗正在无限蔓延,要将窗前的菲林女性吞噬殆尽。

头脑被无数触手残暴无情地撕扯着,沉重而煎熬。

脑海中,一双通透过头的碧蓝眼眸混合着金黄烈日的明媚温暖一闪而过,倏忽间便冲散了逼近她内心的黑暗。

埃内斯托·萨拉斯,干员龙舌兰。

那位不久前刚刚戏弄过她的臭小子。

博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他。但确实是因为思及他的那双眼睛,自己才勉强压下心中差点将其淹没的那些暗黑的真意。

老实说,那位出身玻利瓦尔的青年对自己而言是个很复杂的存在,博士想。龙舌兰非常擅长将自己的真实情绪隐藏在那副温和的笑容面具之下。但是真正的他究竟如何,似乎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博士其实对很多干员的私生活和内心想法不会花上太多的心思——那是他人的私隐,肆意窥探必然会导致难以控制的后果。

可龙舌兰不一样,他出现的第一眼,就让博士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胜负欲。

想要撕下他那张和善面具的胜负欲。

是的,博士非常清楚,自己对这个年轻人很感兴趣,她也能读出来佩洛青年对自己的兴致盎然。可她更清楚,她很难构建起一段正常的男女交往关系。

可她偶尔也想去触摸青春的活力,不受约束地任性一次。

博士收紧了制服外套的领口,转移至紧锁的房门前,深呼吸两下,最后打开门锁,缓缓拉开大门。

稍一侧目,她便发现了倚在门边的高大青年。

“大……博士。”青年发现了博士,神情略有局促,让人难辨几分真假,“今天的事……是我不对,做得太过火了。”

博士没有给他过多的反馈,信步溜达到客厅放置着咖啡机的吧台前。

机器里空荡荡的,柜子也是,什么也没有。

“……龙舌兰,叫一杯咖啡来。”她低声说,“我需要咖啡。”

被叫到代号的青年怔愣片刻,很快又换上他往常那副笑意盈盈的笑脸。“是,博士。”

龙舌兰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端着装有咖啡的托盘回到了房间。

托盘里除去一杯准备齐全的咖啡与配备的砂糖,还有一份正呼呼冒着热气的焦糖松饼。

此时的博士正披着外套,背对着大门,站在客厅的窗前,聆听着渐渐密集的雨声。她已经摘下了兜帽,柔顺的墨色头发自在地披散着。菲林女性头顶的那双尖耳敏锐地捕捉到身后的响声,微微跳动,随后耳朵的主人缓慢转身,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直视着门口的青年。

她扫视了一眼托盘,注意到那叠在她预料之外的焦糖松饼,有些意外。

还没等博士开口,龙舌兰率先解答了博士的疑惑:“后勤部的干员们有时候会来我的武器店里找些东西。他们闲聊的时候说起过博士……博士似乎对甜品没有抵抗力。我就自作主张,把店家新鲜出炉的松饼带了一份上来。”

“这样。”

博士攥住外套的领口,慢慢靠近,坐在沙发上。龙舌兰非常知趣地将托盘放在博士面前,随后退在一旁,观察着博士的反应。

一直盯着咖啡液面的博士突然闷哼一声,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凉凉开口:“坐下吧。站着挡光。”

龙舌兰尴尬,迟疑片刻后,坐在了博士身边。

博士伸出手握住咖啡杯,不假思索地便端起它小啜一口,随后捧着咖啡杯整个人向后倒去,窝在沙发靠背里懒得动弹。

“博士……”龙舌兰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嗯?”

博士挑眉,那双如源石般的眼眸隐藏在咖啡的雾气后,菲林长长的黑色尾巴摇摆片刻后搭在自己的大腿上,整个人姿态慵懒,若即若离。

老实说,龙舌兰至今都没猜透他的这位新上司到底如何。在加入罗德岛的短暂时光中,龙舌兰从光顾他武器店的各种干员口中得到了许多关于博士的情报——这些情报中,部分细节是冲突甚至相悖的。可是,实际与博士接触后,他脑海中那些源于其他干员对博士的印象建立的概览又发生了动摇。

罗德岛有一只神秘的双尾黑猫,大家都管她叫isschriste,龙舌兰至今都不知道那位黑猫小姐到底归属于哪位干员。那位黑猫小姐优雅而疏离,当下的博士竟然和她有些相像。

“你希望我生气?”

博士喝了一口咖啡,反问。

“不不不……”

龙舌兰急忙摇头,故作窘迫。

他那时胡闹做出的行为确实多有冒犯。他明白,博士再怎么生气都不为过。如果她此刻劈头盖脸发泄出来,自己反而能想办法哄住她。但……

博士这样的反应,竟然让他无从下手了。

很快,佩洛青年听到身边人如此说:“既然不希望,那我就还是生一下气吧。”

“……啊?”

博士放下咖啡杯,秀眉一凛,倒真是要做出一副不骂痛快不罢休的态势。

她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在数秒的沉默之后,她像是被放气的气球一样,突然就瘪了下来,整个人蜷在沙发里不愿动弹。

龙舌兰本来都做好挨骂的准备了,见到博士这样,哭笑不得。“怎么了?”

“饿了。骂不动。把松饼切开。”她懒洋洋道,朝着桌上的松饼努了努嘴,又张大嘴巴,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无底洞般的口腔,“啊——”

“是。”

会到意的龙舌兰乖巧地拿起餐刀,将尚且温热的焦糖松饼小心切开,仔细切成一口量的大小,滚上一圈焦糖糖浆,随后用叉子送到博士嘴边。

半阖着眸的博士睁开一边眼睛,随后嗷呜一口将松饼收入囊中,鼓着腮帮子咀嚼起来。

将嘴里的松饼吞咽下去,博士又张大嘴巴,示意新一轮的投喂。

龙舌兰不知疲倦地给博士喂了一轮又一轮的松饼。望着博士一口口来者不拒,嘴边一圈都沾满了焦糖糖浆,他突然玩心大起,在博士闭上嘴咀嚼的时候伸出食指,从某只把自己吃成花猫的笨蛋唇边蹭下一点糖浆放进嘴里含了一下。

甜的,甜得过分。

博士咀嚼的动作停了几秒,随后瞳孔收缩,急忙把嘴边上的糖浆拿手背抹得干干净净。做完这些,她双手环胸,气鼓鼓地盯着龙舌兰。

“吃饱了吗,博士?”龙舌兰笑问。

“五分饱。”博士回答,“但是骂你是没问题了。”

“好。”

龙舌兰坐直了身体,柔软的双耳耷拉下来,眉尾配合着那双晴空般碧蓝的眼眸下垂着,可谓是未骂先哀。

博士皱了下眉头,昂首,“我这下是真的要开始骂咯!”

“嗯……”

龙舌兰苦笑,闭上眼睛,一副做好面对狂风暴雨准备的可怜模样。

见此情形,博士张了张嘴,话语哽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万分煎熬。

“不骂了。没劲透了。”

略有气急败坏的博士夺过龙舌兰手中还未松开的餐叉,端着松饼盘子,叉起一块切好的松饼蘸上糖浆,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她看着有些暴躁,握住叉子柄的那只手控制着盘子里的松饼在焦糖糖浆里打着圈,有几次闭眼送嘴里的时候,糖浆还沾上了她微翘的鼻尖,就像是被人故意点上的黑鼻头。

“呃……那个……博士?”

“啊?”

听到龙舌兰叫自己的声音,博士恶狠狠瞪了回去。

“这里。”龙舌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的鼻子。”

博士不解,放下了手上的盘子,伸出手指沾了沾鼻尖,摸到了黏糊糊的流体。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指尖。甜的,焦糖味。

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吧,擦掉就没事了。

博士正准备起身去找纸巾手帕一类的东西,突然一片高大的阴影覆盖下来,吓得博士一激灵,脚下不稳,整个躺倒在沙发上。随后跟上的,便是在自己的眼前放大的青年的俊脸。

“怎么了?”博士撑起上半身,和龙舌兰保持水平直视的状态,“突然站起来,吓我一跳。”

“没事,只是想帮博士擦干净脸上这些糖浆而已。”

龙舌兰笑着解释。

博士来了兴致,“哦?你想怎么帮我弄干净?”

龙舌兰没有回答她,一手撑在沙发上,另一只手绕后托住了博士的后脑勺。那双碧蓝的眼眸在博士的眼前无限地放大,让博士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回到了那个在汐斯塔度假的夏天。

奔放壮阔的大海,烈日当头的晴空。

鼻尖传来湿漉漉的触感。如海一般的眼睛注视着博士,舌尖正温柔地舔舐着她鼻尖上的糖浆,像是涌上礁石的浪花。

博士现在不反感龙舌兰这样的触碰。或许说,这样的触碰是让当下的她最安心的。至少龙舌兰的存在,还没有让她完全被内心那道心魔彻底操纵。

她还没有彻底变成怪物。

变成不被人接纳的怪物。

就算这样的触碰不知带着几分真心几分戏谑,博士也不得不承认,她需要眼前这个人。

从那起猫薄荷事件开始,她就必须开始正视某项深藏于她潜意识里的真实。

去吧,尝试爱一个人吧。一个不属于她与心魔二者的声音正在煽动迷茫的她。去爱眼前这个人,什么也不要想。

无论是他青春活力的躯体,还是他伤痕累累的灵魂。

只要活在当下就好。

“好了。”龙舌兰收起舌尖,坐直了面对博士,恢复成往常那样淡笑的状态,“鼻子上的已经处理干净了。”

博士伸出手指碰了碰鼻尖。鼻尖还残留着部分涎水,湿乎乎的,但是已然没有了焦糖的痕迹。

“真厉害啊……”博士眼帘低垂,复又抬起,深邃幽暗的琥珀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稍有远离的佩洛青年,“但是,埃内斯托,你……是不是还漏了哪里呢?”

“我知道,博士。”

被叫及真实姓名的龙舌兰答话的声音有些喑哑。他似乎极力按捺着内心里即将喷薄而出的无名情愫,一厘一厘靠近了博士,同时未曾离开博士后脑的那只手缓缓发力,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唇瓣相接,像是凝结着露珠的蔷薇花瓣。佩洛的舌尖探了出来,认真地清理着那人唇边的焦糖。在这个雨天,他们周身的空气被鲜活的躯体蒸得发烫,仿佛夏季的烈日灼烧白沙一般,正在溶解他们的理性。

拥抱他吧。那个声音在博士耳边蛊惑道。去拥抱那道穿越无声硝烟来此寻求安宁的阳光。

即使明知他终有一日会离开。

——我明白他会走。

——可是至少现在,他只能依靠我来求得一个安身之地,不是吗?

博士伸出双臂,环住了龙舌兰的脖颈,唇瓣微翕,加深了这个表浅的吻。

唇舌交缠间,焦糖的气味在二人的口腔中弥散开来。那是一种尚有余温的香甜,不会很腻,但是一旦尝过一次,便不会遗忘那种温柔的甜意。

好像谁往她脑内的那杯又苦又涩的黑咖啡里倒进了砂糖,又伸出舌尖缓慢搅拌,要让咖啡染上甜味。

独属于那个人的甜味。

二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博士恶趣味爆发,用菲林一族那尖锐的尖细獠牙用力刺破了佩洛青年的下唇,随后又不紧不慢地将血珠吞入口中。血液的腥甜与焦糖的香甜交织在一起,混合成了一种特殊的滋味。

唯有那位谜一般的菲林女性才能好好品味的滋味。

血珠如数被博士吞下。她缓缓松开了龙舌兰,嘴角边还残余着小部分沾着血的糖浆,都被她伸出舌头舔得干干净净。

下唇的疼痛让龙舌兰啼笑皆非。他用指尖按了按被博士啃咬出的伤口,无奈道:“这是……博士对之前那件事的报复吗?”

博士愣了一下,偏过头去。“算是吧。”她伸手拿起叉子继续享用着她未消灭的焦糖松饼,“不过,松饼上的焦糖做得倒是很不错。下次可以多给店家一点小费。”

“嗯……确实如此。”

龙舌兰笑盈盈地望着正在埋头吃松饼的博士。博士注意到他的视线,偷偷瞥了他一眼,在他发现做出反应之前又迅速挪开,假装刚刚没有偷看。

“那么……就这样了?”龙舌兰问。

“那你还想怎么样?”博士咽下松饼,别扭道,“都已经两清了。”

“是两清了。”

说罢,龙舌兰突然靠近,伸出手指刮去博士嘴边的焦糖糖浆。

“喂!”

“别紧张,博士。”龙舌兰抿了抿沾有焦糖的手指,“你嘴边的糖浆还没处理干净呢。”

“我自己来!不需要你!”

“哈哈……开玩笑的啦……”

博士干掉了最后一块松饼,奋力把嘴边擦得干干净净。突然,她的琥珀双眸望向一旁的龙舌兰,随后整个人笑了出来。

“其实这样也不坏嘛。”她轻声说,“真的不坏。”

就是如果能让眼前这个人摘下面具就更好了。

“什么不坏?”龙舌兰故意问。

博士扭头,“没什么。”

只是想毁了那张摸不到他温度的微笑假面而已。

夜转深。

轮到了爱熬夜的博士的工作时分。

“说起来,博士,我想问一件事。”

正在桌前一边和咖啡一边画图纸的博士停手,转向询问她的金发青年,“怎么了?”

“我记得,罗德岛在很多地方是有办事处的吧?”龙舌兰看着雨势渐渐转小的窗外,轻声问,“为什么您要亲自来调查?”

博士沉默片刻,随后晃动笔尖重重地敲击着纸面,而后又缓缓放在一旁。

“知道委托方要运送的是什么矿石吗?”她低声说,“是源石。”

静默。

此时,房间内的灯光适当却又不适当地闪烁两下,而后又继续平稳地发光发热,仿佛刚才的闪烁只是一抹幻觉。

“如果走办事处,很容易就会被叙拉古当地势力打探到我们运送的是源石。”博士解释,“源石会带来无尽的灾祸,但仍然有人趋之若鹜。这就是我下场的原因。”

龙舌兰过去在多索雷斯经营武器店的时候接触过不少源石制品。他见识过源石技艺与源石制品武器结合后的强大威力,自然明白博士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不想让我的干员为了这批源石冒太多险。”博士再次拾起笔,提笔的手悬在空中,“无论是非感染者,还是感染者。”

语毕,笔落,点和线,白纸与黑迹,二人与雨夜。

“博士,”龙舌兰收回视线,注视着桌前的博士,“有时候,我真的很不理解……”

“不理解什么?”

博士抬头,与那双碧蓝眼眸四目相对。

不理解真正的博士。龙舌兰心里如此想。真正的博士,应该是怎么样的,好像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是最后,龙舌兰只是摇头。

“没什么,博士。”他笑着搪塞,“突然想起,我们好像有一阵没和罗德岛本舰联络了。”

听到龙舌兰这句提醒,博士猛地一拍脑门。“忘记联络凯尔希和阿米娅了!”她抱怨道,“回去的时候老猞猁一定会把我掐死的!”

“哈哈……冷静点,博士。”龙舌兰假意安慰,“凯尔希女士没那么可怕。”

正如杜宾教官之于他,医疗部那位凯尔希女士之于博士也是同样的效果。龙舌兰对此心知肚明。

“你懂什么……”畏惧凯尔希威势的博士紧张得咬起笔头,“老猞猁的本事多着呢!”

龙舌兰笑着问:“那博士呢?博士这么厉害,应付凯尔希女士也不在话下吧?”

博士吐出嘴里的笔头,瞥了一眼身边的佩洛青年。“我从来不在正事上敷衍她。”她正色道,转而望向窗外的雨夜,似乎回忆起了过往,“她和我的导师是朋友,大炎尊师重道,凯尔希也算我的老师。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她现在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那件事?”

龙舌兰疑惑。

“很多很多年前发生的事。那个时候,你说不定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博士再次放下手中的笔,在雨声的伴奏下陷入了回忆,“我的导师是神经工程学领域的知名学者,他和当年还是某个研究所所长的凯尔希交情匪浅……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小研究生。第一次见到凯尔希,我就知道,这女人绝对不一般。但是我没想到,我们后来会纠缠这么深……大概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碰过那东西还能没事的怪物吧。”

“什么东西?”龙舌兰下意识问。

博士扭头,略显憔悴的清秀面庞平静万分。“埃内斯托,先收起你的好奇心吧。”她冷漠道,周身的空气气温骤降,“这是和你的世界无关的东西。很残酷,比混乱的玻利瓦尔还要残酷的东西。”

“抱歉。”龙舌兰很快转移了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联系罗德岛本舰呢?”

“说起来,这里的情况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博士回答,“我们接下来去拉克玛瓦蒂。那里有罗德岛的办事处。在那里联系凯尔希他们吧,顺便问问情况。”

“明白了。”

博士轻叹一口气,突然起身,站在龙舌兰跟前,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龙舌兰被这突如其来的抚摸搅得心中天翻地覆,一时半会儿不知作何反应。

“好好休息吧。”龙舌兰听到博士轻声说,“晚安,干员先生。”

说罢,博士扣住龙舌兰的手腕,拽着他,把他丢出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拍上了门,迅速落锁。

被扔到外面的龙舌兰:……

这个小心眼的猫咪博士,居然还记得要把他关在客厅打地铺这件事。

早有预料。

龙舌兰翻出早就准备好的毛毯,思索片刻后又把毛毯藏回原位,关了客厅的灯,躺倒在沙发上。他缓缓闭上眼,不一会儿便伴着雨声的安眠曲沉入了梦乡。

「喵——」

迷糊的睡梦中,下着雨的午后,埃内斯托被这声猫叫吸引了注意力。他四下观察,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无名木屋的屋檐下,脚边还蹲着一只黑猫在抖水。

他蹲了下来,仔细打量起那只不停甩水的黑猫。

是位年轻女士。

黑猫小姐全身湿漉漉的,偶尔还会打两声喷嚏,两耳下垂,看着有些不大高兴。她注意到埃内斯托的视线,那双在阴雨天气也灼灼发亮的琥珀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在猜这个观察自己的怪人到底打什么小算盘。

很像她。埃内斯托想。她变成猫,大概就是这副样子。

「喵呜——」

那位美丽的小姐鼻尖抽动,眉心紧拧,不解地望着这个奇怪的青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埃内斯托伸出食指,顺了顺黑猫的下巴。

黑猫因为呼噜下巴的舒适感眯起了眼,两只耳朵也竖了起来,尾巴左摇右晃,暴露了她很享受被这样调戏的事实。不一会儿,本应优雅守礼的小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飞快抬起前爪给了那根摸下巴的手指一击,恶狠狠地瞪着做出这等冒犯行径的粗鄙之人。

埃内斯托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像了。他想。实在是太像了。

他的食指剐蹭着黑猫的脸颊,换来了黑猫小姐的不耐。她被埃内斯托这样的玩弄惹烦了,张大了嘴,一口咬在埃内斯托的食指上。

“咝……”

埃内斯托收回了手。

食指被黑猫的尖牙咬破了皮,正在向外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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