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猛地抬头,只见表叔半蹲在他面前,脸上挂着打趣的笑容。他激动道:“表叔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他们都?说?你——”
“你才死了。”表叔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你就不能盼你表叔点好?的。赶紧起来,丢死人了。”
张武憨憨一笑站了起来,他刚想同表叔叙旧,便看到一名秦兵跑了过来。
“伍长?,里正及其爪牙已经伏法。流民们要如何安置?”
“先休息一晚吧,明天启程带他们回去。”
听着两人的对话,张武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表叔已经是秦兵了。又听到表叔要带自己?回去,张武更加害怕了。他记得里正跟他们说?过,像他们这?种流亡之人被抓回去便要做奴隶做到死的……
“你小子胡思乱想什么?”表叔啧了一声,“好?歹是骨肉血亲我还能送你进火坑?”
远处传来秦兵喊声:“诸位父老?乡亲不要害怕,我王念诸位受人蛊惑才流窜至边,故而法外开恩免去流放为奴之罚,诸位安心返还即可——”
折腾了好?一会儿?,乡里的大家才重新聚在一起。
看着忙忙碌碌的秦兵,给乡亲们包扎的秦医,张武忽然生出一股荒诞感。朝夕相处的魏人要杀他们,“死而复生”的表叔变成了秦人的伍长?带着“残暴”的秦人救他们。
表叔安排好?秦兵后走了过来。大家用着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他却像没有发现一样,语气亲和道:“大家都?是一个乡里出来的,我自然不会拿这?骗诸位。而且我侄子也?在,我就算再不近人情,总不能连亲侄子都?坑吧。”
有人壮着胆子询问:“秦人只说?了免去流放为奴的惩罚,没说?免去其他的。张平看在我们同乡的份上告诉我们那是什么?”
表叔露出了古怪的神色,这?让众人的心提了起来。结果却听到表叔说?:“诏命上说?,罚诸位打扫卫生。”
此话一出,帐内所有人的表情也?变得一言难尽了。到底是哪位奇才能想到这?等令人啼笑皆非的惩罚的?
远在秦宫的江宁打了两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心道,莫不是谁在?骂我吧?
嬴政闻声望来,问道:“还没到秋天, 你倒是先感染风寒了。”
“……王上?, 我还没脆弱到那种程度。”江宁哭笑不得。
“我可记得某人初秋时便会裹上?大氅。”嬴政一面捧着书,一面打趣, “哦, 还有一次一连病了一个月。”
老底又被人掀的江宁试图找补:“额, 那都是意外,意外。”
“还是少?一点意外吧。”嬴政叹了口气?,“我可不想深宫中就我一个人。”
听着嬴政别扭的关心江宁眉眼弯弯, 活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尾音拖得长长道:“谨遵王命——”
她单手托腮, 瞧着正在?看书的嬴政。对方端坐在?书案前, 斜射入室的阳光落在?他的树上?, 流淌在?他的指尖, 衬得他的指腹越发的白里透红。
都说看到貌美俊俏的人心情?会变好, 此言不虚。
寺人缓缓走进室内行礼后?,不紧不慢道:“王上?,蒙郎中求见。”
闻言江宁和嬴政对视一眼,东郡边境的事情?快结束了, 最近也无大事发生, 蒙毅为?何?会求见?
“宣。”嬴政虽费解但?还是让两人进来了。
蒙毅进入室内后?行礼:“臣参见王上?。”
嬴政抬了抬手, 颇为?疑惑:“若寡人记得不错, 郎中今日应该在?家休沐吧。难不成是发现了有趣之物, 一定要?呈给寡人?”
话虽是冲蒙毅说的,但?嬴政却望了江宁一眼。好在?她反应够快, 寻了由头打发走了通传的寺人,又告诉他非诏不得引他人入内。
见四下无人后?,蒙毅才露出忧色:“王上?,昨日兄长的家书中说东郡流亡一事恐另有隐情?。”
江宁眉头一挑,隐情??还能有什么隐情??不对,应该说是什么样隐情?,竟然会让蒙骜祖孙二人以?这般隐蔽的手段传递给嬴政?她有预感此事定然不小。
蒙毅细细地说起了自己阅读家书时发现了异样,于是按照以?前跟兄长约定的暗号阅读后?,挑出了几?个字,这些?字一组合便爆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流亡一事幕后?主使恐有秦人浑水摸鱼。”
这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剑插在?了众人的心中。敌人挑唆和自己人背刺是两件事,后?者?的性质更为?恶劣。江宁推测这件事情?跟朝堂上?闹得很凶的“恢复斩首记功”有关,因小利而害国,秦国中怎么有如此蛀虫!
嬴政眸中划过?一丝寒意,再深吸一口气?后?,他放下信纸问道:“上?将军和蒙恬可是遇到了难处?”
“臣想大父与兄长应该是遇到了麻烦,否则不会用如此隐蔽的消息传递消息。”蒙毅难得严肃了起来,“只怕他们身边有细作。”
江宁眼眸半垂心道,细作是一方面,周遭的阻力又是一方面。蒙骜和蒙恬腹背受敌,恐怕很难查清事情?原委。
嬴政将家书折起还给了蒙毅:“郎中想要?如何??”
“臣想应当再派一人暗中调查。大父与兄长正吸引那些?人的视线,此时正是调查的好时机。”蒙毅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只是所派人手当以?慎重。”
嬴政抿了抿嘴说道:“郎中辛苦了。待我与仲父商议之后?再定人手。你先回去,切勿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蒙毅行礼:“臣明白。”
待蒙毅离开后?,室内又变得安静了下来。浅金色的光束变成深金色,细小的尘埃裹上?了一层金纱,飞舞在?光束中,很是好看。
“王上?觉得相?邦会选谁去调查?”江宁明知故问道。
“我竟不知你如此沉得住气?。”嬴政抿了抿嘴,声音听不出喜怒。
此事与朝臣扯上?关系,那么此时从咸阳出去的人便会遭到监视,而且身份越是贵重的人,受到的监视便越严密。
江宁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人手,最后?自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一来她虽得王上?信任做了贴身女官,但?到底只是个宫人且年?少?无知容易糊弄,这些?人一向不把她放在?眼里;二来她去东郡理由十分恰当。眼下东郡百废待兴,需要?人帮着郡守处理民生问题,而秦国的农畜医发展她都参与过?。
“在?我做出选择后?,我心里便有所准备。王上?心里不也清楚。”江宁抬眸看向嬴政,微微一笑,“而且能解王上?烦恼也不亏,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