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路迷茫①(1/2)

古来男子少有取叠字做名的,大多是女子如此取名。不过女子及笄时父母也给其起一个正经的名字,一般唯小妾妓女才会一直沿用叠字。

所以当陶彬彬牙牙学语,知道了这个常识后便十分讨厌自己的名字,但好在他还小,大部分人都只会呼他小名僧哥。

“爷,婢子不求让僧哥到家塾学知识,但求让他到府上给郎君们做个能研磨布纸的书童罢了。”

“书童?呵,哪个书童不是跟着上书房,东拼西凑的学知识。诶,巧娘啊,我早就与你说过,这孩子囫囵着养就好,你可别还指望让他以后读书考学问!他一个外室子,怎能招摇?!”

“爷,婢子没那意思,婢子只是想他都八岁了,也该学着断文识字了。”

“嗨。若是简单的断文识字,你教,或者……我请外头掌柜来教他,正好还能学点算数,如此以后他开铺营生也不错。对吧。”

“……呵呵,爷说的是,婢子代僧哥谢您了。”

陶彬彬蹲着墙根,努力想听清屋子里他娘亲和爹爹接下来的对话,可除了些“啊啊”“呀呀”的声音外便再听不清一个字。

就在陶彬彬感到乏味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拍。回过头一看,是他娘亲巧娘的大哥的儿子,也就是他的表哥二狗。

二狗是陶彬彬归来教我断文识字,可我自己已经会了!僧哥想学知识,想做学问,求求娘亲了!”

巧娘撇着头,躲避陶彬彬的目光,兀自掩面哭泣。

见巧娘不回应自己,陶彬彬失望的松开了巧娘的裙摆,悲伤的跑出了灶房。

在昏暗的灶房中巧娘的抽泣声格外明显,她就这样对着灶台一个人摸着眼泪,心中苦楚不知该与谁说。

“小姨。”二狗的出现打破了寂静。他倚着灶房门框,冷眼瞧着巧娘,说道:“僧哥他自幼便跟东邻西舍的学字,后来偷摸学读书。普通人家若有如此资质的孩子,早就砸锅卖铁的送去塾里学知识做学问……”

“我当然知道!!”巧娘愤怒的转过身来,“可我能怎么办?!我是陶大人的外室,靠爷每个月给的钱粮过活!”

“您绣工那么好,也会作诗作画,就算没了他陶志深,您难道就没活路了吗!?”

巧娘气的发抖,她拍了拍胸口,“你可知,我是外室妾啊!一个生了孩子的外室妾!若被陶大人嫌了去,我纵有能力做工,谁会用了?我就算自己卖绣品,哪家姑娘会不嫌弃的来买?二狗,你如今也有十七了,也开始做工了,你怎么还如此、如此、愚蠢!!不知世道艰难!!”

二狗焦躁的抓了抓头发,赌气道:“哪有那么难!实在不行,我带您和僧哥回老家投靠我爹……”

“你住口!”巧娘厉声呵斥,“你爹那人,烂赌嗜酒,好吃懒做。当年我一来为了给僧哥找个伴,二来可怜你,才想着把你接过来,为此我每个月要给你爹一贯钱。就这样,你怎么敢带我我和僧哥去投靠他?!若要我和僧哥回去,不如一头栽进江里!”

见巧娘动了这么大的气,二狗也不敢再多言,转身就要灰溜溜的走。

二狗刚迈出一步,巧娘便冷着脸突兀开口道:“二狗,你该知道我寄给你爹的每一贯钱,养你和僧哥的每一文钱,都是陶大人给的。所以你最好对陶大人尊重些。”

闻言二狗驻足片刻,嘴唇蠕动想要反驳,却没有话能说,只得低着头快步离开。

只是他不知,他离开后,巧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而这封信将改变他和陶彬彬的未来。

秋风瑟瑟的季节,破晓前的城市格外冷清,唯有主干道以有早餐摊和商铺的跑腿开始做工。在主街后的罗衣巷十分寂静且幽暗,在石子路上有不少杂草,墙根下的青苔很是茂密,小猫在房檐上跳跃奔跑似是在追逐猎物。

罗衣巷里,破晓前的平和和宁静被突兀响起的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一个衣衫凌乱披散着发的男人,提着酒壶摇摇晃晃的走在罗衣巷中。他就这么磕磕绊绊的走到一扇写着“丁壹拾贰”的漆黑小门前才停下来。

男人靠在门上,作势就要敲门,可门却兀自猛地从里面被拉开,男人顺势倒下,好在他被开门的人将将接住。

接住男人的那人身量格外娇小,眼见要没了力气,他急忙喊道:“先生,先生,您醒醒。”

被称作先生的男人扶着门框,努力站起身来。像是摔进门似的跨过门槛,关上门后便大咧咧的倒在泥土地上。

那娇小的人儿边推搡地上的男人,边不满的嘟囔着,“说好每天子时给我上课,我昨晚早早就来了,结果您却不在……都说怕学生偷懒,谁能想到先生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个。”

“哈哈哈,好了好了,僧哥别念叨了,我头疼。”男人说着抬手拍了拍身旁人的小脑袋。

原来僧哥会认字会些简单的文章,这其中少不了地上这位先生的功劳。

这位先生在罗衣巷有些名声,但不是好名声。因为这人一天到晚不出门,唯一被邻里见到的几次还都是在夜间,其中几次他都像今天这般醉醺醺的。

要知道当下一斤酒的价格几乎是米的一倍,格外昂贵,可他看起来并不富有,所以不少人都怀疑这神秘的男人怕不是做杀人越货、私贩私运这类腌臜营生的,因此才格外低调却又不缺银钱。

所以大家都称呼他为夜郎。

而夜郎成为陶彬彬的“教书”先生,还是从三年前开始。

两年前,陶彬彬知道自己父亲陶大人不喜欢他学习,于是总是半夜偷着月光自学。

那时,巷子里的月光格外亮堂,陶彬彬蹲在地上捧着书格外投入,丝毫没察觉身后来了人。

来人正是夜郎。

夜郎好奇的打量陶彬彬片刻后,笑问:“你是在看禁书?”

闻言陶彬彬慌张回头,重心一个不稳便跌坐在地,书也摔在了地上。

“呵、怕什么?”

被夜郎的声音唤回怔愣的意识,陶彬彬急忙捡起地上的书,站起身来就要往家里跑,却不想他刚迈出一步,后衣领就被人抓住。

“你跑什么跑啊,来来,让爷看看你这小娃娃看的啥禁书。”说着夜郎就夺过陶彬彬手中的书。

陶彬彬一边挣扎着一边忙说:“才不是禁书!我只是、只是在学字!”

“哦~我既媚君姿,君亦阅我颜……”夜郎边念着,边打量陶彬彬的面色。见小孩一脸茫然无辜的样子,夜郎知道自己误会了,“你这小娃娃还真不知道自己看的是些啥啊。得了得了,那我也不管了,但这书你可别读了,小心被家中长辈揍死。”

言罢,夜郎将书递给陶彬彬,见对方迟迟没伸手接过去,他撇了撇嘴,直接粗暴的将书塞进对方怀中,随后便越过陶彬彬往巷子深处走去。

听着男人越行越远的脚步声,陶彬彬猛地转过身追上去,紧紧攒住男人的衣摆,克制着自己说话的音量,小心翼翼的问:“您、您认字,能读明白这书上的内容,是吗?!”

夜郎好奇的打量陶彬彬,见对方紧张的额头和鼻头都生出些细汗后,才悠悠开口道:“是啊。我都看得懂,咋了?”

夜郎话音刚落下,陶彬彬便扑通跪在地上。

“诶!你这是要干什么!”

“求、求求您教我读书好不好!”

听到陶彬彬的请求,夜郎愣住了,他从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求他这个比起读书更会打架的人学知识。

烦恼的抓了抓头后,思考片刻后,他蹲下身,直视着陶彬彬的双眸,“小娃娃,你家、不给你找先生?可是有什么困难?”

夜郎这人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但心思很是细腻。他意识到大晚上躲在巷子里,拿着一本根本读不懂的书,勉强自己认字的小孩估摸要么家里没钱供他学知识,要么不受宠。

他原本是不想管的,可看这小娃娃如此真诚,甚至会求自己这个看起来就不是读书人的人……可见这娃娃是真的想学知识。

陶彬彬很诚恳的介绍了自己一番后,坦诚的说出了自己外室生子的身份,说出了娘亲与他说的以他的身份去塾里会被人议论从而引得家中不安等一系列理由。

其实在夜郎知道这小娃娃是陶彬彬后,就猜出他娘亲没让陶彬彬去塾里学知识的根本理由,恐怕是碍于杭州知州陶大人。

前因后果门儿清的夜郎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自己帮不上陶彬彬家里。可看着陶彬彬紧张的样子,他犹豫了片刻后,伸手摸了摸陶彬彬软乎乎的头发,笑道:“虽然咱不是读书人,但教你读点简单的文章认点常见的字还是可以的。”

听到夜郎答应了自己,陶彬彬乐的眼睛都眯了起来,脸颊挤出可爱的梨涡,兴奋的都要手舞足蹈起来。

“太好了!谢谢,啊不对!感谢!非常感谢您!”

见陶彬彬喜不胜收的样子,夜郎起了调戏的坏心思。

他摸着下巴,满眼狡黠的说:“诶,那你能给我多少束修啊?”

闻言陶彬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跪在原地格外不知所措。

“哈哈哈!逗你的逗你的!”夜郎拍了拍陶彬彬的头后,一把把小娃娃捞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臂弯上,“但我做工时间日期都不定,所以你每晚子时来我家等着,我若闲你便瞧得见我,若出门了你且等到第二日。”

“好的,先生。”

“哈哈。我就是个做粗活的汉子,别叫咱先生,怪不适应的。”

“可您要教我知识,那便是我的先生啊。”

“诶,行吧行吧。你开心就好。”

……

从那之后,到现在,夜郎便每晚时不时的抽时间,偷偷教陶彬彬识文断字。

而前天晚上,夜郎还特意与陶彬彬说,自己接下来几天都很闲,僧哥最近可以每晚都来找自己学习。

可这话刚说出去,第二天他人就一晚上没回家,直到现在第三天的破晓前才回家。

“先生,您真是太过分了,我可在这儿等了一晚上都没敢睡,生怕您回来了我不知道。”陶彬彬正说着,却发现手下这具身体格外发热,便急忙抚上夜郎的额头。“呀!先、先生,您怎么发热病了!”

夜郎有些烧迷糊了,他嘴唇一张一合着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感受到额头那双小手的一丝冰凉,他便急忙抬手抓住。

他这一抓,对陶彬彬而言力道可是格外的大。

陶彬彬一个不稳,整个人被夜郎拽倒在了对方怀中。

迷糊着的夜郎感觉自己似是抱了个带着一丝丝冰凉的瓷娃娃入怀,让他格外舒服,舒服的抱的更紧了些,最后还额头贴上去,才感觉头痛稍有缓解。

陶彬彬起先还尝试挣扎,到最后便妥协了,乖乖的任由夜郎抱着自己。

待他再度清醒时,天已经亮了,刚从东方升起的阳光格外刺眼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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