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弗非常惊讶,无法理解,说:“住在这里?住在这个储藏室里?”
德拉蒙德点头说:“万请陛下恕我无礼,但我只是希望能一直留在陛下身边。”
埃尔弗看着这陈旧灰败的藏书室,心里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反省自己是否对这个人太过冷酷无情,才使他落到这个境地。自己在紫叶庄园答应了伯爵普罗克特,即使要用美人计诱惑,也要带回塞西,但菲斯莱特在一边紧盯着,使自己心有顾忌。自己到底是不是有拿德拉蒙德转移菲斯莱特注意力的企图?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但,如果没有塞西的事情,自己还会不会因为德拉蒙德的真心而接纳他?答案仍是肯定的。只不过自己也许不会这么冲动热情。
埃尔弗神情阴郁,德拉蒙德的心也跟着慢慢沉了下去。就在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听到埃尔弗开口了:“德拉蒙德,从就有限,不如做成大型园游会了。埃尔弗听到来议事的贵族们一本正经地提出各种游乐方案,心里感觉有些滑稽,面上却郑重其事,感谢各位为自己的生辰出谋划策。于是推外事大臣萨克塞莱勋爵为代表,让他向管家茄罗德交代大小事项。近来城堡里庆典办过不少,茄罗德颇有心得,把庭院大厅都布置起来。
那天清早,天色暧昧不明,埃尔弗就觉得身边的德拉蒙德轻轻起床了,睁开眼睛,看到他早已穿戴整齐,正在用心整理领饰,有些奇怪地问:“怎么起来这么早?”
德拉蒙德弯下身来吻他的脸,说:“今天有些安排。”
埃尔弗有些无奈,德拉蒙德走后也只能自己早些起来。去吃过早餐,就到书房里,逐个接受贵族们的问候。大家都习惯他的一些小怪癖,留他之后在小休息室里观看庭院里的各种游园活动。往常比起自己去参加游园,埃尔弗总更乐意远远观赏,有趣又省去很多麻烦。这一天却总是觉得,不在身边的德拉蒙德有些奇怪。
下午大厅开始布置起来,管家茄罗德过来请埃尔弗。换上正式的晚装,再下楼,发现大厅,宴会厅,舞会厅,之间的帷幔屏风都撤去了。连通的大空间里安排了大型自助餐会,舞池,乐队演奏区域。餐点还没有上。茄罗德把埃尔弗带到一个独立的小休息区,安置了茶点。
这个地方很得埃尔弗的意,既可以看到所有区域,又不用被任何人打扰,既连通庭院的过道,又有充足的采光。拿出书来看,点头示意茄罗德可以离开了。
正觉得天渐渐暗了下去,就有人点上了烛火。灯火通明中,四周突然热闹起来,人群从户外涌入,是晚会要开始了。丰盛的餐食酒饮不断送上,摆满了一排又一排的长桌。在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立刻被美食吸引住,但还是有不少人,即使在外玩乐了一天,还是惦记着舞会什么时候开始。乐队早已就位,却只随手奏些小调。茄罗德在乐队周围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忙着什么。四周一些盼着舞会快些开始的人在窃窃私语,埃尔弗也望了过去。茄罗德指挥着仆人抬过来一架键琴,细心摆放好。
埃尔弗才发现,为了摆放键琴,特地新搭起了一个小小的圆形小台,连琴凳也是新订做的。琴台周围烛火特别明亮,称得那架崭新华丽键琴闪闪发光。人群里的窃窃私语立刻围绕这架键琴展开,从材质到款式,从产地到工匠。慢慢演绎道,有人专门订制了这架键琴,赶着封冻消融第一时间远道送来。所幸这话题并没有持续太久,键琴师本人终于姗姗而来。
德拉蒙德穿过人群,姿态轻盈。身上是埃尔弗之前从没见过的银灰细呢长外套,点缀着水钻珍珠,在灯火映照中闪着点点银光,头发梳理出丝绸般的盈盈水光,在脑后束着水蓝缎带。满室珠宝华服,在埃尔弗眼里,全都比不上他身上流溢的细碎星光。论外貌,论风度,他原本就无可挑剔。
德拉蒙德是个经历丰富的演奏家,也是个天生天赋的艺术家,在人群注目中毫不怯场,翩然落座,对坐在暗处的埃尔弗微微一笑。埃尔弗才发现,他坐的方位,正好让自己可以看清他的脸,以及他的表演。埃尔弗颔首示意。于是他开始了演奏。
因为是舞会,德拉蒙德弹的都是舞曲,大概是事先反复排练过,乐队配合得很好,以德拉蒙德的弹奏为主,其他乐师都是在衬托他。第一首大概是德拉蒙德自己作的新曲,舞池边的人群明显愣了一阵,才慢慢跟上了节奏。曲调优柔温雅,结束时,满厅热烈掌声。
埃尔弗确实是不懂音乐,只觉得那些新曲子好听,至于是不是好听到需要那么多掌声,那么多关注,就说不清了。他也并不在乎,只是一直静静地看着德拉蒙德。人群里的德拉蒙德耀眼得就像照亮了夜空的星。埃尔弗想,自己人生里的太阳再也不会回来,但自己仍然需要这些美丽的星光。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晚上做了这些安排,只知道这一切让自己极度愉悦。
虽然晚会是为了庆祝埃尔弗的生辰而开,但埃尔弗其实不必一直待着。德拉蒙德反而成了不可或缺的人物,因为舞会不能没有音乐,不能没有乐师。当人潮渐渐散去,仆人们开始收拾残局,德拉蒙德过来抱埃尔弗上楼,埃尔弗甚至在夜空里看到了第二天的微微曙色。
被轻轻放在床上的时候,埃尔弗才发现自己在上楼的这一小段路上睡着了,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卧室里,有些奇怪,近来还是跟德拉蒙德一同睡在藏书室里比较多。
埃尔弗躺在床上,心想,自己其实是理解那些通宵跳舞的人的,只不过自己不会这样做而已。德拉蒙德似乎并不疲惫,只是默默坐在床边,仔细地想取下自己领饰。埃尔弗暗暗有些好笑,说:“你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吗?”
德拉蒙德回头看埃尔弗醒了,也被逗得笑出来,说:“今天没有。”
“没有?”
“没有。”
德拉蒙德终于脱下了那套精致礼服,又为埃尔弗脱下衣服,才过来躺下,在被子里抱住了埃尔弗。
埃尔弗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时醒时睡,非常舒服,却隐约觉得德拉蒙德情绪有些低落。不知道他有什么心事。
再次醒来,已经又是隔天的清早。德拉蒙德已经不在身边,卧室只有自己一人。埃尔弗不想起床,可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继续睡下去。正在纠结,就听到极轻的两声敲门。会这样敲门的,只有男仆。
埃尔弗出声令他进来,送进来的却是一封信。
埃尔弗眼光扫过托盘,只看到信封的颜色质地折起的形状,就知道这是菲斯莱特亲笔。就好像猛地受了一记重击,从美好的幻境里被打落到了残酷现实。
这一段时间,与德拉蒙德的甜蜜爱恋就好像是轻薄如金箔的一层华丽装点,在自己四周渐渐破碎四散坠落,缓缓露出了生活原本的晦暗本色。
这就是自己的生活,无数次的痛失所爱,支离破碎面目全非。这就是自己的爱人,像毒瘤一样深植在自己腑脏,时时毒害侵蚀着自己的生活,以及自己身边其他珍视的人。自己并非不想拔除菲斯莱特这个毒瘤,只是自己万万不愿这样做。因为自己初见他就深爱他,跟任何痴迷于他的痴傻女子没有任何不同。只不过自己的身份,绝不能让他察觉这一点,否则即便他是真心爱着自己,也会千方百计利用自己的爱,破坏自己的国家,自己怎么可以让他那样做?在他眼里,确然是特别的自己,与众不同的自己,可惜也只有这一点与别不同而已。
埃尔弗甚至想迁怒送信来的这个男仆,因为菲斯莱特的眼线不处不在,何以见得这个送信来的男仆就不是?德拉蒙特看似若无其事,何以见得没有在背后受到这些眼线的威胁羞辱?
然而埃尔弗不能这样做,在任何时候,他都绝不能轻易流露出自己情绪,免得给人可乘之机。
于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接过了信,点头示意男仆离开。
不到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这张床上这个卧室里与自己的爱人热意温存,于是现在,他甚至不能忍受这封信存在于这里。
带着信下楼去到书房旁的小休息室。管家茄罗德过来打了招呼就去准备早饭。趁着这个时候,他打开了这封信。不论里面说的是什么,总归自己不能让收到风声的其他贵族在自己面前先讲出来。
开篇第一行字,就写着,“我的爱,我就要回到你身边”。
这就是自己深爱的人,洞悉世情,聪明绝顶。不谈任何权衡,相比起他一去不回,即便自己躲在城堡里再也不见他,自己也宁愿他回到自己身边。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既非平静,亦非麻木。照常吃完早饭,接见议事的贵族。
生辰庆典已经是过去的事,眼下要安排的是结亲的大大小小的琐事。
葛底斯堡传来的消息,安恕的又一拨使臣已经出发而来。预计己方在五月节前就要前往安恕。对外当然说是游玩,实际确定是要接新娘回来了,只不过暂不订婚而已。到现在,已经基本没有人反对这桩亲事。要确定出巡的人选,安排陆防海防,还要准备公主的居处。事无巨细都务必细致妥善,更要考虑各方贵族的立场。
德拉蒙德也好,自己的爱恨情仇也好,先放在一边。
再次想起德拉蒙德,似乎又过了很久,实际又似乎只过了一天,或是两天。埃尔弗想起他,突然很想见他。拉了铃。
管家茄罗德就好像有什么心灵感应,听到拉铃亲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