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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跨越五年的漫长死讯几乎要将荀靖之拖垮——到了第六年,他知道,这把悬着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三月十一日,他身上负担着职务,他该去处理公务。在离开清正名下的宅邸前,他对第五岐说:“好友,抱我一下吧,就像……”他的嗓子一哑,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像……十几岁时那样。”

第五岐抱了抱他,他觉得自己该哭,但是始终没有落泪。

他以为他的眼泪已经在明夷年间流够了,原来不够。他以为那天他已经哭了很多次了,原来他还要再哭一次。

他不想哭。他本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德邻里有人吹尺八。尺八……不适合在建业吹。北方的殿舍气魄宏伟、庄重大方,屋檐投下的阴影很深,深得就像是尺八绵延的余音。大殿空阔,尺八适合在北方吹响,那呜咽的声音回荡在阴影中,长得就像是一辈子。

金戒指发出闪光。

在屋中时,他和第五岐说,他怕自己又在做梦,那时第五岐和自己的童子说了几句话,不久之后童子拿来了几枚戒指——戒指是普通的金戒指,没有花纹,有些地位的人家里都会备上几枚这样的戒指,用来赏赐仆婢。

第五岐挑了一枚戴在了荀靖之的手指上,挑了一枚给自己戴,他说这样的戒指不太符合郡王的身份,但是正因为这样的戒指不符合身份,是荀靖之梦里都不会戴在手上的东西,所以荀靖之一看,发现手上有它,就知道不是在做梦了。荀靖之看到他,如果看见他的手上也有这样一枚戒指,就会知道他也是真的了。

戴在他手指上的戒指发出闪光,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他知道他必须接受一种现实。

他擦去未曾落下的眼泪,整了整自己的情绪,对第五岐说:“好友,你要看着房安世,看着他死。等他死了,你来找我吧。你去复仇,我不见你,你也不见我。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不哭了。我们要说一夜的话,我……”他哽咽了一下,“我们……把以前都找回来。”

把过去各在一方的几年,也找回来。

然后让所有惨烈的痛苦,在最后一夜得以缅怀,之后就都算作过去了吧。

他等着假房安世的死暂时为所有痛苦写上一个结尾。

在假房安世死前,荀靖之用半个月整理了自己的思绪,静静面对了师姐的离去。

世间无常,国土危脆。他问六如比丘尼:忘记是好事,还是坏事?其实当他认不出柏中水就是佛子时,他就有了这样的疑惑,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而他不知道那些细微的遗忘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不是好事,但是他在忘记的过程中,一并消去了最极端的痛苦——他该不该忘掉那些他本应记得的痛苦?

六如比丘尼答他:人会忘记。

他问六如比丘尼为什么这样说。

六如比丘尼说:佛在过去、现在、未来,没有时间流逝之感。唯有人处在时间之中,因此会忘,因此才有时间的感受。忘是时间摩灭所留下的痕迹。如果人什么都不会忘记,人便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如果每当想起过去,过去便会分毫不差地展现在眼前,正如正在发生一般,那么过去与现在就并无区别。人会忘记,这是人之为人的一种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