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有湖,湖上荻花间起风,我听见了雁鸣。”
“下雪是不是更好?”
“或许吧。”
“你回来一年多了……发愿有仙鹿之心,机诈如狐狸狡兔,窥伺如虎豹,动则狠如鼍龙,我师侄乃是非常之人——果然是你,第五岐。”房安世问:“坐吗?”
第五岐坐到了房安世对面。
房安世看他坐下,笑了笑,说:“师侄,真不愧是你,竟然还能与我心平气和地对坐。”
他们二人上次对坐,是于何地、于何年何月?
乾佑四年年初,寂照上人在岐山为第五岐讲《妙法莲华经》。那一年,贺兰奢学《楞严经》,他打算明年再和老师学《妙法莲华经》。贺兰奢拿着经卷送老师去讲室,寂照上人进门时,他在门外偷偷将蝉蜕挂在了老师背后的僧袍上,然后对屋中的师兄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寂照上人的衣服后面带着蝉蜕,给第五岐讲经,第五岐那天一直没告诉他,他身上有只蝉蜕。
山中的溪水上涨,在远处的蛙鸣和流水声中,寂照上人为第五岐解“妙法莲华”四字。妙——心法妙、众生法妙、佛法妙。寂照上人说:“心法妙,《华严经》曰: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一切唯心造,一念心动,成十法界。人生出一个恶念,种下地狱的因,再生出一个恶念,种下饿鬼的因,再生出一个恶念,种下修罗的因,再生出一个恶念,种下畜生的因。1
一念。大理寺狱的静室之中,没有流水之声,安静得吓人。
第五岐说:“师叔,你变了。”
“我变了,自然是变了,相貌变了,心也变了。我没想到,你还肯叫我师叔。”
心变了,第五岐面前的人,早已堕入修罗之界。
第五岐说:“你叫我‘师侄’,我自然叫你师叔。我早已见过你多次了,在建业,我第一次见你时,震惊到血肉冰冷,而又满心疑惑;第二次见你,我想杀了你——剥皮抽骨,将你一寸一寸碾碎……挫骨扬灰,不能解我心头之恨。第三次、第四次……一次又一次,师叔,我见过你太多次了,我对你的恨愈来愈深,深到……我现在能冷静地坐在这里。”
“好师侄,你如此恨我,为何还要冷静?不如杀我,让你解恨,也得片刻的痛快呀。噢……我忘了,你是受了佛门的约束?”
“我不杀你,与佛门无关。我曾经苦练刀剑,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借手中刀剑为我父叔报仇,可是我发现凶手……是你。我在心中问了一万遍、十万遍,你是否稍稍对害了我父亲、贺兰奢、我叔父全家……有过稍稍愧疚。如果你有过愧疚,我杀你,是让你获得一丝心安——你会觉得自己死在了适当的人的手里、死得稍稍赎罪了。师叔,我不想让你有丝毫心安,我不原谅你,所以请你死吧——死在国法之下。你不只对不起我,洛阳陷落,你对不起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