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客人一次来齐——陈俊,李强,以及三个王冒底下混的弟兄。
李强屁股还没坐热,听陈俊吩咐道“去厨房帮忙”,立刻忙不颠地跑去厨房。
这伙人气场太强,他巴不得离远点。
王冒玩味地看了眼李强,递给陈俊一个赞赏的眼神——调教得不错。
利落地给鱼翻个煎面,几分钟后出锅装盘。
就着锅里的油姜蒜爆香,搁几颗花椒,放入适量香辣酱,加入切成小碎段的葱和芹菜翻炒,盐、味精等调味料依次加入,最后浇芡汁儿,起锅淋在煎好的鱼上,大功告成。
“把菜端出去,让他们把牌收了准备吃饭。我再烧个汤,弄盘凉菜。”
由于材料都事先收拾好,李强连个菜也不用洗,根本没帮上啥忙,只在一边观看、偷吃。
看着刘三变花样似的做出道道香气馋人的家常菜,惊叹大呼之外极其不满地咋舌不已。
“太不够意思啦!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厨艺这么棒,以前咱俩同屋的时候一手也不露,泡面吃得我跟它一样纠结。要不是因为这样,我用得着一有女朋友就搬走吗!靠,没义气啊……”
饭桌上气氛朝天,一伙人你敬我来我敬你来好不热火,被敬得最多的自然是王冒。
一杯接一杯豪气地干,白酒不比啤酒,几杯下肚就上脸。
“冒哥,再敬!今天有幸代表众兄弟祝大哥生活幸福美满!”
“是啊,大嫂贤惠啊。虽说是个男人,可上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现在女人简直没法儿比,一个个娇贵得油盐不识……”
“要是真有个男人也这么对我好,老子情愿转性当gay!”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哄得王冒美得合不拢嘴,也让刘三的脸一路沉到底。
从那三个人进门的连声“大嫂”,以及王冒今晚摆足的大哥架势,本已怀疑王冒请客真正目的刘三,到现在怎么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也只有老子这么有眼光,天下之大,独此一家,想再找是找不到了。看看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这鱼做得水平之一绝,哪个女人比得上!你们大嫂强着呢,好处优点一大堆,说不完讲不清,只有老子知道。要不怎么栽老子手里,不仅说明你们冒哥识人一绝,抢占先机,更证明老子能力强啊!只有我这么优秀出色肌肉强健的男人才能震得住三儿,把你们大嫂收服得像只乖顺小绵羊。”
王冒越吹越激动,拍拍胸膛得意地大笑,被酒精熏昏的头脑完全忽视他口中“乖顺小绵羊”极为难看的脸色以及危险的目光。
“是吧,三儿。去,给爷倒杯水来,口渴了。”
“你确定,很渴吗?”
刘三皮笑肉不笑,手底下揪住王冒大腿内侧的嫩肉拧圈儿。
敢跟他摆谱!找死!
“没……好像不怎么渴了……哈哈,奇怪,刚才还渴来着。”
王冒干笑,眉头直跳。
腿上疼痛唤回一点清醒,还好没醉到完全昏头,要不然以后日子难过啰。
这时,陈俊扶着额头站起来,跟其他人晕红的脸相比,他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不太舒服,说句“我去透透气”,开门去外面。
“还是这么不会喝酒,几杯脸就白的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的是毒药呢。唉,真是,就喜欢硬撑,真不知道平时公司应酬怎么扛下来。”
“嘿,冒哥不知道了吧,陈经理在业界可有‘高岭之草’之称。别看他平时斯文客气,面对公事绝对一丝不苟。只要他冷脸一摆,那眼神儿跟冰似的能把那些个别有心思的老板给冻回去,再不敢劝一杯酒。再说,不还有专门给老板挡酒的嘛……”
李强才不管其他,一上桌撒着欢埋头吃饭,虽然也被逮到喝了几杯,比起其他人还算比较正常。
平时陈俊没在吃食上为难过他,不过他实在觉得外卖跟刘三做的没得比。
家常菜嘛,透着股家的味道,让他不禁怀念起以前在家被宠的时光。
心想,要是以后能娶个会做菜的媳妇儿,那该多幸福。
一桌子多是肉菜,吃到后来也觉得腻味。
李强砸吧着嘴,忽然瞄到对面桌边一碟青菜杆儿泡菜,两眼发亮,立即长臂一伸,筷子还没触及到碟边,横空一只手快速抬走碟子。
诧异地抬头,正好对上朝他龇牙的王冒,吓得赶紧抽回手埋头扒饭。
李强对王冒一直心有余悸,那天早上的事儿实在令他印象太深刻。
瞥见这段的刘三一旁偷笑,直叹王冒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不用说,这碟让王冒护食的泡菜自然出自刘三专为他从家里带回来那坛。
自从某天早上在厨房里发现这坛子,它就成了王冒的专属物品,换水护理亲自来,宝贝得不得了,别人自然一口也不能尝。
清冷的夜风减轻酒精带来的不适感,昏眩的头脑稍稍恢复宁静。
背靠水泥墙,身体掩埋进阴影。
屋里的热闹喧哗连门也抵挡不住,却怎么也融不进他冰冷的心。
早该放下了,心中近十年的绻念。
如今,那个人眼底的温柔怎么也骗不了人,其实早已发现,却一直自我安慰——这么多年来,他身边从未一人成功驻足。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对那个人的崇拜转变成爱慕,从意识到自己性向时,视线就已经在那个人身上了。
年少时幻想和他并肩而立,愿望早已实现,却是以兄弟身份。
直到现在,该是时候清醒了。
“好点了吗?”
注意到陈俊在外面呆了很久没回来,怕他晕倒,刘三出来看看。
“嗯,还好。”
一时沉默。
“一直想跟你道谢。”刘三开口,“那天,你是故意的吧。”
陈俊站直了身体,与刘三对视,不发一言。
“谢谢你说了那番话。后来我想过,虽然那天之前我已经明白一些事,但如果没出这件意外迫使我跟王冒分开一段时间,我还会继续让事情糟糕地暧昧下去,因为愧疚而蒙蔽内心,估计我和王冒还要兜转很久。”
“你是这样想的吗?”
陈俊讽刺地笑了。
那天,他当然是知道王冒在门外偷听才故意揭开那番话,其中的意图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邪恶与肮脏。
还是不服气,没有人比他陈俊更了解这个叫王冒的男人,只有他一直以来就站在这个人身边。
所以,不甘心,到底凭什么……
“不管怎样……很辛苦吧。”
夜色下,刘三的眼神透彻无比。
陈俊一震,顿时有种无所遁形的羞耻感,呼吸微凝。
“呵,是啊。”良久,苦涩地笑道,“果然旁观者清吗?那个人怕是永远也……”
“不,我想他知道。”虽是推测,却坚定地说道:“王冒并不迟钝,甚至心思比谁都细腻。”
而且,有时候敏感过头,总爱胡思乱想——刘三在心里补充道。
陈俊惊诧地看着认真而自信地断定“不”的男人,沉默良久,随即释然而笑。
“这样,我便心满意足了。”
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你。
……
王冒原本不叫王冒。
王冒小时候长得很漂亮,跟女孩儿似的雌雄莫辩。
当时分配来负责照顾他和一干小朋友的爱心妈妈一上任就碰上上户口的事儿,王姓妈妈怀着满腔热血给孩子们取名字,煞费脑筋。
轮到王冒的时候,一瞧这三岁小娃娃就特喜欢。
“这女娃长得真水灵,就叫淼淼!王淼淼!”
喜滋滋地手笔一挥,忽视人家性别,上公安局一登记。
自此,因为王妈妈的失误,无辜的小男孩儿顶上了十分女性化的名字。
堂堂男子汉怎能容忍自己有个娘们儿的名字,要让别人知道岂不笑掉大牙。
自王淼淼能记事以后,无比坚决要改名,于是取“淼”字谐音“冒”,改名王冒,不过户口上的“王淼淼”是注定伴随一身了。
名字是王冒的一个禁忌,一般人绝不会知道他的本名,到后来身边唯一知道原委的也只有一起从小孤儿院出来的陈俊。
所以,那天暴走的刘三竟能叫出他的真名,着实吓了他一跳。
后来知道,原来刘三以前无意中捡到过他的钱包,想来该是那晚从纯色出来被偷的那个,里面有他的身份证。
“原来咱俩的缘分从那晚就开始了。”
了解事实的王冒忍不住琼瑶,恶心得刘三直翻白眼。
想起来了,他跟刘三的第一次见面也是那晚在纯色,只是当时他对凡是“美人”一类的都不感性趣。
而如今,无论性格身份背景都天差地别毫无关联的两人竟能走到一起,这难道不是传说中的缘分天定吗?
王冒美美地想,脑中充满了少女梦幻的粉色泡泡。
然而,他心里存着一个疙瘩,一直很不安。
算算日子,他和刘三认识将近一年,正式同居快半年。
随着时间推进,他愈发不安,这意味着他当“小三”的资历也越来越长。
第三者的身份极为不稳定,只要刘三和那翠花一纸婚书还在,他无时无刻不面临着被踢出局的下场。
不是他不相信刘三对自己的感情,只是面对现实,谁也无法预料会有何意外和考验。
况且,刘三本来就是直的,也不像他王冒从来没什么牵绊顾忌。
对刘三而言,他们的关系该是脆弱而不能见光吧。
对此,刘三的态度至关重要。
可是,似乎从来没考虑过着个问题,刘三甚至连提都没提过,仿佛从来只是两个人的世界,跟旁人无关。
是对他们的关系太过自信,还是根本毫不在意认为不值一提?
如果是后一种……不会,绝不可能,他相信的不是自己的眼光,而是他爱的人是刘三。
王冒没敢询问刘三家里的事儿,连“翠花”两个字也不敢提,他拿不准他心里的想法。
说他懦弱也好,自私也罢,他卑微地维系着和刘三得来不易的关系,不愿任何忧心烦恼存在于两人之间。
唯一能做的便是坚守立场,当现实来临之际,握紧对方的手绝不放开,永不放弃!
不能放开,即便一点点假设也不能!
只是没料到,这一天竟来得这么快。
借着在厨房里煮茶的空当,王冒一边深呼吸给自己作心理准备,一边猜测客厅里刘妈妈的来意,心里忐忑不安。
刚才门铃作响,本以为是外出买东西回来的刘三,结果一开门,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甚至在他看来有些老土的妇女站在门口,手提一个帆布袋,点点雀斑的脸上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姣丽。
女人意味不明地打量他好一会儿,接着一语惊人,“我是刘三他妈。”
“阿姨,请喝茶。”
恭敬地双手奉上,王冒难得规矩,收敛一身痞气,心想第一印象很重要啊。
“乡下人不爱喝茶,没这习惯。”
刘翠花端坐不动,态度平淡。
“啊,”王冒愣了下,“哦,真对不住,也没问清楚就擅自煮茶。阿姨您喝水吧,我给您重新倒去。”
重新换了杯水。
“怎么热的?”刘翠花皱眉,“没见我正出汗吗?从公交站走了十多分钟才到这里。”
“阿姨,喝冷水对胃不好。”微笑,“现在正是季节转换的时候,发热时喝凉水容易热伤风。您坐坐,一会儿就凉快。”
王冒不急不缓,注意自己不要有命令的口气。
上了年纪的人尤其女人,脾气拧得很,提建议时要注意自己态度随和自然,不能令他们有被强迫之感。
刘翠花轻哼了声,不再计较。
“我儿子呢,怎么也不见个影儿?”
“他刚出去没多久您就来了,应该会很快回来。您没通知他今天要来吗?我们也该有个准备。”
“你们?”刘翠花审视的目光令人发毛,“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和刘三同租的人?”
“我叫王冒。是的,目前和三儿同居中。”
刘翠花的左眼因为“同居”两个字跳了下,对上王冒沉静的脸。
“你们,咳,共同住在一起多久了?我记得,三儿的室友好像叫什么强的,应该不是你吧。”
“李强在我住进来之前已经搬走了,因为一些机缘我认识了三儿,住进这里,算算时间,到现在也快一年了。”
“机缘?我看王先生气度不凡,不像是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怎么会和我家刘三认识,莫非……”说着,刘翠花神情一振,目光灼灼,“莫非王先生乃豪门之后。父亲死后,为争遗产,遭兄弟排挤迫害,流落街头,所幸被我善良正直的儿子所救。从此,为抱我儿援手之恩,留在此地为奴为仆,侍奉左右。”
王冒但笑不语,暗叹刘妈妈的联想力,只怕是电视剧看多了。
“不过,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啊。如果你是女的还好,我儿子长得也不错,一般都以身相报,皆大欢喜。你一个男的,这又该怎么演下去?”刘翠花疑惑地看向王冒寻求答案。
“事实上,阿姨您还真猜对了一些。”王冒面不改色,好以整待,“说来实在难堪,有天夜里我被匪徒打晕,还被抢走身上所有值钱东西,好在三儿好心把陌生的我从路边带回来,收留了两天,不至于餐风露宿。我真的万分感谢他,实在觉得无以为报。我开了家小公司,还算身有薄资,我没别的东西,只能奉上钱财这等俗物作为报答之恩。”
说到这里,羞涩地笑笑,“当时三儿坚决不收,三番两次推拒后我也不再勉强,怕他认为我只是个功利的商人。也许在外人看来三儿并没有帮我多大的忙,但是我非常欣赏他敢对陌生人伸以援手。在这个人情愈发冷漠的城市里,像三儿这样热心助人不计回报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精神尤其难能可贵。这样一个值得全社会人借鉴颂扬的人物,我一个自私自利一心压榨职工的商人竟能得到他的帮助,究竟何等荣幸!所以,我一定要报答他的恩情,不计一切!既然三儿不屑于黄白俗物,那我王冒只能——以身相报!”
王冒神情激昂,尤其最后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昂头45度眺望天花板,眼神坚定,仿佛压根儿没注意刘翠花无比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于是我不顾三儿的劝阻,强住进来,为他洗衣做饭,处理家务。他一个大男人,工作经常早出晚归,身边也没个贴心女人照顾,生活可以说是规律也可以说是好无规律。平时吃的除了面还是面,屋里放了好几箱泡面,就为了图个方便。我虽然也是个单身男人,但工作方面弹力相对较大,不像他这么亏待自己。能够在生活上帮助他,我真的很开心。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不熟悉家务尽是给他添乱,现在虽不说熟能生巧,但是基本能保证他生活正常,不至于饭也吃不好。我知道三儿怜惜我一个男人为他做这些操持的杂事,一直心中有愧,可是这不算什么。能与他结识,我王冒三生有幸,如果什么也不做,我才愧疚无比,愧对社会和人民的栽培,更加愧对生养了三儿的您啊!作为刘三的母亲,阿姨您才是既崇高又伟大,最该让我代表人民致以敬意的人!”说着,王冒难以自抑地上前,激动地双手握住刘翠花,眼里满是崇拜。
刘翠花吓了好一跳,面对此刻情况既惊又呆,脸部僵硬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