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堂是孙景天的坐处,东堂就是新铺扩出来的那头。
自从火锅上了夜宵,阿霍外送的工作少了许多,此时看?见林柳,噔噔跑来招呼点菜。递上菜单高兴道:“恩公?、许郎君、陆小?娘子,三?位涮火锅子?今日有包心的羊肉丸子,是阿梨姐午间刚打?的,紧实弹牙,内里包葱花剁肉,好吃得很!”
陆嫣点头:“要!”许三?郎伸两只?手指:“要两份!”
林柳人?虽坐在东堂,可眼睛仍盯着西堂看?。阿霍见他不说话,顺着目光看?过去?,大约明白了。
道:“那位是孙郎君,郑家分茶东家的侄子。郑家分茶入股了阿梨姐的工坊,他便留在京城管事,经……今日开业,送了那幅挂毯。”
指指西堂墙上。“经常来吃”几字愣是咽回肚里。
林柳对孙景天是有些面熟的,都是夜宵常客,难免碰见。孙景天又长得一表人?才,想不记住也难。只?是未想到?他竟与?阿梨竟还有这层关系。
再看?那挂毯,又觉得不大顺眼了,与?阿梨画的赛宫灯也有些出入。赛宫灯拙雅可爱,那挂毯却异域风情太强。
开口问道:“孙郎君点了什么?”
阿霍伸着脖子看?看?,旁的看?不仔细,螃蟹倒是看?得清楚,橘红的一人?一螯捏在手中,道:“好似点了螃蟹。”
林柳就等这句话呢,道:“我们?也要些。”
火锅真是妙啊
螃蟹并着肉菜丸子,盛在铺了薄冰的大?小木盘中端上来。红彤彤的四只,蟹壳一掀即起,倒放过来满满膏黄,腮心已经剥干净了,身子由中间斩作两块。是已经处理过的。
阿霍跑到江满梨面前,见她正教孙景天撕下蟹肚子上遮肉的薄膜:“这螃蟹也跟人似的,肚子上的肉多?了,就得拿层薄衣来挡,仿佛只要让人发觉了富态又软柔,就会成为刀下俎、口中肉。”
“薄衣撕开,孙郎君请看,”江满梨指着已经嗑空了、虚虚垂悬着的蟹腿,细指往上移动,“取蟹肚子上的肉,要顺着这腿来才取得干净,沿腿而上,自侧面这样一拨——”江满梨把一大块白肉裹了姜醋料汁,送进口中。
恰看见阿霍过来了,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有事?”
阿霍嗯了一下,道:“那,那边的林郎君也想?请小娘子去替他把蟹螯钳一钳。”
林郎君?“哪位林……”江满梨狐疑扭头,冷不丁逢上林柳的目光。林柳嘴角的酒窝轻轻凹进去,客气朝她微笑,点?了点?头。
嘶……这装模作样的端方姿态。
江满梨看看面前正在笨拙扯蟹肚子肉的孙景天,看看朝她疯狂眨眼的阿霍,再扭头,看看小料台子前磨磨蹭蹭配料汁、就是不愿回?去坐下的许三郎和陆嫣。
心下明了了。
低头笑着挠挠鼻尖侧,与?孙景天道:“还有客人要招呼,我便不能多?帮孙郎君了。”
又道:“孙郎君已经学得九成,其余就剩一个练字。若是想?练手,去工坊帮着扒几日蟹肉也是颇好的法子。”
孙景天方才已听见阿霍所言,此时哈哈笑开了,道:“江小娘子只管去,剩下这点?肉说甚么我也把它收拾干净了。”
江满梨起身跟着阿霍去东堂寻“林郎君”。
林郎君坐得端正优雅,见她来了,目光落在眼前的螃蟹上,面上露出有些难办的样子,道:“劳烦小娘子帮忙了。”
江满梨见他理?直气壮地装君子,装得还挺诱人。眸子掠过她面上时矜持又克制,笑容也恬淡,颇有些头回?见到时的单纯样子。
心底也痒了。忍着蔫坏的心思,也端上一副铺主人的职业微笑,道句“不妨事”,坐下唤阿霍去厨下拿钳子。
目光瞥见还在努力调料汁的许、陆二人,心底笑叹口气,又与?阿霍耳语:“请许郎君和陆小娘子到堂外的空桌坐罢。另点?些菜肉,都算我请。”
夹蟹的钳子只拿来一把。
遂林柳就只能干坐,看着江满梨慢腾腾地夹。
蟹螯橘红,手指白皙,又沾染着不知是盘中薄冰融化还是这火锅热气凝结的水汽,微微的湿腻。钳子用力压下去,手指上就浮出淡淡的粉痕。
让人想?像那日一样轻轻攥住,看看是凉是热。
林柳原本只是想?把她从?别人的桌上拉过来,又不好直言,这才借了夹蟹的由头,特意让阿霍以客人身份去请。哪知想?说的亲密话、想?做的亲密事尽数被“主与?客”的身份堵在了腹中。
谁让他现在是不会扒蟹的林郎君呢。
江满梨职业笑容挂得牢固,林柳小声清清嗓子,端饮子呷一口,江满梨就微笑告诉他“林郎君莫急,马上就好。”
又热情提醒:“林郎君可?要去调个料汁?”或是:“林郎君,锅子里的凤爪和羊肉丸子可?以用了。”
左一句林郎君、右一句林郎君。再想?到方才她与?孙景天有说有笑吃蟹的样子,林柳感觉吃下去的丸肉都积郁在了胸口。
冷冷开口道:“江小娘子铺中可?有消食丸?”
江满梨点?头:“有呢,小铺曾遇客人积食故而常备。林郎君稍等,我去取来。”
说罢就要起身,却又听他冷冷道:“罢了,已经消下去了。”
忍笑忍得腹痛,江满梨偷眼看他一瞬,咬了咬唇。怎办呢,不能光图人家潇洒倜傥时,不顾人家情窦初开苦罢。
四蟹二十四螯,已经被她故意拖拖拉拉钳得只剩最后一只细腿了。咔嚓一声夹开来,旋出嫩肉,裹上厚厚一层姜醋料,冷不防送到林郎君唇边。
“林郎尝尝这老醋,配蟹极好。”
林柳本藏着郁气斯斯文文夹凤爪,忽听猝不及防一声林郎,嘴角险些没压住。眸光浅抬,又见葱指掂蟹就在眼前,执蟹的人一脸调皮样,终是笑了,哪里还有什么不遂意。
吃了蟹,醋意也终于舒坦咽回?肚子里。林柳把盘里夹好的一并取过来,换他给江满梨拆。
“阿梨。”他轻声唤她。
今日冬至,又是装整后头次开业,堂内堂外尽数坐满了。二人这张桌在东堂角落里,除了许三郎和陆嫣两位偶尔伸着脖子吃瓜的,旁人不大?会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