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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司长府上的宴尚未到,过了两日,张太太道是要去庙里上香,吩咐许明意陪她一起去。许明意心中有些不愿去,若非张靖遥实在不喜欢女人,张夫人根本不会接纳许明意,她一直盼着许明意能怀上张靖遥的孩子,可许明意肚子没动静,她的耐心也在慢慢消磨殆尽。

许明意有时觉得她看着自己肚子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刀,好似要剖开薄薄的肚皮,取出里头的东西,好教她塞进一个孩子进去。

许明意愈发觉得毛骨悚然,他当真不愿面对张夫人。

可张夫人看着慈眉善目,实则根本不容许明意有任何悖逆她的地方,就如同那碗符水。即便是被张靖遥泼了,她要许明意喝,便容不得他不饮。

张夫人和许明意同坐一辆马车,车马声辚辚,缓缓出了四九城。许明意有些忐忑,他揭开帘子往外瞧,小声说:“娘,这不是去寺里吧?”

张夫人捻着佛珠,随口应了声,道:“今日娘带你去见一见青羊大师。”

“青羊大师道行高深,三月前李太太带着她媳妇去求见了青羊大师,由大师亲自施法,不过月余,李家少奶奶就怀孕了。”

许明意愣了下,又是怀孕,那两个字入耳,他有些反感,甚至有点恶心。怀孕怀孕——他在这些人眼中,大抵和牲畜一般无二。他失了兴趣,恹恹地靠在了车厢上,不再开口,至于她所说的青羊大师,许明意根本不信。他记得张夫人带回来的符纸便是自他手中得来的,要他这般灵,他早怀上了。

何况要是真有这等神人,只怕早就让人趋之若鹜,捧上神探。

那青羊大师就在一间古刹里,古刹有些年头了,张夫人和许明意一下马车,便有那青羊大师的弟子迎了上来。古刹中老木掩映,透着股子清幽雅致,衬得面目清秀,着素白长衫的弟子,很有些仙风道骨。许明意默不作声地跟在张夫人身后,张夫人显然不是头一回来了,那弟子朝张夫人见了礼,微微笑道:“师父已经等候多时了。”

张夫人合掌,虔诚道:“劳大师久候。”

弟子:“师父已经布好祭坛,吩咐夫人来了之后,请您去禅房坐禅耐心静待,由我将少奶奶带过去。”

张夫人对他所说的话深信不疑,闻言叮嘱许明意道:“能得青羊大师亲自施法,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九娘,你可机灵些。”

许明意没来由的有点儿不安,他抬头看了看张夫人,到底是低低地应了声。

许明意跟着那弟子穿梭过朱红的长廊,慢慢走入古刹腹地,树林蓊郁,日头稀稀落落地穿过茂密的枝叶撒下斑驳光影,徒添了几分幽静。许明意路过一面墙时,只见墙上墙皮已经掉落,隐约可见是佛门的十八地狱,阎罗威严,罗刹凶恶,别有一番阴森森的冷意。

过了一会儿,那弟子引着许明意进入了一个院落,临到门边时,他对许明意道:“大少奶奶,还请闭上眼睛。”

许明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弟子手中捧着一条三指宽的白布,说:“师父稍后要请神,我等肉体凡胎是不能看的。”

许明意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白布上,沉默了片刻,抬手要拿时,弟子道:“由我来代劳吧。”

他面上露出笑意,那是一张很清秀的面容,带了笑,无端的就能让人放下戒心,若是换了寻常深闺姑娘,只怕要羞得脸颊泛红。可许明意不是姑娘,看着这人,他心中反倒多了几分警惕。许明意摇了摇头,伸手拿过了那条白巾,遮住眼睛系在了自己脸上。

他蒙住了眼睛,露出精巧的下半张脸,更显得嘴唇红,下颌线条流丽漂亮。那弟子的目光在他面上流连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握住了许明意的手臂,在他要抽回去时,温声说:“我带您进去。”

许明意忍了忍,没做声。

他双眼不能视物,步入屋内,只闻得屋中点了香,味浓,似檀香又多了几分甜腻。那弟子让他坐在一张蒲团上,收回手时,不知是不是错觉,许明意竟觉得对方有意无意地碰了碰他的手指,那触感让许明意一个激灵,仿佛被毒蛇的蛇信子舔了一口似的。

弟子俯身对许明意说:“大少奶奶稍待片刻。”

许明意听着他的脚步慢慢远去,有开门声,又关上了,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许明意下意识地想揭了面上的白巾,手将抬起又顿住,他听见了屋内有窸窣的声音,伴随着一道浅浅的呼吸声。

许明意抿了抿嘴唇,又将手放了下来。

黑暗中感官愈发敏锐,许明意听到了低低的吟唱,伴随着铃铛的清脆声,那声音含含糊糊的,教人听不清他到底念了什么。许明意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近了!

男人的脚步声,踏着步子,当真是在做法一般,他绕着许明意缓缓转着圈,有几滴水洒在许明意身上,或有溅在他脸颊上的。许明意偏头想躲,男人道:“且住,这是上天赐下的甘霖,可驱除邪祟,伐筋洗髓。”

许明意嘴唇抿得更紧,僵着没有动作,铃铛声伴随着吟唱声入耳,不知怎的,许明意竟觉得自己有些昏沉沉的。

冷不丁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腕上,许明意反应迟缓,竟好似没有发觉一般。那只手挑开了他的袖口,落在那截纤瘦白皙的腕上,指头是粗糙的,徐徐地摩挲着,许明意被这唐突冒犯的触碰激得起了一身寒毛,竟清醒了几分。他想甩开那只手,可身上却有些乏力,好似疲惫极了。

许明意心中警铃大作,他竭力咬了咬舌尖,只觉那只手已经探向了他的脖颈,一具身体也贴了过来,夹杂着浓郁的甜腻熏香,入鼻让人欲作呕。

许明意又惊又怒,这哪里是什么大仙,分明就是个江湖骗子,是个色胚淫棍!

一颗圆润的碧玉扣,两颗——许明意蓄了许久的力气,在对方要将他抱入怀中时,突然用力将那所谓的青羊大师重重推了开去。对方毫无防备,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大的力气,直接后坐摔了个屁股墩。许明意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一把揭开了面上的白巾,那青羊大师的真面目也落入他眼中。

是个清瘦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蓄了须,穿着宽宽大大的道袍。

青羊看着犹在挣扎的许明意,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袍子,微笑道:“是不是感觉腿软乏力?”

“乖,别挣扎了,只当睡一觉,”他说,“睡一觉就好了。”

许明意看着对方虚伪无耻的神色,他显然不是头一个进入这间屋子的,也不知这神棍用所谓大师名头骗了多少人。他胸膛微微起伏,抬手抓起桌上的茶壶就朝他砸了过去,“睡你妈!”

即便青羊早就打张夫人处得知了许明意异样的身体,听他的声音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诧异,他瞧着许明意,他弄过许多女人,可没见过这样算得上男人,也能说是女人的——怪物。许明意已经被他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白皙细腻的皮肉,锁骨纤细,脖颈长,那份春色,便是青羊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茶壶砸过来,他闪躲了一下,啪的一声就碎裂了开来,青羊也不恼,捻了捻胡须,道:“好烈的性子。”

“你再挣扎,也不过是徒然无功罢了,张夫人已经将你交给了我,”青羊笑道,“你又能撑几时?”

“张夫人”三个字入耳,许明意恍了一下神,几乎要以为张夫人和这青羊串通,可旋即却否决了这个念头——张夫人不至如此,她看重张靖遥,也看重张家的颜面,断不会如此。

青羊说:“再说了,你如今这副样子,要是把人引过来,你要如何向他人交代?”

许明意不说话,他又勉力退了几步,转身就要朝外跑去,可他熏了那迷香已久,自是浑身乏力,身后青羊已经扑将过来。他虽已上了年纪,可常年跑江湖,有些底子,在许明意挨着门时,已经抓住了他的肩膀。

青羊在他耳边说:“你跑啊,你不是想跑吗?”

许明意焉能就此认命,他拼死挣扎起来,青羊竟一下子拿他不住,二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最终,许明意被死死地压在地上。

青羊也有些恼怒,他喘着气,恶狠狠地盯着许明意,仿佛是为了故意羞辱他一般,用力扯开了许明意的衣襟。

下一瞬,一张凳子重重砸在了青羊的脸上,一声惨叫随即而出。

许明意趁势爬了起来,他紧紧地攥着凳腿,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渗出点点血迹。他垂下眼睛,看着捂住脸颊哀叫的青羊,眼也不眨又用凳子砸在了他腿上,他转头寻着了香炉,直接打翻在地,狠狠碾灭了引子。

青羊教他两凳子砸得失了色心,瞪大了眼睛,看着提着鼓凳,慢慢朝他走近的许明意,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说:“……你想干什么!”

“我告诉你,杀了我,你也完了!”

许明意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不知为什么,竟意外的冷静,他拿一只手慢慢系着自己的衣襟,轻声说:“青羊大师,你很喜欢拿这套来逼迫女人吗?”

青羊哆哆嗦嗦道:“你将鼓凳放下,我让你离开,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不会向张太太提起……”

许明意没说话,他却只当说动了,道:“真的,我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没有人知道这屋子里发生的事,你丈夫也不会知道……”

许明意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青羊,他厌恶透了这套说辞,是他险些受辱,凭什么这个施暴者还敢恩赐一般说出这样的话?

许明意又走近了几步,他俯下身,看着青羊那张被鼓凳砸得流血红肿的脸,说:“你敢说吗?”

话刚落下,他就拿着鼓凳朝他胯下狠狠砸了下去。

“你去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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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记砸将下去,青羊痛得惨叫一声,生生痛昏了过去。许明意攥着凳腿的手却在不自觉地发颤,他喘着粗气,目光触及道人那张惨白的面颊时,癫狂的神智倏然回笼,他慌得后退了两步,手中的鼓凳也掉在了地上,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许明意也哆嗦了一下,险些软在地上。

……死了吗?他杀人了?

虽恨不得将这无耻之徒千刀万剐,可真真是自己杀了人,却又是另一回事。到底是头一遭发生这样的事,许明意乱得厉害,心中又怨又慌,怨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青羊,怨张家,张夫人……他想逃,可又能逃到哪里去?

许明意神经质地咬住了自己的指骨,咬疼了,脑子里反而清醒了几分。他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了几分,许明意弯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青羊没死!

许明意一时间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这畜生当真是命大。他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屋中没有镜子,他伸手理了理衣裙,又捋了捋鬓发,过了一会儿,才推开门朝外走了出去。

青羊的院子果真没人守着。此事见不得人,青羊根本不敢让太多人知道,何况他们刚才的动静那样大,要是有人守着,早就闯进去了。许明意低着头,脚步匆匆不敢再停留,出了院子,走得远了些,他心中稍定,倏然一记声音传了过来,“大少奶奶?”

许明意吓得一个激灵,抬起头,就见将他带进来的年轻弟子正看着他,面色微带疑惑,似乎没想到他竟然出来得这样早。那弟子目光落在他衣襟上,上头少了一颗扣子,他脸上露出几分暧昧,逡巡着许明意纤长的脖颈。

许明意眼睛发红,又羞又怒还有些仓惶地瞪了他一眼,如同受辱一般,别过脸就朝外跑走了。

他这般模样,反倒打消了弟子心中的怀疑,这是让他师父得手了。他有些惋惜,又有些心痒,倒是可惜,跑得早,若是还昏着,说不得还能让他玩一玩……这么想着,那弟子又觉得哪里不对,他沉吟了片刻,想起许明意离开时的神情,猛地反应过来,不对——青羊房中烧了迷香,他知道那迷香的功效,许明意方才的模样分明不似被迷香迷透。

弟子面色微变,拔腿就朝青羊房中跑去。

那厢许明意并未想过能瞒多久,无论青羊是生是死,他们都不敢声张,毕竟他打伤的是青羊下身,一旦闹大,曾经被他们愚弄欺骗的人不会放过他们。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许明意寻着张夫人时,她正在佛前念经,手中拨着佛珠,很是虔诚的模样。许明意没来由的犯恶心,佛口蛇心,不外如是。如果他不是心怀戒备,又是男人,体力远胜寻常女子,今日只怕也不能脱身。

自此一生都将蒙上阴影,再抬不起头。

许明意袖中的手紧了紧,指甲刮着掌心的伤口带了些微刺痛,让他稍稍冷静了几分,“娘。”

张夫人停了念经,抬头诧异地看着许明意,说:“法事做完了?”

许明意垂下眼睛,轻轻“嗯”了声,道:“青羊大师施法之后先去休息了,让我们自行离去。”

张夫人也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道:“也好。”

说罢,在下人的搀扶下起了身,她吩咐身边人,道:“将香油钱给小师父。”

下人自是应是。

古刹外,许明意和张夫人回到马车上,将离开时,许明意打开车窗,看着那座掩映在青山古木间的古刹,心有余悸,又厌恶至极,若是可以,他恨不能一把火将这座古刹点了。

这等地方,留着还不知要戕害多少人。

突然,几个人匆匆地从古刹中跑出来,为首的正是青羊的大弟子,他面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惊怒,可又有所忌惮,不敢上前阻拦马车的离去。

许明意和那大弟子目光相对,看着那张因愤怒变得不再从容,反而狰狞如野兽的面容时,想,世上的虎豹豺狼无不凶恶贪婪,欺软怕硬,只有真正教它吃了疼,让它流血,让它怕,它才会生出畏惧,色厉内荏地龇牙咧嘴,涎水横流也不敢妄动。

许明意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嘲弄冰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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