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誓言(1/2)

“气什么?”声音平静,比之一开始没有任何起伏的腔调,现在听着倒有了些许情感在内。

她发出一声气音,听着像含蓄地笑。“我的确住在你家。”

四周整齐停下的动作,使空气仿佛于瞬间凝固。

翡翠不适地挪动身体,来到冕花对面,正对那些雌虫打量的目光。

“我没有想要你跟随的意思。”她解释,也是说给那些雌虫听。

冕花会留在她家,完全是出于一种复杂且特殊的原因。

绝不是那些雌虫所幻想的那样。

前肢夹住一块星舰碎片,然后用力撕扯变形,丢到一边。

冕花不再回话,将一块块残骸掀开后,通通拉扯得扭曲变形。

翡翠压下心底疑惑,抬起残骸查看。她似乎兴致一瞬间变得沉闷,好像有一点生气。

有雌虫嘀咕,声音幸灾乐祸。“她拒绝了冕花。”

“那只雌虫根本不需要她。”

冕花松开前肢夹住的残骸,扭过头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那只雌虫顿住,急忙六足飞速滑动,跑远了。

在冕花拆解十几艘星舰残骸后,终于从损毁烧灼的断面,找到三颗碎裂晶核。嫩绿的不规则形态。被冕花放进翡翠的口袋。

翡翠也翻找出两颗,这里的残骸已经被她们翻遍,大部分还被冕花揉的扭曲。

翡翠不确定五颗晶核,能否支撑飞船所需能源,但是这里的确再也翻找不出了。

她压低声音:“我们回去吧。”

冕花点头,“回去。”她喜欢这个带有‘共同’含义的字眼。

我们…

翡翠与冕花腾空离开,一绿一粉的两道身影,在雨幕中化为两点斑驳的色块。视线扫过下方虫群,翡翠又看见那只豆芜菁,她站在一座山丘高处,遥遥地凝望着她。

不等雨停,翡翠就将晶核送到金知那里,他早已焦灼不安地等待好几个小时。得知她们很轻易找到晶核,没有受到攻击后,金知将晶核送入墙壁,翡翠的话点醒他,要想离开103星,不能抱有天真的幻想盲目去做,很有可能害了她们。

所以金知准备向银月交换星际路线,以及繁荣星球的生存环境和规则。他需要好好研究过后,选取对她们最有利的计划,再由翡翠做最终决定。

金知捧着一堆营养液交给翡翠,这是足够她和那只雌虫度过整个冬季的量。

这个冬季,他会特别忙碌,而且相互之间无法再见面。雪季是103星环境最严酷恶劣的时候,虫族无法离开藏身的地方。

忍了忍,金知还是忍不住说:“她遇见你后,违背本性的温顺的确出乎意料。甚至还会配合你去搜寻晶核,但不代表她就彻底对你没有危害。”

“我知道你心软,也许…对她产生某种特别的情感。你想把她留在家中,就留下吧。但我希望无论如何你能以自身安危为重!”

翡翠张开口器,想要说什么。

金知无奈笑了声。“别辩解了。我知道能接触同族的感觉一定很美好。何况她是那样一只强大特别的雌虫。”就像你一样。

你们有着相同又不同的闪光点,在我眼中,就像两颗散发不同光辉的启明星,也许是命运无意的推波助澜,使你们在无垠星空悄然相遇。

金知跳下悬浮椅,走到翡翠身旁,扁小的头轻轻靠住她的足。

“翡翠,我只希望你能活着。”一切如你所愿地活着。

翡翠拍了拍金知的头。“我们都会活下去。”

翡翠和金知告别。

朋友,冬季后见。

回去山洞,翡翠却碰到意外情况,冕花等在洞口,要与她分别。

她仰着头,显出一种特别的固执,但视线却不与翡翠对视,前肢也防备地挡在前胸。

“冬季就快到了,你有足够让你安稳度过的地方吗?”

冕花闷不吭声。

翡翠向前走了一步。“你为什么突然想离开?”

冕花沉声说:“我本就该离开。”她说:“战甲已经修复,晶核我也帮你拿到。”我没有再继续留下的理由。

“我知道了,你又想搞两不相欠那一套。”翡翠从冕花身旁走过,喘了几口气,仍觉得胸口憋闷。

这只雌虫总想和她划清界限。

“和我在一起就那么让你为难吗?”翡翠说:“还是你在意那些雌虫说的话?”

冕花把脸转向墙壁,在一起…

她的腹部垂下,又猛地高高翘起。

“也许救你时,的确是我昏了头。你救我也只是不想欠我。”

翡翠转过头,恰好看见饱满而肉嘟嘟的腹部,正有规律地呼吸着,黄色的纹路从尾尖一直蔓延向冕花后胸,她立即慌乱地收回视线,差一点撞到床垫。

“可…可是我们相处得不是很好吗?”她压住声音里不受她控制而泄露的一丝沮丧。

“103星也许只剩下我们两只螳螂了。”翡翠继续说:“也许我们能…”成为她和金知一样的关系。

她想这么说,冕花打断她,终于与她对上视线,却是冷漠与压抑。

“因为我也是螳螂。”

“什么?”翡翠不解。

“接近我,挽留我。”冕花缩紧身体,腹部慢慢放下去。“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同族吗?”

她转过身,足向后退去。

翡翠怔住,一时之间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透过冷风从洞口吹来的失望,她却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她知道自己必须解释,尽管她一时之间还没有弄清楚要解释什么。

冕花已经有了动作,注视几秒,像要把她的身影装进复眼带走,留着慢慢解气一样。她冲进雨幕中离开了。

翡翠追出去,在漫天杂乱的大雨中呼喊冕花的名字,飞在空中搜寻她的身影。

那只雌虫近日一直住在她这里,没有储存食物,也不一定有温暖的住所。冬季马上就要到了,她这样倔强的性格,很可能冻毙在某处坑洞内,也不愿回来找她。

冕花速度太快,如果不想被她追上,翡翠就根本不可能找到她。

翡翠在雨中气愤地用口器咬断草叶。

在雨中伫立一会儿,最后只能回去。雨丝越发冰寒,气温逐日递减,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她到底为什么生气?

翡翠没有关闭洞口,夜晚睡得不安稳,几次醒来听着外面的声音。

翌日一早,外面灰蒙蒙的,依旧下着雨,翡翠冒雨来到镜子酒馆,愤愤不平地将前肢放在桌面,面对惊讶的银月,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昨日的事说出。

银月捂住口器,会心一笑,又摇了摇头。

“你这么说,她会生气很正常。”

银月示意她先喝花粉酒,驱散身体的寒气。

银月解释,“看来她有一颗细腻敏感的心。”本来还在笑,接着仿佛想到了谁,笑容突然收起来。

“她希望你挽留的虫是她,而不是同族这个身份。”

“像冕花这样骄傲的雌虫。”银月托着脑袋,用挑逗的语气说:“我想,她想要的是成为唯一。”

“你将她带回去,治疗她,接近她,挽留她。”

“逐渐加深你们之间的联系。随着时间流逝,你必然要面对一个问题。”

“你需要亲自定义这段关系。”

银月郑重地说:“你知道冕花被东部驱逐,不单单是她到处抢夺其他雌虫的物资。还因为她过于强大,杀戮太多雌虫,不得不让她们共同围堵她,可纵使这样的情况下,东部仍旧有不少雌虫希望能追随她。”

银月轻笑:“她被东部驱逐那日,有不少雌虫叫喊只要她同意她们跟随,就与她杀穿东部,占领那里。”

“哪怕她来到南部,你去问一问,愿意跟着她的依旧不会少。”

她的语气变换,像是骄傲又像悲伤。“在虫族体内,掩藏一条根深蒂固的基因。我们追随强者,我们崇拜强大,最原始的母性,是慷慨,是猎杀,是我们亲手为女王奉上的桂冠。”

她轻轻托起翡翠的脸。“翡翠,你不能驯服一只骄傲的雌虫,又不愿为她戴上王冠。”

怦…怦

如琴键连续按动的嗡鸣曲调在她体内响起。她一时间不知是被这声音震慑,还是被银月的目光震慑。

“…我没有驯服她。”翡翠喃喃说。她只是救了她,并几次带她回家。

银月突然大笑起来,她想到与自己的女王初遇的时刻。

“翡翠,驯服可不是为她戴上枷锁。她已经愿意接受你的意见了,不是吗?”

银月艰涩的音线听出些许寂寥。可惜,她的女王早已不愿听她的话。一意孤行地与她背道而驰。

银月趴在桌面,大口大口喝下花粉酒,佯装出醉酒的样子,嘀咕道:“做虫要有始有终。可不能轻易就把别虫带回家。”

她腹部的亮斑的光穿过酒杯,让酒液中仿佛落进一轮圆月。

最后的话,不像是对着翡翠诉说。

“你带她回家,为她戴上王冠,一生都只为她。”虫族的誓言是飞蛾扑火,燃尽己身。

银月装醉,不再开口。

翡翠似懂非懂地转身离开。

她真希望年长的虫,能不说一些故弄玄虚的话。

翡翠凭借内心大致猜测,飞到那片阴暗森林,踌躇好一阵,还是大声呼喊起冕花的名字。

几声过后,冕花没有出现。

她回忆银月说的话,加大音量。“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我去问了银月,她告诉我。因为你不是我的唯一所以生气。”

高高耸立的树冠中坠落一道粉色影子,她完全僵住,砸进泥泞的土壤,足呆呆地立在半空。

翡翠先是警觉,看清是冕花时才惊喜地走过去。冕花急忙翻过身,抖落泥土,让雨水冲刷干净身体。

“她胡说。”她极力保持声音稳定。

“那你为什么生气?”翡翠说:“我挽留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同族。”

她语气诚恳。

“因为你是你。”

冕花默不作声,整理自己的前肢。“我不是在向你索取。”

在103星变化多端、喜怒无常的苦寒季节中,她早已被磨砺得不再会被多变的环境影响。她变成一把锋利,染有剧毒的剑,能忍受孤独,斩断一切。

如果不是命运的蓄意而为,她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直到某一天被其他更出色的雌虫撕碎。

可她将这把剑捡回去,擦拭,去毒,为她制作剑鞘。这样的剑绝不可陈列于暗室,不可使之蒙尘。

剑柄已经竖起,她必须有这个觉悟,握住这把剑,直到剑身断裂的那一天。

翡翠点头,“是我要这么做。”

“银月和我说了许多,我现在还不懂的话。”翡翠娓娓道来。“她说我要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她说我不能驯服一只骄傲的雌虫,又不肯为她戴上王冠。”

翡翠深吸一口气,内心祈祷不要某一句话激怒冕花。“我从来都没有想过驯服你。”

冕花抬起湿漉漉的头。

“我一直在仰望你,追随你的身影。”

“我希望能与你成为像我和金知一样的关系。”

“我要承认。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就被你吸引。”她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趁着脑袋没回神,就把所有话倒出来一样。“我悄悄地庆幸过很多次,那天能把你救回家。”

“虽然我总说自己是昏了头。”她的声音放轻。“但那也许是我唯一可以认识你的机会。”

“我不想和你两不相欠。”

“就欠我的吧。”翡翠目光坚定,挺起身体任由雨水噼啪敲打,仿佛在此刻抛却一切,像个要殉道的勇士。“一直欠下去。”

冕花分神给她微微不安,想要后退的后足。

“我会为你戴上王冠。”尽管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王冠。

滚滚滴落的雨滴,逐渐温柔。她听见自己的喘息声,紧张,躁动,还有一些此刻她未察觉到的愉悦。

冕花用前肢挡住头,胸部扭成弯,几乎要躲在腹部后面。呈现给翡翠的是粉红色的腹部侧面,也许是错觉,看着像是要熟透的果实。

冕花闷声闷气地说:“你说的话,像是求偶。”

她用前肢戳着泥土,还从来没有虫和她说过这么多的话。听上去虽然奇怪,却不让她讨厌。

翡翠生硬地干笑几声,慢慢转过身体。果然还是应该再问一问金知吗?银月有时候的确会说一些奇怪又过于成熟的话。

她想解释,冕花摆动几下腹部,若无其事地转身从翡翠身旁走过。

“回去吧。”

声音刻意平稳,几个音调起高了,听着像一只幼虫从一片叶子跳到另一片叶子上。

翡翠乖乖跟上,冕花放慢速度,只超过她半身。

几日后,垃圾区不再下雨。夜晚悄然落下片片雪花,初时浅浅盖住一层,气温却难耐地急迫地降到低温。

外面的草丛和枝叶很快会被冻烂,从枝头掉落抑或从根系折断,反哺给大地营养。

一旦彻底进入冬季,这一个月内,连垃圾飞船都不会进入103星。

“我得走了。”

镜子酒馆内,斗篷虫对着银月说。除她们两只虫外,酒馆内空无一虫。因此她也没有掩藏身形。

“谈判已经结束,柱尾蝎一族,将103星划分为战败赔偿款之一。一旦冬季过去,星球归属权递交到女王足中,就会立刻送来103星交给您。”

“她现在改变方法。喜欢用这种施舍一般的道歉方式了?”银月不屑。

“女王只是希望您能开心。”斗篷虫一脸为难。

银月连笑都懒得笑。“这句话是你自己加的吧。”

“我了解她,她绝对不会这么说。”

“她最多不过是吩咐你一句:让她回来。”

斗篷虫讪讪一笑,舰长说对了。女王的确就给了她这么一句话。

“你回去吧,告诉她,别再来烦我。她身边有那么多优秀雌虫,何必把精力浪费在我身上。”

“怎会?女王最在乎的虫只有您。”斗篷虫替女王解释,然后小心翼翼瞥了银月一眼,有些心虚。“女王得知那只绿螳螂的事很生气。”

银月冷笑:“你告诉她了。”

“她在气什么?自己不再是我的唯一?”

银月的足摩挲螯肢,边笑边故意说:“没错,那就告诉她。我找到一位新的女王。也许还很稚嫩,但最起码拥有她所没有的特质——仁慈。”

斗篷虫想擦拭冷汗,如果她有汗水的话。“您不要这么说。”女王已经掀翻很多桌子。

“女王知道这件事后,已经很生气了,您再火上浇油,也许女王会气得赶来103星。”

“她不会来。”银月语气笃定。“她不会因为任何事阻碍自己的计划。”这一点银月一直很欣赏,虽然冷酷,但是只有拥有一颗不为任何事而动摇的心,才能带领银板蛛一族走向强大。

哪怕某一天需要牺牲她。

斗篷虫长叹气,这么说也对。女王的确是这种性格,但她又认为女王不来见舰长,是因为别的什么更深层的原因。

“我劝说不了您。”她说:“但我真的希望您能回去看一眼女王。她真的很思念您。”

银月不语,许久后才漠然道:“她的思念就是绝不肯放弃战争吗?”

斗篷虫张了张口器,哑口无言,只能转身离开酒馆。

她要把这句话原封不动转述给女王,希望她可以改变心意,为了舰长改变哪怕一点点。

等她乘坐小型星舰离开,银月关闭酒馆玄关处的灯,从桌子后面走出,进入后面的房间。

在床头摆放一座虚拟投放影像,正在半空中旋转。上面是两只体形相似,色彩一致,紧紧靠在一起的银板蛛。

一夜雪后,到了清晨就不再是薄薄一层,足踩在上面已经能留下一个个孔洞。

翡翠正在洞口清理草叶,要先把附近草叶斩断,清理出空地。不然到时草叶倒塌被积雪盖住,会堵住洞口的门。

很快她就清理出一片空地。她盯着落在绿色身体上洁白的雪花,随着漫天落雪转动身体。

冕花探出头,看见她原地转圈,用前肢接住带着凉意的雪打量。

然后捧起一捧雪砸向翡翠。翡翠没有防备,雪卡在她复眼中间,像戴着一顶白色帽子。

抬起前肢想把雪扫掉,左右摇晃脑袋,还是有一些雪留在头顶。

翡翠也捧起雪丢向冕花,冕花早有防备,一跃便躲开,用前肢扬起雪洒向翡翠。

翡翠咬断一片草叶,草叶上落着雪。她便带着草叶追冕花,要把雪都抖落在她身上。

也许是这个冬季不再孤身一虫,倒让初雪不再寒冷。雪中一绿一粉相互追逐的身影,像两朵风中摇曳的花苞。每一次接触,都是风的撮合。

抖落雪,回去洞内将洞口堵住,翡翠启动调温装置,卧室变得暖和起来。初雪过后,大雪携带风暴会席卷垃圾区四周区域,她们整月都不能再出山洞。

冕花又去看她的娱乐剧,咬开营养液小口喝着。偶尔走神,被柜子上堆积的杂物吸引,拿起拨弄。

这个时候符合她年纪的天真就冒了出来。但翡翠更愿意认为,这里让她觉得安全无害,可以放心做任何事。

翡翠爬上床垫,把足和前肢缩起来,床垫依旧震荡几下,让她们紧紧贴在一起。

不管屋内她们如何,103星短暂进入冬眠,逐日增加的雪花,让它成为一颗雪白的珠子。

不论外界怎样变幻,珠子内部都彻底沉静下来。

银月在酒馆内安眠,准备睡上一整个冬季,周围摆着几个空着的酒瓶。弥漫淡淡泛着甜味的酒气。

金知以备不虞,将晶核安装进飞船核心能源舱室。虽然只是小块能源碎块,但只要不进行长久星际对战,能源足够她们在宇宙漂泊一段时间。

他拿着银月传输过来的资料研究,时不时趴在地板苦恼地沉思。

时间就以这样平静的方式飞速流逝。在柱尾蝎将星球归属权交给银板蛛后,她们暗中启动另一项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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