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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晚些时候,有个穿了职业装的女人敲响喜洋洋婚庆的玻璃门。

严在溪手上都是颜料,赵钱钱只好从柜台前站起身走过去。

门被女人推开的时候把一旁玻璃窗摆着的相框装下来,碎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相框放了很长的时间,玻璃由边缘开始泛黄,一个角碎了,蛛网一样的裂纹向上蜿蜒。

女人吓了一跳,赵钱钱赶在她弯腰之前把相框扶起来,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

女人歉意地看了她一眼,但显然是来找人的,径直把目光放在被动静吸引注意,偏过头来看他们的严在溪脸上。

严在溪没见过她,但看到她的小西装,若有所觉地眨了下眼,把手里的画具放在一旁,拿挂着的抹布擦了下手,走过来。

“严先生,”女人勾着弧度恰好的职业微笑,把手里的袋子递到他面前,说:“严总让我给您送个东西。”

严在溪怔忪一下,反应过来后道了声谢,从她手里把袋子接过来。

女人没有久留,把东西带到就离开了。

赵钱钱把空画框收进杂物间,出来后看到被严在溪随手放在脚旁的袋子顿了一下,纳闷儿地走过去,眼睛垂着朝里面瞟了眼,问:“你哥给你送的什么高档东西啊?”

严在溪背身握笔在画布上落下最后几笔。

赵钱钱看到严在溪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笔记本电脑。”

她弯腰朝袋子里看了一眼,认出最近在电视上常出现广告的牌子,颇震惊地抬头看他:“少爷你这两个字说的太轻飘了吧,今天什么日子啊?还是你们有钱人都不调日子开心就送台五位数的礼物?”

“明天是我生日。”严在溪漫不经心地回答。

“啊?”赵钱钱直起身,“怎么不早点跟姐说,想吃点啥?今天姐请客。”

刚说完,她又补充道:“别整什么鲍鱼海参鱼翅啊,这个请不起。”

严在溪伸长的细长手臂垂落,他转了下手上的画笔,有一滴墨色的颜料随即滴落在地。

赵钱钱还在感叹着这台刚刚被送来上市还不出三天的最新款电脑,让他快点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收好,店里人来人往不小心碰到或丢了就不好了。

“没事儿,”严在溪不在意地洗着笔刷,“丢了就丢了吧。”

赵钱钱“啧”一声,唉唉叹息:“真他妈少爷命啊你,这么贵的东西拆都不稀得拆。”

严在溪背影顿了一下,发出很淡的一声笑,又甩掉笔尖稠着的水:“不是我想要的,送什么就都一样了。”

“你想要啥啊?不离谱的话,钱姐给你买单了。”赵钱钱拍胸脯帮他提着电脑收回带锁的柜子里去。

严在溪提了收起的画架靠上一旁的墙壁,他站在假得明显的布景墙下,动作缓慢地仰头。

正对着的,是一堵已经开始掉漆的墙,墙上贴了婚礼宣誓的褪色壁纸,一根脱离胶带的绿藤垂在他眼前。

严在溪声音含笑,话说得很慢,像是每个字都用了很大力气才能成形,才能脱离唇齿而出:“我想要我哥送我一台相机。”

赵钱钱瞪他,觉得他嘴里就会跑马车,甩了下手:“去去去!”

她一边说一边又坐回电脑前:“懒得搭理你。”

严在溪扬起瘦削的下巴,他的眼泪静静地流淌着,极力控制了面颊全部的肌肉,嘴角隐隐抽搐起来,抿紧嘴唇不让一丝痛啜流出口腔。

小游戏角色死亡的音效声跳跃着从扬声器响起,发出gaover低沉的配乐。

赵钱钱撑着脸,无聊地嘟着嘴点了重新开始。

严在溪却突然从洗手间接了一盆水走出来,哗啦——一声泼在刚画好的画上。

“我操!”赵钱钱是在泼水声响起后才注意到的,惊了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她看着比严在溪还要心疼,急忙抽了几张纸跑过去,想擦不敢擦,举着手臂惊愕地看着他:“好好的干嘛呀?辛辛苦苦熬这么久画这么一副,你不心疼画,我还心疼你画画用的水电呢!”

“画出来就是要泼水的。”

严在溪挂着分外认真的神色,赵钱钱嘴边地字顿住,她只在严在溪拍照时见过他这么正经的样子。

严在溪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胶卷相机,赵钱钱认出那台造型与寻常相机截然不同的长方形黑盒子模样的相机。

她曾出于新奇问过,严在溪说这是台禄莱相机,是他哥送他的第一台相机,也是第一次生日礼物,自那之后的每一次生日,他大哥都会送给他一台相机。

严在溪不需要找角度或准备光影,他想象了这幅画,就要延续下去,用想象去完成这幅画的拍摄。

他的一切都是构建在想象之上的,只有徒劳的虚妄支撑起严在溪的生命。

“咔嚓——”

闪光灯快速且短暂地闪烁,猛然照亮水珠颤巍的平面。

赵钱钱跟他带了这段时间,好歹受到点艺术熏陶,靠过来点着下巴,问:“大师,这幅作品叫什么名字?”

严在溪同她讲过,一副真正的作品只有被赐予了姓名,才是完整的,有意义、有了生命。

未曾想,严在溪淡笑了一下,极快地看她一眼:“没想过。”

“你前几天不还跟我说你在想作品名字吗?”赵钱钱愣了下。

严在溪说:“有名字的是它。”

他举了下手里的相机。

赵钱钱似懂非懂地看了眼他手里的相机。

“《地下海》。”

严在溪静静地注视着他手里那台算不上沉,但也并不算轻的黑色长条盒子机器:“这是我最后一张照片的名字。”

赵钱钱没有追问,她笑了下,缓解古怪的气氛:“行了,快点收拾你的东西,理解不了你们搞艺术的脑回路。”

严在溪反手蹭了下脸颊,回头朝她嘿嘿一笑。

那副被泼了水的画像被一层透明的薄膜包封,莹润的水珠正一粒粒绕过嶙峋的颜料坠落。

他把东西都归位,打开杂物间的门看到角落摆着的几幅空画框,扭头问前台坐着的赵钱钱:“钱姐,原先展示画框怎么都没放照片?”

赵钱钱不在意地说“哦”了一声,说:“都是我前夫拍的啦,人死了不吉利就都收起来了。”

严在溪关门的动作微顿,有些游离地看她一眼,突然问:“钱姐,再也见不到你爱的人,是不是很难过?”

“还好吧,”赵钱钱无所谓地点着鼠标,操控着手下的游戏角色,动了下嘴唇:“没什么感觉。”

她说完,似乎是觉得太过安静,抬起头瞥了严在溪一眼,朝他摆手:“你不是要去医院接ni吗?”

ni昨天夜里忽然呕吐,严在溪担心它病情加重,连夜将ni送去了嘉青最大的宠物医院。

夜里的宠物医院急诊没有能诊治宠物肿瘤的医生,严在溪赶去的时候,护士被他眼眶里的红血丝吓到,又闻到严在溪身上残留的酒精味,战战兢兢叫了保安,才给回家的医生打了电话。

严在溪说:“医生今早打过电话,说它情况不太好,可能还要住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

赵钱钱担心地皱眉:“怎么会长肿瘤啊,小可怜儿。”

“这个品种就是很容易患癌,”严在溪嘴角松弛地笑着说,“在国外的时候医生就诊断出来了,但手术风险太大,我就选择了保守治疗。没想到留不住的,终归是留不住。”

“本来坐长途飞机可能会有影响,但它的主治医生说ni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我一意孤行地把它带回来了。也许是这个原因吧,病情突然发作了。”

严在溪看了下手里握着洗净的画笔,他蹲下身去,修长的手臂环抱着曲起的膝盖,停在垃圾桶旁,艰涩又短促地笑,语气平静:“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把它留下。”

他把手里的画笔扔了,站起身用毛巾擦干被水打湿的小臂,偏转过脸,一半落在光亮下的俊秀面庞翘起不羁的笑容,对赵钱钱道:“钱姐,我明天请半天假,和师妹有个约,下午直接去拍郊区那对老夫妻的婚礼,中午就不回来了。”

前一秒还在感伤ni的赵钱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就去泡妹了啊。”

严在溪笑了一会儿,好整以暇地问她:“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个样啊?”

赵钱钱哼哼两下挑着眼睛看他,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严在溪朝她竖了个中指,赵钱钱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徐念茹和严在溪约在一家嘉青市中心新开的咖啡店见面。

在去之前徐念茹就同严在溪讲过谢呈也会来,严在溪没有多想,谢呈来得正巧,他需要专业人士的多方建议。

隔天一早,严在溪就抱着那台昨晚刚说过“丢就丢了吧”的电脑去了咖啡厅。

谢呈比严在溪和徐念茹到得都要早,他这段时间在杂志社磨炼得很好,受到了不少业内专业人士的赞誉与培养,人要更加自信,走路肩膀也挺得更开,俨然摄影精英的派头。

他抱着攒了大半年的钱买来的笔记本电脑在修图,服务员送咖啡来的时候谢呈抬头接过,余光瞟到刚进门的严在溪,敲了敲桌面,严在溪回头看过来,谢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这边。”

严在溪脚步顿了一下,看到他的状态困惑了下,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迈着步子走过去。

谢呈一边问他要喝点什么,一边抬手唤来服务员点单。

严在溪把包放下,点了杯多糖拿铁,谢呈挑着眉毛努了下嘴,可能是觉得他的口味太庸俗,端起自己的冷萃抿了一口。

严在溪百无聊赖地捏着餐纸,想起一件事,便问他:“你之前说要买的相机买了吗?”

“你什么意思?我都跟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谢呈修图的手在桌上一拍,嗓门儿有点大,好在工作日这个时间段咖啡厅的人并不算多,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严在溪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误会了,脾气很好地说:“你误会了,我是想说我的相机不用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谢呈抱臂冷哼:“不必了,我还没穷到需要你的施舍。”

严在溪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无语地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严在溪的拿铁刚上没一会儿,徐念茹就背着挎包,提了一个电脑包姗姗赶来。

“念茹!”严在溪叫了下找人的徐念茹,徐念茹转过头看到他,眼前一亮,笑着走过来:“师兄!好久不见啦。”

严在溪笑着和她开玩笑:“不是前天才打过电话吗?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徐念茹脸稍红,吐了下舌尖,解释道:“我是说没见面啦。”

谢呈状不经心瞥他们一眼,眼神里闪过有一丝阴沉。

桌子是四人位,严在溪与谢呈旁各有一个空位。

徐念茹没有丝毫纠结,整理了裙摆在严在溪身边坐下,她苦恼地皱了皱看起来软又白皙的脸,说:“师兄,我前段时间去拍了一次,但是总觉得光影和海浪把控的不够好。”

严在溪笑着从包里拿出电脑,说:“我帮你看看呗。”

徐念茹愁苦的表情被笑容替代,说:“好呀好呀!”

谢呈视线扫了下他的电脑,微顿,握着鼠标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问:“你也买笔记本电脑了?”

他问得很突然,徐念茹转过脸看了下谢呈面前的电脑,又看了看严在溪的,惊奇地发现:“哎,你俩同款电脑。”

她鼓了下脸:“笔记本就是方便,但是有点贵,我家里觉得没必要就不肯资助我买。”

徐念茹说着,把u盘递给严在溪,微微笑起来,感激得朝谢呈投去视线:“我本来是想没有电脑我就约在网吧,但是谢呈师兄说他新买了笔记本电脑可以随身携带借我们用一下,没想到师兄你也买了。”

“不是我自己买的,”严在溪把她的u盘插进电脑里,随口道:“是我哥送的。”

“我让我哥哥资助我点经费,我哥知道我要买这么贵的电脑,就让我滚蛋,”徐念茹感叹:“师兄,你哥真好啊。”

严在溪只是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他看着徐念茹的照片,给了几条值得参考的建议,徐念茹在一旁用心地记下笔记。谢呈坐不住想来看,凑过来时不小心碰到严在溪操控鼠标的手,照片跳到下一页。

三人齐齐顿了一下。

“师兄……”徐念茹不太笃定地看了严在溪一眼,试探着问:“这是你想让我帮你看的照片吗?”

严在溪难得不好意思地碰了下鼻尖,点头:“对。”

“哇!”

徐念茹怕误看到他的私密照片,听到严在溪这么说,便放下心来,激动地抓着他小臂:“师兄!你怎么拍的,教教我!”

谢呈看他的眼神复杂起来,有嫉妒、不屑,也有不甘。

严在溪回答地很认真:“你要靠想象,要先远离他,才能去想象他。先想到一片海,再去拍那片想象出来的海。想象是很美好的,能够放开了去幻想自己打破了死局,活在截然不同的第三种结局里。”

“但是你不能脱离现实,”他苦笑一下,“不然会活得很痛苦,会被封在耳聋目盲的乌托邦世界。最好找到介于想象和现实的那个点,再去想象,不要脱离实际。”

徐念茹抱怨:“师兄你这说的也太意识流了。”

她的眼睛大且黑,丧气的时候眼角会微微下垂,眼皮也一并稍塌陷,露出精灵古怪又愁眉苦脸的神情,看起来很是纯真。

不知为何,严在溪想到了ni,他偷偷笑了一下,被徐念茹追问在笑什么。

严在溪可不敢告诉小师妹,想到了他的狗,便扯开话题:“你这张是几点去拍的?”

徐念茹想了想,道:“十二点半左右,不到一点吧。”

严在溪说:“可以再晚点试试,你有在海边待过一整天吗?”

在徐念茹开口前,他及时补充:“不是在海边度假,就是一个人,坐在沙滩上单纯地看海,从早到晚,日落月升。”

徐念茹摇摇头,叹了口气:“这还真的没有试过。”

严在溪鼓励她:“你去试试看。”

徐念茹说好,她又看了几眼严在溪拍的照片,连连称赞:“拍得真好啊。”

严在溪不谦虚地道:“那当然。”

他对他的作品有这个自信。

谢呈在一旁也挑不出刺来,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副绝对能够角逐风光摄影大赛金奖的作品。

“你们再仔细看看,”严在溪不放心地放大给他们看,指着逐渐模糊的光点,掩饰紧张地看了眼谢呈和徐念茹的反应:“能看出什么不一样吗?”

徐念茹手指点着嘴唇,困惑地皱紧眉头,缓慢摇了下:“没有啊……你是用了什么新手法吗?”

谢呈也看不出来,但他没有吭声,看了眼神情紧张的严在溪,闪过几分狐疑。

严在溪喘了口气:“那就好,没有什么技巧,就是想听听其他专业评委的看法。”

徐念茹拍他肩膀:“拍得很好啦,不要焦虑嘛师兄。”

反倒是谢呈留了心,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三人又坐了一段时间,徐念茹告诉同样嗜甜的严在溪:“我听说这附近有一家巴黎蓝带回来的西点师开的甜品店。”

严在溪眼前一亮:“我们去买吧。”

谢呈对甜品并不感冒,面色如常地说:“你们去吧,我要继续修图,后天是ddl。”

徐念茹也没多想,从挎包里拿出钱夹,甜甜微笑:“学长,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包包啦。”

谢呈和声对她点了下头。

严在溪和徐念茹并肩走出去。

过了一阵,两人拎着三个蛋糕回来,徐念茹把手上的一个放在谢呈旁边,说:“学长,师兄请客,快把他吃穷。”

谢呈目不转睛地把注意力放在电脑的人像上,用手臂排了下旁边的蛋糕,说:“学妹你吃吧,我不吃蛋糕。”

严在溪垂眼看了下息屏的电脑,稍安心坐了下去,把微歪的电脑放正,看了眼时间:“哎呀,都十一点了。”

他急急忙忙开始收拾东西:“你们继续坐一会儿,我还要去郊区赶个工。”

徐念茹没反应过来,愣愣“哦”了一下,在严在溪跑出门前才让他路上注意安全。

谢呈从电脑屏幕上分出视线,微微眯了下眼,看向严在溪的背影。

下午的拍摄不复杂,是一对老夫妻的儿女给他们预约补拍的婚礼照。

妻子前些年身体不好,一直卧床不能起身。儿女工作忙,不常在她身边照顾,夫妻二人彼此扶持着,对郊区的家也有牵绊,不愿意出门,因此拍摄点就定在了他们叫去的家中。

嘉青千禧年后大兴土木,这片郊区也被政府拍给了某家集团,很多建筑都画了个“拆”字。

空气里灰土沉浮,能看到明显的颗粒。

严在溪抹了把汗跑上楼敲了敲门,老太太的儿子过来开了门,满脸喜气地给他塞了个红包。

这是他们这边婚礼的习俗,能给人带来喜气,严在溪没有拒绝,笑着接下了。

拍摄用的衣服是客户自己准备的,严在溪推门进去时这家的女儿正扶着年迈的父亲蹒跚地走向坐在轮椅上的母亲。

老爷子脸上褶皱很深,耷拉着从眼皮垂下,眼眶深深凹陷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古板且严肃,不过浊黄的眼睛还是在某刻闪出亮色的光,和老太婆的眼神很轻地碰在一起,嘴角漾起不明显的笑。

本来的拍摄是想要让人一起把老太太抬下楼,取个外景。

但老人很固执,死守在面积不大的陈旧小屋不愿出去。

严在溪把沟通问题交给他们家里人解决,转着脚步在屋里取景。

他绕过小屋看到大敞的阳台时,快步走回去打断他们争执不下的胶着:“要是奶奶实在不愿意出去,我们就在阳台拍吧,我看阳台的风景也挺好的,能看到海。”

家里人生气着妥协,儿子不满地抱怨:“都要拆掉了,施工队都开工好久了,还守着破房子有什么用?”

老太太充耳不闻,一直到完全确认自己真的不会离开这里,才让人抱着她坐回轮椅,推到阳台去。

严在溪帮两个老人摆了一些姿势,但亲吻的时候,老爷子死活不肯,颤巍巍说简直有伤风化,丢脸。

他女儿在一旁颇无奈:“丢脸什么啦,简直就是老古板。”

老人还是板着脸,僵持不下。

严在溪有点尴尬地看他们一家人又要吵起来,赶忙说:“亲额头或者眼睛好了,爷爷不愿意的话我们含蓄点出来的效果也是很好的。”

大家相互妥协半步,老先生轻轻用干涩唇纹深刻的嘴唇贴上妻子干枯的额心。

也许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做过如此柔情亲昵的动作。

吻落上去的时候,妻子抬眼看着丈夫轻颤颤地笑,面容枯槁,但目光却格外明亮,神态与床头摆着年轻时那个小姑娘的黑白照如出一辙。

严在溪拍完所有照片,夫妻俩的儿女留他吃个便饭。

他委婉推拒,表示还要回去把照片导出来。

下楼的时候,太阳开始沉落了。

天化为浓稠的蓝,远处的海水黑油油的,天与水之间,他看到那里有一架支起、仍在修建中的巨大的圆弧铁架。

严在溪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到不远处建筑工地撑起的挡牌,但隔得太远,他没看清上面的字。

赵钱钱在店里等严在溪回去,桌上摆着个蛋糕。

严在溪进门的时候惊了一下,笑着脱衣服道谢:“钱姐,破费了啊。”

赵钱钱哼了下,又拿出一旁的保温饭盒:“吃你钱姐亲手做的菜,你小子过个生日面儿够大的。”

严在溪笑嘻嘻地坐下去:“今天是最后一个客户,那就提前庆祝咱们喜洋洋影楼画上完美句号。”

赵钱钱包了个红包给他,摸起来有点分量,让严在溪受宠若惊:“钱姐,你大出血啊。”

“不要拉到啊,”赵钱钱拍了他一下,作势要收回来。

严在溪连忙嬉笑着把红包坐在屁股下面。

赵钱钱做饭手艺很好,一打开盖子饭香就溢了出来。

严在溪很喜欢吃家常菜,但又很少能吃到,期待地亮着眼睛。

赵钱钱回头噗嗤笑出声,说:“你也太像你家狗了吧。”

严在溪不以为然地撇嘴:“物似主人型,要像也是ni随她老爹。”

迎来23岁生日的这个夜里,严在溪没有做梦。

他坐在稍一晃动就会吱呀呀作响的铁架床上,没有ni的房间里,在漆黑的夜中更加寂静。

严在溪裹着很薄的一个软毯,怀里抱着唯一的枕头,下巴抵在枕头边缘,扬起瘦削的下巴,额前随意垂落薄薄的一层碎发。

手机放在床上,离他不远。

严在溪焦急地等待它亮起来。

“叮咚——”

屏幕亮起来。

他急忙拿起手机,是一条来自手机运营商的短信,写了很长一段话,但最后落款是祝他生日快乐。

严在溪说不上失落,只是心里闷闷的,像一团即将赴死的小鸟,蜗居在心脏,奄奄一息地啼鸣。

凌晨两点三十五分,远在美国的严虹打来电话,问严在溪知不知道严怀山与孙俏的婚期定的很急,就在一周后。

凌晨三点四十九分。

严在溪穿着睡衣坐在刮起潮湿海风的沙滩上。

天不那么黑,些微的蓝色铺散着,会有鸥鸟展翅盘旋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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