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困惑,是由于对这名乳娘并无眷恋。看着乳娘因他的错被侍卫当着他的面打手心,女人的低嚎在他周身的空气回响,早领会到其不过自己奴仆的皇太子并无反应——这里每个人见到他都要下跪行礼,过去唯管家不如此做,现在管家也遵照这条无形的律条。不过几年的礼仪指导的效用在胤礽行止里仅滞留一半,幼童的视线朝着奶娘,慵懒地托着半边腮帮子,小脚在空中轻摇,脑袋已经走了神,想象他小小的手亲自射出的箭矢穿透猛禽猛兽的咽喉时,它们跌倒在地扑扇翅膀或者翻滚四肢的濒死情状。
康熙观察宝贝儿子这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就知道尝试又失败了。万般无奈与挫败地,康熙对胤礽说:“从明天开始,我来代您受过。”
胤礽一听,顿时转过脸来坐直,连眼眸的光亮都将管家盯住,原先放松神游的神情丰富地曲折起来,扬眉惊道。“这不能!”
他小小的脑袋一时没编织出足够有信服力的话,停顿琢磨片刻,仰起面容强说:“我是少爷,你们应该全听我的。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王爷吩咐我,一定要把您培养成一代英杰。大小诸事我全听您的意见,只有王爷的遗命难以违背,尤其您现在年纪尚幼。”如此单膝下跪的身份,本该倾出更多下仆该讲的言辞,康熙下意识抗拒在礼节上没必要地过度伤害自尊,话未能接续。反狠狠心将旁边桌上打过奴才的戒尺攥来,左手五指并拢绷直,一闭眼,尺面往掌心用力挥下。
皇帝所处的年纪正是精力与体力达旺盛点的时候,亲自一戒尺朝掌心打下去,没干过粗活而细嫩柔软的掌肉凸出处立刻浮上一层薄红。又是啪的一声脆响,震得康熙两边手腕都发麻,左手的肌肉跨过各凹陷处鲜明地红肿起来,手指下意识疼得弯曲又强逼着绷直,掌面上一层几乎灼烧到皮下手骨的痛感在迎着复而落下的戒尺蹦跳。
不让侍卫来,是觉得侍卫的力气不如他,不足以对他儿子形成效果。康熙惯是能对自己狠心的人,年幼时成功磨砺耐寒耐热的体质、故意在夏天捂着衣物或在冬天迎寒风伫立也好,年老时心上未撑住打击而崩裂、毫不留情扇打自己的面庞或病重拒绝吃药让自己舒服些也罢,有助于胤礽人生发展又不会伤害胤礽的事情,心怀亏欠的他做起来毫无犹豫。
眼看着常温柔将他抱在怀里的男人掌心一下接一下被打得向下轻摆又渐红艳,虽然管家面庞神态除紧绷外未有太大幅度变化,但听这声音、看这颜色,他一定很疼吧!稚龄的太子还未学得成年后的内敛沉着,观得心惊肉跳,焦急毕现,前倾的身子已然坐不住了,只是勉强安在椅子边上,忙不迭伸出手欲制止:“别打了,别打了!”
掌心隆起一层踏实的痛楚,头三下后戒尺每打下去手掌都条件反射地微微一抖,康熙一连抽了五六下,每下落到掌面时饱受锤楚的左掌都电光火石间本能收拢再抻平,疼得手心一阵一阵发麻,仿佛那只手已生生从痛觉神经上打落。康熙不知不觉间偏过脸,只用眼角余光瞄着戒板声反复奏响的左掌以防打到手指上去,轻声在唇间嘶吟,却偷偷为胤礽显在脸上的动摇大喜,心里为这份关切暖融融的,如同蘸了蜜。若非掌心红肿得与右手区别分明太耻人,恨不得再到处与他人炫耀胤礽对他的重视。
“少爷,这是我的职责。您若不答应,我就一直打下去,打到您接受王爷的遗命。”
胤礽如同蔫巴的豆芽,不情不愿应了一声哦结束无拘无束的生活,目光仍聚凝康熙左手,担忧全写在小眉头紧蹙的脸上:“你的手怎么样了?拿过来,我要看看。”
康熙顺着低头的动作掖藏下唇角欣悦的笑,上前将手掌递过去。
胤礽两只小手捧住他打得热乎乎的手掌,指腹心疼地轻轻抚过肿热隆起的边缘,怕弄痛管家也未用力,对着红热的掌心吹了又吹,表情颇严肃地宣布说:“不痛不痛,侵扰管家的‘奸佞小人’已经被我赶走啦!”
轻柔的风拂到灼痛的掌心,有交出心全心全意去爱的儿子疼惜自己,康熙哪还记得痛,被胤礽稚嫩的脸上一本正经的情态逗得微笑起来,语气温和宠溺极了。
“少爷,您怎么这么厉害!真是不可思议!少爷一吹,什么不舒服都作鸟兽散,我的手现在连一点点痛都感受不到。”
胤礽想问“作鸟兽散”是什么意思,但更重要的事情是给管家处理伤口,他拢起双手虚虚罩在康熙相比而言太宽大的手掌上,掩住在他眼里甚为可怕刺目的肿伤,左右四顾想寻找派的上用场的东西。
他记得好像听管家说过,人生病受伤的时候能用来疗伤的有草药啊,药粉啊,药汤啊但他过去也未曾动过主动找这些东西的心思,该上哪里去寻呢?
幸好康熙及时看出冥思苦想不得要领的小家伙所处的窘境,忍着被宝贝儿子关怀的得意道:“我去涂点药,先不打扰少爷了。”
胤礽连忙让康熙去了,最后也忘记了问管家那个词的含义,反正是用来辅助表示痛痛经他一吹都飞光了的意思的吧。
急着杜绝管家再挨痛的可能,他问他的师傅:“哪些功课是我落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