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1/2)

虞承青并不清楚这名少女究竟是谁,因此没有多做回答,更何况他的四肢被锁链捆住,灵气被压制,根本无法多做行动。若是表明身份后对方意图不轨,谁都救不了他。

那少女见虞承青没有动作,便在那边道:“这大牢之中只有你一个体内带着灵气,我可是聪明着呢,你不要骗我。”

对于少女这种自问自答的奇葩行为,虞承青不再说话,索性闭了眼修养,心中计算如何跑出去。

“这药没毒,还是良先生要我送给你的,”少女见虞承青没有动作,也不气恼,自己选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继续道,“良先生说,不能怠慢你,就算你在大牢里也不许怠慢你。”

少女口若悬河半天,却不见虞承青说话,扭头问道:“你不好奇为何良先生对你那么好?就连北斗门的那个谁都没有如此待遇,药都是岳公子求来的。”

话音未落,便见虞承青猝然睁开眼睛道:“傅聆怎么样?”

自从少女进入大牢到现在,虞承青与她说的话不过几句,此时他突然主动问话,眼神凶的能杀人,将少女吓了浑身寒毛炸起。

少女站起来,道:“他好着呢他,有岳公子护着谁敢欺负他……你快点将药喝了,若是良先生知道你不喝药,被扒皮的可就是我了。”

良见影给的药确实没有毒,只是会在喝下后一个时辰内会烧及经脉,虞承青不得不分神将经脉护住,这样一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灵力又消耗光了。

一连几日,那名少女都会来送药,除此之外,没有人再过来了。就连送饭的狱卒都不多留一下。

一来二去二人便熟悉起来,虞承青也发现这名少女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权力,靠她其实是出不去的,这也就令他放弃了和少女多说几句的念头。

可少女并不知晓虞承青心中所想,每日都靠在大牢前与他谈天说地,哪怕虞承青并不搭理。

“良先生其实人很好的,”少女笑道,“为人谦逊有礼,对我们也很好……你们外人总说另派如何如何,可你们没有了解过另派,又为什么总要那么说呢?”

见虞承青不说话,少女又继续道:“另派之中,每一个人都是互相尊重的,谁也不欺负谁,比之前的地方好多了。虽然我们跟随良先生居无定所,总是跑来跑去,可我们是幸福的。”

窗外星光撒下来,虞承青缓缓道:“是魔君管的不好吗?”

“啊!你今日第一次理我。”少女欢呼一声蹦了起来,“你总是问我那个傅聆如何,可你们不是师徒吗?我记得徒弟不是要唤师父吗?你这么直呼你师父的大名,他要敲坏你的脑袋的。”

虞承青又不说话了,剩下少女又尴尬的站了一会儿,又坐了下去,她道:“其实不是魔君管的不好,只是……家族中的长辈都说他是个毛头小子,什么都管不好,还不如让寒山烛龙管呢。”

虞承青想问“你怎么知道魔君景华管的不好?”,可他又闭嘴了:这是魔族的事情了,关他什么事。

“你见过寒山烛龙吗?”少女问道,“寒山烛龙是不是一个老头子?”

“是个病秧子。”虞承青缓缓回答道。

“啊呀,病美人吗?”少女又道。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鸟鸣声,又很快不见了。少女还在惊奇无极地怎么会有鸟叫,扭头还欲说什么,却见虞承青站了起来。

青年站在那里,肩披月光,双眼之中仿佛有火光跳动。

少女被惊到,一时间忘了说什么话,却见青年缓缓向她走来,束缚四肢的锁链应声而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掉落在地上。

“抚浪。”虞承青道。

一把散发着青色灵气的剑自他身后而出,刺穿少女的肩膀,将她死死钉在了墙上。

惨叫声惊醒了大牢之中的囚犯,他们纷纷探出头去看,却见同属另派的女孩浑身是血,震惊之余,他们破口大骂虞承青。

虞承青再没有多想什么,抽出抚浪,向前走去。

魔族另派是三重天一直计划要抹去的,哪怕他现在心软放过他们,三重天也会杀光他们——与其让他们看着亲友痛苦死去,自己痛不欲生,还不如现在就结束了他们,往后还能在黄泉路上见一眼。

虞承青踩过一地鲜血时,这么想着。

天边的碎星闪烁,无极地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可血腥味道是掩盖不住的,它们钻进泥土之中,将整个大地染成了红色。

傅聆看不到四周,只听到人走进来的脚步声,频率有一些急促,似乎有某些急事。

他听到有人在外面大声呼喊:“快走,发狂的龙可不是好收拾的,先保命——”

还有人的惨叫声音。

似乎是岳钰拿着他手腕的锁链,想要解下来,可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墙上取下来,傅聆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了,鲜血染红雪白中衣,落在床褥上。

岳钰似乎在发抖,他在低声说着什么,随即又有人走过来了,似乎在和岳钰拉扯。

岳钰道:“先生,为什么这个锁链解不下来?”

是良见影。

良见影道:“傅聆已经对我们没有用处了,为什么要带着他?更何况虞承青是他的徒弟,良心还在,就不会杀了他的。阿钰,我们走吧。”

岳钰道:“先生,你说过,敌人也是人啊!”

良见影便笑了,他的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他抚摸着岳钰的脸:“阿钰,你听好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都是说给鬼听的。”

岳钰还想说什么,被良见影打晕了。

转身离开之际,良见影听到傅聆沉闷道:“赵……良见影,希望你带着岳钰躲的好一些,最好不要被我发现,下一次我便不留情了。”

良见影转身离去:“但愿下一次我还能看到你。”

房屋之中又安静下来。

又等了很久,又有人推门。

傅聆却没有多做动作。方才混乱之中他隐约听到了,虞承青现在正在发狂,他大概没有多大的概率能活下来……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个没有元丹的废人。

那人说话了,果然是虞承青:“师父。”

虞承青又道:“师父,你流血了。”

那只手抚摸上傅聆的胸膛时,他轻微瑟缩了一下,大致是因为某些原因。

虞承青道:“师父,疼吗?”

锁链剧烈响动,傅聆猝然睁大眼睛,惨叫出声,咬在白骨上的倒钩被虞承青扯了出来,牵扯出一连串的血肉。

虞承青再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抱住发抖的傅聆,咬碎舌尖,将口中鲜血哺入傅聆口中,与此同时,一朵莲花在傅聆身侧绽放,花瓣附着在他的皮肤上。

“我们马上回家。”虞承青抱住傅聆,轻声道。

北斗门最近也不安生,先是傅聆与安婳离开那日,体修门便出了事情,似乎是某位弟子渡劫,结果劫雷点了整个瓜田。随后又是各个门派被另派人士攻击,纷纷上北斗门请欧阳掣带头绞杀另派。

随后又在今日,天帝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欧阳掣最初没有相信。

“魔族另派的事情都够他忙了,有什么闲心思来这里?”欧阳掣坐在椅子上,给女儿梳头,在亲闺女一片嚎叫声中,抬头便看到站在门口的男子。

白斯雪是三重天公认的美人,不是由于仙子仙君们忌惮他的身份而将他捧到第一美人,而是白斯雪真的很美。

不同于傅聆的凌厉清冷,白斯雪的美是雌雄莫辨的,笑起来便是一个极大的漩涡,将人卷进去出不来。

这位美人天帝道:“欧阳掌门的千金十分可爱啊。”

欧阳掣当即将女儿送了出去——听闻这位天帝除了当年那位三月天妃后便没有再娶,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再说自己家女儿这么漂亮,万一天帝动个什么奇怪的心思……

不过白斯雪并没有多去看欧阳采月,而是径直坐到了欧阳掣另一边的椅子上,笑道:“欧阳掌门似乎不认为朕应该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欧阳掣尴尬一笑,又听到白斯雪缓缓道:“魔族的事情确实有些棘手了,景华这几年一直在忙这些事情。年轻人总要独自面对一些事情,这件事朕不便插手。”

话说到这里,便听到门外一连串的呼叫声音传来,一名医修门的弟子跌跌撞撞跑进来,双腿还在发颤。

欧阳掣撇了一眼白斯雪,却发现对方对于这名闯进来的弟子似乎并不恼怒,仍旧云淡风轻的端起茶杯,道:“这位小友,这么着急跑进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名弟子满脸苍白,抓着欧阳掣的袖子哭道:“虞承青……器修门的那个弟子闯进医修门,满身的血!”

他似乎是被吓到了,胡乱说了许多也没有说出所以然来,欧阳掣干脆赶往医修门,回头一看发现白斯雪也跟过来了。

“年轻人总要有一份担当,”白斯雪笑道,“朕是来这里为景华找帮手的。”

二人赶去医修门时,便看到一群弟子都被虞承青赶到了外面,一身血的青年站在那里,双目紧紧盯着罗雨成,一动不动。

罗雨成此时脾气也不好起来,拿着针的手都在抖。

他道:“拿盆水来。”

见四周没有反应,罗雨成突然扭过头朝虞承青吼道:“拿水来!”

虞承青便突然清醒过来,转过身去端水。

欧阳掣快步走向屋中,便嗅到满屋子的血腥味道,他道:“师弟,这是怎么……”

话突然卡住壳,欧阳掣说不出来了。

他仰起头掐了掐眉心,转过身将还围在外面的医修弟子们遣散了。临了又嘱咐道:“医修门这几日暂时封闭,任何消息都不许往外泄露……尤其是不许传到傅仙仙那里,谁都不许乱说!”

于是尚且安静的北斗门便突然乱套了,掌门和天帝在医修门留了很久,有人在外面传言,说是器修门的人都死光了。

这些谣言自然便传到了傅仙仙那里,她赶到医修门时,便被欧阳掣拦住了。

欧阳掣似乎没有睡好觉,原本便多的胡子更加茂密,他的双眼胀满血丝,脸色都有一些苍白了。

他拦住傅仙仙,哄道:“娘子,夫人,仙仙,这几日你先不要过来……”

傅仙仙便瞪他:“你让开,小聆早就回来了是不是,你为何不与我说?”

欧阳掣无奈道:“我只担心你情急冲动……”

傅仙仙一愣,眼眶便飞快红了:“我就不应当让他出门,总是惹一身伤回来,你也总是帮他瞒着我,你要气死我!”

北斗门一片混乱,白斯雪将虞承青叫到了侧房,直截了当道:“你喜欢傅聆。”

虞承青道:“是。”

“你知道你是龙了?”白斯雪问道。

虞承青答道:“是。”

“那你可知道朕也是龙。”白斯雪仍旧保持着那张笑脸,就这么看着虞承青,看着他面无表情到面露迟疑。

白斯雪笑道:“你想到了什么?”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虞承青心中冒出,逐渐清晰起来,随即又被他按了下去。

倘若天帝是他的父亲,那么为什么他从来就没有听人说过这些事情?

突如其来的信息令虞承青大脑短暂空白了,血液轰鸣向心脏奔流而去,他的心脉逐渐冷却。他看着天帝的双眼,突然想道:天帝是不是不要他了,所以这些年才不来找他?

那现在为什么又来找他?

白斯雪撑着下巴等待虞承青反应,过了许久,他才道:“缓好了吗?你心中的答案便是我想说的。”

虞承青只觉舌头发麻,他说不出话来。

白斯雪伸出手指指了指小腹,道:“你在朕这里待了十月。”

说及此处,白斯雪话语顿了顿,道:“朕没有心思看场认祖归宗的戏码,朕是带着条件过来的。”

白斯雪道:“朕要你去平了魔族另派暴动,作为交换条件,朕会平复傅聆的伤势,保他不死。”

白斯雪道:“如何?”

门外月黑风高,屋中也没有多么温暖。

虞承青推开房门,点燃蜡烛,从袖中取出一片龙鳞。

鳞片在烛光下泛着白光,内中灵气流转——这是白斯雪交给他的。

白斯雪说,这是他在三重天时的记忆。

突然从一名二重天的小修士成为三重天的人,虞承青短暂的缓解了其中的冲击,既然他已经与白斯雪达成交易,那么也该准备准备了。

虞承青盘膝与榻上,将鳞片握在手中,闭上了眼睛。

一片白光过后,虞承青睁开眼睛,便看到白斯雪。

那时的白斯雪似乎更加年轻气盛一些,他将怀中抱着的婴孩交给月宫的仙子教养,自己便转身离开了。

月宫仙子问道:“陛下,这孩儿名作什么?”

白斯雪身形一顿,道:“虞承青。”

于是那个婴孩便在月宫长久的住下来了。

月宫的仙子取来仙露喂养他,将桂树结的花朵放在他的手掌心里,光华流转,白斯雪再没有来到过月宫。

虞承青问仙子:“是父亲觉得我不中用吗?”

仙子道:“是陛下太过忙碌了。”

小虞承青便努力修习,仙子看出他努力非常又天赋异禀,自觉天帝应当该满意了,便带着小虞承青去了大殿。

大殿的门从不会关上,大致为了方便仙君仙子们进言,小虞承青第一次来到如此辉煌大殿,一眼便看到高高在上的天帝。

天帝坐在那里,面前是一名黑衣少年,正握着剑练习。

大致是小孩子的脾气上来了,虞承青快步走过去,朝白斯雪道:“父亲!”

舞剑的少年顿了顿,沉默退到一边。白斯雪道:“你是……承青?”

月宫仙子站在虞承青前方,将他拦在身后,对白斯雪行礼道:“陛下,小殿下很想您。”

白斯雪长长的“哦”了一声,便让仙子带着虞承青离开了。

仙子说,天帝今夜会来到月宫找他的,现在只是因为很多公务忙的不可开交……

可是虞承青再也没有看到天帝来到月宫。月宫是个很荒凉的地方,除了一地的桂花和雪白宫殿便没有再多的东西。

虞承青终于不再提到天帝,他开始利用自己的身份出入一些场所,每每回到月宫,手中都会有一些剑法书籍。

三重天的仙君们都开始熟悉这名天帝的私生子,虽然身份模糊,但这名少年的功体与剑法确实一等一的。

直至某日,虞承青与剑仙对打之时,筋脉之中横生了魔气。

神魔心术,只在一瞬之间,可是虞承青走岔了。

穹顶上空降下雷电,将漫天白云搅得不成样子,白斯雪匆匆赶到时,只看到一片落在地上的龙鳞。

跟随在他身边的景华快步走上前,捡起地上的龙鳞,道:“天帝叔叔,此次劫数已至啊。”

可是这一次的劫数没有落在白斯雪身上。

白斯雪无意娶亲,可天帝的位子多年之后还是要让人的——不能是景华,也不可能是他人,白斯雪只希望能够选出一个他最信任的人。

虞承青不被他认可,可三重天之中其实很多人都认识虞承青的,只是碍于白斯雪不多说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

天帝不喜欢这个儿子,甚至可以说讨厌……但是私情与公事他还是有能力分清的。

虞承青落入二重天之际,天空又适时降下了几道劫雷,远在北斗门的器修傅聆还在渡劫,被心魔压制的傅聆仅剩了一口气。

月宫的仙子抬头看了一眼群星轨迹,只看到一片繁星之中降下一颗灰蒙蒙的小石头,缓缓向虞承青的本命星靠拢。

传闻即将陨落的星星会最后顽强一把,尝试去抓住一个可以保护它的更强大的星星——

这两颗星星无意之间,将它们捆在一起,彼此成了无形的依靠,互取互补,自成天地。

再后来,虞承青失去记忆,前往北斗门拜师之时,看到傅聆的刹那,神识又是否为傅聆颤动一瞬?

虞承青并不知道,自己的一次渡劫,保住了傅聆的一口气。

就像傅聆不知道,虞承青究竟喜欢他什么……这究竟算是星石之间的互相依靠,还是自灵魂深处发出的振鸣,仍需虞承青慢慢探索。

白斯雪果然说到做到,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一颗药丸,按着傅聆喂下去后,傅聆的伤口便在缓慢恢复了。

一切似乎都在顺利发展,医修门终于在某个清朗白日重新开了山门,不少弟子终于能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一觉。

虞承青在傅聆醒过来后的第二日便离开了北斗门,前往魔族主城与景华会和。

傅聆醒来之后便一直精神不济,不知为何头疼加剧,常常会在半夜惊醒过来,浑身冷汗。

罗雨成为他开了不少的药,连今年的收徒大会也被应允不参加——虽然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但这一次,傅聆似乎被强行关在器修门了。

魔族这几日混乱非常,景华被不少事务缠身,又担心有人趁其不备伤害解辛,便暂时将他送回了北斗门——在这个时间中,北斗门似乎最为安全了。

重新回到器修门的解辛发现,门中多了不少侍者们,可她们都会在黄昏之时离开,于是器修门便又剩下傅聆一个人。

解辛就睡在旁边的房间里,偶尔听到傅聆房中会传来一些声响。

这种事情对于解辛来说是非常常见的——傅聆常常会把自己关起来捣鼓器物,这时倘若有谁进去,那傅聆便要发火了。

可是傅聆常常深夜也总是发出声响,解辛难免担心傅聆的身体,便在一次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心下存疑片刻,便推开了门。

只见傅聆一个人坐在桌前发愣,双目紧紧盯着手中茶杯,没有看他一眼。

解辛连叫傅聆几声“仙师”,却不见对方应声,走过去,拍了拍傅聆的肩膀,才见对方握着茶杯的手剧烈一抖,凉水洒了满桌。

“仙师,”解辛将傅聆手中茶杯拿走,道,“你怎么在这里坐着,不冷吗?”

傅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解辛。

傅聆的面色苍白,眼角血丝满布,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血泪一般。露出来的皮肤仿佛透明了一般,透出内里的血管来。这几个月的连续折磨让他瘦了一圈,旁人不敢去触碰。

他手腕脚腕的伤口勉强长出了新皮,刚刚包住了伤口。

解辛却只觉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围绕进心头——傅聆这几日都会在半夜坐在这里吗?

解辛伸出手去握傅聆的手,却被对方用力回握住了。

傅聆仿佛幼稚孩童一般,用发凉的手抓住解辛的手。

他轻声哽咽道:“我不敢……我不敢睡觉。”

岳钰将锁链扎进傅聆的骨头中时,他清楚感觉到傅聆咬着牙关的“咯咯”声音。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要这么做,仿佛这种想法早就已经扎根在他心里一般。

傅聆是所有人都认可的美人,没人想对美人做这种事情。

……岳钰大概是除外的那个,他很讨厌傅聆笑着看着他。

良先生当年的事情他都知晓,就是傅聆的父亲将良先生的族人杀光了。

父债子偿啊。

据说良先生的父亲葬身火海,留下当时还是孩童的良先生,在乱世中被人践踏,落下一身的伤病,无数次死去又复生,只能吞食旁人的灵气,像只丑陋的蝼蚁一般活着。

岳钰厌恶透了傅聆,就连他笨拙的示好都看做惺惺作态——他是来这里为良先生报仇的。

傅聆不会死,但是岳钰喜欢这么对他。

傅聆什么都看不到,在这种情况之下,伤口撕裂带来的疼痛更加激烈,但是他知道,这些都是岳钰在做。

混乱之余,傅聆问自己,“看吧,把自己折磨到这种田地,还是你喜欢的人这么做的。”

“傅聆,你是不是还对岳钰抱有多少希望?”

他对自己道,“你要死了。”

岳钰用双手抚摸过他的身体,将他的衣服全部褪去,拿药膏涂抹他的身躯。

“我不想让先生知道是我欺负你,”岳钰小声道,“先生会讨厌我的。”

傅聆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跟随伤口一起疼痛,心口慢慢被剥开,流出鲜血淋漓。

他对自己道,“你好没用,连喜欢的人喜欢谁都看不出来……他甚至那么恨你。”

岳钰擦药的手摸向另外一个地方,便见傅聆浑身一颤,随即剧烈挣扎起来。

岳钰道:“师父,原来你也并不是那么喜欢我。”

岳钰道:“师父,不要乱动啦,难道你要一直含着虞承青的精水吗?要生病的。”

岳钰抓住傅聆的手腕,缓缓道:“师父,虞承青如何呀?”

这样的岳钰令傅聆陌生,在第一次看到岳钰站在良见影身边时,这个少年便恍惚变了一个模样。

傅聆不知道怎样了解人,他只觉得岳钰乖巧听话懂事,现在看来,这样有脾气的岳钰才是真正的岳钰——他一直用面具对着自己。

四周又安静下来,直到虞承青走进来。

虞承青把那朵自己交给他用来防身的莲花又还给自己了。

此时虞承青应当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那么自己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

傅聆说不出自己此时究竟是什么心情,他上一世活的失败,唯独的两个徒弟死在自己的坟前,这一世……

还算好一点,至少还都活着。

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可梦中那一片混沌之感却是十分清晰的。

这几日北斗门也在准备收徒大会的事务,傅仙仙得了空便来他这里转一转。

与往常一样,傅仙仙带着自己的女儿进入房屋,便看到傅聆拿着一些物品敲敲打打,不满道:“你又在折腾这些东西,就不能先养好身体?气死我了!”

傅聆难得顺从的停下手中工作,乖巧的将物品从桌上拿走,取出茶杯倒好茶水放在傅仙仙面前。

“小舅舅,”欧阳采月伸出胳膊抱住傅聆的胳膊,道,“娘亲总说你比我还不省心,所以月儿今日起要好好照看小舅舅啦!”

欧阳采月与虞承青小几岁,但这些年过下来,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此时又不害羞的抱着傅聆的胳膊,甜甜笑着,令人怜爱。

傅仙仙笑着将欧阳采月从傅聆身上扒开,道:“你不要上去抱他,舅舅身上有伤。”

傅聆嘴角一撇,算是笑了一笑,看向傅仙仙。

“我这几日要去魔族那边,阿掣也在忙收徒大会,”傅仙仙将她带来的一些糕点放在桌前,笑道,“我不放心月儿,便想拜托你照看几日。”

欧阳采月早已懂事,傅聆用脚趾都想得到傅仙仙为什么要将欧阳采月放在自己身边——傅仙仙向来觉得他这个弟弟不听话,便让欧阳采月盯着自己修养。

这份慈爱是傅聆这些年一直享用的,此时听着,确只觉心中柔和。他点点头,便见欧阳采月欢呼一声跑出门去道:“解辛哥哥!我想吃你做的海鲜粥!”

“没大没小。”傅仙仙笑着评价了一句自家女儿,又将话题转到傅聆身上,“小聆,岳钰你打算如何?”

这几年魔族另派不曾安息,北斗门身为二重天一把手自然会接受魔族联合的请求,为首的便是欧阳掣、傅仙仙夫妇二人。

此时知晓岳钰是另派之人,傅仙仙心中稍微为自己弟弟惋惜:毕竟喜爱这种东西,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了的。

傅聆心中也十分清楚其中利害,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道:“看门派如何决定吧。”

傅仙仙轻微叹息一声,道:“小聆……没有岳钰这个徒弟,你还有承青呢。”

傅聆闷闷的“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谈起虞承青,傅仙仙便想起前几日她在魔族之时见到的那一幕。

虞承青确实是少见的剑术天才,甚至自创剑法,但傅仙仙没有想过这名青年会是天帝的儿子。

这个看起来温吞内敛的青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段,轻而易举潜入魔族另派之中,与魔君景华里应外合,一口气端掉了三个另派分支,甚至顺利从中套出了一些另派总部的消息。

傅仙仙便感慨,虞承青果然是个好苗子啊。

他还敬重师长,脾气又好,能力又强。

傅仙仙道:“再过几个月承青便二十岁了,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小聆,你说月儿如何?”

提到虞承青,傅聆皱起眉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月儿绝对不行。”

“这是为何?”傅仙仙疑问道。

“月儿是个好姑娘,但虞承青……不行。”傅聆道。

知晓自己弟弟由于之前的事情不怎么喜欢虞承青,傅仙仙也便不再多说什么,暗自决定自己去问问。临走时她又道:“承青这几日要回来一趟,你若是想他的话,便去掌门殿。”

前脚刚刚送走傅仙仙,尚未得半分清净,后脚罗雨成便赶过来了。

在傅聆受伤这段时间中,送药过来的多是医修门的弟子,罗雨成似乎一直在可以躲着他,但是今日罗雨成亲自过来了。

傅聆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朝罗雨成道:“今日你怎么有时间亲自过来送药?”

罗雨成将手中的药贴放在桌上,面带迟疑的坐在椅子上,两手交叠,做贼似的撇了一眼傅聆。

此时解辛已经和欧阳采月在厨房做起了海鲜粥,那边应当是听不到这里的对话的。

但罗雨成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挥手布了一层结界,这才迟疑开口:“师弟,我想询问你一些事情。”

“师兄请讲。”傅聆面色无异于平时,内心却微微打起鼓来。

他和虞承青在无极地做了什么,天知地知,他谁都能瞒过,可是瞒不过医修罗雨成。

这件事情他没有多提起,不代表他不会记得,虞承青这时不能动,傅聆便将此事记在账上,决计日后算账。

可此时罗雨成的表情分明就是想挑一个日子前来询问这些事情的。

罗雨成不是什么书呆子,他虽然未娶妻生子,但这些事情知晓一些——傅聆刚刚回来时发了一整日的高烧,便正是那事处理不当造成的。罗雨成一眼就看出来。

他没敢告诉欧阳掣——一来是目前各方形势微妙,暂时不可撕破脸皮,二来便是傅聆他是了解的,擅自将他的事情做主,不说当下傅聆会做什么,日后肯定也会找补回来。

按照自己这个师弟的脾气,恐怕会先杀人再自杀。

因此他在医修门待了许久盘算清楚利害后,这才跑过来询问傅聆。

还未等罗雨成开口询问,他便听到傅聆道:“师兄既然了然于心,又跑过来问我做什么?”

罗雨成心中所想突然被傅聆提前承认,顿时他脸上一片空白,突然从座位上蹦起来:“谁干的?!”

傅聆将视线移到桌上:“暂时不能说,这些事情我会记得,事后妥当处理。”

“那些魔族另派……就是个畜生!”罗雨成此人虽然平时随和懒散,却还没有到怂蛋地步。

他不说是一回事,傅聆也不说,那不就是另一回事了吗?!

傅聆此时却冷静的可怕,他垂着眼睛缓缓道:“不是另派。”

目前还不能与虞承青关系破裂,毕竟他是天帝之子,倘若此时捅破篓子,谁知道虞承青会不会对在前线的傅仙仙等人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时这么一想,傅聆只觉自己不够了解虞承青……与两名徒弟相处这么久,他却一个都没了解透彻,这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倘若多了解一些虞承青,自己是否就可以暂时利用虞承青对他的喜欢,拿捏一些其他的事情?

“那是谁?”罗雨成完全没有往虞承青身上想过,他此时脸色气到涨红,又听到傅聆道:“这些事情师兄就不用管了,我会自己处理。”

傅聆的脾气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把事情自己解决掉,罗雨成知晓接下来再多说也是无益,便又多叮嘱几条便离开了。

屋外结界被撤掉,便看到欧阳采月端着海鲜粥跑进来,搁在傅聆面前道:“舅舅快尝尝,方才解辛哥哥教给我做的!”

等待又过去几天,天气便愈发寒冷了。偶尔傅聆自梦中惊醒,推窗看去,便能看到外面地面上结起的一层白霜。

披上外衣出门去,一脚踩在地面上,便是寒冷。

与前段时间的梦魇相比,这几日的程度好了许多,或许是在慢慢恢复的征兆。可头疼是固定的,每年天气逐渐寒冷,头痛便要来了。

走出器修门,傅聆便远远看到掌门殿的殿门大开,一行队伍站在掌门殿外。

傅聆突然想到傅仙仙那日来见他时说的的话语:虞承青这几日要回来接傅仙仙等修士前往魔族的。

这么一去,只怕生死难料。饶是傅仙仙能力卓绝,傅聆也难免担心她,手中制作的能用得上的物件都给了傅仙仙。

此时远远看着那群队伍,傅聆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惘然。

走近掌门殿,便发现站在外面的竟然全部是魔族兵将。

欧阳掣暂时不能离开北斗门,因此这一次是傅仙仙带着前锋弟子们前去魔族。此时她正站在高台之上,大声向弟子们宣布注意事宜。后背的灵剑冒出阵阵白光,她是一名高高在上的女神。

虞承青穿着一身黑甲站在一旁,腰间别着抚浪,看到傅聆,双眼亮了一下。

傅仙仙也看到站在外面的傅聆,飞快宣布完事宜,便放弟子们回去收拾东西了,明日启程。

她走下高台,轻声呵斥傅聆:“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冷不冷?”

傅聆道:“还好。师姐,到魔族那边要小心一些。”

傅仙仙这才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我一定回来。”

外面寒露深重,傅仙仙还有其他事情要与欧阳掣商量,考虑到傅聆与虞承青师徒二人许久不曾见过,便让虞承青送傅聆回去。

二人并肩行走,竟然沉默了一路。

虞承青的肤色深了一些,右边眉毛处有一道微小的伤疤,露出来的皮肤继续都缠了绷带,还有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粘在绷带上。

曾经被傅聆取到的原石美玉在经历过战争洗礼后,逐渐被打磨出惊人的光亮来,上面每一道刀痕都是积淀起来的力量。

可这块美玉在傅聆眼中看来,并非如外表一般,他不想与虞承青多说一句话,只想回到屋中再睡一觉。

虞承青终于开口了:“师父,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说这话时,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比傅聆高出了一整个头的高大青年微微低着头去看脚底白霜,眼睛悄悄撇了一眼傅聆。

他的师父这段时间过的似乎并不好,面色惨白,与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甚至看着更加脆弱了,那根白皙的脖颈简直一掐便断。

虞承青的内心是忐忑的,他的身份傅聆应该已经知晓了,傅聆会怎么想?

……傅聆他又能怎么想呢?

傅聆沉默了许久,直到走到器修门前,他才开口道:“既然你已经找回你的身份,并渡完劫难回归三重天,那么你我二人便没有瓜葛了。我想问什么也没有多少必要。”

虞承青很适时的抓住了其中重点:“我……渡劫?回归三重天?”

这些事情白斯雪从未与他说过。

而且渡劫这个事情……不是傅聆的劫吗?为什么成了自己的劫?

傅聆懒得看虞承青表演什么,只道一句“请回”,便转身要回去,却被虞承青抓住了手腕。

虞承青心脏砰砰作响,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是否有这种可能,他与傅聆之间,有什么不可说的联系?

傅聆为什么会说出他自己渡劫?为什么会说“你已经渡劫成功,就没有我的任务了”这种话?

他们不是师徒吗?

为什么在傅聆这里,这些事情成了“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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