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他会开心吧(2/2)

几个小时以前,沈池的律师来找了她。她还以为怎么了,结果律师给她带来的是一张支票,上面的款项堪比天文数字——除此之外,还有沈池给他留的一张在律师的见证与录像下拟写的,带着亲笔签名和印章的纸条。

【如果我没死透,给我个痛快,放心,你不用负法律责任。可以的话,我想回到岛上再死掉。是了,帮我叫那条蠢鱼回海里去,如果他不愿意,拜托你和林伯帮我照顾好那条鱼。】

沈池甚至还在纸条的最后画了个鬼脸,好像只是给苏云写一张恶作剧纸条,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苏云不明白沈池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她懂了。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乱七八糟的医疗仪器发出声音,吊着沈池的最后一口呼吸。

“苏云…”顾黎声音颤抖。

“不会再醒来了哦。”苏云背对着他,语气平静。

顾黎看不见她脸上的情绪。

“永远。”苏云道。“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顾黎瞪大眼睛。

苏云直起身子,转了过来,顾黎这才看见,苏云脸上全是泪水。

“……”

苏云把那张恶作剧一样的纸条“啪”一声拍在顾黎的胸膛上。

“顾黎,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啊!”

顾黎摊开被苏云捏的皱巴巴的纸条,愈是往下看,身子便愈发颤抖的厉害。

“你教我好了,你教我怎么把他杀了!怎样?现在把他呼吸管拔掉吗?”苏云似乎怒火冲天,眼泪却不停的往下掉,她大步走到沈池的床前。

“妈的,烂人,沈池,想死是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废人一个,确实不死也没用!我现在就给你个痛快!”

顾黎惊愕的叫道:“苏云!”

他看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苏云突然环抱着自己在病床前蹲了下去。

顾黎走到床前。

床上的沈池近乎全身缠裹着绷带,没有一处伤处是轻伤。他呼吸也微弱的犹如没有,在呼吸机的帮助下苟延残喘,像一个随时都会死掉的,被抽掉灵魂的破掉的布娃娃。

原来沈池根本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顾黎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他无法相信那个骄傲得意,自信又一副欠扁嚣张样的沈池成了如今现在这副模样。好像所有人都努力的想着怎样让沈池坚强的活下去,可沈池却只想着怎么死。

然而沈池仍然是骄傲的,如果他没能干脆的一死了之,那他亦无法承受自己现在的模样,才会让苏云给他一个痛快。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顾黎完全没有主意。他被挫败、愧疚和悔恨蒙蔽住了整个人,拖着沉重的自己走到病房门边,手还没触及门把,房门就被打开了。他茫然的抬起头,看见沈恬。

“恬姐…”

沈恬抬起手,在顾黎的脸上落下一个清脆的巴掌。

“顾黎!”

沈恬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这个和沈池有着相似模样的女人,好像她的高傲自信也和顾黎的力气一样被什么抽吸走了一般,顾黎第一次看见沈恬这么脆弱,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吹的倒下的模样。

“你就是这样保护小池的,是不是?”

清脆的巴掌声让蹲在地上的苏云也诧异的抬起头来,她看见顾黎被沈恬一巴掌打的别过脸没有动静,似是他也无颜回过头来面对沈恬的眼神。

沈恬来到病床前,看到床上没有半点生命气息的沈池,她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张嘴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小池?”

沈恬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小池?这是我的小池吗?”沈恬的眼泪掉了下来。“他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他什么时候才会…”

苏云站起来扶住了浑身发抖的沈恬。

“抱歉,沈恬小姐。”苏云低下头。“沈池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

“你说什么?”

“他本身就中了枪伤,加上这种情况的车祸,没有当场…就已经算是个奇迹了。但是不管是哪里都伤的太严重了,包括大脑,虽然还活着,但未来…未来,只能是个植物人了,他已经不会再醒来了,连亿万分之一的概率都没有。”

沈恬呆住了。

这算什么?

她那从小就调皮活泼,精力像用不完似的弟弟,从此就只能躺在床上,像死人一样活着?

“沈恬小姐!”

“恬姐!”

沈恬身子一软,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沈鱼双手托腮,看着桌上的小贝壳。

距离沈池离开岛上都过去了好几天,却还是没有回来。沈池离开岛上的当天,也就是他挖到了小贝壳的那个晚上,晚饭时林沛接到了一个电话,随后就面露惊恐,匆忙的离开了小岛。沈鱼问林沛怎么了,对方却只说有急事要离开一会儿,让沈鱼乖乖的待在家里等他和沈池回来。

这几天里沈鱼写了不少字,看完了三本儿童,画完了一本白纸本,林沛和沈池还是没有回来。

他每天都很乖,听话的当着沈池嘴里的乖孩子,可是为什么沈池却还不回来?

他给沈池发了很多信息却没有回复,给沈池打电话却被干巴巴的女声告知关机。

贝壳在桌子上静静的躺着。

沈鱼拿出自己的两条小人鱼挂饰,摩挲着它们的笑脸。“沈池是不是又…又不要我了呢?”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有乖乖的听沈池的话,他也有做个乖孩子。

连他实在想沈池想的厉害时,也只敢跑到沈池的房间里,坐在床边的地上,贪婪的呼吸着房间里沈池留下的气息和味道。

沈鱼把桌上的贝壳拿了起来,悲伤的让他想哭。

他给沈池准备的礼物,沈池也不要了吗?

海鸟从窗外飞过,留下悦耳的歌声。

沈鱼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大海。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让沈鱼下定决心——如果沈池真的不回来了,他也要追过去!他可以顺着大海想办法游到城市,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他一定会找到沈池的。

沈池是他的太阳,不管太阳到了哪里,沈鱼都会勇敢的去追。

他一定会!

沈鱼虽然单纯天真,但下定了决心的事情,他就会一条路走到黑。既然想了就要做到,沈鱼当即开始思考如果要游到城市里去找沈池,出发之前他到底都该准备些什么?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开门声。

“沈池!”

沈鱼几乎是瞬间就冲向了大门。

他看见林沛回来了,但没有看见沈池。

“林伯伯您,回来了!沈池呢?”

林沛微微一怔,总是会耐心温柔回答沈鱼问题的他没有说话,而是别过了头。

“林伯伯?”

沈鱼还想再问什么,又看见苏云进来了,她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推进来了一张带着轮子的床。

“医生小姐!请问你,沈池呢!”

苏云也沉默了。

那个陌生的男人也在沉默。

然后苏云望向了那张床。

沈鱼走上前去,看见沈池躺在床上紧闭双眼,嘴鼻一片罩着一个透明的罩子。

“沈池?”

沈鱼感觉到奇怪…以及不安。

“沈池,为什么,在睡觉呢?”

林沛听了沈鱼的话,像是突然绷不住情绪,掩着脸抖着身子,隐忍着哭泣。

“顾黎,我们先把沈池送回到房间吧。”

苏云的声音很轻,好像怕把沈池吵醒了一样。而被唤作是顾黎的男人则是无声点了点头,又和苏云一起把病床推向了沈池的房间。

沈鱼不明白为什么沈池在睡觉不肯起来。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林沛要哭。

他只知道自己内心的不安好像在膨胀。

沈鱼来到沈池的房间,顾黎已经把沈池从病床转移到了大床上,床头柜上的东西都被苏云撤了,连接上了沈鱼看不懂的机器。

“沈池?”

沈鱼跪在床边,伸手去抓沈池被子底下的手。男人的手不再像平日里那样温暖又柔软,而是冰冷僵硬的像是藏在深海里那些许久未见阳光的石头。

“沈池为什么,一直睡觉?”沈鱼问苏云,语气急切。“医生小姐,沈池的手,好冰,好冰!”

为什么?苏云其实也想知道为什么,她也有太多的为什么想要问——

可那个男人就这样死了一样的躺在床上,她到底能够问谁?到底谁能给她答案?

没有人。

“小鱼,”

苏云蹲在沈鱼的身边,手轻轻的拍到了他的肩膀上。

“回大海里去吧。”

“什么?”

“沈池啊…”苏云重复着那句说出来都让她感到承受不住的话。“沈池不会再醒来了。”

“……”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他没办法再醒来了,他只会一直像现在这样睡觉。他也可能很快就会死掉了——我是说,如果我,我可以,做好准备的话…”

苏云有些语无伦次。

“总之,总之…总之沈池,就,就是这样。他给我留下了字条,让我告诉你,回大海里去。当然如果,如果你不想回大海,他也交代过,让我和林伯照顾好你。”

沈鱼静静的看着苏云。

“为什么?”他又问。“为什么沈池会这样?”

“说实话,我也很想问沈池。”苏云笑的像哭了一样,扭过头去看沈池。“但情况就是这样,对吗?所有的为什么,沈池都不会给我们答案了。”

“他不会,醒了吗?”

“是的。很抱歉。事实就是这样。真的,就是这样。”

沈鱼无力的坐倒在地上,沈池冰凉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

“就是这样,小鱼,就是这样的…在这里,你会更痛苦…”

沈鱼看见苏云,以及那个一直不开口说话的叫作顾黎的男人,眼角都在晶莹闪烁,告诉着沈鱼,他们不是在开什么玩笑,这真的是一个无可改变的事实。

“回去大海吧,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