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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逃课,路上果真没见到薛昭,禾暖心里一喜,以为这事儿了了,轻松不少,打游戏都有了盼头,手感巨好,一晚上连赢三盘,涨了不少积分。

没想到周四中午,校门口又出现了那道身影,真是鬼一样难缠。

禾暖认命地走过去,“大哥,放了我行不?昨天不是说好了吗,那顿饭吃完,我们两清,你又想干什么?”

“一顿饭,不够。”

“靠,你要多少?你这是敲诈,懂吗?要坐牢的。”

薛昭不说话,指了指校门口的鸡蛋灌饼摊。禾暖深吸一口气,忍着怒火要了一套鸡蛋灌饼,还多加了个蛋。

他把热烘烘的鸡蛋灌饼塞到薛昭手里,厉声道:“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别来找我了!”

薛昭饿死鬼投胎,一通狼吞虎咽,他光顾着吃饭,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禾暖恶狠狠地瞪他,他也好像没看见。

周五,禾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中午放学,薛昭又来了。

禾暖烦得要死,指指点点怒骂十分钟。薛昭不还嘴更不还手,就静静地站着,最后搞得禾暖没有办法,又请他吃了顿午饭。

周六上午补课,中午看到薛昭,禾暖人都麻木了,买完饭赶紧打发走。

周日休息,周一薛昭要了两套鸡蛋灌饼,周二、周三、周四……

骂也骂不走,拖也拖不动。到了周五,禾暖再也忍不了了,他暗自发誓,一定终止这种局面。一天最少十块,一个月三百,日积月累就是一笔巨款,他还要存钱去青训营,他又不是慈善家,凭什么天天施舍一个“乞丐”?

课间,霍欣怯生生地走过来,手机攥着两张皱巴巴的五元钱,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禾暖,我看到你请薛昭吃饭了……你人真好,谢谢你……这些钱给你。”

禾暖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不用,你个穷鬼,这也没几块钱,你自己留着吧。”

霍欣伸出的手又慢慢缩回来,好不容易攒的这些钱,讲句实话,她还是想亲自给薛昭,禾暖不要,她其实舒了一口气。

“你给我钱,不就想我继续施舍薛昭吗?”禾暖越说越火大,“我不会再请他吃饭了,你别道德绑架我。一个天天问我要饭,一个假惺惺给几块钱,你们要干什么?你要真想替他还钱,就把钱全还我啊?”

霍欣眼圈立马红了,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同桌杨甜甜见状,一把拍在禾暖背上,“干什么呢你,好好说话,别欺负人。”

“靠,我欺负人?你要不要问问她……”没等禾暖说完,霍欣已经转身跑了。

中午放学,禾暖在教室磨蹭半天,想了又想,还是去学校食堂买了两个雪白的大馒头,一共八毛钱,装进塑料袋,走出校门,摔到薛昭怀里。

薛昭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依旧飞速地塞进肚子里。

这也行?这么好养活,禾暖琢磨,一天八毛钱,好像能接受……靠,我在想什么?八毛也不行,一分都不行!

“这是最后一次,”禾暖极其认真地说,“你再来,我就告诉老师,让保安赶你。”

薛昭垂下眼睫,默默低头站着,竟有些可怜,禾暖发现,他的头发又油了,腻成一绺一绺,衣服也脏兮兮的,身上一股怪味儿,大概是没地方洗澡。

“我快找到工作了。”薛昭轻轻地说。

禾暖心中一下五味杂陈,竟不知说些什么。

薛昭再来,禾暖终究还是没忍心叫保安,不过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买的大白馒头,每天四个,他觉得自己够意思了。

薛昭不挑,有口吃的就行,霍欣先看不下去了,哭着找到禾暖说:“薛昭他躲我,这四十二块你拿着,请他吃点好的,行不?”

她借住在小姑家,父母每月给小姑三百块生活费,吃饭都不够,更别说衣服、文具和试卷,为这事小姑不知阴阳怪气过多少回,经常拿她撒气,使唤她干这干那,又怎么会有闲钱给她。这点钱她不知道攒了多久,本不想求助禾暖,就怕他偷偷昧了,只有当面给薛昭,她才安心,更想薛昭记住她的好,可薛昭死活不见她。

这回禾暖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心平气和地收下钱,请薛昭吃了顿排骨,又把剩下的钱递给他。

薛昭立马明白了,沉默地收下钱塞进兜里,手攥得死紧,指节嘎吱作响。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一种久违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催促他赶快离开,要是走得慢了,他怕眼泪会掉下来,被禾暖看到。

他不想这样。

周日学校休假,不用见薛昭,禾暖心情好得出奇,哼着歌出了家门,没想到就在楼下,他居然又碰到了那个瘟神。

薛昭在楼前不断徘徊,眼睛一刻不离楼道门,很明显知道禾暖的家就在这里,见到禾暖,他眼前一亮,喊道:“喂……”

喂你妈个头,禾暖出离愤怒了,要钱要到家门口,这也太过分了,奶奶还在家,老人心脏不好,受不了一点惊吓。

他一个箭步上前,拽起薛昭的衣领,直接把他拖出了小区。

薛昭神情略带诧异,但没有反抗,拉拉扯扯来到大街上,他还没站稳,禾暖就一拳挥了上去。

薛昭下意识用双臂抵挡,他一开始还忍痛挨打,没想过还击,可毕竟少年心性,连喊几声“停”都没用后,他也恼了,猛地反扑向禾暖,两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直到路人报警,民警到后才把两人分开。

禾暖的胳膊和小腿擦破一大块皮,薛昭更惨,哗哗流鼻血,嘴角也肿了,禾暖专挑脸打,下手黑得很,一点不留情。

派出所里,民警问两人:“怎么回事?说说吧。”

两人坐在塑料椅上,中间还隔了一个座位,一问一个不吭声。

民警:“不说都拘留了啊。”

禾暖清清嗓子,“他天天跟踪我,还抢我钱,今天居然直接摸到我家了,我怀疑他想入室抢劫。”

“你承认吗?”民警问薛昭。

“……”薛昭低着头,头发盖住眼睛,沉默不语。

民警看他们年纪小,就说:“家长呢,打电话叫来。”

禾暖说:“我爸妈离婚了,只有奶奶在,身体不好,还是别叫她了。”

“你呢?”民警问薛昭,他继续沉默。

“说话呀!”民警拍桌子吼道。

“……”

“他刚刚说的,你都承认吗?”

“……”

“抢劫可是刑事犯罪。”

“……”

“最少蹲三年牢,你想清楚,再给你次机会。”

薛昭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远不如从前清澈,“都死了。”

“什么?”

“父母都死了。”

民警口气软下来,但不失严厉:“怎么死的?”

“车祸。”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了。”

“他刚刚说你抢劫,你承认吗?”

“……”

“怎么又不说话了?”民警火气也上来了。

“……”

“行吧,先拘留,其他问题我们警方还需要调查。”

“你可以回家了,留下手机号码,等警察联系。”民警对禾暖说。

就在这时,禾暖猛地站起来,他的呼吸有点乱,衣料被捏出褶皱,看得出纠结了许久。他大声又急切地说:“叔叔,对不起,他没抢劫,我刚刚说错了……”

薛昭霍地抬头,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看向禾暖,湮灭的光芒又重新回到他的眸中。

民警刚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严肃道:“你确定吗?对警察撒谎可是犯罪。”

禾暖心中慌乱,但还是坚持说:“是我搞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他其实是要饭的。”

“要饭……不犯法吧……”禾暖迟疑道。

民警忍不住笑了,又马上绷住,“你自己想好,这儿是派出所,不是幼儿园,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不能反反复复改口。”

“不会了不会了……”禾暖连声道歉。

“你们决定私下调解,对吗?”

禾暖狠狠点头,薛昭木头一样呆坐一旁,禾暖凑过去给了他一肘,薛昭也点点头。

“好,那公安机关就不予处罚了。”

民警送两人出了派出所,临走前还拍了拍禾暖的肩膀。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禾暖心里有气,越走越快,不想说话;薛昭慢吞吞地踢石子儿,也不说话,别看他走得慢,实则跟得紧,眼前总能看到禾暖的身影。

路口转弯,又穿过人行道,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小区门口,禾暖突然停了下来。

薛昭脚步再慢,两人也在逐渐靠近,他心里紧张得要死,像被揉成一团皱皱巴巴的纸,却偏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低头两手插兜,与禾暖擦肩而过。

“喂,”禾暖叫停他,“今天你来找我,干什么?”

薛昭的脸颊还肿着,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什么?”

薛昭转身,眼睛盯着地面,盯着自己的旧球鞋,他嗓音低哑,费劲地说:“我想告诉你……我找到工作了……”

晚春的风,卷着一丝暖意,从薛昭的衣摆吹过,又钻进禾暖的衣角。

禾暖的奶奶夹了一大块糖醋里脊,放进薛昭的碗里,嘴里用方言不停地唠叨:“慢点点恰,慢点点恰,别噎着,多恰肉,侬这伢儿,又没人和侬抢。小苗呀,去倒杯水。”

饿死鬼投胎……禾暖默默腹诽,不情不愿接了杯水,墩在桌子上。他坐回饭桌前,右手支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啃苹果。

说实话,他有点后悔,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一抽,就把薛昭带回家了。

两人在警局处理过伤口,奶奶一开防盗门,还是吓了一跳,禾暖撒谎说骑车不小心摔了,才糊弄过去。

即使薛昭左脸颊有一块淤青,俊美依旧可辨,是最讨老人喜欢的长相,他腼腆害羞不爱说话,可怜兮兮地乖坐在饭桌前,受伤的模样脆弱得叫人心疼,奶奶稀罕得不得了,都快把亲孙子比下去了。

吃完饭,又带薛昭洗澡,还给他找了身旧衣服,禾暖觉得自己简直是耶稣转世,圣光普照。

傍晚时分,薛昭告别离开,奶奶拉过他的手,叫他经常来玩,薛昭看看禾暖的脸色,点点头。

“再见,小苗。”薛昭摆摆手。

“草,谁让你叫我小名的。”禾暖怒了。

“不讲脏话!”奶奶佯装生气。

之后一星期,薛昭再没有出现,解决掉这个大麻烦,禾暖逃课更加肆无忌惮,代练生意风生水起。

抽出晚自习和周末的时间,将近一个月,禾暖才帮anan打到钻石段位,这个速度和专业工作室基本没法比,但anan似乎并不在意,还和禾暖说不用着急。

anan出手大方,又陆续给禾暖打了六千块钱,禾暖恨不得跪下叫爸爸,如今代练app盛行,明码标价,这种人傻钱多的金主很少见了。

神秘的金主千好万好,就是有个怪癖——总让禾暖开私人直播露脸,对方窥屏还不说话,的确有点古怪,但毕竟给的多,也不好说什么。

他偶尔会叫禾暖陪玩,一局排位不论输赢,统统五百。听到这个薪酬,禾暖连发三个磕头的表情包。

禾暖拿钻石小号带他,两人组队,anan的技术烂到令人发指,不掺水分的青铜水准。但看在钱的份儿上,禾暖毫无怨言,只能在金主下线后,再分别上号,把两人的段位打回来。

之前代练,anan几乎不与禾暖交流,组队开麦后,两人才渐渐熟悉起来。禾暖一直以为金主是个妹子,当在队内语音听到一把冷冽的男声时,他足足愣了三分钟。

“居然是个男的……”禾暖嘀咕。

“很惊讶?”anan语带笑意,声线低沉磁性,好像华美的丝绸滑过耳畔。

禾暖一个激灵,头皮发麻。他的同桌杨甜甜喜欢听广播剧,经常念叨一些声优,他以前不懂这个爱好,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倒也没有,”禾暖抖抖鸡皮疙瘩,“老板你……练过播音?”

“……”anan有点无语,“叫哥,哥哥也行。”

“嘶……”身体里好像有电流窜过,禾暖忍不住耸肩挤眉皱鼻子,脸还有点红,“哥你……能不能正常点说话。”

“……”对面清了清嗓子,“原音,改不了。”

“行吧……”其实听多了也还好,免疫,起码禾暖不脸红了。

两人开了一把游戏,一开始禾暖还有心教教金主技术,后来发现他实在菜得抠脚,而且心思也不在打法上,于是就放弃了。

anan好像根本不在乎输赢,出装随性,慢悠悠赶路,不点小兵,地图上四处乱晃,进草丛不带一丝犹豫,碰到敌人要么一通乱按,要么双手离开键盘,毫无走位可言,送了不少人头,还不参加团战,队友喷他,他直接挂机。

禾暖有点头疼,无奈地说:“哥你这样会被举报的。”

“无所谓。”

他给钱了,他给钱了……禾暖默念几句,温言细语地说:“哥你跟我走,跟紧我,我保护你。”

成为禾暖的小尾巴后,情况好转很多,金主的任务就是“活着”,不给敌人送金币。偶尔禾暖还能漏个人头给他,哄他高兴高兴。

“你多大了?”两人窝在塔下,anan漫不经心地问。

“16岁。”禾暖一心二用,补刀不停,答得飞快。

“读高几?”

“高一。”

“在哪个城市?”

“a市。”

“学习好吗?”

“别提了……”

抢走大龙,逆风翻盘,敌方水晶爆炸的时候,禾暖欢呼一声,不禁有些洋洋得意——这局相当于4v5,金主就是个累赘,还不如泉水挂机,自己carry全场,vp没跑了。

战绩结算的时候,禾暖才感觉出不对劲,anan一直在打探他的个人信息,一局下来,他的底裤都快被扒没了。

新一局排队时,anan又开始问:“你平常喜欢玩什么?”

禾暖谨慎许多,将话题推回去,“哥怎么总问我,也说说你自己呗。”

对方笑了,“你想知道什么?”

不对劲,脸又红了,这什么毛病……禾暖扇扇风,不客气地问了一长串:“你多大?住哪?在哪上学?喜欢玩什么……”

“24岁,美国,y大毕业,现在做互联网和游戏开发,喜欢旅行赛车跳伞马术滑雪潜水尾波冲浪……”

草,不如不问,禾暖眼红了,心中无比后悔,有钱人的快乐他想象不到,排队的这180秒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3分钟。

“哥,哥,先买宝石,不要买鞋,”游戏终于开始了,禾暖迫不及待地打断金主,“跟紧我,不要越塔,不要钻草丛。”

“哦。”

禾暖一点都不想知道金主的生活,可他必须赚金主的钱,陪玩次数越多,聊得越多,anan就这样强势介入了禾暖的世界,以不容忽视的姿态频频出现在他眼前。

anan很忙,他不怎么爱玩游戏,偶尔才来一局,如此高价的陪玩并不常有,禾暖又接了几个单子。

安安稳稳半个月过去,存款逐步上升,禾暖以为再不会和薛昭有交集,没想到周四晚上后校门,他又看到了他。

薛昭坐在电线杆下,眼巴巴望向门口,看见自己等待许久的人,立刻艰难地站起身。

其实禾暖有瞥到人影,但他着急去网吧,又怕麻烦,所以干脆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越过了电线杆。

走出五十米,他才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回头一瞧,薛昭还单脚站在原地,靠着电线杆,根本没有追上来。

他的脸、胳膊和双腿上布满青紫,左脚没穿鞋,脚踝肿得像气球,薄薄一层皮肤要被撑爆。短袖被扯得破破烂烂,还沾有血迹。

禾暖再嫌麻烦,也不好视而不见,转头退回来问:“怎么回事?”

“我……”薛昭的右眼皮肿得睁不开,他努力地想看清禾暖,“碰到了之前那个混混……他喊了一群人,堵在我工作的地方……”

“哦,”禾暖面无表情,“你工作又丢了?”

“嗯。”

“这回可不是我害你丢……”

“我知道。”薛昭抢话道,“我不是……只是……”

禾暖静静盯着他,他说不出来,他只是……他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这里。

社会上的流氓,出手可比禾暖狠多了,绝对是毫无顾忌的殴打,若是反抗打得更狠。

薛昭趴地上装死,钱全被搜刮走了,左脚被那群流氓骑车碾过去,他咬碎牙关忍着没吭声,多亏有好心路人看不下去,喊了一嗓子“警察来了!”混混们怕惹上官司,这才一窝蜂散了。

薛昭捱过一劫,躺在冰冷的地上,大概是被打蒙了,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禾暖打人还挺温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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