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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暖坐在apex前面的麦当劳里,紧盯着俱乐部大门。头脑一热就跑来这边找人,他根本不知道戈修元在哪儿。

半小时前,他给戈修元发过消息和定位,依旧没得到回复。门卫不让他进去,禾暖不死心,决定等到晚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守到人。

他来这里,没告诉薛昭,直觉告诉他最好别说。如果说了还不知道薛昭要怎么闹。

一直等到中午,肚子饿得咕咕叫,禾暖点了份“穷鬼套餐”,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

这时,一辆库里南停在俱乐部门口,副驾驶下来一个男人,小跑着去开后座车门。

禾暖睁大眼睛,猛地抓起书包,大步跑出麦当劳——他认出了那个男人,是戈修元的保镖。

“修元哥!”

夏末太阳的余热炙烤着大地,禾暖跑出一头汗水,戈修元站在漆黑的遮阳伞下,微微转头。

“修元哥,是我……”

戈修元转过身,面露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我听说你在a市,就跑来了。”

“哦。”戈修元若有所思。

“哥,生日礼物那事,对不起,我……”

耳后的汗珠滚落消失在领口,戈修元盯着禾暖雪白的颈子,突然笑了,“没关系。”

禾暖一怔,略带委屈地嗫嚅道:“那哥不回我信息。”

“啊,”戈修元掏出手机,“不好意思,最近太忙,很久没登私人微信。”

“原来是这样。”禾暖立马信了,长舒一口气。

“嗯,”戈修元点点头,“我早忘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以后有事,可以联系我的助理。”

“哥,你真的不生我气了吗?”禾暖语气欣喜,上前一步,灼热的阳光下,他黑色的眼眸湿漉漉的。

戈修元顺手攥住禾暖的手腕,把他拉到遮阳伞下,“骗你干什么?”

说着,他用拇指揩去禾暖额头上的细汗,“热成这样,和我进去吧。”

“好。”

一进大厅,凉爽的冷气吹来,禾暖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刚打完夏季赛,正值休赛期,俱乐部没几个人,禾暖东瞧瞧西看看,戈修元领着他,从一层训练区逛到二层居住区,又从三层休闲区逛到四层办公区。最后,两人来到最高层的董事办。

“哥,有水吗?”出了一身汗,禾暖有些渴。

“喜欢吗?”戈修元亲自从冰箱取出饮料,递给坐在沙发上的禾暖。

“喜欢。”禾暖伸手去接。

戈修元虚晃一下,提走饮料,笑着说:“不是这个。”

“嗯?”禾暖歪头,没懂。

戈修元把饮料瓶贴在禾暖脸上,“我说apex俱乐部的环境。”

禾暖被冰得一激灵,微微睁大眼睛,“喜欢。”

戈修元笑意更盛,他盯着禾暖,似乎在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比起施舍,戈修元更喜欢被人祈求。

禾暖的心紧缩一下,手忙脚乱握住饮料瓶身,他双颊泛红,小声问:“哥,我能来你的俱乐部吗?”

“可以啊。”戈修元答应得很爽快,顺便松开手。

禾暖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冰水,才稍稍解渴。他用手背抹抹嘴,一点没发现对面的人眸色越来越深。

戈修元起身,从抽屉中取出一份合同和一支签字笔,“你看下合约。”

禾暖盯了五分钟,第一段都没读完,还有点困。

“这是青训营的合约,为期一年,”戈修元耐心讲解,“一年内如果你表现好,可改签选手约。”

“嗯嗯。”禾暖小鸡啄米样点头。

“你放心,没有霸王条款。”

“嗯嗯。”

禾暖又看了十分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戈修元右手支头,饶有趣味地观察对面,见禾暖眼皮都要阖上了,才不紧不慢地说:“不着急,可以拿回去,让父母也看看。”

禾暖一下清醒许多,他放下合同说:“不用,哥肯定不会骗我。”

戈修元忍不住笑了,“呵,还是拿回去认真看看吧。”

这份合同,戈修元没动什么手脚,十分经得起推敲。狩猎刚开始,他不想惊到猎物,也需要时间仔细观察,掌控局面。

“真不用。”禾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算拿回去,奶奶大字不识一个,他也找不到人替他把关。

再说,他是真的信任戈修元。

“好吧,”戈修元点点桌面,“你要是同意,就签个字。”这是他谈过的最容易的合同。

禾暖握住签字笔,突然又迟疑了,“哥?”

“嗯?”

“我没凑够入营费……我想先欠着,等以后……”

戈修元还以为禾暖后悔了,心里正酝酿说辞,没想到问题出在钱上。

“这还不简单。”戈修元一伸臂膀,抽走合同,签字笔“刷刷”几下,把费用那栏的条款全划掉。

禾暖圆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还能这样!

他接过修改好的合同,痛快地签下自己的狗爬字。他签得极快,以至于戈修元都有点后悔没挖坑。

“好了。”禾暖把合同递给对方。

“嗯。”戈修元漫不经心地把合同随手扔进抽屉。

“对了,哥,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份,我有个朋友,他也想打职业。”禾暖兴冲冲地说。

“可以。”

彼时的戈修元,还不知道薛昭的存在。相比之下,薛昭更早地察觉到了对方,也更早地生出警惕之心。

后来戈修元偶尔会想,他不该给禾暖第二份合同。

禾暖把合同折好,仔细装进包里。

“等会儿我请你吃晚餐。”戈修元说。

“谢谢哥!”禾暖嘿嘿一笑,他早就想坐车兜风了。

到家差不多十二点,奶奶已经睡了,薛昭昏昏沉沉地躺在客厅沙发上,一听到门响动,就坐直身体。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薛昭小声问。

“我在微信上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去市里了。奶奶呢?”

“我骗奶奶说你还要在学校写会儿作业。”

“嗯,好。”禾暖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薛昭跟着进来。

“呼!”关好房门,禾暖卸下斜挎包,“累死我了!”

“你到底去哪了?”

“嘿嘿!”禾暖笑得狡黠,从包里掏出合同,“你看!这是什么!”

薛昭拿过来一瞧,觉得禾暖像在变戏法,“你从哪儿来的?”

“我认识一个网友,他在apex有点门路,我就托他帮我引荐一下。”

“anan?”

“哎呀,不是他,我认识的网友可多了。”禾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摆摆手,“再说,他在北京,怎么会来a市。”

薛昭一听有理,心完全放下,不由得高兴起来,“太好了!你可以去打职业了!”

“是我们。”

“啊?”

“我已经签好合同了,这份是你的,”禾暖坐在书桌上,光脚踩着椅面,“那网友人不错,知道我们有难处,就减免了我的入营费。”

“你的意思是,”薛昭望向禾暖,暗淡的眼睛突然变亮,“我们可以一起去?!”

禾暖大笑起来,他跳下书桌,张开手臂,抱了薛昭一下,“对,我们一起。”

薛昭的脸越来越红,他似乎兴奋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在冒热气,如果用冷水给他洗脸,说不定会听到“滋喇”冷却的响声。

禾暖松开胳膊,薛昭反而伸手一把抱住他,把他死死按在怀里。

“这么激动?”禾暖仰起头,把手搭在他的后背上,小声嘀咕,“我是好人,不用谢啦。”

“谢谢……”

禾暖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听出了他的哽咽。

薛昭穿着背心,露出白晃晃的胳膊,他趴在地铺上,就着小台灯,把合同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还不时用手机查法律专用名词。

禾暖躺在床上,看他这幅爱不释手模样,觉得自己真做对了。

他没告诉薛昭实情,他觉得在游戏方面,自己可以替薛昭做决定。

薛昭不知道犯什么浑,一听戈修元就炸毛,可如果没有戈修元,两人哪有钱打职业。

禾暖把手枕在脑袋后面,漫无边际地思考——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过奶奶那关了。

他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老人,他不去上学了,他要去打“不务正业”的游戏。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焦虑,禾暖“啧”了一声,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

“怎么了?”薛昭抬头问。

“没事,快睡觉!”禾暖侧过身。

禾暖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而且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

自九月份开学后,他几乎天天旷课,病假请了大半个月,班主任现在才找上门,只能说算他运气好。

他拙劣的谎言一戳即破,连带以前撒的无数谎都被翻了出来。

老师走后,奶奶头晕眼花地靠在沙发上,深深叹了口气。

“奶奶……”禾暖站在她身后,无措地叫了声。

“侬啊多久没去学堂?”

“好久。”

“小昭勿是同学哇。”

“不是。”

“两个天天打游戏哦。”

“奶,”禾暖叫了一声,“我想去打比赛。”

“啥?”

“就是,”禾暖挠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就是不上学了,打游戏挣钱。”

“不学点好,瘟孙,管不了侬了,”奶奶颤颤巍巍站起来,“吾给侬爹打电话。”

奶奶干瘦的手指一把一把抹眼泪,絮絮叨叨在电话里与儿子诉苦。

禾暖站在她身后,听得一清二楚,他爸爸说:“妈,你就不要管他了,他都多大了!成绩那么差,读书也是浪费钱。他想打工,就让他去好了,我也省得给钱了,就当没生这个儿子。妈,婷婷要上初中了,她妈顾不过来,你来我们家,做做饭享享福,不好嘛?”

禾暖的心瞬间凉透,大热天像掉进冰窟,手脚发冷,他爸好像终于甩掉了什么包袱,话里话外还有点高兴。

禾暖甚至隐隐约约开始羡慕,那些被家长要死要活拦着不让打游戏的小孩儿。

薛昭的手握上他的肩膀。

之后几天,奶奶一直劝禾暖不能辍学去打游戏,语气近乎哀求。禾暖虽然心里难过,但每次都会坚定地拒绝。

奶奶一着急就头晕,禾暖心惊胆战地守着她,生怕气出什么意外。

到后来奶奶不说话,只叹气,她年纪大没心力,年轻时听丈夫的,年老后听儿子的,这几年听孙子的,她本来就没什么主意,对禾暖百依百顺,慢慢倒也接受了。

禾暖要去市里,她留在老家也没意思,只能联系儿子来接她。

临走前一天,她把禾暖叫来,塞给他一千块,叮嘱他没钱了就回家。

握着奶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禾暖哭了整个晚上。

第二天,他肿着一双眼送行,分别的时候,奶奶拉过禾暖的手,无助地问:“苗儿,不去行不行?和奶奶住。”

禾暖抽抽鼻子,心里难受,但还是摇头。奶奶一脸失望,终于放弃,颤颤巍巍走下楼梯。

禾暖别过头,不忍心看。

禾暖的爸爸领着行李走出来,发出“嗤”一声鼻音。

“你奶给钱了?”禾父问。

“嗯。”

“你也好意思要。”

“我怎么不好意思!”禾暖瞬间炸毛。

“呵,别混不下去,来问我要钱就行。”被呛了一句,禾爸倒没跳脚,也没再摆爹的架子,他就像对待街上的陌生人,随口问了一嘴,却根本不在意回答,只顾着赶自己的路。

禾爸匆匆下楼,开车把老娘拉走了。禾暖趴在阳台上,下巴抵着胳膊,看车越开越远,他没敢送,怕自己心软。

薛昭从背后抱住他,两人沉默地并肩站在一起。

奶奶走了,禾暖准备把煎饼寄养在网吧,和老板说好每月给狗粮钱。

他抱着煎饼站在楼下,回头望向家里灰蒙蒙的旧窗户,等到自己和薛昭一走,这套房子就彻底空了。

夏季的天气就像娃娃脸,说变就变,骤然阴云密布,滚滚惊雷而来。

空气潮湿而黏腻,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打湿蓝色帆布鞋。

在盛夏忽然的最后一场暴雨中,两个少年收拾好行李,决然地离开他们最温暖的巢穴。

——来到梦开始的地方。

秋雨绵绵,打在红枫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阴冷的风从门缝里丝丝钻入,稍稍冷却屋内纠缠着的两具火热躯体。

又一次躺在茶庭冰冷的榻榻米上,被戈修元凶狠地侵犯,禾暖不觉得痛苦,只是有点想笑。他也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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