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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要给我说哲学吗,怎么讲到这些技术层面的东西了?”

“这也是哲学的一部分。中国画的哲学体现在画面构图、造型、用笔、用墨、用色等各方面。”左汉拿起一支红色马克笔,打开笔盖,“我还是挑最主要的说吧。”

卢克让开半个身位,等着左汉在这张《早春图》复制品上张牙舞爪。然而左汉也没着急画什么东西,而是自行退后一步,眯起眼睛,好看得宏观一些。

“郭熙是北宋的山水画大家,他有一本画语录叫《林泉高致》,是绘画理论中的经典。这个郭熙对时间特别敏感,也十分热衷描绘不同时间的大自然,就像莫奈沉迷于对不同时间自然光线的研究和描摹一样。”左汉将目光从画面转向卢克,“比如仅仅画个《早春图》,他就出过不少作品。这些作品对时间和状态有着严格的区分,包括早春云景、早春残雪、早春雪霁、早春雨霁、早春寒云、早春烟雨、早春晚景,等等。可以想见,这个郭熙对早春是有多喜爱,对不同时间大自然的微妙变化又有多么精细的观察。你看这画面上的山只是山,水只是水,云只是云,但这幅描绘的,是早春雨霁,这里面树叶的多少、水量的多少、云量的多少,都是按照春天下完雨后的状态来画的,其实非常科学,非常有讲究。”

卢克托着腮,将画面与自己印象中的早春光景一一对照,不禁点头。

左汉假设他听懂了,继续道:“郭熙有一句名言:‘春山如笑,夏山如滴,秋山如妆,冬山如睡。’就是说,春天的山应该是欢欣的,有生机的,万物从冬眠中醒来,重新看到这个世界,理所当然是愉悦的。夏天的山,因为降水丰沛,植被枝繁叶茂,苍翠欲滴。秋天的山,层林尽染,不同层次的红色、黄色、绿色交织,如同世界换上美丽的妆容。冬天的山,一片萧瑟,万物停止疯长,进入冬眠,整座山也如同沉沉睡去。这是一种将大自然拟人化的表述,蕴含了中国画‘天人合一’的哲学。”

“有道理。”卢克说,“‘大画师’在《早春图》血画上的落款,并没有模仿原画中的落款,而是写了‘春山如笑’。这是否意味着,在《万壑松风图》上他打算写‘夏山如滴’?”

“聪明。”左汉肯定道,“不过后来也有画家提出‘夏山如怒’,愤怒的怒,‘大画师’也有可能采用这个。夏天的草木生长是很疯狂的,如同愤怒一样,不难理解。”

卢克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且你看,郭熙这张的构图尤为奇妙,像不像一个大写的‘笑’字?”

卢克也后退一步,定睛一看,果然如此!真没想到刚才看这些山峰平淡无奇,原来哪座放在哪个位置,都是被经营好的,不由赞叹。

卢克的表情让左汉称心如意,于是他继续给卢队长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其实刚才说的并不是这幅画最大的伏笔。《早春图》的第一要旨是体现龙脉。清代画家王原祁在《雨窗漫笔》中说:‘画中龙脉,开合起伏,古法兼备,未经标出。’他认为山水画的气势和结构,比笔墨重要。山有主峰、支脉,它们构成的起伏之势犹如蟠曲神游的巨龙。山脊绵延相连,气就贯通起来。山的走势要有来去,有照应,有关联,既错综变化,又和谐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