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兮坐在小条凳上,拿着把扇子百无聊赖地扇着炉火。
这种滋补调理的药是最难熬的,火要先武再文。时间掌控也很重要,都把握好了药效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像穆沙佩佩这种上来就拉风箱的,一般除了打铁,没人会这么g。
“饿了吗。”
听脚步声晏兮就知道来人是谁,他把扇子一扔,r0u了r0u脸哀嚎道:“饿si了!”
晏兮睡了好几天,醒来时只进了一碗薄粥。下午折腾着洗了澡,末了给陆先生施了一轮针,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乏累。现在空着肚子闻煎药时的那gu苦腥味,晏兮觉得自己眼前金星直冒。
“这是陆阿婆熬得米粥,多喝点。”
晏兮侧头,看到赫哲端来一碗几se杂粮熬成的粥,这应该就是阿婆说的百家饭了。大约是陆先生发病时两人还没走几家,所以米少,粥就熬得有些薄了。
晏兮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心意,他笑笑,接过粥碗。
喝了一口,晏兮侧目去看蹲在自己旁边的赫哲,问他:“刚刚在屋里为什么替陆先生说话?怕我不救他么?”
赫哲点点头:“你们药王谷规矩多,所以我担心……”
“哪有那么多规矩。”晏兮打断他,漫不经心道:“我想救就救,不想救就不救呗。”
赫哲笑着说:“知道了,快喝吧。”
粥碗很大,又有些烫。晏兮两手捧着,慢吞吞地咽着米粥。
赫哲盘腿坐到他身边麦秸上,看了一眼炉膛里的火,问:“陆先生病情怎么样?”
晏兮给陆先生施完针后,老先生就恍恍惚惚醒过一回,不过很快又睡过去了。晏兮没说病症的事,只嘱咐了让人好生陪着,便去煎药了。但陆阿婆对这事肯定是要惦记的,所以在赫哲送粥时便拜托了他去问。
晏兮皱眉,奇道:“阿婆托你问的?”
“是”赫哲道:“陆阿婆很担心。”
“怎不直接来问我。”晏兮有些郁闷地拨弄着药炉嘟囔一句,接着说道:“说实话,不怎么好。”
赫哲问:“很严重?”
晏兮点点头:“陆先生为虚损脉象。要知道,虚损之脉,若弦紧甚者病必甚,数甚者病必危。而先生的脉,弦细且加紧数,三者皆占——怕是命不久矣了。”
赫哲:“!”
晏兮叹了一口气,道:“心为君主之官,一身生气所系,最不可伤。而陆先生一生劳心、虚损过甚,早已成疾。我能做的,不过尔尔。”
想到陆阿婆在厨房门口踌躇不已的样子,赫哲就觉得这番话难以对她开口,只好又问晏兮:“只能如此了么?”
不过晏兮的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单手托腮,侧头对赫哲笑道:“当然不是。如果你愿意,我还有让陆先生延年的法子。”
赫哲不解的看着晏兮,为什么是他愿意?
晏兮笑眯眯地看着赫哲,说:“我可以留在这里给陆先生施针,七日一次,连续三年,可再保先生十年寿命。”
这一次,赫哲马上明白了晏兮的意思,他想起了晏兮醒来时头一件事问的就是行程,想起他笑着说自己“最不济也能挺到云梦泽”。
“留下或者不留下,全由你决定。”赫哲面对晏兮,严肃道:“我们之前,从不是两不相欠的买卖。”
说完,他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却被晏兮一把抓住。
赫哲回头看他,晏兮似乎很诧异自己的动作,马上松了手。
“没事。”晏兮抬头看着他,飞快地笑笑:“帮我谢谢阿婆的粥。”
赫哲沉默良久,却没有再往外走。他折回身去,一步跨过条凳,对晏兮说:“往那边一点。”
晏兮:“……”
赫哲紧挨着晏兮坐下,他的脸在炉火的微光中深刻清晰。晏兮静静看着他一番动作,却又他坐下来后,突然转过头去,沉默不语。
两个人安静地烤着火,只有燃烧的g柴在炉膛里发出爆裂的清响。
过了一会,赫哲说:“不管在哪,你都是晏兮。”
晏兮撇撇嘴,装作不以为然道:“我知道。”
一顿,晏兮又问:“你手好了吗?”
“嗯?”赫哲转头去看他,不明所以。
晏兮一脸不耐烦地抓过他的手,借着火光来回翻了个面,又冷着脸把手放下,哼哼唧唧道:“皮真厚。”
赫哲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看水道里被蹭刮的伤口,于是笑着说:“我早就没事了,你不用挂心,今天早点休息。”
“不用。”晏兮哼了一声:“睡不一会又该醒了。”
“还是早点睡吧。”赫哲说:“陆先生有我们守着。”
“守完我再守陆先生,你不累啊?”晏兮伸手在赫哲后颈上r0u了一下:“筋骨都僵了。”
“陆先生他——嘶——”赫哲被他r0u到痛处,咬牙轻嘶一声。
“陆先生是个好人,对吧?”晏兮瞪他,放下手:“不用守,一会药熬好了,陆先生自然就醒了。”
晏兮掐时记点素来一绝,赫哲刚把汤药倒进瓷碗,穆沙佩佩就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厨房,兴奋地冲两人喊:“哎!陆先生醒了!”
晏兮0了一下汤碗的温度,抓抓自己耳垂,对穆沙佩佩说:“端到陆先生屋里,小心烫。”
“好嘞!”佩佩一挽袖子,连托盘也没用,直接抄起碗就往陆先生房间走去。
“喂,药很烫啊!”晏兮急忙跟了上去:“会烫着你的!”
“小心门槛。”赫哲在背后扶了晏兮一把,道:“不用担心他,皮实着呢。”
一行人前后脚进了内室,陆婆婆自然也没睡,这会正伺候着陆先生喝汤药。陆先生已经睁开了眼睛,神se中尽是疲惫。但当他看到晏兮时却是一愣,接着苍老的脸上竟显出震惊之se。
他g裂苍白的嘴唇抖了抖,声音嘶哑而急切:“是你救了我?”
晏兮一笑,说:“朱郎中今儿个上山,我便代劳了。”
“是你救了我,你——你懂医术?”陆老先生语无l次地呢喃着:“我就觉得像,我就觉得像……”
晏兮不曾记得自己与这人相熟,于是便问道:“在下鲜少出门,先生您——”
陆先生听到这活,试探着叫了一声:“晏谷主?”
晏兮的眉瞬间拧了起来。
这里虽是九阙雪山脚下,当地人也传言山腹中有这么一个药王谷,但是又有几人真正见过药王的容貌呢?他自己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的身份,莫非是赫哲他们?
晏兮不动声se地看着陆先生挣扎着坐起来。
眼神扫过被他g枯的手指扯住的袖口,晏兮淡淡地开了口:“您认识我?”
而陆先生开口说的话,却让晏兮为之一震。
他在晏兮耳边,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句:“楚小公子,还好吗?”
楚崇,滇南王。
大昭二年,新帝削藩,滇南王楚崇首当其冲,于藩王之战中身败而亡。
新帝以宗藩拥兵自重、分距一方为由,对滇南王一支赶尽杀绝。
滇南王世子、次子皆战si。
最后一役,天玑军围剿滇南王府,府中忽起大火,火乘风势蔓延,灼焰滔天。
滇南王妃趁乱出逃,却在当夜被发现惨si于郊野。
尸t开膛剖腹,血顺着白水河流下,染了半条河道。
晏兮看着陆老先生,两人交映的记忆中同时浮现出那一夜的修罗场。
是夜,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天幕,热气蒸腾着扭曲了一切事物,昔日热闹繁华的王府宛如同阿鼻地狱。而他也如修罗,执利刃活生生剖开了nv子柔软的腹部,取出一个不足月的胎儿。
他记得王妃扯着他衣角的手,记得她唇边簌簌流下的鲜红,记得她濒si时听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后眼中骤然绽放的炫目光华,记得她一字一句极认真地念:“笑向卿卿道,君莫迟迟……归。”
晏兮抱着婴儿走了,那是他最后一次下山。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楚家小公子,而九阙雪山之中,则多了一位刁钻jg怪的小医徒。
“您是——”晏兮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名字,他看着陆老先生苍老的脸喃喃道:“陆自恒老先生?”
陆自恒早年为官,却因政见不和被同僚诬陷,几番被贬,直至原籍滇南。
滇南王闻其才智,招为幕僚。最后更是作为王府西席,效命滇南王十余年,忠心耿耿。
晏南飞于滇王交好,晏兮未出师时也随师父去过几趟王府,听闻过陆自恒先生的名字。
现在这位陆老先生既知道当年的秘密,姓氏也与那位西席先生符合。再加上开办义学的作为以及长年累计的心劳之症,这身份自然是不难猜。
已经六十多岁的陆老先生见晏兮想起自己,激动地连声道:“是老夫,是老夫啊!”
他蜗居在这小镇整整七年,满腹文华敛于世,却没有一日怨叹过。唯有那夜被晏兮抱走的小公子他时常惦念。
那个只在这世上啼哭过一声便隐于茫茫山腹中的孩子,想来也如他学堂中的孩儿一样大了吧。
陆先生握住晏兮的手,急切地问道:“小公子他——”
晏兮微微一笑,道:“他今年七岁了。”
陆自恒浑浊的老目中瞬间摒出泪水,两行清泪在那张被时间摧残的脸上蜿蜒而下。
他半晌才抖抖嘴唇,几不可闻地呢喃道:“天佑我滇王啊……”
晏兮亦有些动容,不由想自己临了出谷时却没有见他一面,眼睛不禁也红了。
过了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陆自恒老先生才平静下来。他拿巾帕揩去脸上的泪痕,又问晏兮:“小公子他,有名字吗?”
“自然是有的。”晏兮耐心相答:“叫楚云卿,他是云字辈,而卿字——”
滇南王妃生x洒脱,不拘小节。
亲近些的都知道,王妃不ai以君妾相称,私下与滇王只单呼一“卿”字。
晏兮住了口,是怕陆自恒又想起那晚的王妃之si,但陆自恒听这名字自然就明白了。
怕他又触及心伤,晏兮笑着牵扯开话题:“我擅自取了名字,还望陆先生莫要在意。”
“是个好名字。”有些事情,经年洗涤,也只剩下唏嘘了。
陆自恒疲惫地摆摆手,示意无妨:“谢谢晏谷主多年的照顾,这等恩情……老朽来世做牛马,替滇王谢过您了。”
说完竟挣扎着起来,要对晏兮做长揖。
晏兮吓了一跳,连忙去扶陆自恒,急道:“老先生,无需如此!”
重新把陆自恒安置回床上,晏兮看着他枯木般的容颜,动了恻隐之心。
“陆先生的病——”晏兮思付一下,开了口:“倒还有个法子。”
他说完抬起头,发现一屋子人都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又道:“你们别做太大期望,我可没有神仙回天的法子,此番也只是延寿而已。”
语罢,他又低头看向陆老先生,道:“我是医者,就不得不告知先生您的实情。您为滇南王殚jg竭虑,一生心劳过重,那年的……藩王之战对您耗损过重,所以——”
“我知道。”陆自恒摇头打断了晏兮的话:“我知道我自己已经时日不多,晏谷主莫要为我为难。”
“不。”晏兮道:“我虽答应了别人同行在先,但对老先生的沉疴并不是没有办法。”
他道:“我可传令药王谷,将您送去调养。”
犹豫一下,他又道:“而且砚……云卿也在,您可日日见他。”
这算的上是莫大的诱惑了,但陆自恒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自然是想见小公子一面的,但——”陆自恒停下了话语,他是那段杀戮的见证者,他心中的仇恨虽然平淡了,但并未消失。他不能保证见到滇王唯一的遗子时,这情绪不会si灰复燃。
叹了一声,滇王血脉能延续已是不易了,他不能把这段噩梦带给他。
可是——陆自恒艰难地扭过头去看自己的老伴。
四十年前,他为了仕途而离开的那个青梅竹马,却在二十年后的同一颗青榕下安静地待他归来。恣意少年打马而去,经历了一场场颠沛流离和郁郁不得志后,却在那张已被岁月摧残的脸上找回了自己的初心。
陆自恒唤了声妻子的小名:“容容。”
陆自恒自知亏欠她太多,多到他在决定自己的生si之期时,却开不了那个口。他的命不只是他的,这段纠葛了六十年的感情早已将他们的生si相连。
陆阿婆走到陆自恒身边,苍老的手哆嗦着按上他的肩。
她俯下身,抖开嘴唇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恍惚间竟依稀是当年的少nv模样。
她也唤他儿时戏名:“鹳郎。”
陆自恒眼中又淌下泪来,他道:“我这一生自遣一句坦坦荡荡,唯有对你——”
而陆婆婆却笑着,用已经苍老却依然温软的语调,低声默诵起当年在私塾外偷偷听来的、教书老先生教给她家小先生的诗:“生si契阔,与子成说……”
绚烂的刺绣裹裙,沉甸甸的重山银冠,她着盛装在青山脚下葬了自己的碧玉年华,最终一片赤诚换得二十年相守。
“你回来那天我就知足了。”重逢之日,恍然若梦,是贺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她笑道:“不要为我为难。”
晏兮一行人悄悄退了场。
今天是个g净的晴夜,蜿蜒的银河说不出的壮丽。院子中央熬粥的锅架虽然撤了,但篝火还没彻底熄灭,依然有暖暖的温度飘来。
穆沙佩佩一pgu坐在火边,大喇喇支着两条长腿抬头问晏兮:“楚云卿是那个小仙童吗?”
晏兮笑着答他:“是。”
穆沙佩佩撇撇嘴道:“怪不得整天y沉沉的。”
“嗳。”晏兮觉得这句话接的毫无逻辑。
他和陆自恒说话时,除了提了提这个名字,别的可什么都没说:“他叫楚云卿就得yy沉沉啦,谁规定的?”
“我又不瞎,你看陆老头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指不定是个什么过往呢。”穆沙佩佩说完,下了定论:“小仙童身世悲惨,所以x格就yy沉沉的了!”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晏兮笑他,穆沙佩佩人虽莽撞,但观察却是细致。
不过晏兮从未给楚云卿——也就是砚观提及过他的身世。偶尔被砚观问起,晏兮也只是说他是自己早年从狼窝里捡回来的小畜生。
“不过——”晏兮话头一转,表情也严肃起来:“这件事,包括我的身份以后都不要再提,至于称呼……你们叫我名字就好。”
要直呼名字吗?
穆沙佩佩一脸为难的开口:“晏、晏——”
晏兮看他五官都皱在一起的样子,不禁好笑:“如果这么为难的话,我们还有个惯用的叫法——公子。”
穆沙佩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了一句晏公子。
晏兮听了很高兴,笑眯眯地对赫哲说:“你也叫一声来听听?”
赫哲看着晏兮,驴头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你救了,藩王的——?”
“呆子。”晏兮去捂赫哲的嘴:“你今天怎么了?”
“没事。”赫哲拉下他的手,说:“只是想到那个小娃娃罢了,父母离世,怪不得那么黏你。”
“哪里黏我,说到底,我俩不过同病相怜。”晏兮笑笑,复而郑重道:“不说这事了,千万记得以后也别说。特别是出了南疆之后,切莫再提。”
穆沙佩佩啧啧啧一阵感慨道:“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
“我救了不能救的人啊。”晏兮把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回去休息吧。”赫哲看看天se,对晏兮道:“多休息一会总是好的。”
“你今儿怎么净赶着我去休息。”晏兮不满:“差点忘记问,你们见我家小貂了吗?”
“别提了!差点让你家白老鼠挠si。”穆沙佩佩听到这话,气愤地一扯领口,露出ch0u了线的内衫和满是血痕的x脯:“就没有一天老实过!”
“哈哈哈,居然把你抓成这样。”晏兮大笑,问他:“你难道不觉得痒么?”
“痒?”穆沙佩佩把手伸进里衣内,大喇喇地搓了搓x口,道:“没觉得啊。”
“果真皮实。”晏兮笑道:“等你觉得不舒服了再来找我吧。”
“哎!晏谷主别啊,是不是那只白老鼠有什么古怪啊?”穆沙佩佩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本来没什么的,让晏兮这么一说,真的觉得有些不爽利了。
“能有什么古怪?碧血蛊你都中过一遭了,小小貂儿何足为惧?”晏兮说完,打了个呼哨。
只见穆沙佩佩后背上的衣服一路耸动,棉布的材质被顶出一道蜿蜒的凸痕。最后,一颗小小的白脑袋在他领边上现了形
“卷耳很喜欢你。”晏兮伸出手,小貂儿踩着穆沙佩佩的脑袋蹦到晏兮手上,他笑着去逗卷耳:“小东西估计是看我看烦了吧?”
“它那是不敢惹你,净欺负我了。”穆沙佩佩翻翻白眼:“不管了,好歹是走了,我可去睡了。少主,咱们什么时间启程?”
“明儿吧。”晏兮赶在赫哲回答之前抢了话,他歉意地看了赫哲一眼,说:“你们因为我耽搁太久了,陆先生既然不去药王谷我也没什么忙的,你们休息过来我们就启程吧。”
说完晏兮又在袖子里掏出一物抛给赫哲。
赫哲一把抓住,借着火光看过去,是一通t翠绿的剔花小瓶。
穆沙佩佩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好东西啊。”晏兮期待地看着赫哲,示意他拔开瓶塞:“拿一颗,嚼碎了咽下去。”
赫哲点点头道:“好,待会就吃。”
谁知晏兮却道:“不成,你现在就吃。”
赫哲捏着瓶子还在犹豫,晏兮便面se一沉,竟又伸手去夺那瓶子,嘴里说道:“怎么,怕我害你?”
赫哲侧身躲过他的手:“我现在吃。”
那药丸不知用的怎么个炼制法,倒出来后竟不是寻常见到的乌黑丸子。
浑圆的药丸是半透明的,倒像一颗jg工磨的琥珀,带了gu花的香味。赫哲嚼碎一粒,苦涩的味道顷刻在口中弥漫开了,散尽之后居然还有一丝甜。
晏兮接过赫哲递还的瓶子,笑道:“好吃吗?”
赫哲点头,对b在药王谷喝的那几碗带着腥味的药汤,这药的确算得上好吃了。
晏兮又问:“都咽下去没?”
“嗯。”赫哲答得混混沌沌,他晃晃头,发现眼前一片虚影。
站在庭院中无风自摇的赫哲跄踉一步,抓住晏兮的手臂:“你……”
一旁的穆沙佩佩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急道:“谷主,你给少主吃蒙汗药啦?”
“怎么可能,都说是好东西了。”晏兮拍拍赫哲的脸,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这是几?”
赫哲觉得自己就像喝了五十坛酒,四肢灌满铅水一般,重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看着眼前那人虚的只剩下一道白光,赫哲心慌地去抓,却一把扑空。
晏兮见赫哲样子,知道他晕的差不多了,便倾身向前。
他拥住赫哲的身子,伸手在他颈后一拍,竟在x道处捻出三根银针来。一旁的穆沙佩佩见了,惊得连嘴都合不上。
而赫哲却像是被ch0u了筋的龙,在晏兮拔出针的瞬间就瘫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扑在他身上不省人事了。
晏兮哪里承受得住赫哲的重量。他向后跄踉一步,脚卡在正堂的步阶上才堪堪撑住他。
转过头去,晏兮却发现穆沙佩佩还在原地站着,表情呆若木j,手指着自家少主抖啊抖。
晏兮被他呆愣的样子气的一吼:“没看见你家少主睡过去了么!还不快帮帮我!”
“啊——啊啊啊?睡、睡过去了?”穆沙佩佩如梦初醒,两三步走上前帮着晏兮去扛赫哲:“我还以为——我就说嘛我们身上早就没有银两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晏兮直想一拳敲在他脑袋上,却无奈腾不出手。
穆沙佩佩力气自然是有的,所以晏兮也就放了手,跟在两人身后进了他们暂住的耳房。
陆先生家虽然jg致,但却不大。主人住在正堂,晏兮占了二楼客房,便只剩下背y的耳室了。陆先生本意是为三人腾出正堂的,但赫哲执意不肯,陆先生无奈应了,打扫了这里让他们暂住。
晏兮探头打量了一下有些灰蒙蒙的房间,问穆沙佩佩:“住着是不是有点cha0?”
滇南是cha0泞之地,现下三月,更是sh冷。晏兮一问,穆沙佩佩就忙不迭的点起头来,抱怨一番天气。
“这边就是这样,不然也长不出镇南木来。”晏兮和穆沙佩佩联手把赫哲抬shang。
晏兮解下自己腰间绣囊,0出一片泛着油光的黑se木片来:“雨多雨少我可管不了,不过却能帮你们住的舒服点。”
晏兮把那片木头弹入火盆中。
不一会,火盆中冒出几缕细细的烟,一gu暖香渐渐弥漫开来,温柔缱绻的味道驱散了屋内的cha0sh。
这一晚,赫哲睡得很沉,在他的黑甜乡里,满是晏兮的味道。
滴答、滴答、滴答……
水声从甬道深处传来,愈发清晰。严丝合缝的黑se石壁上sh粘而滑腻,不住地滴下冰冷的水来。赫哲循着声音,踏着阶梯一路向下,只是走的越深,心中越是不安。
终于,前面有了莹莹的光。他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入目是一池寒烟氤氲的碧潭。
潭水静波无痕,从潭岸到潭心,颜se次第浓yan,蓝的心惊。
他走近水潭,向下望去。深渊般的池水映着他的身影,仿佛一只怒张的巨大眼睛凝视着他。
赫哲心中升起一阵没由来的不安,他想离开,却不自觉地向前踏出一步。在水潭边,他望向深蓝se潭心的眼睛徒然睁大,慌张地向后跄踉一步。
“哗啦”一声,潭水向两边破开,中心浮起一具面容熟悉的尸t!
“砰!”赫哲猛地坐了起来,一拳砸在墙上。
他眼神空洞,紧握的拳抵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厚实的x膛剧烈的起伏着。
赫哲伸手掀开被子跳下床,猛地推开房门。刺目的yanyan立刻倾泻而来,打在他脸上,让他一阵头昏目眩。
一团白光中,有晏兮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遥远而空洞,仿佛隔了亿万光年。
赫哲用力晃了晃脑袋,眼前白光渐渐褪去,事物景se有了模糊的影子。他看见在满是yan光的天井中,晏兮跟陆先生在树下相对而坐,他们身旁的竹案上摆了一壶清茶,想是在聊天。
晏兮转头看到赫哲,笑着招呼他:“陆婆婆在厨房做饭呢,就等你醒了。”
赫哲没有说话,他疾步走到晏兮身边,看着他,单膝跪下。一双手用力地抓着晏兮的胳膊,神情慌张而急切,仿佛是在确认他的存在一般。
“怎么了?”晏兮去抓赫哲的手,却0到一手冰冷的汗:“脸se怎么这么差?”
陆先生发现赫哲眼神有些不对,于是问:“是不是被梦魇着了?”
“是吗?”晏兮听完陆先生的话,站起身来,拉着赫哲走到屋檐下y凉的地方。
“你怎么了?”晏兮费力地从赫哲的桎梏中抬起手来,00他的额头:“快醒醒!起床了!”
“你——”
“我什么?”晏兮回应着赫哲,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奇道:“难道是我昨天下药下猛了?”
晏兮一边给赫哲把脉一边喃喃道:“怎么可能呢,这种安神的药……”
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赫哲感受到晏兮身上的温度和手腕上跳动的脉搏才渐渐放松下来。他反复告诉自己,那是个梦,那池寒潭,那张充满si气的苍白面孔都是——
“嘶——”晏兮轻x1一口气,皱眉对赫哲道:“你抓疼我了。”
赫哲的眸子骤然一缩,本能地松开了手。
他清晰的记得,在梦里看到晏兮尸t的一刹那,自己心脏强烈的ch0u痛和x腔内顿起的寒意。这一切,让他瞬间惊醒。
而现在,又是这种感觉。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昏迷不醒的晏兮,奇异的寒症,煮了一半的百家粥……这些东西混混沌沌地搅在一起,填充着赫哲的不安。
看着晏兮专注的脸,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
十几年恍惚的岁月打马而过,赫哲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不敢失去的东西,亦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
“脉象骛暴。”晏兮皱眉,复而又温和地问赫哲:“真是被魇着了?”
赫哲没有说话,但身上的肌r0u却在他问话的一瞬间紧绷起来。
“没事没事,梦都是假的。”晏兮了然地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这人在他眼里一直是沉着无畏的存在,没想到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晏兮想了想,又说:“我药箱里有清心丹,你还是吃一颗好了。”
语罢,便想回屋取药,却被赫哲一把抓住。
“怎么——”
赫哲用力一带,把人拉进怀中。
晏兮一下愣住了。
片刻后,他才犹豫地伸出手去,在赫哲背上轻轻地拍着:“没事了没事了……”
闻着晏兮身上药草和沉香混合的,暖暖的味道,赫哲开始感到了心安。
他情不自禁地收紧手臂,晏兮虽然有些喘不上气,却没有挣扎,只是温柔地安抚着他,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赫哲埋在晏兮颈侧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想,原来,我早已身陷其中。
“我家少主怎么了?”穆沙佩佩擦擦汗,把行李放到地上。他疑惑地看着屋檐下的两个人问陆老先生:“他抱着晏公子g什么?”
“看样子是梦魇了。”陆老先生把烟斗里的草叶压实,就着火盆点了火,深深地x1了一口。
“梦魇?”穆沙佩佩不明就里,一pgu坐到行李上:“少主也会做噩梦?”
“谁都会做噩梦的。”陆老先生悠悠吐出一口烟:“谁都会有害怕的东西。”
“是么?”穆沙佩佩看着赫哲的身影,脸上浮现出一丝少见的凝重。
晏兮一行人下山时东西虽然不多,但一旦长途行动起来,需置办的东西却又少不得了。最主要的还是马车,但边陲小镇找马已是不易,更何况马车。
直到下午未时,出去采购的赫哲和穆沙佩佩才回来。
陆先生家院子窄小,家畜不方便入内,赫哲便把买来的马匹都拴在了门外的大树上。他刚打点好,就看见晏兮推开大门走了出来。
“你们买到了啊!”晏兮看见摇头甩尾四处找草吃的小马,立刻兴奋地跑了过去。
那马见了晏兮,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吊着一双大眼瞪他,随后又低下头,自顾加餐去了。
“腿这么短。”晏兮小心翼翼地0着马的脊背:“你们怎么买的幼马?”
“不是幼马。”穆沙佩佩在马pgu上“啪”来了一掌,道:“老乡说了,就长这样!”
那匹马似乎颇烦穆沙佩佩,当下打了个响鼻,换到另一边继续去嚼地上的草叶去了。
“这是滇马。”陆老先生紧跟着晏兮,也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他说:“这种马结实的很,这边运货都用它。再过一个月新茶下来了,畜力紧俏,买都买不着呦。”
“对。”赫哲0了0其中一匹白马的头,对晏兮说:“你还不会骑马,这个也能安全些。”
“现在能骑吗?”晏兮兴奋地围着马转来转去:“我能试试吗?”
“你得让马先认你。”穆沙佩佩冲晏兮挤挤眼:“先给它点好吃的,不然还没上去它就把你甩下来了。”
赫哲掏出一小袋果g递给晏兮:“我去搬行李,回来教你骑马。”
“不再留一晚么?”陆老先生颇为不舍。
赫哲道:“不留了,现下走天黑前正好能到菁口驿。”
陆老先生叹息一声,随即道:“如此,我也不强留了。内子做了些路菜,你们一并带着。这滇南不b平原,没有那五里一站、十里一驿什么的。这一程山长路远,黑蛮一支近日又颇乱,可要多加小心了。”
晏兮笑着答:“先生放心,都记下了。”
把行李都安置到马背上,这一行人算是正式启程了。
白沙镇本就小,先前有人看见赫哲去买马,还没出半个时辰,这里的上上下下十几户人家就都知道——陆老先生家的客人要走了。于是村里那些有活没活的,妇nv小孩的,便一路相随,浩浩荡荡地跟到村口,也可谓是壮观了。
晏兮站在路口边,对陆家夫妇拱手道:“陆先生、陆阿婆,请回吧,无需再送了。”
“好。”陆老先生听后,又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只是……还有一什物,但又怕晏公子为难——”
“是给那孩子的吧。”晏兮伸手接了过来:“定会带到。”
“劳烦晏公子了。”陆老先生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急道一句:“别、别让他多心,就当是个小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