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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嘈杂。
惊慌失措的呼告奔走在静寂的夜,红色、黄色的灯火一盏盏地此起彼落。
随着婴孩尖锐的哭声在高空响起,万千只手指向高处的同一点。
天啊!那是谁?
终是来不及张起的救生设备徒劳无功的摆放在一旁,众多徒具专业知识,但却对此情此景束手无策、面面相觑的白衣医护人员,只有更加惊慌地彼此交头接耳
那是一个令人很难以轻易忘怀的景象了——抱着婴孩站立在高处的女子一身雪白的衣袂在强风的高空中不祥地翻飞,缠绕的黑发纠缠住赤脚站在医院十五楼高楼围墙外沿女子皎白的脸孔,掩去了她脸上所有可能的表情与众人探看的眼光。
婴儿凄厉的哭声再度划破漆黑的夜空,仿佛在哭嚎、哀泣出对人世间所有的不甘。
天啊!难道她想抱着小孩?人无不被斯情斯景惊吓得有如无头苍蝇。
“那到底是几楼的病人?还是家属?”
“她抱着婴儿,从产房去查”
“消防队还没有到吗?”
惶急而毫无头绪的众人中冲出一个高大英挺,但形容十分憔悴震惊的身影。
那也是个身着白袍的青年男子。他张大了眼,错愕而不可置信地瞪视着高楼上意欲轻生的女子。
天啊!男子倏地惨白了脸,他张开了手臂圈住口,徒劳的扬声惊唤:
“晓吟,你在做什么——”
婴儿的啼哭声几乎是粉碎了男子仅存的神智,他疯狂的嘶吼:
“晓吟,快下来,你要做什么?”
无视于众人的努力与忧急,站在高处的女子有如在云端俯视冉冉尘世般地幽幽一笑。她低垂着头轻柔的安抚怀中哭闹不休、看来十分痛苦的婴儿,轻轻唱出最后的摇篮曲。
“嘘——妮妮,乖乖睡吧。是妈妈把你带到这个不完美的世界,现在,妈妈要把你带到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泪水的地方”
她举高了手,紧紧地将怀中的婴儿贴靠在自己的脸庞。
皎洁的月色下,这可怕的一幕,却令人联想到教堂里的圣母与圣婴。刹那间!当白衣女子如-风般轻轻跃下高楼时,众人在惊愕不信的恍惚间,还以为会出现某种天使或神物将这对母女接往更高的高空。
但,这显然并不是神话中的场面。
白衣女子有如断线风筝般的坠落、再坠落
凄楚的夜风中,传来婴儿最后细碎的哭声人声、嘈杂。
惊慌失措的呼告奔走在静寂的夜,红色、黄色的灯火一盏盏地此起彼落。
随着婴孩尖锐的哭声在高空响起,万千只手指向高处的同一点。
天啊!那是谁?
终是来不及张起的救生设备徒劳无功的摆放在一旁,众多徒具专业知识,但却对此情此景束手无策、面面相觑的白衣医护人员,只有更加惊慌地彼此交头接耳
那是一个令人很难以轻易忘怀的景象了——抱着婴孩站立在高处的女子一身雪白的衣袂在强风的高空中不祥地翻飞,缠绕的黑发纠缠住赤脚站在医院十五楼高楼围墙外沿女子皎白的脸孔,掩去了她脸上所有可能的表情与众人探看的眼光。
婴儿凄厉的哭声再度划破漆黑的夜空,仿佛在哭嚎、哀泣出对人世间所有的不甘。
天啊!难道她想抱着小孩?人无不被斯情斯景惊吓得有如无头苍蝇。
“那到底是几楼的病人?还是家属?”
“她抱着婴儿,从产房去查”
“消防队还没有到吗?”
惶急而毫无头绪的众人中冲出一个高大英挺,但形容十分憔悴震惊的身影。
那也是个身着白袍的青年男子。他张大了眼,错愕而不可置信地瞪视着高楼上意欲轻生的女子。
天啊!男子倏地惨白了脸,他张开了手臂圈住口,徒劳的扬声惊唤:
“晓吟,你在做什么——”
婴儿的啼哭声几乎是粉碎了男子仅存的神智,他疯狂的嘶吼:
“晓吟,快下来,你要做什么?”
无视于众人的努力与忧急,站在高处的女子有如在云端俯视冉冉尘世般地幽幽一笑。她低垂着头轻柔的安抚怀中哭闹不休、看来十分痛苦的婴儿,轻轻唱出最后的摇篮曲。
“嘘——妮妮,乖乖睡吧。是妈妈把你带到这个不完美的世界,现在,妈妈要把你带到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泪水的地方”
她举高了手,紧紧地将怀中的婴儿贴靠在自己的脸庞。
皎洁的月色下,这可怕的一幕,却令人联想到教堂里的圣母与圣婴。刹那间!当白衣女子如-风般轻轻跃下高楼时,众人在惊愕不信的恍惚间,还以为会出现某种天使或神物将这对母女接往更高的高空。
但,这显然并不是神话中的场面。
白衣女子有如断线风筝般的坠落、再坠落
凄楚的夜风中,传来婴儿最后细碎的哭声
撕碎的信签飘飞在医院顶楼的高空中。
破碎的白色飞舞在风中,盘旋着,仿佛像是要眷恋笔下最后的温柔。
褚友梅静静地将一封封红蓝相间的航空信件用最细致的手法撕毁。既然爱情已经逝去了,那么这些虚假的字迹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如果说,蒋家伟与她之间的十年感情竟是敌不过一泓太平洋水,那么,强留这些徒然见证这一段痴傻的纸张又有什么意义呢?
遥远的太平洋彼端,他来的信是这样写的——
友梅,我很抱歉辜负了你的感情,你资助我的学费我将来一定会如数归还。对不起,我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
一段感情,化为寥寥数语。
接到信的褚友梅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她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反倒是她那些义愤填膺的朋友与心疼她的母亲,无不个个把那负心汉骂个狗血淋头。他们都说,褚友梅一定要向这个活该被千刀万剐的男人,讨回一番公道。
可是,褚友梅却只是平静的写了一张借据明细。
在内心深处,或许她早已经莫名地有了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瞧瞧!褚友梅不禁暗笑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竟然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她早该在等待着鱼似紧抱住褚友梅的样子逗笑了众人。褚友梅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大驾光临了。
郎世云一身未换下的医师服,他拧起了浓眉,伸手越过褚友梅的肩,轻揪住儿子的耳朵,恨恨地说:“臭儿子!你的反抗期未免太早了吧!”
“友——梅——坏爸爸欺负小薇!”吃里扒外的小子马上告状。
“臭儿子!告诉你多少次要叫褚阿姨!”
褚友梅头痛的斜睨着这一对争执不休的“坏爸爸”与“臭儿子”而被称作坏爸爸的郎世云似乎不以为忤地咧开了笑容,轻轻地对她摇了摇手:
“哈,友梅。”
“坏爸爸不可以叫友梅!”臭儿子还要声张主权。
唉!她的名字有什么了不起吗?值得这样丢人现眼的争吵吗?
自从小薇的病情大有进展,特别是那日在她面前失态痛哭之后,郎世云的阴霾与暴躁,仿佛都随着小薇的开口而远去。他在褚友梅的面前变得十分听话又任劳任怨,对于所有的辛苦也显得甘之如饴。褚友梅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坏爸爸虽然嘴里不说,但还是十分关心自己惟一的儿子的。
“你也有黑眼圈了。”
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褚友梅的眼,搅动出奇异而僵凝的氛围。褚友梅故作轻松的拨开他的手说:“要欢迎我加入熊猫家族吗?”
“小薇也要当熊猫!可是什么是熊猫呀?”
不甘被两个大人排除在外的小薇皱着眉头说。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是,小薇逗趣的童言童语并没有洗去褚友梅心中的疑虑,某种莫名的预感告诉她,这一切一定还有问题。
相对于褚友梅的不安与疑虑,郎世云在忙乱了数月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嘴里哼着歌,想起褚友梅如今与他一式一样的熊猫眼,他就不禁有些恶作剧似的愉快了起来。
这是什么样捉弄人的心态?难道竟是独苦苦不如众苦苦吗?
想起自己在褚友梅面前失控又丢人的举止,郎世云不禁有些赧然。他真的不记得上次在熟识的人面前痛哭、耍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不过,他并不以自己的泪水为耻。痛楚的过去经验告诉他,当一切是泪水还可以挽回的时候,他并不在乎为了自己心爱的儿子流光他所有的泪水。
只是,他为什么会那样几近是要胁、无耻地,逼迫着那个其实与他并无深厚关系的小女人呢?
郎世云并不想去了解自己的心态。一种莫名的求生本能告诉他,不管是要使用再丢人、再卑鄙、再莫名其妙的手段,只要他在疲倦了一天回到家之后,能够时时看到褚友梅的笑容就好——甚至是她生气的横眉竖眼也没有关系。
因为,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能感到一种久违了的安心与安定的感觉。难道小薇也是这样吗?唉!这竟然是某种遗传吗?郎世云不禁大叹。郎家父子似乎都对褚友梅上了瘾,而且是很严重的那一种。
只可惜,郎世云的安宁持续不到几日。
在数年困顿挣扎中,难得令他能感到安心的褚友梅往往带给他的,却尽都是一些要命的消息。望着亲自来到自己研究室的褚友梅那凝重的神色,郎世云莫名的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你说什么?”站在自己的研究室里,从层层叠高的书堆中,郎世云震惊地瞪视着褚友梅。“不,我说过,我不希望小薇再去做任何的心理分析”
褚友梅明白,对着眼前这个好不容易才求得些许平静的男人说这些话实在有些残忍,但是,她还是简短地将小薇所说的话与之前帮过忙的心理师所给的建议,统统交由郎世云决定。而这些已经是褚友梅头痛地思索了数日,再三分析小薇话中的真实性,并向朱主任求救之后,所做出来的决议。
褚友梅还记得朱主任在乍听此事时的忿怒。朱主任说:
“小薇说妈妈告诉他,爸爸、爷爷、奶奶都是坏人?噢!老天,晓吟到底想做什么?她这样陷害世云难道还不够吗?”
陷害?叶晓吟不就是因为被郎世云的花心伤透了心,才会做出这一切可怕的举动吗?虽然身为一个母亲竟去灌输那么小的儿子不正确的观念的确太过偏执,但是,那不就是一个为爱伤透了心的绝望女子吗?
褚友梅困惑地望着显然仍有事情瞒着她的朱主任,朱主任却仍是为难的什么都不肯透露。除了要褚友梅来找郎世云商量,她只是一再地说些什么要褚友梅相信郎世云其实并没有做错、他实在是冤枉
郎世云没有做错什么?她又可能冤枉了他什么呢?
褚友梅发现自己虽然并不想要,但仍是一脚踩入诡谲的泥淖之中。因为,她从来没有看过这样毫无掩饰,充满了绝望与苦涩的郎世云。
站在郎世云的办公室里,褚友梅静静地看着原本是笑嘻嘻,甚至有几分惊喜地看着她的郎世云,在听见小薇的亡母亟有可能向小薇灌输了许多仇父的观念时,宛如化身为一头身重剧毒的猛兽。他的面部表情由不信、忿怒、悲伤、挣扎到绝望。
最后,他沉默了好半晌,脸上却是毫无生气地问:
“那么,我应该怎么去配合小薇的心理治疗?”
三个月来第一次郎世云没有反对让小薇去做心理治疗,而他太过干脆的态度,却让褚友梅有些不知所措。她原先预计郎世云绝不会相信他的亡妻竟有如此不可思议、骇人听闻的举止,还打算要与他据理力争一番褚友梅只有干涩的说:
“我会再联络你,目前暂时还不需要你出面。”
痛苦的沉默回荡在窄小的室内,郎世云一直盯着褚友梅,仿佛想由她身上汲取些许的勇气。终是忍不住地,他紧闭住眼,痛苦而嘶哑的低喃:
“天啊!我虽然知道她恨我但是,她真的那么恨我吗?”
“世云,你冷静一点”这状况之下还能说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吗?
“告诉我,我该怎么冷静?”郎世云沮丧的摇头,一脸愁惨。“你曾是那样深爱的妻子告诉你的儿子要恨你天啊!友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早该料到晓吟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他早该知道在叶晓吟那虚构、扭曲的世界之中,他郎世云就是那只万恶不赦的恶龙。
“那么,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一个罪人怎能有如此痛楚又无辜的表情?虽然自知逾越,褚友梅仍是隐忍不住的问。
“我做错了什么?”郎世云呆愕地望向褚友梅,仿佛极不能理解她的问题。这是一个他也自问了很多年的问题啊好半晌,嘶哑的声音终于回覆了她的疑问:
“我不该认识她。”
郎世云僵硬地坐在狭小的心理治疗室内,如坐针毡地面对着负责治疗小薇的心理师。而作陪的褚友梅,则是不解地看着他明显过于紧张的神色。
看来并不单只是对于心理治疗的偏见,郎世云真的很讨厌心理治疗吗?
心理师客气地对着神色紧张的家长操作着电视萤幕。“郎医师,现在请你先看看录影带录下的小薇心理治疗的片段过程。”
催眠与放松治疗中的小薇闭着眼,脸上恬静的笑容有如天使。但是,他小小的嘴里所说出来的话,却是叫听者无不悚然而惊。
小薇梦游似的说,妈妈总是会在教他画画时,牵着他的手,一再重复地告诉他,爸爸是坏人,他总有一天会与爷爷奶奶一起把小薇从妈妈身边抢走,到时候,小薇就永远见不到妈妈了“所以,我才这么久都见不到妈妈,是不是?”
小薇最后那不解而泛红的眼眶,教郎世云不忍卒睹的移开视线。老天!她怎么能够这样对小薇说,就算她
“郎医师,你与尊夫人的婚姻状况”
br/>心理师提出了郎世云老早就意料到的问题,他小心翼翼的答覆:
“我因为工作过于忙碌,可能太忽略了小薇的母亲因此,她对我有很深的误解。”郎世云困难地吞了口口水,痛苦而防备地寻找适当的说词:“再加上,她的情绪有的时候,并不太稳定”
“尊夫人有使用任何精神方面的药物吗?”褚友梅惊讶的看见郎世云在刹那间仿佛披上了无数精神上的锁甲,他有些太过迅速而武断的回答:“不,没有。”
郎世云知不知道什么叫作“此地无银三百两”?
“世云”褚友梅皱紧了眉在桌下悄悄地扯扯郎世云的衣袖。他若不说实话,怎么能够帮的了小薇?直到自己的手被迅速的攫住,她才发现他的手竟是异常的冰冷、汗湿。
郎世云脸上的抗拒与防备,让经验老到的心理师很快地便略过了这个显然太过敏感,在此时仍不宜碰触的话题。而第一次的会谈便在如此尴尬的情况下草草的结束。
直到走出了心理治疗室外,褚友梅才发现郎世云还是紧握着她的手。
“对不起。”
郎世云在跟谁抱歉?褚友梅静静地任他牵着,他那种似乎将她当成是惊涛骇浪中的浮木一般的惊恐眼神,使她不忍拒绝这个微小的动作。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过问,不过,你与你太太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一个男人乖乖地承认自己所犯的罪真的是这样的难吗?
“我与晓吟?”郎世云怪异的凝视着她,仿佛她提出了什么复杂无解的难题。
“你们不是神仙眷侣吗?”
这个形容词在此时此刻听起来,简直像个笑话。郎世云痛楚的凝望着褚友梅。
“没有错,我们曾是神仙一般的眷侣。”他的坦承不讳竟使褚友梅的心脏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那时的晓吟,比你还像一个天使。”
这是什么比喻?褚友梅正想反驳自己从来没有当天使的素质。
“晓吟是一个很敏感、很纤细的女子,”郎世云宛如梦呓一般的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却绝对让人联想不到什么好梦。“她是学心理的,那时的我常常觉得她是一个全世界最奇妙的女孩。她好强、要求完美,但是,对于人心,却又有着无比的洞察力,甚至,连错身而过的小狈、小猫,她都能观察出它们眼底的哀伤。”
她望着郎世云在痛苦深沉的回忆之中翻转。“我曾经那样以为,得到了晓吟,会是我一生所有幸福的泉源”
那他为什么没有给她幸福?他为什么非要背叛她?褚友梅突然将自己的忿怒与眼前的男子重叠。不,她已经不是在气蒋家伟那个早已成为往事的人,她只是难过,为什么一个人永远不知道珍惜他眼前所拥有的呢?
“婚前,她总是笑着跟我说她是念心理的,假如我有一天背叛了她那么,不必言语,她可以从我最简单的一个动作或眼神中观察到我的心已不在”
只是,当时的他把叶晓吟的话错当作是向来爱吃醋、爱担心的她小小一项微不足道,甚至是相当可爱的特质。他完全没有料到,这竟是倾覆他风平浪静前半生的一大序曲。
“那你为什么还要背叛她?”褚友梅不能明白,郎世云为什么还要明知故犯呢?难道说,一个那样美丽的妻子与可爱的小儿子,竟是无法挽回他分毫吗?是什么样的女人有那样的魔力?褚友梅突然惊愕的想起,为什么在众多的流言之中,她从未听闻到特定女子的芳名,难道竟是多到不胜枚举吗?这种可能性使她紧皱起了眉。
“我背叛她?”
郎世云无言的瞅着义正严词间显得有些恼怒的褚友梅。从短暂的交往与他人口中得知,他知道眼前清清如水的小女人有多么憎恶负心的男子。
他真的很不想让褚友梅厌恶他可是,原来这就是他的结局,他所必须担负的罪。郎世云紧闭上眼,无力的点了点头。
他认命地放开了紧握着她的手。“没错,我是背叛了她!”
郎世云并没有说实话。
不需要艰涩的心理分析,这是一个连褚友梅都能轻易察觉的事实。
心理师私下与褚友梅讨论过,站在希望能彻底治疗小薇的观点,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现象。虽然他们可以暂时以其他的手法去代换,或让小薇发泄心中的恐惧,但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或根本解决之道。
更何况,身为解铃人的小薇的母亲,是永远不可能再回来了。
那郎世云到底为了什么坚持不肯吐露实情呢?在纷纷扰扰的流言之中,他已经不可能再被描述得更坏、更糟了。
还是,他对于小薇母亲的负欠,远不只传说中的那一些?
褚友梅头痛的想在混乱的线索中寻找出一丝头绪,而朱主任的话更是彻底的混淆了她。在听闻过她所转述,郎世云那些针对自己的贬损、认罪之词,朱主任不禁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
“他说他背叛晓吟?他怎么背叛?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住院医师,上上下下都有人盯着,每天的事堆积得像山一样高。再说你以为为什么院长、主任会任由叶晓吟那个疯女人四处告状而未曾受理?”
疯女人?朱主任为何会使用这样严厉的措辞?
“你难道没有发现?谣言中最离谱的一点,就是除了你这个最新上任者之外,从来都没有任何女方的姓名?”
朱主任气得简直要上前去摇晃懵懂不清的褚友梅了。她真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当着叶晓吟的灵前,与陈主任一起答应郎世云绝不透露他们夫妻的真实情况呢?没错,以当时的情况,她尚能体会郎世云的一番苦心,可是现在的她,却只觉得死守这个秘密根本是愚不可及!
“而且,友梅,你与世云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太短,你认为他是那种会狠心逼妻女走上绝路的人吗?我不想说死者的坏话,你去问世云,为了小薇,他不该再试图隐藏真相了。”
真相为什么才是真相?想起郎世云望着她的悲伤眼神,褚友梅只觉得眼前的迷宫仿佛永远都不会有找到出路的一天。
在大人诡异的僵持之中,只有小薇一天比一天更加的开朗活泼。
心理师成功的分离了“爸爸”与“坏爸爸”这两个角色,引开年幼的小薇心中对父亲所投注的恐惧或憎恶。所以尽管小薇仍是满嘴没大没小的喊郎世云“坏爸爸”但是父子之间的紧张关系已经是明显减缓了许多。
“坏爸爸!我要友梅抱!”
“臭儿子你太重了!你会把友梅阿姨的手压断的。”
郎世云故作轻松的说,却无法成功地换得褚友梅的任何笑意。老天!她到底在气他什么呢?褚友梅总是用一种研究似的眼神紧盯着他,弄得郎世云不得不痛苦的想起,以前也曾经有一个女人是这样的分析、研究着他,而她最后决定不再相信他,把他对她的誓言全都扔进了煎熬两人的地狱之火中。
而褚友梅现在研究他,究竟是为了相信他,抑或是为了更加的唾弃他?
送褚友梅回家的路上,玩累了的小薇在摇晃的车内睡着了。车窗外的滂沱大雨绞碎了伤神男女的神智,而远处轰隆作响的雷声嘶吼,仿佛想宣泄出不为人知的秘密。郎世云撑起了伞送褚友梅步向她的公寓,已经是不算小的雨伞仍是遮挡不住自四面八方飘洒而下的雨丝,一段不过十几公尺的路,竟是把两人淋得浑身几乎湿透。
“真对不起,我应该再往前开一点的”郎世云喃喃地想将褚友梅尽快地推往淋不到雨的屋檐之下,却愕然发现一路上都没说什么的她静静地凝视着他,明亮的眼神里有着决绝。
“你不能再逃避问题了。”宛如法官一般,褚友梅静静地宣判。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将褐色的长裙染上了更深的颜色。
“为了小薇,你必须说出真相。”
真相?什么才是真相?郎世云有时不禁怀疑,自己真的曾经做过晓吟声嘶力竭地指控着他所做过的事。是不是当初只要自己肯认罪,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呢?
“你听到的就是真相。”
雨越下越大,疯狂地有如晓吟指责他时的狂乱手指,郎世云勉强镇慑住自己飞散的神智,他索性将雨伞塞到褚友梅的手中。
“雨下太大了,我们以后再谈好吗?”
可是褚友梅不放过他,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倏地照亮了她的面孔。
“你真的背叛了她吗?”
这是疑问句。老天!在这样的谣言与他自己亲口承认之下,她竟选择相信他这个人吗?勉强地压抑住自己内心汹涌的情绪,郎世云冷声道:“我没有背叛晓吟?你为什么能这样认为?”
“你不是那种人。我看的出来,你还是很在乎你死去的妻子,如果说,在她死后你都无法轻易地背叛她,那么,在她死前,你又怎么会背叛你的誓言?而且,我总觉得,比起虚浮的感情,你有更加重视的事”
褚友梅叹了口气,被雨打湿的寒冷袭上了她的背脊。她一定是发了疯才会卷入这一场混乱,仿佛更加嘲笑着自己的义无反顾,她直直、不容躲避地凝视着他。
“世云,告诉我真相好吗?”
郎世云从未见过这样真诚、饱含着同情与谅解、毫无防备的褚友梅。在他面前,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躲避再躲避,连一朵微笑都吝啬施予。他知道她对自己的疑虑,也向来不敢奢想她除了被他强迫地索讨而来外,一分一毫多余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不值得。
可是,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刹那间他竟有种错觉,好像只要握住她伸出来的手,就可以永远地从恶梦中被拯救而出。郎世云觉得真相有如脱缰野马般,就要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但在另一阵雷声响起之际,他陡然明白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夹藏着苦恼与希冀,郎世云的声音变得尖刻:“我告诉你,我确确实实地背叛了晓吟,尽管,不是以一般人所认定的方式。”
遏止不住的自责与痛苦,宛如雨水一般泼洒而下。
“因为我年轻气盛,我有太过强烈的企图心,我太渴望能出人头地不!我不会把这种事业心的责任推到他们母子身上。我想要成功!成功就是我的外遇,我为了想要闯出一番名堂,工作再加上研究,我几乎一天工作超过十四小时,每一天,我与晓吟说不到两句话,我总自私的以为我还有时间,我总以为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我没有想到,我竟然会毁了我自己的婚姻,逼死了我自己的妻子,还有我可怜的小女儿!”这就是全部的事实吗?褚友梅呆愕的看着眼前用自责扼杀着自己的男子。那么,叶晓吟到处控诉,不惜以自己与女儿的死抗议的,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造成一对曾经相爱的人如此决绝又无法挽回的隔阂?
“我是凶手!你不就是想当这个法官吗?判我死刑啊!昂心是一种罪,而我尽管无心,但那仍是一种罪!我的手上,染满了血腥!”
“我不能判你的刑。因为,你已经判了自己的刑。”褚友梅静静地将伞遮回郎世云的头顶,她该怎么帮助他?
“你已经惩罚自己很久了,已经够了吧?为了小薇,也为了你自己,你真的不能从牢笼中出来吗?”
疯狂的雨中,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们头上的一小方空间仍是宁静的。郎世云哑然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突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当他紧抱住她湿透的身躯时,褚友梅只觉得更加地寒冷了。
照片中年轻的男子与纤弱的美人,可知道他们将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黑夜的滂沱大雨之中,男人从橱柜中静静地拿出深藏在柜底的照片。白灿灿的婚纱,亮晃晃的夏日光影,已然泛黄的幸福泡影。
不,他绝对不能说。他轻轻抚过照片上曾有的痴傻笑容。就让谣言掩去事实的真相吧因为,谎言总比真实要容易接受的多。
破碎的眼神中,他看到另一双被层层包里、染满污渍的小鞋。
这就是他背负的罪。他,没有幸福或豁免的资格。
“没想到你比我还禁不起雨淋。”
看着才淋了一点雨就高烧倒下的郎世云,褚友梅不禁出口椰榆。她所没有说出口的是,也许淋在他身上的,不只是雨,还有太过冰冷的过往。
她的耳畔还一直回荡着郎世云自责自己是凶手、是害死妻女的罪魁祸首的悲愤神情与言语。虽然,褚友梅不知道何谓成功、何谓汲汲,但她只知道如果单只为此,一个男人似乎不应该受这样重的惩罚。
还是,她这样的想法究竟已经是偏了心?
或者是,郎世云还是隐藏了什么话不肯告诉她?
赶走了可能受感染的小薇,身兼保母与护士数职的褚友梅唠叨着将冰枕垫到郎世云的颈下。有些刻意地,她故作轻松的说:“从没交过像你这么麻烦的朋友。”
“朋友”两字像一面盾牌般尴尬地隔开了两人之间已是太过亲昵的距离。
“那么,可以给你病重、可怜的朋友,一个问候式的拥抱吗?”
是朋友吗?郎世云的话使两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拥抱就拥抱!褚友梅咬牙弯身,轻轻地抱了郎世云一下,她就是无法拒绝他这个小小地、渴求安慰式的要求。
“别想把感冒传染给我!我不想少拿全勤奖金。”
“我赔给你嘛!”
“还有精神开玩笑?我应该把你赶回医院去的。”她重重地将整床棉被一古脑地堆到郎世云的头上,棉被底下只听见一声问哼。
他没事吧?褚友梅刚稍接近床沿,整个人便被隔着棉被紧紧地搂抱住。
“郎世云!”她早该发现他高傲的外表下,隐藏的竟是最赖皮不过的本性。
“谢谢你”褚友梅猛然掀开了间紧郎世云头部的棉被。满头乱发蓬乱地盖在额前的他,伸手轻触褚友梅散落在被上的长发,他出口嘲着说:“我好像总是在向你道谢。”
“你还总是在向我道歉、说对不起呢!”
“对不起”
郎世云像鹦鹉般乖乖的学舌,浓浓的鼻音里有着深藏罪咎的心。虽然对不起无辜被卷入自己乱七八糟的故事里的褚友梅,他仍是无法将秘密全盘说出。
褚友梅着实无法苟同郎世云鸵鸟般的态度。在思索了数日之后,她决定如果这个男人什么都不打算吐实的话,那么不管是他的道谢或道歉,她都不需要。
郎世云难道不能明白?现在问题最大的人并不是年幼稚嫩、一切都仍有机会再从头建立、可以由零开始的小薇?乍听郎世云拒绝再参与任何心理治疗,褚友梅真不能了解这些专业人士最最奇怪的自尊——生了病就要看医生,这不是这些人成天挂在口边嚷嚷的吗?难道心病就可以不看医生,任其溃烂、腐败、祸延一生吗?
她绝不再姑息任何耍赖的男人了!
她何必为他穷担心?再这样下去,她看连朋友都不用做了!
“友梅——”讨好又可怜兮兮的声音像小狈一样地由她背后传来。小薇飞快地跳进了她的怀里,抢走了自己老爹最为垂涎的位署。
褚友梅下定决心要彻底的漠视那个自己有病不去看医生的壤医生。
“这不公平!小薇不说话的时候你对他很好的啊!”医院的长廊上,郎世云徒劳无功的辩驳只换得白眼一枚。
“不公平!”小薇很难得地为自己的爸爸帮腔个一句。
“友梅,你都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吗?”郎世云简直要哀嚎了起来。在不知不觉之中,这个小女人已经成了他的精神鸦片,他不能忍受她的忽视。
哼!这次连白眼都没有了。她危险地看着他。“你有把我当作朋友吗?”
“友梅,你不要闹脾气有些话,是不能对朋友说的”太过黑暗的过往,教他怎么向她说出口?
“很好,”褚友梅将小薇塞回郎世云的手上。“那有些话,朋友也不想听,”
“不想听!”小薇再度倒戈。
如果这男人一定要瞒着她一些什么,那么她打算全部都不要知道。
说什么朋友?去骗鬼吧!
褚友梅从小到大第一次感到舆论的压力。
为了一个根本只能说是莫须有的理由,朱主任只要一看到她就忙着帮郎世云开脱。连偶尔在电梯碰到,根本从未说过话的医院院长大人,都在随从的医师指指点点提醒之下,眯着眼睛笑着打量褚友梅一会儿,然后叫她不要再跟郎医师吵架了,要好好相处。
什么跟什么嘛!坐在医院嘈杂的员工餐厅,褚友梅终于忍受不了了。
“我没有跟郎世云分手!因为我根本没有跟他交往!”
“不然你们两个都在干什么?玩扮家家酒吗?”夏筱倩毫不同情地说。
褚友梅呆了半晌,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没有干什么啊!
“或者该说,你们三个都在干什么?小薇过来!友梅阿姨在这里。”
为了防止自己被最喜欢的褚友梅施以与父亲相同的连坐法,小薇更是发挥了超级黏人的功力,每一次与她见面或分别时,总是把场面弄得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小薇又是紧紧地扑在她的身上,看得众人都是好笑。而好像是嫌场面还不够热闹、闲话还不够炙烈一般,一个高大的身躯硬是挤坐在她身边的位置。褚友梅不禁暗自呻吟。
“友梅——”
这两个大人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又不是小朋友!夏筱倩简直看不下去了。
“友梅,不要闹脾气,跟郎医师把事情说清楚吧。”
她闹脾气?她把事情说清楚?夏筱倩有没有搞错?是谁别扭得什么都不肯说?是谁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再说,褚友梅绝对不是在闹脾气,她是在生气!
“看在你从来没跟蒋家伟闹过脾气的份上——连分手时都没有,我决定帮郎大烂人一把。”夏筱倩飞快地对褚友梅小声嘀咕,然后大方地一掌将未回过神的她推给郎世云。“快快快,带去哪间厕所把话说清楚,小薇我帮你们带。”
众目睽睽,不好多加挣扎的褚友梅,只好在近千只好奇观望的眼睛盯视下,被郎世云带离了员工餐厅。还来不及思索这样的举止将会引起更大的轩然大波,褚友梅在混乱之间只想的起夏筱倩刚刚说的话。
是这样吗?她真的从来没有对蒋家伟闹过脾气吗?
漫长的十年当中,她到底在谈着什么样的感情?只是忍让再忍让一个虽然与她同年纪,但其实是太不成熟的大男孩吗?
那么,她现在的感情又是什么?如果说一个从来都不算成熟的蒋家伟就可以轻易地耽误她十年的青春、外加满心的伤痕,那么,比蒋家伟更危险万倍、复杂万倍的郎世云,又将带给她什么样的灾难?
为什么她的感情都这样的愚蠢又太过接近灾难!
“我没有闹脾气。”
人来人往、车流不止的医院大门外,污浊的空气中,穿着白袍的两人怪异的牵着手疾行。褚友梅没有试图去抽回自己被握得太紧的手,对着像在行军的郎世云的背脊,好像在说服自己一般,她轻声的说:
“对不起,我不会再多过问你的事了。”
郎世云闻言却猛然煞停了脚步。他突地回身,焦灼的眼神紧盯着褚友梅太过度的云淡风清。他不能忍受她的云淡风清!
“每个人都有不愿揭露的伤口,我是太逾矩了。”
“该死!我要你逾矩!”感觉到她的退避,他不知所措的急不择言了起来。
“以一个朋友而言,不,甚至该说是以小薇的治疗师而言,我都管得太多了”褚友梅徒劳无功地想把两人之间的混乱厘清。
什么朋友?他们从来都不算是什么朋友,从一开始就不是了!郎世云在心中大吼,那只是他能让她接近他的惟一方式!
“所以,我想”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好不好?不要折磨我,友梅!”郎世云紧抓住她的双手,投降的说:“我知道我没有那个资格,可是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失去你的友谊。”他极不情愿的说出最后两个字。
不能失去她的友谊?她真的是一个那么重要的朋友吗?褚友梅茫然地看着眼前气愤又迷惑的男子。
而一段被坚持必须存在的伟大友谊,让褚友梅生平第一次跷了半天的班。
在郎世云删去了一些他还是不能透露,所谓的“枝枝节节”她听完了他维持五年,其中风风雨雨不断,却嘎然停止于一个恐怖夏夜的婚姻故事。
故事说来简单,郎世云甚至还特意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但却是无法掩饰他对于这段婚姻的惊悸与悔恨。坐在医院附设的小鲍园里,他呆板的描述:
“与晓吟结婚时,我只是在医院第一年的住院医师,而晓吟则专心地作个家庭主妇,我们在结婚约一年后怀有小薇。在小薇出生之前,我们只是一对很普通的新婚小夫妻,有着共同的梦想与对未来的蓝图。可是后来,晓吟就‘生病’了。”
生病?褚友梅狐疑地望着郎世云变得深远空洞的眼神。
“也许是因为她身体不好,再加上带小薇的劳累与挫折,而我又变得太过忙碌晓吟是个要命的完美主义者,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等到我惊觉时,她已经开始专心地分析起我所有的举动。”
分析?褚友梅莫名地想起郎世云对于心理治疗不寻常的排斥与推拒的态度。
“你一定不能想象,她是怎么分析我的,从我出门的时间变化,穿脱袜子的方式,到每一个皱眉、每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而到了最后,晓吟只得到了一个简单的结论,她说我背叛了她。”郎世云不自觉的抓住褚友梅的手。
“然后,你也知道在我们的工作场合里,怎么可能会没有异性呢?所以女病患、女医师,甚至是每一个护士小姐,都成了晓吟幻想我背叛她的物件,我们曾经闹到院长面前去对过质,也曾经找过婚姻咨询很久以后我才发现,不管怎么样都没有用——晓吟只是病了,很重很重的病了”
病了为什么病?难道是什么绝症吗?她不解地注视着眼神茫然,却仿-余悸犹存的郎世云。“晓吟好的时候,她就会抱着我哭,告诉我她绝对不能失去我,她会对着我细数我们恋爱时的点点滴滴,那美梦,那美梦一般的过往但是,她要是不好时,就会砸毁家里的家具,怒骂我造成了她完美人生的污点,她不能忍受我这个肮脏的男人。”
“所以,我逃避着不想回家,我工作的更加努力,直到晓吟再度怀孕,我们都以为,这个孩子会是一切的转机。”
啊!这就是那个与叶晓吟一同坠楼的女婴吗?褚友梅讶然的看着郎世云的面孔变得狰狞,宛如掉入了某种恶魇之中。
“薇妮,她叫薇妮是我家‘薇’字辈的第一个小女孩”所以一开始郎家人都十分不习惯他们叫薇仁“小薇”
“因为种种因素,薇妮没有在我们医院出生”郎世云说话的口气简直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拼命、粗重的喘息。
“世云?”
“然后,天啊对不起”郎世云太过语焉不详的语尾骤然终结在褚友梅飘动的柔长发丝中。他失神地倚着她的肩头,眼神越过她痛苦的凝注在某个高处。
“是我害死了薇妮,是我”
远望着医院十五楼的屋顶,褚友梅在恍惚之间仿-可想见那一幕的凄厉。
既然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分手”当然后来也就没有“复合”之说。
郎世云仍是顽固着不肯接受心理治疗,仿-是认为就算是一辈子让小薇叫他“坏爸爸”都无所谓了。这个男人很知足,简直是太过感谢的接受了总算是失而复得、大致复原的儿子,与一个本来绝不会有机会相识的“朋友”
认识郎世云的人都十分喜欢他这个转变。原本高傲认真、严厉到甚至有些吹毛求疵的他,乍然年轻了许多;与儿子成日混在一起的他,甚至是满口爸爸经,逗笑了不少年长的妈妈级病患与护理长们。
朱主任曾私下暗叹,也许真是命运捉弄,难道这男人直到现在才成熟到足够做一个父亲吗?不过,郎世云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去证实或反驳朱主任的猜测。
眼看医院里的头号负心男转变成新好爸爸,只有他的“朋友”还是在心中暗自担心不已。褚友梅很清楚的了解,郎世云只是随随便便地掩埋了自己的伤口,虽然说时间会治愈一切,但是每当遥望着十五楼楼顶时,她又不是那么确定了。“你就是最好的药呀!”
当褚友梅提及对于郎世云的疑虑,朱主任只是笑着这么回答她。
是吗?看着郎世云父子一同染上了没事爱到儿童复健部闲晃的毛病,褚友梅决定先发挥良药苦口的功力。
她猛一回头就发现小小的人影又徘徊在大治疗室的门口,正好结束治疗的褚友梅二话不说的抱起了小家伙,就往员工托儿所大步迈去。
“友梅——”天啊!这个小家伙连撒赖的口气也与他父亲越来越像了。
“不行,你要回去上课。”
其实上不上课倒是其次,他们都只敢期望小薇能逐渐适应一般正常小孩的生活。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在人来人往的医院中穿梭来去未免太过危险,褚友梅不敢稍忘——医生的子女向来是绑架者的头号目标。
“小薇都会了嘛!什么数苹果、abc,我不要回去,我要陪友梅!”
这怎么行?小小年纪就跷课跷得理直气壮,就算再怎么聪明,长大了不和他父亲一样吗?眼看着就要到托儿所,一声惊唤却叫住了褚友梅急急的步伐。
“那不是我家薇仁吗?”
两位神色不善的老人在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陪伴下,夸张地叫住了褚友梅与小薇,老妇人更是突兀地伸出手,劈手就想夺过小薇。
褚友梅连忙闪身,却听得怀里的小薇怯怯地叫了一声:
“外婆”
外婆?是叶晓吟的母亲吗?褚友梅疑惑地看着神色明显不善的老夫妇。
“你是哪里的护士啊?没听到薇仁叫我什么吗?还不快把他放下!”
“小薇?”褚友梅着实不敢随便将小孩交给素不相识的人,她询问的看着小薇紧紧埋在她颈边的小脸,却发现小薇竟是微微地发起抖来。这是怎么回事?她试着想找出比较合理的解决方式。
“我是小薇的治疗师,不然我请郎医师下来一趟好吗?”
然而她客气之极的话语却引来一阵轩然大波,自称是叶母的老妇人居然开始哭天抢地的朝褚友梅作势扑来,一双手全然不顾就要掉下去,并且已是害怕之极的小薇。老妇人歇斯底里的拉扯、推打着为了怀中孩子不能还手的褚友梅。
“夭寿!你就是那个狐狸精?姓郎的害死我女儿还不够,居然还让狐狸精抱走我女儿歹命的儿子!你们都会不得好死!都会不得好死!”
挣扎中,小薇嚎啕大哭了起来。四周的医护人员与警卫连忙上前拉扯开显然已是理智全失的老妇,而陪同老妇前来,应该是叶父与叶晓吟的兄弟的两人,也加入了推打,一时场面失控,大乱了起来。
“不怕!小薇不要怕”褚友梅缩到墙边极力拍抚着僵硬啜泣的小薇,而耳边还传来叶母不停的谩骂。
“没有天理啊,郎世云逼疯我女儿、害死我孙女,他不得好死!”
这是怎么回事?褚友梅蓦然想起朱主任在提及叶家时的逃避与不以为然,但是,她为什么说郎世云逼疯叶晓吟!这是什么样离谱的指控!
“不要脸的女人!不要脸的女人——”
“友梅——”
混乱中,叶母的咒骂与小薇的哭喊,将褚友梅带进更加紊乱的心境。
郎世云自责自己的疏忽。就算没有想到叶家会因听到他回国复职的风声而前来医院生事,他也应该料到叶家最近绝对会再上医院来唆。
因为,时光荏苒,竟也快到了晓吟死去两周年的忌日。
已经过去两年了吗?凝视着隔栋建筑的顶楼,郎世云心下暗叹。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敢看向医院的顶楼,因为郎世云总觉得晓吟与薇妮还是站在那里,控诉地望着他。
而叶母的用意他也十分明白,他们不容许他忘记。叶家要郎世云永远只能痛苦的苟活着,用他倍受折磨的每一天去补偿他们早死女儿的血泪。
“对不起”褚友梅说得没有错,他总是在向她道歉。
郎世云苦笑地轻触她的发梢,而他的手却被她反手轻握住,褚友梅凝眉检视着他被疯狂的郎母所抓出的伤痕。
经过一番骚动,医院用调虎离山之计谎称郎世云父子已经离开医院。而备受惊吓的小薇也无法回托儿所上课,三人只有狼狈地躲在陈主任的办公室里避难。小薇哭累得瑟缩在褚友梅的膝上沉沉睡去。
“你没有必要抱歉,除非你真的有必须道歉的理由。”
“我”
轻柔的抚触间被唤起的温柔教人心碎。郎世云颓然靠坐在褚友梅的身侧,两大一小窝坐在小小的沙发上,他情愿永远都是这样的姿势。
“你没有,对不对?”
“可是,晓吟与薇妮的确是因我而死”“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的确必须为你的婚姻负担起责任,但是叶晓吟也是。”褚友梅叹了口气,她握住郎世云冰凉的手。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而她选择了死亡。那总不是你逼她跳的楼、做的选择吧?虽然情况不同,当我被交往多年的男友骤然抛弃时,我也曾经非常沮丧,但是我想就算再恨、再怨,如果我的爱情终究必须以死亡做结,那也是我的选择。”
将熟睡的小薇抱给郎世云,褚友梅叹了口气走到窗前,远望着仿佛还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十五楼楼顶,她静静地踱回郎世云的面前。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要是她肯再活久一点,看到现在的你,她一定会很后悔、很后悔”
“友梅”
望着蹲在身前恳切地安慰着他的褚友梅,郎世云在感动之中陡然明白他不知道晓吟会不会后悔,但是为了眼前的女子,他的人生绝不能再重复同样的错误。
这场意外的混乱将小薇数个月来的进步狠狠地打退了许多。
他又故态复萌的不愿意让郎世云亲近,连托儿所也不肯再去。小薇变得只能整天畏畏缩缩地杵在褚友梅的身边,紧抓住她的衣角,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霎时失去了所有的欢颜。而令人担心的叶家,倒也暂时没有进一步来扰乱的消息。但是,重建小薇信心的过程,在郎世云的无法参与下却显得格外缓慢。
“友梅,小薇是不是坏孩子?”
某一天夜里,在郎世云尚未回家的时分,也许是褚友梅的紧张莫名地感染了年纪太小的孩子,小薇哭着揉红了双眼。
“不然为什么妈妈讨厌我、不理我,只带妹妹走呢?”
老天!小薇对那恐怖的夜晚究竟还留存有多少记忆?褚友梅惶急地抱紧了哭泣的孩子,语无伦次的说道:“不,小薇要留下来,因为友梅阿姨、爸爸、爷爷奶奶,还有好多好多老师、小朋友都太喜欢小薇,而且小薇也喜欢大家,对不对?”
“可是小薇以为只要生病,妈妈就会来带小薇走,妹妹就是生病”
“不,小薇不生病,小薇生病友梅阿姨会哭的”说着说着,她竟是不自觉的为了这个命运乖舛的孩子掉下泪来。
“友梅不要哭”看见褚友梅落泪,小薇哭得更大声了。
郎世云一进门就看见这样的场面,乍然发现褚友梅与小薇竟然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抱头痛哭,吓得他还以为是发生什么事了。但也许是泪水洗清了小薇些许的恐惧,饱受太多打击的小孩总算稍稍地恢复了精神。
看着两人脸上的泪痕,郎世云暗暗咬牙,无论如何,这辈子他绝对都要好好保护眼前这两个他绝对不能再错失的珍宝。
又过了数日
褚友梅总觉得今天有些不对劲,某种奇怪的预感在她体内尖啸。一番诱哄后,小薇总算肯乖乖地再回去托儿所上课。
夏筱倩笑褚友梅简直是穷担心,她嘲笑着说:“老天!友梅你镇定一点,你这个样子简直像小薇的妈了。不过,狐狸精总是不能让人白叫,郎医师对你有什么打算啊?”
什么打算?褚友梅直觉地脱口而出:
“我还要去美国念书呢,别乱说了。”要命!她还是很担心小薇,正盘算着是不是要打通电话到托儿所去问问小薇的状况,夏筱倩就被她紧张的样子逗笑了。
“我知道了!友梅以后一定会是那种送小孩子第一天去上小学后,会躲在家里哭得唏哩哗啦的妈妈。”
“什么嘛!”
褚友梅正开始觉得自己也许是小题大作,门口朱主任探头进办公室,左右瞧瞧后挑高眉疑惑地问:“怎么今天没看到小薇?”
真是奇怪,平常朱主任是最急着赶小薇回托儿所的人,怎么今天反倒是她舍不得呢?褚友梅与夏筱倩都是面面相觑,提出疑问。只听见朱主任摇头说道:
“那不包括今天啊!因为今天是叶晓吟的祭日。”
郎世云曾经发过毒誓,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看见这样的一幕。
与药商甫开完会,才回到医院的他,震惊的看着宛如恶梦重现的场景。一时之间,郎世云惊恐地查看车窗外的天色。不,现在是白天!
正中午亮晃晃的阳光使他紧闭了双眼,但当他再度睁开眼时,那怵目惊心的景象却依旧未变!
该死!那不可能是小薇!
过去的这两年以来,支撑着郎世云继续活下去的动力无它最大的原因就是晓吟毕竟没有狠心到把小薇也一并带走。那么,现在站在两年前晓吟跳楼时仍未装设上的医院十五楼铁丝网外,与万丈深渊仅只隔有一公尺宽楼缘的又是谁?
绿色的上衣、黄色的短裤,在高楼上畏缩着身子的小小身影——老天!郎世云很希望自己看错了,但那的确是小薇!
眼看烈日当空下,医院大楼前逐渐聚集起来、惊骇万分地指指点点着的众人,郎世云在极端的忿怒当中做了两年前他因为过度震惊,而没有做的事。
郎世云不再观望,因为经验告诉他,观望绝对救不了他儿子的性命!
该死!这次他一定会救到自己的儿子!
默数着电梯急速上升的楼数,郎世云咬牙切齿的想道。没错,也许就像褚友梅所说的,晓吟的死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是,是谁胆敢对他开这种要命的玩笑?郎世云十分确定,以小薇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是绝对爬不过晓吟死后已再架高的栏杆。
褚友梅暗自遏止住内心的恐惧。
自从接到托儿所打来查问的内线电话,她才知道小薇已经失踪了将近一个小时。而惶然不安地放下电话之后,褚友梅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爬上这处她原本十分喜欢,但自从听闻过叶晓吟的惨剧之后,就未曾再上来过的医院楼顶。
褚友梅总觉得,一种不知是神灵抑或是鬼魂的呼唤,把她带到了顶楼。
才稍稍推开了平常少有人至的沉重铁门,满天翻飞的黄色冥纸与孩童细碎的哭声,陡地充塞了她所有的视觉与听觉。
强风扑上了褚友梅的脸。她当然知道这里的风有多强,因为她当初就是选择在此撕碎她与蒋家伟之间虚伪的过往。
如今,漫天细碎的信纸片换成了艳黄色的冥纸,而尖哑的哭喊与怒骂声宛如利刃一般刺穿了她的神智。
“该死的小孩,你叫什么?你的妈妈叫叶晓吟!是晓吟!不是什么有没有的!不孝子,你就像你那个该死的爸爸!你敢忘记你妈妈!”
咆哮不止的叶母正站在围上了铁丝网的大楼边缘。褚友梅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令人惊骇欲绝的一幕。天啊!这里是十五楼耶!是她把小薇那么小的孩子放到毫无屏障的铁丝网外吗?而状似疯狂的叶母瞠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不顾小薇惊怕已极的哭喊,居然还疯狂地摇晃着自己外孙那已被关到铁丝网外,但仍试图紧抓住铁丝网的小手。
小薇的呜咽扯碎了褚友梅的心,小男孩已是声嘶力竭的哭喊:
“好高!小薇好怕!友梅——友梅——”
“你还叫!”褚友梅的名字激怒了叶母,她恐吓地要再上前去摇晃小薇攀着铁丝网的手。
褚友梅见状连忙出声以求分散她的汪意力。“叶伯母,我是褚友梅。”
手里紧抓着冥纸,披头散发的叶母眼神涣散,却是极度凶狠的望向她。
褚友梅心中暗自喊糟。在上次的争执中,她原只以为叶母是因为爱女的死受了太大的刺激,以致于非常不能原谅郎世云,所以才会出现那些疯狂的举止。但今日一见,褚友梅在惊惶中十分的肯定,叶母的精神状态绝对大有问题。
她深吸了一口气,以最平缓的语调,试图稍稍拉回叶母的神智。
“晓吟的事我也很难过”
“什么难过!”叶母瞪大了眼,脸上出现了怪异的笑。“我早就告诉晓吟,男人都不可信,一定会花心,可是晓吟偏偏不听我的,还是一定要嫁给郎世云。”
“对,男人都不可信”
郎世云知道自己岳母的精神状况吗?褚友梅悄悄地移向较接近铁丝网的位置。她才暗暗地想摇手安抚过度惊吓的小薇,叶母却猛然对她扑了上来。
这是什么状况?褚友梅疼痛地被撞上了铁丝网。虽说是早就知道精神状态不正常的人力气极大,但仍是一不注意间就被叶母掐住了咽喉。
她一面奋力的挣扎,一面感觉到小薇正害怕的隔着铁丝网拉扯着她的衣角。褚友梅陡地升起一股怒气,难道这些人都不管小薇的死活吗?小薇好不容易才从丧母的打击之中站起来,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究竟能承受多少压力?
凭借着一股忿怒,褚友梅用力的推开了叶母。趁着叶母还倒在地上的当口,她转身就攀上了铁丝网。褚友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何而生的勇气,望-望地面上火柴盒般的小车,与蚂蚁般聚集指指点点着的人群,她一咬牙就横越过高空的铁丝网,跳到了小薇的身边。
老天!十、五、楼!
不需要计算重力加速度,褚友梅都非常明白要是一不小心摔了下去,将会是怎样粉身碎骨的光景。
坐倒在仅有一公尺宽的楼缘上,褚友梅不禁一阵晕眩。生平第一次,她咬牙切齿地痛恨起人类为什么要把楼房盖得这么高!
“小薇,不要怕!闭上眼睛,没事了”她没有心情,也不想去看地上逐渐聚集起来的众人,紧抱住小薇的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褚友梅突然荒谬的想,如果叶晓吟有勇气从这么高的地方跳落,那么她为什么没有勇气活下来,非要死不可呢?
而身后的叶母竟又是疯狂地朝铁丝网扑来。不要开玩笑了!褚友梅几乎想要尖叫。
特别是看到年老的叶母竟然也想模仿她的动作跳过铁丝网到大楼外缘来时,褚友梅简直无法想象怀抱着小薇的她,要如何在仅宽一公尺的楼缘与一个疯妇搏斗?她才不演动作片!褚友梅从今天开始决定讨厌动作片。
幸好有人阻止了叶母疯狂的举动。
“阿母,你做什么!”尽管事态仍未好转,但褚友梅仍是万分感激地看见叶父与应该是叶晓吟兄弟的男子将踢打不停的叶母拖下了铁丝网。而叶母仍是不停的咒骂着褚友梅。
“你这狐狸精,你害死了晓吟,我的晓吟啊”一声暴喝由铁门处忿怒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