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烦扰的一天终于过去,喧嚣平复,两人终于可以安安隐隐地回到帐中歇息。

或许是先前的惊心动魄消耗了太多力气,乎日说说笑笑的两人,此刻却默默无语。季初樱坐到铜镜旁解下发簪,萧扬像生着很大的闷气,一会儿翻翻书,一会儿翻翻毯子,胡乱地忙着没用的事。

明儿一早才回王府,两人在这狭窄的空间还要相处一夜,季初樱不想让这种尴尬的气氛延续,于是找个话题恢复嬉笑。

“阿扬,过来帮我拉拉这把梳子,头发上有个死结,缠住了。”

萧扬低着头不出声,像是没听见,过了半晌,看她手酸脖子酸地独自与梳子辛苦奋战,才板着脸走过来“刷”地一下,帮她梳理。

发如瀑,舒畅地流淌下来,季初樱打趣地说:“好孩子,真能干,将来你的媳妇可有福了!”

“你就这么急着把我推给别人?”他不满地小声嘀咕。

“什么什么?”季初樱故作张大耳朵的姿势“说大声点呀!你这孩子今晚真奇怪,我又没得罪你,发什么脾气嘛!”

“还没得罪?”他倒真的发起脾气来“我问你,刚才为什么答应皇上?”

“哪一桩?”她装傻。

“赐妃的事!”他吼着。

“哦!那个呀”克制住自己提到它时心酸酸的感觉,她仍满脸笑意,语气如常“皇上吩咐的,我能不答应吗?”

“有我在,怕什么?”他拍拍胸膛“我不答应,皇上难道真能把我扔到那些女人的床上?”

“你?哈哈哈!傻孩子,只怕违逆君意,皇上一个震怒,先废了你这个太子,再砍了你的脑袋。”

萧扬挺直的胸膛缩了下来,彷佛这简单的一句话,把他所有的骄傲打击得荡然无存。

“我这样没用吗?被人说砍就砍,说杀就杀?原来你一直看不起我。”他颓然地坐到毯子上,幽幽地说。

“喂喂喂!小朋友,不要曲解人家的意思,我只是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对那尧皇低一下头也没什么损失,哪有看不起你。”

“我先前冒犯了你,你想趁此机会,给我找个女人,摆脱我。”他嘟嚷。

“喂,我是在保护你的性命,别不知好歹!”这家伙怎么说不听?一个人在那儿唠唠叨叨,对她的万般解释充耳不闻。

“呵,我一个男人,却要你一个女人来保护”

“女人又怎么了?”季初樱愈听愈火大“皇帝面前,管你男人女人,得罪了他,谁也跑不掉!不是我小看你,我看,你还真没那个反抗他的本事!”

萧扬倏地站起来,一把抱起她来,在惊叫声未出口之前,将这脚乱踢的人儿扔至毡上。翻动的娇柔身子还来不及爬起,他自个儿便覆了上去。

像是因为惊骇而忘了挣扎,季初樱只愣愣地对着他火焰般的眸子沉默的凝望,不知过了多久,眸中的焰火熄了,化为雾般水色,他温柔地含住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未完成的吻,先前因为太监的打扰而停止,此时由于他情绪的再度爆发而继续。

好喜欢他唇舌间的滋味,她心里有一个羞怯的声音悄悄响起。

那激动的狂缠,驱散了空中游荡的微寒,让她娇喘不已,发像黑缎一样铺在两人身下,皮肤因欲望而泛着红润,小嘴更是红得如甜热的樱桃般动人。

从小到大,没有人离她这样近,给她前所未有的温暖,撩得她一颗心快要飞起来了。这样的他,不叫她喜欢吗?

可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太没有预兆,又是在这危险的时刻,她像所有初恋的少女,还听不见自己的心,只觉得眼前的快乐很茫然。

轻摸那张俊颜,不敢相信这个才相识半年的男人,会成为她生命中的“他”

原本地打算等事情结束后,就带着银票去杭川开绣坊,永远忘记这一切原本地以为自己会空杯以待、丫头终老,那孤独一生的悲凉,真的会被他化解吗?

太快了吧!能不能再等一下?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哪怕会被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反正已经心乱如麻。

所以当他想俯身再次吻她的时候,头一偏,她避开了。

“怎么了?”萧扬一怔。

“阿扬,我脑子乱得很,太、太快了,可不可以先不要这样?”她垂下眸子,不敢看他。

“好像已经太迟了。”以为她只是害羞,萧扬刮刮她的鼻子,不老实的手摩挲着她的唇“如果一开始你就明说,或许我可以考虑放手。可是现在吻都吻了两回了,叫我怎么舍得放弃?”

“你你可以试着深深地吸气,冷静下来。”她就是这样克服自个儿对他怀抱的依赖。

“然后呢?慢慢地牵你一根指头、两根指头直到牵了整个小手,再慢慢地吻这儿?”他抚抚她的小脸“吻这儿?”再抚抚她的小嘴“到时候脑子还是要乱的,何必这会儿费事让自个儿冷静?”

他不容分说地将娇小的身子搂紧,继续欺负她的唇。

“唔阿扬不要。”她无法闪躲,在他柔软丰厚的舌侵入她禁地的一刹,自卫地反咬了他一口。

萧扬“哎呀”一声,连忙后退,疼痛让他松开了对她的禁锢。舌是那么敏感纤弱的东西,他捂住嘴巴,半晌无语。

“是不是很痛?”季初樱心中一抽,连忙坐起身来,害怕自己伤了他。

他沉默的模样让她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愧疚感,但这是迫不得已啊!

“让我看看。”她想上前掰开他捂着唇的掌,一探创伤,但他却闪开了。

这一回,她发现阿扬不止生气那么简单,两人刚刚还贴在一起的心,这瞬间似乎疏离了好远,一段她怎么伸手都难以挽回的距离,刚才犯下的,是否是难以饶恕的错误?

“你心里,终究是瞧不起我。”他开口了,一字一句那么清晰,可以听得出舌头并未受伤,但这吐露的话语更让她担心。

“不是的”她摇头,却感到这个动作大概没用了。

“或者你的心里,终究是想着他的。”

他?季初樱思索片刻才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你是说归海弦?呵,笨阿扬,我怎么会想着他?”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碰你?”他执著地盯紧她。

“傻瓜,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这会儿脑子好乱,你总要给些时日让我想想。”

他为什么就不能了解呢?她一个女孩子,忽然被还未成亲的男人吻了,而且还吻到床上去,差一点就心乱如麻是当然的!

都打算把整个人给他了,只不过迟一些时日而已,这小子拾了便宜还能那么凶,就不能乖乖地等吗?女孩子矜持一下总是应该的吧?

“我懂了!”

咦,他终于开窍了?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冒犯大小姐了。”

“你这个笨蛋!”季初樱气得怒发冲冠,跺足大嚷“你是不是要我现在就把什么都给你才高兴?好──”猛地一挥腕,她扯开胸前的扣子“来呀!我无所谓,统统都拿去吧!”

萧扬难以置信地瞪着,彷佛受了深深的侮辱,抓起身旁的披肩狠狠一掷,覆住她春意无边的前襟,然后踏着极度愤怒的步伐往外走。

“太子殿下,您吩咐要的热水”正好一个宫娥端着洗脸盆走至帐外,他奋力一挥,金盆伴着“匡啷”地一声巨响,摔落地面,水花在宫娥的惊呼中,溅得他浑身湿漉。

击落金盆的时候,正好碰到了他臂上缠着白纱的伤口,早已愈合,甚至忘了疼痛的伤口,这会儿竟被撞出一道血口,白纱瞬间殷红。

他听见季初樱冲了出来,在身后唤他,他知道她是为这道伤口焦急,但他更加快了步伐,用她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速度,往旷野中奔去。

冷风灌进了他的衣袍,让他神志逐渐清醒过来。

呵,他这只癞虾蟆,以为天鹅在身边,就可以为所欲为,占为己有?谁知那林中的樱花仙子,终究只是一个缥缈的梦。

他凭什么要她?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在哪的流浪儿,一个前途未卜的冒牌皇子,说不定哪天归海弦一露面,他就得上断头台,冲动地要了她,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吗?

幸好刚才她阻止了他,也幸好刚才他自卑感作祟,让他发了那场脾气,没有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不那么在乎他也好,等到他俩分开时,就不至于那么难过,这世上他最怕的就是她难过

曾经说过要默默跟在她身后保护她的,要永远把感情埋在心底,谁知才得了单独相处的机会,就露了馅,人可真是自私呵!

秋夜的旷野奇冷无比,他的袍子刚刚被水浸个湿透,加上风的肆虐,似结了冰般,令身子冻得发抖。

这一夜,萧扬没有回帐篷,他坐在荒凉的大石上,刻意远离令他难以自制的人儿。

这一夜,季初樱担心着那失去踪影的萧扬的伤口,哭湿了羊毛毡。

今天是尧皇赏赐的美人入府的日子,萧扬身为太子监国,一太早便上朝听政去,府里的下人们也没闲著,忙着张灯结彩、装饰花厅及布置洞房。

季初樱睡到日上三杆才起身,懒懒走至回廊,却发现丫鬟们在擦洗地板,家丁们进进出出,四处尽是忙碌的喧哗之声,她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nbbsp;“王妃先回屋里歇着吧!这儿还要忙好一会呢,别让污水弄脏了您的裙子。”好心的丫鬟对她说。

季初樱笑笑,彷佛被红尘遗弃了一般,心中涌起隐隐的酸涩。

没有惊扰任何人,她悄悄地绕道,走进寂静的后花园,躲避喧嚣。

后花园里,菊花正开得繁华似锦,为何她却感到眼前一片荒芜?找了块假山石坐下,秋风吹着她没有裹披肩的身子,有点瑟瑟发抖,她的心却麻木了般没有感觉。

这些日子,她一直想找机会向萧扬澄清那日的误会,但他就是避而不见。每天她还没醒,他就出门了,待到她在书房里苦等至睡熟,他才回来。已经大半个月,两人都没说过一句话,没碰过一回面。

托单于淳捎了张纸条给他,说她想见他,但那张可怜的纸条却一去不回头。

愚蠢的男人,好端端一个佳人在这儿候着他,却放任太好机会白白溜走。呵,人家现在也许根本不希罕她了,有了皇上赏赐的千娇百媚的美人,何必在乎她一个乡野女子?

她不怪谁,只怪自个儿当日心烦意乱,错过了大好机缘,如今后悔,也无药可医了。

呆呆地坐了不知多久,只知道日光逐渐黯淡下去,忽然听到有人唤她“太子妃,原来您在这儿,叫奴婢找好久!”

季初樱诧异回眸,只见一个绿衣婢女匆匆奔来。

“出了什么事?”婢女那慌慌张张的样子把她吓一大跳。

“太子喝醉了,奴婢们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求太子妃您去瞧瞧。”

“喝醉了?”还未入洞房,就喝醉?季初樱淡淡回答“等会儿自然有皇上派来的贵人伺候他,不用我的。”

“可宫里的轿子还没到呢!”小婢女着急地嚷嚷。

“怎么会?”天都快黑了,早该敲锣打鼓迎新人了。

“不知哪儿出了错,府里的人都在大门口候了老半天,吉时早巳过,可宫里的轿子连影儿都没有,倒是倒是瞧见太子醉醺醺地回来,单于军师便吩咐奴婢来找太子妃您。”

不见新人,便想起她这个旧人了?

季初樱叹了口气,揉揉坐得快成木头的腿,妥协道:“好,我跟你去瞧瞧。”

红通通的新房看上去如此刺眼,绣鞋迈在台阶上犹豫了半晌,虽是万般不情愿,但她最终还是接过婢女手中的醒酒汤,推门而入。

屋里很暖和,季初樱只觉得顿时香汗涔涔,心跳如快马加鞭,不知是因为那燃得正通红的炭盆,还是因为紧张。

萧扬闭眼躺在床上,一张被褥搭在腰间,精壮的上身赤o着,那发亮的皮肤、宽阔的胸膛和壮实的臂膀,让季初樱只瞄了一眼,就感到浑身微颤。

如此坦荡荡的男子身躯,让她好害羞

但,既然进来了,门又被婢女阖上,若惊惶失措地跑开,岂不摆明告诉别人他们这对夫妻是假的?她只得硬着头皮,拨开垂下一半的帐子。

“喂”她轻轻地唤他,但显然,声音太轻,无法钻入他的耳里。

季初樱搁下碗,小手打着抖,伸过去推他,手心抚到那光滑的肌肉,又是一阵心悸,连忙弹开。

“阿扬快起床宫里的人来了,你若不赶快去迎接,小心被砍头哦!”她决定把他吓醒。她将红唇凑得近些,对准他的耳朵说。

萧扬并没有被吓到,但眼睛却睁开了,模糊的视线在空中环绕一圈,最终盯牢季初樱。

“来,把醒酒汤喝了。”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以为他全然醒了,便拿起汤碗大胆地递过去,谁知“铛”地一声,碗儿落了地,她整个人被两条力臂收在怀里。

“你、你”这小子不是铁了心不再理她吗?怎么这会儿又藉机占她便宜?

她错愕地瞪着那双迷蒙醉眼,霎时领悟到,原来他并没有真的醒过来。

刚想挣扎,忽然他庞大的身躯翻了个身,将她牢牢压下,充满酒香的唇舌也随之霸住了她微张的小嘴。

酒香让她迷醉,他的吻也让她迷醉,神志在喘息中渐渐混沌,她秋水般的眸听话地闭上。

萧扬得寸进尺,越发大胆,一边疯狂地吮吸,一边任放肆的拨乱她的衣襟。

她的身子渐渐变得柔软,跟随他弹奏的韵律扭动,口中的呻吟也越发娇媚。

这一切,令他更加激昂,迅速解开她的衣扣,让两人完完全全的密贴在一起。

季初樱像被吓傻了,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一阵巨流便冲入她的体内,彷佛活生生把她劈成两半一般,让她尖叫出声。

“不怕,不怕,樱樱,我在疼你。”萧扬嘴里呢喃着。

在她的哭喊声中,两人达到沸点,他像一座火山,伴着低吼在她体内爆发。

盆中的炭火由红转暗,逐渐烧成灰白的余烬,雨人筋疲力尽地跌入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萧扬才捂着发疼的额,缓缓醒转。

他记得有个声音在梦中哭喊、娇吟,那声音很像季初樱的,可被思念折磨了大半个月的他,只敢说,那不过是个梦。

然而当他看清怀中抱着的人儿,几乎要惊跳起来。

真的是她吗?这个赤o着全身、披散着缎发,沉沉睡在他胸膛里的人儿,真的是他的樱花仙子?

他一直避着她,只有在梦里、在酒醉的时候,才敢想起她。千方百计地警告自己不要再去冒犯她,该为她的将来着想,可是今日多喝了几杯,就把这誓言颠覆了?

萧扬满心愧疚,不敢动弹,只得硬邦邦地躺着,想她快点苏醒,但又怕她苏醒。

但她终究还是会醒的,只听她鼻中发出撒娇般的“嗯嗯”两声,她柔软的身体扭动了几下,悠悠醒转。

不期然对上他凝望她的眸,马上回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季初樱不觉脸儿通红,立刻重新埋入那宽阔的胸膛。

两人就这么僵硬地躺着,谁也不敢先出声,窘迫得快要窒息。

“糟了!”季初樱突地跃起,胡乱抓了袍子披在自个儿身上,也把他的衣衫扔给他“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宫里的轿子该来了吧?你、你也快穿好衣服呀!”

她着急地扣着扣子,却由于紧张而手忙脚乱,没一颗扣得对的。

萧扬定定地看她,怒意微起,他们两个都“这样”了,她还惦记着宫里来的轿子?

“这就是你的居心?”他讽刺她。

“什么居心?”她愕然。

“趁着我喝醉酒,故意勾引我,榨乾我的精力,让我待会儿无法跟皇上赏赐的人行房?”

“你在说什么鬼话!”季初樱愣怔好一会儿,破口大骂“搞清楚,是你藉酒装疯强要我的!不是我勾引你!”

“是吗?”他微微一笑“那你干么这样惦记宫里来的轿子?”

“我”她当然是怕他因为跟自己欢爱而违逆了君意,招来杀身之惹呀!但由于气愤话一出口全都变了。

“对,你猜的全对,我就是想陷害你,我勾引你,脱光你的衣服,就是要让宫里的美人撞见你光溜溜欺负我的模样,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大y魔!我要让尧皇知道,你故意跟他作对,无视他的赏赐!”

眼泪瞬间滴滴下落,她擦也不擦,把袍子一裹,匆匆往门外去。不小心踢着了挡道的炭盆,双膝忽然一曲,她哇哇地大哭起来。

从小到大,何曾让自个儿受过这样的委屈?若对方是别人,她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

这样喜欢他,处处替他着想,却换来让他撕心裂肺的嘲讽?

“樱樱”萧扬顿时变了脸色,上前紧紧搂住她“我的好樱樱,不要哭,傻瓜,我在跟你开玩笑,你没看出来吗?”

“哇呜”她大声指控“你才不是开玩笑呢!你是故意欺负我!”

“都是我的错,”他马上低声下气“饶了我这一回,好不好?”

“阿扬,我不想让你去”良久、良久,她才微叹着说。

“去哪儿?”他吻着她的后颈,心不在焉地问。

“去接宫里来的轿子。”

“傻瓜!”这一回,他没有发火,反倒笑了“不会再有什么宫里来的轿子了。”

“咦?”季初樱错愕“为什么?”

“今儿早朝后,我向皇上回绝了。”

“可是尧皇他”他怎么可能答应?

“我只说,要是硬派轿子来,我就带着你回中原去。没想到他竟妥协。”

“这个皇上可真诡异,好像无论你说什么他都点头。”季初樱抬起玉臂,轻轻抚着萧扬的发“阿扬,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你一切都要当心。”

“知道。”他捉住她的指,含入口中,细细吮着。

“还有,我想翠环了,你能不能派个人替她赎身,把她接到这儿来?”她嘟起嘴“你不在府里的时候,我一个人好闷。”

“那有何难?”他莞尔。埋在她身体里的那一部分,似有无限精力,再次苏醒继续蔓延和律动。

呵,这个家伙,先前还说什么“她榨乾了他,今晚无法再行房”真是个大骗子!

翠环来到尧国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

这小妮子,架子够大的,萧扬老早已派人去接她,她却先逛了趟杭州,在姨妈家过了个团圆年,才悠悠动身。季初樱望穿秋水,几乎盼了一季,才见着她的身影。

“小姐,翠环可真想你呀!”小丫头十分热情地张开双臂,准备来个久别重逢、主仆相见抱头痛哭的好戏,却被季初樱赌气地避开。

“哼!想我?”季初樱强悍地插起腰“那你怎么来得这样迟?”

“冤枉呀!翠环可是时时刻刻想着往这儿赶呢!只是姨妈拖着我不放,说她孤单了这么久,好歹要陪她过个年,她说得那样可怜,翠环能抛下她老人家不理吗?而且小姐您不是想去杭州开绣坊吗?奴婢我得先帮您探路呀!”

翠环手舞足蹈,非常热心地摊开一张图。

“瞧,我都帮您打听好了!这儿有一间店铺,店主因为赚够了银两,想回乡下养老,才舍得转手,他是姨父身前的老朋友,价钱开得挺合理的,店铺离姨妈家又近,翠环已经托姨妈先帮小姐您付了订金!”

季初樱这才消了气,拍拍翠环的脑袋“乖孩子,总算做了件聪明的事。”

“那咱们是不是明天就动身呀?”翠环满脸天真地问。

“明天?”季初樱一愣“为什么是明天?”

“咦!我还以为小姐您在这儿待得不耐烦了,想早早脱离魔掌呢!难道银票还没到手?”

“不是,”现在动不动身,已经跟银票无关了“只不过得等一个人。”

“谁?”翠环诧异的睁大眼睛。

“萧扬。”季初樱顿时红了脸,头微微低下“他现在还不能走,咱们开绣坊不是缺一个夥计吗?正好捡个现成的。”

翠环狐疑地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小姐,您在骗我,对不对?”

“呃?”季初樱支支吾吾“我哪有骗你”“您肯定在骗我!”翠环胖胖的小手指着她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你要等萧扬,根本不是因为缺一个夥计,夥计满街都可以找得到,何必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傻等?您您是不是跟萧扬‘那个’了?”

“哪个?”季初樱小脸已不止通红,简直胀得发紫。

“哈!被我猜对了!”翠环为自己的聪明狂乐“我就说嘛!小姐才几个月没见,这里怎么变得这么大?”她指指她的胸“而且脸上的皮肤也变得好光滑,肯定是跟男人‘那个’了!”

“你年纪小小怎么懂得这些?”季初樱不得下板起脸教训“哼哼,谁教的?”

“我姨妈呀!”翠环举手回答“因为我最近瞧见一位姊姊,原本胸平平的、脸黯黯的,谁知出阁后,胸变大了,脸也变亮了,跟小姐您一模一样。

“我好奇地问姨妈,是不是她出阁后婆家有好吃的,才会变得这么好看,姨妈说不是因为吃得好,而是因为跟男人‘那个’了!”

“老人家果然见多识广。”季初樱佩服地点头。

“可是小姐,我有个疑问。”翠环满脸迷茫地再次举手“‘那个’是什么?”

“呃?”季初樱瞪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放声爆笑“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那个’是什么?不知道也敢乱说话?”

“我只是听姨妈说‘那个’于是猜测你也做了‘那个’,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而且还跟男人有关翠环不明白。”她咬着手指头,摇着脑袋。

“等你成了亲就明白了,好人家的闺女不要乱问这种事。”季初樱打了她一宁乱。

“喔!”翠环乖乖不再问,换了个话题“对了,小姐,我前天在路上看见归海公子了!”

“谁?!”季初樱笑容立刻收敛“归海弦?你怎么不早说?他这会儿在哪儿?”

“小姐您别急嘛!听我一桩一桩禀报。”翠环抚抚季初樱惊出冷汗的后背“那日我跟着护卫哥哥往尧都这儿赶,忽然天降大雨,我们一行人无可奈何,只得到路边的茶馆歇脚,那间茶馆好小,东西又难吃”

“捡要紧的讲!”季初樱喝道“罗罗唆唆的做什么?”

“我闲得无聊,便眼珠子乱转,这时,发现有张桌子边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公子,仔细一瞧,呀,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那竟是归海公子,他怎么也到尧国来了呢?是军师派人去接他的,还是他自个儿来的?

“而且,他一副很神气的样子,四周都是护卫,还有一个跟他同样衣冠楚楚的贵公子,正笑盈盈地与他谈天说地。”

“他看见你没有?”

“应该没有,当时我躲在护卫哥哥的身后,他又顾着跟那位贵公子说笑,所以虽然地方不大,但应该没有瞧见。”

“后来呢?”

“雨停之后,他们一队人上了马,也是朝着尧都的方向前进。我故意叫护卫哥哥放慢了步子,以免又跟他们碰上。”

季初樱烦躁地站起来,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彷佛有乌云罩顶般,庞大的黑暗即将把她吞没,但脑子不够灵光的她,却手足无措,想不出丝毫对策。

这时恰巧有人敲门。

“谁呀?”她厉吼。“大小姐。”是单于淳的声音“老奴有要事想跟大小姐商量。”

才听说了归海弦的消息,这老家伙后脚就到,莫非他所谓的要事与之有关?

镇定下来,丢了个眼神示意翠环到回廊上看着,她微笑地迎进单于淳“军师今儿怎么回来得这般早?朝中无事?”

“太子如今已可独当一面,不用老奴再比手画脚了。”

四下无人打扰,季初樱说话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阿扬能有今天,全靠军师栽培,否则他一个流浪儿,恐怕连写自个儿的名字都不会。”

“老奴从小就教导他甚严。”单于淳有点得意“大小姐可能不知道,他十岁便能背四书了。”

“哦?”季初樱效愕,打抱不平的心忍不注对住事嘲讽一番“不过军师您有时也太严谨了,竟让染上风寒的他睡马厩,呵呵,想锻练他的体魄?”

“大小姐可曾听说过‘卧薪尝胆’的故事?虽然阿扬不是越王勾践,要以此来提醒自个儿的复国大业,但身为尧国皇子,多吃一点苦,将来才能撑起一片江山。

“这不仅是老奴的想法,更是皇上的想法,至于当年他染了风寒之事,确是老奴失职疏忽,幸亏有大小姐你相助”

季初樱脑中霎时出现一片茫然的白色,单于淳的话,为何她一字都听不懂?

“等一下!”她打断他的话“军师,您好像弄错了吧?真正的皇子,应该是归海弦才对,阿扬不过是一名随从,您那‘卧薪尝胆’的比方用在他身上可不太合适。”

“呵呵,”单于淳捋须大笑“不,是大小姐你弄错了,阿扬的母亲姓萧,父亲姓归海,他才是真正的皇子,而先前的那个‘归海弦’是我收养的流浪儿。”

“什么?!”突如其来的惊骇使季初樱的身子不由得僵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恕小女子愚昧,军师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流亡是一种危险至极的生活,面对尧国随时可能派来的刺客,和中原那群如狼似虎的贪婪之人,老奴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他两人角色互换。

“至于没有把真相告诉他俩,一则,可使这出戏更加逼真;二则,的确是想磨练一下阿扬,不,是当今太子的意志。”

“可尧皇并没有加害阿扬,不是吗?相反地,他还封了阿扬当太子,那么你们当初防的是哪门子的刺客?”季初樱还是有很多地方不解。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单于淳保持神秘“一个老奴无权说的故事。”

“难道尧皇封阿扬为太子,是在变相加害他?”

“不不不,大小姐不要乱猜,皇上不会害他的,至于原因,恕老奴不便开口。总之只要有皇上在,阿扬定会平平安安,有朝一日皇上御驾西去,凭着阿扬现在的本事,也定能顺顺当当继承大统,宫里几个懦弱的皇子,相信不是他的对手。呵呵,老奴叫惯了‘阿扬’,一时间竟也改不了口了,真是冒犯。”

季初樱又愣了半晌,疑惑道:“军师为何将此机密告诉我?”

“因为,相信大小姐已听说,归海弦到达尧都了。”

“军师何以知道我已听说?”

“别忘了,护送翠环姑娘的侍卫是我的手下。她既然是你的贴心人,我想在那间茶馆中避雨的事,她定会向你提起。”

“是你把归海弦召回来的?”

“不不不,大小姐又想错了。当初我千方百计派人把他掳走,就是为了让阿扬换回真正的身份,如今哪有又召他回来的道理?是一些兴风作浪的小人搞的鬼。大小姐,我来找你,把秘密全盘托出,就是希望你不要轻举妄动。

“阿扬喜欢你,希望能一辈子跟你斯守,这个老奴早就看出来了,所以这才找了个藉口逼你假扮王妃,让阿扬得到机会亲近你,老奴使的坏,望你能海涵。”

原来一开始她便中了这老家伙的计,她贪财的本性也是一道推波助澜的风吧?然而此刻她的心里并无怨念,甚至还有一点儿感激。

若非他使的坏,她和阿扬也不可能有亲密的今天,面对算计哪有海涵的道理?可这一回,她竟大方地挥挥手,原谅了他。

“阿扬知道这一切吗?”她忽然想起这个关键。

“他身为皇子的事?”单于淳摇头“有人会亲自告诉他的,老奴就不便多嘴了。

吐露一半,真吊人胃口,季初樱很想追问下去,但深知这老家伙口风极紧,只得省下力气,把好奇的话语吞进肚里。

应酬不相干的人,大概是季初樱这辈子最讨厌做的事,无奈身为“太子妃”凡宫中搭台唱戏、赏花游园,她都得出席,虽已推辞数次,但终有跑不掉的时候。

这日弄不清是哪位太妃生日,或是哪位王妃诞下麟儿,宫中又升腾起一派热闹景象。坐在御花园浓浓的绿意中,本来可以算得上赏心悦目,不料一抬头,便看见朝这边走来的文颂王妃,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顿时杀了季初樱视野中的风景。

“太子妃要去哪里?咱们妯娌俩好久没见,一道话话家常如何?”

举步想回避,不料竟被她挡住去路,季初樱只得也露出笑容,与她搭讪。虽然她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

“朝sp;“朝阳宫有一座小院,是我经常小憩的地方,太子妃若不嫌弃,不如咱们到那儿去坐坐?”文颂王妃“慷慨”地提议,半响听不到回答,又微讽道:“怎么,怕我把你绑架了?放心,满园的人都瞧着咱们呢!我可没这么大胆。”

虽然这份热忱的邀请十分诡异,但她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跟随那袭地如孔雀蓝尾的长裙,来到一座清幽的小院。

有个婢女正在院里煮茶,芳香伴着炉烟逸出,文颂王妃走近挽起袖子卖弄茶道。

“咱们大尧跟你们中原不同,”她一边斟茶一边说“听说你们爱喝清茶,可我们的口味重些。听说太子妃来京这么久,饮食起居一直是按着中原的规矩,来来来,见识、见识大尧真正的茶道。”

季初樱端起茶碗,一品尝,才知道自己先前孤陋寡闻。她以为文化相似,茶道亦相似,但却出乎意料,天差地别。

“中原人泡茶讲究水质,泉水为上,河水为次,井水为下。可咱们大尧,对水质没那么多讲究,我们在乎的是佐料。”

兰花指摆弄紫砂壶,文颂王妃自豪地介绍。

“太子妃此刻喝的这一碗,我放了杏仁、花生、瓜子、葡萄乾、无花果,再以红糖调味,薄荷诱香,虽然茶叶是你们中原盛产的龙井,可滋味大不相同。”

“太甜!”季初樱蹙了蹙眉。

“我就知道太子妃你喝不惯。”文颂王妃不怒反笑“那么,恕我再冒昧问一句,这些日子,你在大尧住得惯吗?”

“文颂王妃到底想说什么?”一切举动、话语,似另有含义,季初樱不得不问。

“太子妃是明白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文颂王妃收了笑脸。

“衣食住行,乃生活之根本。你出生江南,住边小桥流水人家,太子是尧国子民,习惯北国的暖帐、平原上的飞沙。

“你吃惯清淡素食,而太子口味浓烈,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是北方男儿一贯的性情。

“你出门爱坐轿,他出门爱骑马。就连身上穿的都不同,中原人以带系衣,我们从头到脚,一排扣子。”

她顿了顿,说出结论“总之,我认为你跟太子殿下丝毫不配。”

“不配?”季初樱莞尔“我们配不配,似乎与你无关。”

“可太子妃您阻止太子纳妾,就与我有关。”她终于吐露关键“你大概不知道,这次皇上赏赐给太子的几个女孩里,有我的妹妹。”

“呵!”她总算明白了“但,拒绝皇上好意的,是太子,不是我。”

“如果没有你,太子殿下怎么会抵死拒绝?”文颂王妃拍案而起“现在,我的妹妹处境尴尬,曾经被赏赐给太子殿下的人,谁还敢向她提亲?”

“我的罪过有这么大吗?”季初樱淡淡抿嘴“你和你妹妹怨恨的,大概不是没人向她提亲,而是她没能嫁给太子吧?”

“没错!好端端的,凭什么让你一个外族人坐上未来皇后的宝座?”文颂王妃倒也坦率。

“何况你这个太子妃算不算得了数,还不一定呢!你跟太子正式拜过堂了,还是名字纳入太庙了?连皇上都没正式承认你,你就跳出来阻止太子纳妾,真是寡廉鲜耻。”

文颂王妃咄咄逼人,季初樱揉揉疼痛的额,只得争辩到底“皇上亲口唤我侄媳,还不算承认了我的身份?”

“哈哈!”文颂王妃大笑“你以为皇上随随便便的一个称呼,就算承认你了?来来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文颂王妃领着季初樱走到花园旁的一间屋内。

她打开内室密封的柜,慎重取出一个锦盒,灵巧的金锁“啪”地一声,锦盒绽开,屋内顿时飞掠过一缕艳光,篷毕生辉。

“这只八面玲珑的凤冠是皇上亲手赏赐的,”文颂王妃举起那价值连城的头饰,洋洋得意“据说,尧国的王妃人人有一顶,是祖传的宝物,它像徵着被正式纳入皇家的尊贵,请问,太子妃你有吗?”

不知是被这美丽的饰物惊呆,还是被这一番话惊呆,季初樱愣愣盯着窗外,不说话。

“你当然没有。”文颂王妃代她回答“因为皇上根本不承认你,自你来到尧国,已经快一年了吧?太子位都确立了,皇上却迟迟不给你们俩办一场盛大的婚宴,这用意还不够明显吗?

“狩猎之后,别的暂且不提,却要先给太子赐妃,这种举止用脚指头猜,都可以猜到他对你这个外族人不满意!不要以为宫中上下叫你一声太子妃,你就得意了,那不过是大家给你的施舍而已。”

“文颂王妃,我也有一句话想问你。”良久,季初樱才开口。

“请讲。”

“在我印象中,你好像一直在怨恨阿弦,怨他夺走了本该属于你丈夫的太子之位,怎么现在忽然又舍得把妹妹嫁给他?”

“季小姐,请你不要乱讲!”文颂王妃悠然拨拨头发。

“谁当太子,那是皇上说了算,咱们小小臣民,哪敢怨恨?至于舍妹反正事情已成定局,与其让她嫁一个跟我们素来友好的贫寒子弟,不如让她嫁给将来可能化敌为友的太子。京城里稍微有点常识的,都会这么想。”

“我懂了。”季初樱站起来,默默往外走。

身后,文颂王妃仍紧追着,话语不断“季小姐,我今天烦了你半日,就是希望你能安守本分,别再妨碍太子纳妃,宫中多容你一天,是你捡到的福气,对你这个外族人,皇上没赶你算好了,甭想继续得寸进尺!”

季初樱捂住耳朵一阵疾跑,想摆脱这叫她烦躁的声音。御花园里的戏台仍是锣鼓震天,她忽然觉得四周都是恐怖的嗡鸣声,像黄蜂般,追得她无处可逃。

而文颂王妃那张讽笑的脸,伴着那一张张戴着猴子面具的戏子的脸,在她视觉中化成无数色彩斑斓的鬼面,逼她闭上眼睛。

她真的很多余吗?从小在季府就被看作是一个外人,原以为到了这儿会好一点儿,谁知变本加厉,竟遭遇到更恶毒的话语,彷佛有一把椅子坐坐,就已是别人对她最善意的施舍。天下之大,真没有她容身之地吗?

“樱樱。”

又有谁在唤她。

“走开!走开!不要叫我!”她讨厌周围的声音,那么虚假、那么狠绝,如同千万支乱箭,将她射得遍体鳞伤。如果可以,她宁可失聪,把那些威胁的话、讽刺的话及嘲笑的话,统统拒于门外。

“樱樱,你怎么了?”对方不肯放过她,反而双臂一揽,将她搂进怀里。

好熟悉的感觉,温暖的体温、清爽的体香、安全而宽阔的胸膛,及绣着金色麒麟的白袍。这一切,让她的心渐渐舒缓下来,听觉从混乱变得清晰,眼前骤然明亮。

“阿扬”她抬头,看到一张微笑面孔,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萧扬惊慌失措“才和皇上议完事出来,就见你失魂落魄地一个人乱走,谁欺负你了?”

“从小只有我欺负别人,谁敢欺负我呀!”她并不打算告诉他刚才文颂王妃说的话,否则事情会越闹越大。她不在乎别人,也要顾着可能触犯尧皇的阿扬呀!

一颗心即使已经静下来,她也不打算再惹是生非。呵,只有在阿扬身边,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详和,可惜他是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卫着她的。

“我们回家,好吗?”哀怨的眼神流露乞求“这里好吵,我的耳朵好疼”

“好好好,”萧扬宠溺地捏她的鼻子“我也不喜欢看‘大闹天宫’,咱们马上就走,回到家,有好东西要送你。”

自从当上太子以后,他每天都有“好东西”送给她,珠子、簪子、镯子、链子,女孩儿喜欢的玩意,他都送遍了。对这一回的礼物,季初樱原本不当一回事儿,可是当她回到太子府,才发现那是好大的一个惊喜。

她住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平空变出几棵樱花树,连绵一片,如云似雪。

“这戏法怎么变的?”她嫣然一笑,回眸问他。

“只是把现成的樱树移植到这儿,希望它们能活下来。”萧扬从背后搂住她的腰,俊颜贴上玉颊,两人齐看漫天的“白雪”“喜欢吗?这花儿蕴含了你的名字。”

“喜欢。”她陶醉地点头,记忆中似乎出现过类似的画面“阿扬,你见过白绢做的樱花吗?”

“我做的东西,我当然见过。”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什么?!”季初樱微愕“那时候,是你”“那时候,我是一个下人,无法接近你,所以想出了那个办法,博你一笑,然后再自欺地告诉自己,你是在为我笑。很愚蠢的做法,对不对?”

“不,不”她无法克剌浑身的颤动,转过身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间,久久不能言语。

原来很早很早以前,阿扬的心里就有她了。兴奋中藏着一丝烦乱,乱的是不知这份感情该如何报答?

尧国,她是不敢再待下去了,不能再用一辈子的斯守来偿还欠他的债,或许,她能为他做的只有离开。

她走了,尧皇会高兴、会对他更好,他的前途将越加辉煌。她走了,周围的人便没有藉口再散播流言蜚语,他不用因费心保护她而得罪人,日子会过得更加轻松。

季初樱自认不是意志坚强的圣女,她讨厌宫里的勾心斗角,更讨厌皇族烦琐的礼仪,尤其不敢想像,如果哪一天他继承了大统,怀里拥着别的女人的模样。

虽说阿扬曾发誓会对她忠诚,可一旦登上帝王的宝座,就会变得身不由己。朝野上下会排斥她这个异族女子,而面对祖训、面对开枝散叶的需要,他终究会选择“背叛”她,像所有帝王那样,置办三宫六院。

眼不见心不烦,不如及时逃出这魔域,反正一切已经不同了,与他携手到杭州采莲的愿望,早就成为虚无缥缈的梦了吧?

“阿扬,我们什么时候回江南?”她试探地问“你曾说过,要跟我一起开绣坊的。”

“现在哪能走得开?”萧扬像在哄一个孩子“等时局定下来,师傅找到公子的时候再说吧!”

瞧,他果然舍不得走了,待他知道自己是正牌皇子后,会更加舍不得吧?

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她还不死心,现在答案明白摆在这儿,她该知难而退了。

他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阿扬,自从单于淳说出了那个天大的秘密,季初樱就知道,未来的一切像幻化的云,飘到了另一片遥远的天空,变成了她不认识的颜色。

萧扬一迈进大殿,便发现气氛与往日不同。尧皇平常见了他,总是和颜悦色,但此刻却神情肃然,而归海隐那洋洋得意、准备看好戏般的笑容,也告诉了他,肯定又有什么事发生了。

不像是要议朝政,因为朝臣们都不在,几个近侍太监也站得远远的,不忘把门阖上,似乎今日将有一个沉甸甸的秘密浮出水面,必须摒退一切闲杂人等。

“弦儿你来得正好。”尧皇道“隐儿说,有位中原来的客人想见你。”

“客人?”他在中原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下人,何曾结交过熟识的朋友?

“对呀!对呀!”归海隐兴高采烈地接着说“太子见到他一定会大吃一惊的,父皇,可以让他上殿了吗?”

尧皇微微颔首,马上有一峨冠博带的公子,从侧门而入。殿内光线黯淡,几盏宫灯照不到深处的角落,萧扬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人的脸。

俊美、优雅、瞪视的目光里有明显的怨忿,脚下步伐,一步又一步有力地迈着,像是铁了心要讨回什么,直逼向冤家对头,那是归海弦!

这一刻,萧扬的心里倒出奇地平静,埋藏了这么久的秘密终于要曝光,彷佛重担终于可以卸下了,他长吁一口气,像是早已在等待此时的到来。

“这位客人,是儿臣千方百计才请到的,”归海隐面向尧皇,滔滔不绝。“先前他被人绑架,儿臣派了高手,千辛万苦才将他救出,护送至京城,他的名字哎呀!儿臣可不好介绍,因为这名字竟跟太子相同!”

“皇上!”归海弦“通”一声,立刻跪下,指着萧扬陈述万般委屈。

“他是假冒的!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弦儿呀!皇上,臣侄虽流亡国外多年,可心里却一直惦念着要回国为皇上您尽忠,这恶贼本是臣侄的随从,我素来待他不薄,想不到他竟见利忘义,在臣侄被召回国的那天晚上,他与军师单于淳勾结,绑架了臣侄”

几滴眼泪洒上衣襟,归海弦抹了抹,继续指控。

“臣侄被孤零零丢弃在扬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无盘缠,想回京都都不成,幸亏文颂王派人千里迢迢找到臣侄,否则臣侄死不足惜,只怕这辈子见不着皇上您,让这恶贼继续在宫里为非作歹,玷污皇室血统”

“好了、好了。”尧皇似听得不耐烦,一挥手“你的苦心,朕知晓了。说了这么多,也该听听不一样的声音了吧?”他将复杂的目光转向萧扬“你说,你究竟是谁?”

“姓萧名扬,诚如公子所说,我的确是他的随从。”萧扬没有丝毫反驳,坦然道。

此语一出,三人愣怔。归海弦和归海隐没料到他竟“招供”得如此爽快,而尧皇却泛起痛苦的表情,幽幽追问:“萧扬?是杨花的杨吗?”

“不,是飞扬的扬。”他微愕。皇上没有震怒,却只追问他的名是哪个字?真是难以捉摸的皇帝!

“呵,”尧皇点头,眼睛微微闭上,似在回忆什么“也对,毕竟你是男孩子,用杨花的杨太过秀气了,军师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取得真好。”

“父皇,这恶贼该怎么处置?”归海隐等得不耐烦,着急地问。

“处置?”尧皇睨他一眼“谁说我要处置他?”

“可、可是他冒充皇族,其罪当诛呀!”归海隐惊讶。

“他真的是冒充的吗?”尧皇微微一笑“当年的文贤王是由单于军师带出京的,如今也是单于军师带他回来,我凭什么要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却不相信单于军师的话?毕竟,皇子是他带大的呀!”

“可听说单于军师是这恶贼的师傅,谁知道他是不是包藏了祸心,用自个儿的徒弟偷梁换柱,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呢,何况连他自个都承认了!”归海隐严厉的目光射向萧扬“你说,你是不是冒充的?”

“当时公子失踪,师傅的确要我假扮公子,”萧扬老实回答“不过,我的确不知道公子是被谁绑架的。”

“还敢狡辩!”归海隐几乎跳起来“来人呀!把他拖下去”

“放肆!”尧皇开口阻止“朕还没问明白呢,你要把谁拖下去?”

“是,儿臣唐突了。”归海隐只得低头站到一旁。

“有时候当事人未必知道真相,这样吧隐儿,你千辛万苦把人找到,也是一番好意,怕有人混淆皇室血统。可凡事要讲究人证、物证俱在,你跟单于军师算是各持一词的人证,王于物证嘛”尧皇面露诡异之色“哦,那日你不是曾说,真正的文贤王背上有一道独特的胎记吗?不如让你这位朋友也脱下衣衫,当面验验。”

“那有何难?”归海隐自信地抬头“真金不怕火练,虽说胎记可以伪造,那日也有人无耻地做了假,但眼前这位真正的太子,身上的印记绝对擦不去、洗不掉,当众比一比也好,堂哥,暂时委屈您把衫子脱下。”

“脱?”归海弦满脸茫然“文颂王可我身上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胎、胎记呀!”

“怎么会没有呢?我奶娘亲口告诉我有的!”归海隐不以为然“它长在背后,你大概没能瞧见,来,我帮你。”

“可我的确没有呀!”归海弦慌张地拉紧领口“我自个儿的身子,我岂不知道?”

于是两个翩翩贵公子拉拉扯扯,扭打成一片,终于其中一位力弱,被另一位“刷”的一声,撕裂大半衣衫,露出雪白背脊。

背脊光洁如美璧,看上去赏心悦目,只可惜没有任何胎记。

“我不信,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归海隐仍不死心,红了眼、拚了命般奋力扑上前去,几乎要剥光对方的衣裳细细寻找。

而自尊心极强的归海弦,眼看就要当众变成一名o男,顿觉大受侮辱,又苦于无力反抗,只好提着内裤呜咽痛哭。

“隐儿,你闹够了没有?”尧皇蹙眉。

“我”归海隐只觉得此刻脑子如同初生婴儿一般懵懂,如意算盘全然落空。

他本计画着,藉此机会除掉事事比他能干的萧扬,再把小姨嫁给懦弱的归海弦,将来就算父皇真把帝位传给他,他也可轻而易举挟制天子。谁料一子错,满盘皆输。

可到底错在了哪儿?他很迷茫。

“把你的朋友带走。”尧皇命令“隐儿,你要记住,不该你管的事,以后少插手,身为臣子安守本分最重要。”叹了口气,他恢复温和微笑对着萧扬“扬儿,朕有几句话想对你说,随朕到御书房来。”

萧扬心中的困惑不比归海隐少,明明他一个欺诈之徒,为何却能得到尧皇的庇护?而那道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背脊印着的奇特胎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命不可违,他只得无奈地看了眼呆立着的归海隐和哇哇大哭的归海弦,把大殿中的一切抛在身后,往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他不是没来过,可头一回发现侧面还有一间暗室。尧皇轻轻转动墙角的花瓶,暗室门“吱呀”地转开,祭祀桌上香炉正旺,紫烟缠绕中,一幅美人肖像图正幽幽凝望着他俩。

“扬儿,过来拜拜你的母亲。”尧皇道。

“皇上,您能饶了小民的欺君之罪,小民千恩万谢也无以为报,可我的确不是您的侄子。”

“头一句话说错了。”尧皇如慈父般看他“你并没有欺骗朕,是朕和单于军师欺骗了你。不过,后一句倒是说对了,你并非朕的侄子,你是是朕的亲生儿子。”

什么?!萧扬全然傻了,身体晃了两下,若不是尧皇亲手搀扶,他知道自己定会瘫倒在地。耳边的句子看似简单,却是这辈子他听到最最令他难以置信的话语。

“皇、皇上,您在跟小民开玩笑?”

“你的母亲姓萧,她有个很美的名字,叫雪杨”尧皇的眼神变了,变得迷蒙而温柔。

“记得朕和她相识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春天,那年宫里的杨花漫天飞舞,而她本人,比这漫天纷飞的杨花还要漂亮,有一种飘匆的气质。当时,朕心想,要娶就得娶一个这样的女子,谁知道后来才听说,她是朕二哥的未婚妻。”

萧扬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时间,他很难把那个漂亮如杨花般的女子,同他的母亲联想在一起,但尧皇语调中难掩的深情,引他静静往下听。

“那时候,朕年轻气盛,想要什么就非得要到手不可,于是趁一次宫里大摆宴席,在她酒醉之时强要了她。”

堂堂一国之君竟把往日的罪恶告诉自己?萧扬睁着微愕的眼睛。呵,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或许两人真有血浓于水的关系吧,否则怎会有幸听到如此的往事?

“她狠狠打了朕一个耳光,半个月之后,就草草嫁给了朕的二哥,朕当时简直是暴跳如雷,也赌气娶了煜国的公主,并且因煜国的支助,登上皇位。本来,二哥才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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