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情敌走了。

我换了条牛仔裤,用墨镜遮住眼睛,溜出天建大厦。牛仔裤是特意备在贮存箱里方便周五跟同事去跳舞用的,没想到今天倒可以用来乔装改扮,救我一命。这副模样,应该可以避得过冷亦凡的法眼了吧?回头看了看三十五层那被斜阳照得彤红刺眼的玻璃窗,我洋洋自得地微笑。

“嗨!这么早就下来了?”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

这声音相当熟悉,我扭头看看它的主人,差点撞上一辆迎面的车。上帝——怪不得它那么熟悉,中午我才跟它打过交道,那是冷亦凡的声音!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呆立地望他。

“在等你呀,不是说过一起吃晚饭的吗?”他走下那辆光洁润泽的bw,像古代的骑士那样风度翩翩地朝我挥了挥手。

“不用了,总经理,”我傻笑“家里人还等着我呢,事先没说好,她们一定做了饭,如果我不回去,浪费粮食,姐姐会打我。”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他拖住我的胳膊,将我推上车,自己也上了车。“我已经亲自打过电话到贵府说明缘由,令姐相当理解,她们说浪费一点粮食没有关系,就算以后天天浪费都没有关系,反正你升职了嘛,负担得起。”

“什么?你居然打电话去我家?”今天的意外惊奇太多了,我很佩服自己没有当场昏倒。

“应该是你家吧?人事部查的电话号码应该不会错。接电话的两个女人抢着说话,一个听起来很健谈,另一个很开朗,不是你姐姐,那还有谁?你母亲不是去世了吗?”

“冷亦凡!你敢调查我。”本小姐又恼怒了。

“彼此彼此,”他从旁边拿出一个蓝色文件夹,出示罪证“比起你的所作所为,我差远了。”

“还给我!”我扑上去抢夺,他灵敏地一闪,害我扑了个空。

“啧啧啧,别那么着急呀,想拥抱我也用不着这样。”冷亦凡笑道“这个可不能还给你,说不定哪天某位公司同仁还会向我借阅呢,这么宝贵的东西怎么能弄丢?现在我每天上班下班都要把里面的资料愠习一遍,发现它太有价值了!啧啧啧。”

“冷亦凡,你舌头有毛病呀,乱啧什么?”我知道他在威胁我,只好系上安全带,随他去吃什么晚餐。

汽车不久以后停顿下来,但呈现在我眼前的不是餐厅,却是一间时装屋。

“冷亦凡,你眼花了?这里有晚饭吃吗?”我不客气地训斥他。

“没有,”他老实地回答“但这里能让你上得了餐厅。”

“什么意思?”我皱眉。

他的手指指我的腿,又指指前方巍峨耸立的大饭店。

“你在嫌弃我的牛仔裤?”我终于恍然大悟“喂,我是女孩子,穿什么人家都让进的。”

“别的地方可以,但那里不行。”他从容地摇着头“再说,以前跟我共进晚餐的女孩都是穿上等礼服,你穿得这么低级,不怕丢脸?”

我咬住唇,本想把嫌贫爱富的他大骂一顿,但思考再三,虚荣心终于占上风,决定敲他一件贵贵的衣服泄恨。

“好,不过先说清楚,我没带钱,你付账!”猛烈关上车门,咚咚咚地迈入时装屋。

一位美人站在店内很日本的深深向我鞠躬,那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柔娜,帮她收拾一下。”冷亦凡大刺刺地坐在沙发上,命令那美人。

柔娜?对了!她就是冷亦凡的西宫娘娘桑柔娜,我们中午才打过照面。见鬼!今天下班怎么尽遇到熟人?

桑柔娜很有敬业精神,职业操守无与伦比,若换了别的女人,看见相好带着情敌公然骑到自己头上,早大哭大闹上吊三四回了,但她竟然丝毫不露声色,满脸微笑地向我介绍她店内的新货,还不时就我的肤色衬什么颜色合适、这个牌子的衣服有什么特色、什么款式配什么鞋子珠宝最合宜一系列专业问题做了详细的说明。

我看着她,倍感惊奇。

冷亦凡的女人都这么听话?贤良淑德,像背了女则似的。要是世上多生几个这样的女人“吃醋”、“争宠”之类的词语也就不用语言学家们费尽心思去发明了。顿时,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是那样的卑污,思想是那样的丑陋,因为我总觉得嫉妒是女人的权利,就像男人们喝酒、妈妈们打麻将一样正常。但此刻,这个正跪在我面前替我折裙边的女人,以她光辉完美的形象打碎了我的常规思维。

她很厉害,但我想凋教她的那个男人更厉害。

“今晚他本该跟你吃饭的,现在换了我,你不生气?”更衣室里,趁她替我拉上背部拉链时,我好奇地问。

“我习惯了,”她温和地回答“当他的女人,首先要学会忍耐。”

“这种忍耐真的值得?”我希望自己能够把她引上正途,于是,像一个神父那样循循善诱。

“我想,是值得的,他是一个好人,”桑柔娜微微一笑“他能给我极大的欢乐——虽然,也有极大的痛苦。”

最后这句话很轻,像风的叹息我替桑柔娜的执迷不悔感到惋惜。

挑定一款酒红色小礼服,冷亦凡刷了卡,头也不回地拉着我走出他最最宠爱的情妇的地盘。

“喂,你不觉得你很过分?”

“她自己都不觉得,你用得着打抱不平吗?”冷亦凡毫不愧疚“再说,还让她的店做了一笔生意。”

我无语问苍天,只好任他拉上那个大饭店。

本来不悦的心情在落坐后渐渐变得舒畅起来,这的确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透过一扇可以看到绿丛中小花园的窗,幻蓝幻紫忽金忽银的音乐喷泉正在飞扬,抬眼望去,星空很明亮。

“好漂亮,你经常来这儿?”我问。

只有傻瓜才会问这种显然易见的问题,别说侍者,就连经理都大老远地跑过来请安,一句“照旧”各式菜肴便飞速地摆上来,更不用说那些隔着桌子露出微笑的商场上的沾亲带故的朋友。

“其实也不是常来。”他倒谦虚。沉默一阵,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开口“以前,倒是很喜欢这儿。”

我敞开胸怀嚼食各类美食,一边喝着香槟,一边跟他聊天南地北的话题。当然,要先从家庭聊起。

“我家人口众多,六个吵闹的姐姐嫁了六个个性各异的姐夫,分布在世界各地,老妈常常引以自豪。”他说。

六个姐姐?我差点呛着。他可真悲惨,我有两个姐姐就已经受了不了,他有六个居然还能活到今天?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我们各抒己见,充分地表达了对姐姐的憎恨,然后相视大笑。

笑着笑着,我发现其实他这个人也并不是那么讨厌,尽管有些不正经,但总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好,虽然,他和桑柔娜的关系仍让我反感。

餐后的甜点端上来时,餐厅的钢琴师奏了一支曲子。他忽然停住叉子,侧耳倾听,一副很专注的样子。

想不到他这号人还懂得欣赏音乐,我想戏弄他一下,便扬起手在他跟前晃了晃,阻隔他投向钢琴的视线。

“你做什么?”他像中了邪,恼怒地瞪了我一眼,打掉我的手掌。

“开个玩笑而已,干么生这么大的气呀。”我甩甩被他打疼的手掌,瞬间眼泪汪汪。

真搞不懂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和谐气氛为何如同气泡般易破。

他也不道歉,仍转过头去,继续听那首不怎么样的曲子。若不是身处大餐厅,我早扭头走了。

揉着掌心,甜点也没有胃口下肚了。好不容易等他听完那支曲子“我们走吧。”我说。

“为什么不吃了?”他似从梦中醒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过什么,温和地问。

我低眉不说话。

“生我的气了?”他歪着脸看我。

我嘟着嘴回答“没有。”

“对不起,刚才我出神了。”他竟然会试着做解释“那支曲子,以前也是在这间餐厅,听人弹过。”

我感觉到这话中有别的含意,疑惑地盯着他。

“弹琴的是你以前的女朋友?”我大胆假设。虽然这个假设放在把女人如可乐罐抛弃的冷亦凡身上,有点荒唐。

“是我的恋人。”他坦然回答,干脆直接,似乎稍微犹豫就是对从前情人的污辱。

“喔。”居然被我猜中了?早知道运气这样好,为什么不去买彩券?

此刻,我竟想起孟大哥,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对别人光明正大地说,他是我的恋人,那该有多么幸福。

“她现在在哪?你们分手多久了?”

冷亦凡幽幽道:“好几年了。分手那天,她弹-了那支曲子,就是在这间餐厅,我们还互送了分别礼物。后来,她去了很远的地方,跟别人结了婚。”

分手了还要赠送礼物?我头一次听说。

“这就是她送的。”他轻掀衣袖,露出一只陈旧的表,看样子也不值什么钱,表带的皮子被磨得粗粗糙糙,很难想象冷亦凡这种身份的人会戴着它到处走。

“我一直没有取下来。”他说。

“那你送了她什么?”我问。

“一条链子,跟这只表的背面一样,链坠上刻着onlyyou,她说她会永远戴着它。”

上帝保佑,这种文艺片里才会出现的陈旧情节居然会出现在冷亦凡身上。眼前这个失意的男人,真是冷亦凡吗?

“既然会永远戴着它,又为什么要分手呢’”

他笑笑,淡而涩地说:“也许,是因为人言可畏吧。”

“你不是不怕人言吗?”我想起今早的争论。

“是那以后才不怕的。但她还是很怕,她说要开始新的生活。”冷亦凡垂了垂浓密的睫毛,露出从未有过的忧伤。

没想到风流倜傥的冷公子还有痴情的一面,先前看到他对待桑柔娜的态度我已决定把他列为男人的耻辱,现在看到他悲悲凄凄的样子,我又想把他推祟为男人的楷模,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更不可理解的是,凭着他的财势,在他羽翼下的女人还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但谈话就此打住,他似乎不愿再说下去。

这顿饭,在兴奋的气氛下开始,却带着忧郁结束。

回程的车静静地开着,我俩各怀心事,都失去玩笑的闲情逸致。

我在想孟大哥,他一定在想昔日的恋人。

&nbsp“这就是你家吧?”

一间门口堆着垃圾袋的房子出现在眼前,他终于开口。

“对——”正想对这位东道主说晚安并表示感谢,戛然的煞车声把我吓了一大跳,还有更吓人的事,一个男人正躺在我家门口。

冷亦凡暗骂一声,推开车门,把那个挡道的男人一把拾起来,揪着他的衣领问:“附近哪里有垃圾桶?我把他扔过去。”

车灯正巧照在那男人闭眼无血色的脸上,我掩住口差点惊叫出声——我一向循规蹈矩、文质彬彬的孟大哥竟烂醉如泥的醉倒在我家门口!

“呃总经理,我认识他,他是我的邻居。”我急急下了车,扶住差点被冷亦凡当垃圾处理的孟大哥。

“他?你邻居?”冷亦凡疑惑地看看他扶着的男人,又看看我焦急忧虑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丝诡笑“好吧,既然是你邻居,就交给你了。”

他的手骤然松开,孟大哥整个人扑进我的怀里,害我险些被巨大的压力冲撞着跪到地面上。

“别别走呀,”我叫住朝车门迈步的冷亦凡“帮帮我,扶他回家。”

他回头,又是一个怪笑“你确定那样不会妨碍你们?”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红了脸,小声嘀咕地瞪他“还不快点!好重!”

“让你们多温存几分钟,有什么不好?”

这小子,总抓住一切机会刻薄人,不过算了,现在要求他帮忙,只好让他口头上多占些便宜。

冷亦凡似乎处理这种事很有经验,三两下就干净利落地把孟大哥抬上车,摸出他口袋中的钥匙,打开孟家大门,将人扔到沙发上。

想必他一定有许多经常喝得不省人事的狐朋狗友。

“到厨房拿些冰块包在毛巾里,敷在他脸上。对了,如果有酸梅,就泡一碗汤给他,可以解酒。”他还吩咐我。

“他身上的衣服是不是也要换一下?”我犹豫地问。孟大哥定是吐过了,身上沾着污秽,散发恶臭。

这回冷亦凡倒不到手,双臂交叉在胸前,丢过暧昧的眼神“想换就换,何必问我?”他独自在屋子里晃一圈“咦?好奇怪,这么大的房子就他一个人住?”

“孟伯伯和孟伯母到乡下看亲戚去了。”我刚一回答,马上领悟了他的意思,拿起一个抱枕向他扔去“冷亦凡!你思想污秽!”

“我说什么了?”他故扮纯洁无辜“我只不过说,如果你想帮他脱衣服就尽管脱,还称赞了一下他家的大房子,你就想杀人灭口?”

“我没有说要帮他脱衣服,我只说帮他换衣服!”

“不脱怎么换?”他摊摊手。

真是越描越黑,本小姐最恨乱挑语病找碴的人,于是大怒地站起来,指着这个胆敢跟我顶嘴的家伙喝道!“你!过来帮忙!”

“我?”他悠然地笑“你就不怕我是同性恋?”

我白他一眼“他的房间在二楼左边那样点点头。

门边的男人把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好戏;床上的男人动作越加大胆,狂肆的手迅速探进我的领口里,拨乱一片衣襟。“诗韵,我不会答应分手的!”他的吻渐渐往下,随着衣领的开放。

“不要——”我闭眼叫喊,心想这回真要赔光了。

忽然身上一空,覆盖物不知被什么骤然除去,沉重的声响在墙角响起,吻不见了,狂肆的手也没了,睁眼一看,孟大哥被扔到地上。

冷亦凡拍拍手,像刚刚搬运了一只装着货物的麻袋,踢了一脚昏厥的孟大哥,骂道:“哼,我以为自己够了,没想到你这小子更下流,居然想借酒装疯占我女朋友的便宜!”

“喂!”看到孟大哥挨了揍,我又不禁心疼,毕竟他是喝醉了才会如此“住手!”

冷亦凡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瞪视我三秒,默默收了拳脚,也收起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容,严肃地说:“好,算我多管闲事,你们继续。”然后头也不回地砰然关上房门。

“亦凡,我不是那个意思,亦凡——”顾不得仍躺在地上的孟大哥,我追逐下楼。

他没有再理我,加快脚步不让我追上,院中响起车子轰然的引擎,一束灯光像瞬间即逝的流星,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视野复于黑暗。

我站在夜风凉凉的院子里,竟感到一丝惆怅,这样的情绪只有从前看到诗韵飘动的衣裙时才出现过。

“亦凡”?无意中,我竟心急地直呼了他的名字!刚刚才说过跟他不热,不许他唤我的呢称,几分钟后,自己竟犯规——摇摇头,不由嘲笑自己。

人已经走了,站着也是无用,我回到孟家,替地毯上的孟大哥盖了床薄被,垫上枕头。想扶他上床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别说撑不起那样的体重,如果刚才的事再发生一次,可没有英雄再来救我。

“孟大哥,晚安。”我把钥匙放在柜子上,轻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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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很晚了吧?大约快午夜了。没想到我家大厅竟还亮着灯。

“恋恋,恋恋——”刚转动门锁,大姐二姐就像两只袋鼠一样,前前后后蹦了过来。

“你们”我诧异“你们怎么还设睡?”

“在为你等门呀。”她们两眼发亮。

等门?从小到大不管我死活的大姐二姐竟忽然担心地替我等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说说,今晚第一次约会,感觉怎么样?”大姐问。

约会?天呵,只吃了一顿晚饭,居然有人把它跟“约会”这种崇高浪漫的词联想在一起。

“哇,身上的衣服是冷公子送的吧!这个牌子好贵的!”二姐抓起我的衣领。

“哈哈,想不到我们家恋恋手脚这么快,原以为半年之内,能让冷公子记住你就不错了,不料才短短一个月,就又送衣服又请晚餐了,今天他亲自打电话来的时候差点投把我吓得灵魂出窍!恋恋,你真不愧有我们家族的优秀血统呀!说说你怎么搞定的?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大姐滔滔不绝地说。

“对对对,早就看到他的车子送你回来了,怎么现在才开走?你们在外面做了什么,嗯?别担心,姐姐不是老古董,能够理解的,不过有一点得提醒你,做的时候一定要带保险套”二姐指点。

“是呀,他冷公子这么风流,搞不好有什么病菌,所以,你二姐说得没错,一定要叫他戴套子,嗯一个是不够的,万一你们运动量过大,破了就不好了,起码要连套三个。”大姐接话。

“姐!”我发火“你们不是很欣赏他吗?怎么现在又这样诋毁他?”

“哟,这么快就护着心上人了?”大姐二姐同时笑着“欣赏归欣赏,健康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总不能为了交个男朋友把命赔上去吧?有些病好难治的。”

唉,我这两个姐姐还真是客观呀,不偏不倚,可以当法官。

无力再跟她们辩驳,我径自走上楼去,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

吵闹烦杂的一天,在月光移动到窗户的时候宁静下来。我毫无睡意,眺望孟大哥房间的灯光——那光,是离开时我特意留下的,醉酒的人不适合待在黑暗吧,希望他半夜醒来,有了灯,不会太难过。

他的醉言醉语犹在耳边,我心想,难道他跟诗韵分手了?所以才会如此伤心。

这对于我,算不算是好消息?一直期望孟大哥的女朋友会消失,一直希望他的身边没有别的女孩?只有我。不是吗?但现在,我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兴奋,虽然完全没有动心是骗人的,只是,没有震撼,即使在他吻我的时候,也没有。

为什么?想不明白呀。

倒了一杯水,我对着水杯轻轻叹息,声音在那白色透明的空间回旋,像在山谷中。

那一年,你爷爷遇见了我奶奶。

天建大厦全体员工齐心协力、口耳相传着一则内幕消息:冷大少的新宠苏恋恋小姐,在受宠仅一个月、约会仅一次后,被打人冷宫。

整整一个星期,本该热恋中的总经理没有跟郑秘书提起心上人的名字,几个昔日的床伴又重新出现在这幢大楼里,众人看见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脸幸福地微笑着,轮流挽着总经理的手,走上三十五层的电梯,或者走下来。

还有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上亲眼目睹,某日被打人冷宫的苏恋恋小姐正捧着一大叠文件穿过漫长的走廊,不巧,总经理与编号十四的床伴迎面而来。苏小姐迫不及待地上前打招呼,大力献媚,却只遭到一个白眼。随后,王子与他的情妇扬长而去,剩下那只妄想飞上枝头的麻雀失手将文件散落于地板上。文件翩翩似羽毛,当时的画面极其凄美。

麻雀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追着那些边天的白纸奔跑,辛苦异常,围观众人本想助她一臂之力,但考虑到她已被打人冷宫,害怕诛连九族,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婴儿的诸人不得不摇头叹气,袖手旁观。

“周小姐,请您帮忙打一下这份资料,好吗?”流言的女主角此刻正在苦苦央求一个冷若冰霜的秘书,全公司只有她这个副经理最为奇怪,没有专门伺候她的秘书——有人说是因为总经理被她气得忘了调拨人手,有人说是因为总经理忙于约会没时间,在关键时候,只好四处求人。

“喔,对不起,我现在没时间,肖经理的那分合同还要处理呢。”周小姐是肖经理的秘书,不帮忙大大应该。

“这样呀。”我苦笑,唉,事到如今,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艰难地敲着键盘,张、王、李三位小姐幽灵般从身后冒出来,吓我一大跳。

“苏副经理!”三个可怕的戏谑笑声响起。

“唉,是你们呀,”我拍拍胸口“吓死我了,下回出现前有点预兆好不好?””看样子我们苏副经理很忙。”这三个可以算得上我在公司的挚友,所以说话方式也极为放肆。

“当然忙啦,全公司就我这个副经理最可笑了,莫名其妙地上了台,又莫名其妙坐冷板凳,连秘书也不派一个,偏偏繁琐事务一大堆,处处要亲力亲为,唉,流年不利。”我只好感叹命运。

张小姐拍着我的肩,凑近我的耳朵“你是不是得罪总经理了?听说他现在一听见与你的姓名有关的字眼就脸色苍白,两眼发绿,见人骂人,见鬼骂鬼,搞得全公司上下姓苏的人都想改姓,更不敢再提从前使用率最高的‘恋爱’、‘暗恋’等若干辞汇。唉,小姐,你害得大家都渴望自由。”

“他他那人,谁知道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我至今心怀愧疚。好几次想跟他当面道歉,他都给我难堪,或对我视而不见。

“喂,透露一下你们那天约会的情况,我们也好当个参谋,找出病因。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被你发现了,于是你宁死不肯就范,激怒了他?”王小姐大胆把我假设成烈女。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连连摆手,冷亦凡虽然待我不好,但不能再让他本来不堪的名声再添上一笔了,否则这个青年将来怎么生存?

“咦?你怎么知道没有?是不是已经嘿嘿,说吧,不用怕他,悄悄说,到底是阳萎还是早泄?”

天哪,就这样也能引起歧义,我的同事想象力太过丰富了吧?如果用在科技上,人类早征服宇宙了。

“什么也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一气之下,我抱着文件离开位子“刚想起有份合同要送到客户手里,既然没有跑腿的小弟小妹供我使唤,只好自己去了,拜——”

一溜烟冲进电梯下了楼,总算舒了口气。手机适时响起,我战战兢兢看了号码,担心是部门经理打来说要开会,然而出乎意料,竟不是。那号码熟悉又陌生,像是早就记得,但一直不曾打过。刚想接,铃声竟断了。

“恋恋。”有人低沉地叫我。

“孟大哥?”我是不是因为太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他将手中的电话放入车内——原来,刚才打电话的是他!

“有事?”我支支吾吾。

“恋恋,我想了很久,想跟你谈谈。”他的眉心仍然忧郁,但嘴角努力微笑,亲切地走过来“你有没有空?可不可以请半天假?”

“我”我抱着手上的文件犹豫。

“她没空!”一个巨大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向我们砸来。

冷亦凡正吊着他的不知是第几号的床伴站在不远处。不,应该是他的床伴正在努力地吊着他,而他奋力地摆脱玉臂的纠缠,跨着机械的步伐逼近。

“她没空!”冷亦凡又重复一遍。

“恋恋,这位是”孟大哥迷惑地看着我。

我尴尬地解释“我们的总经理冷亦凡先生。”

“你好,”孟大哥伸出手“我是苏恋恋的朋友。”

“酒醒了?”冷亦凡冷笑“想起恋恋了?”

孟大哥满脸诧异。“嗯?”

冷亦凡转向我道:“苏小姐,现在是上班时间,什么时候我的公司这样开放,允许员工在上班时间谈情说爱了?”

“因为有总经理以身作则,所以我们做下属的纷纷仿效。”看了一眼靠在bw旁的妖艳女子,我顿时无名火起,大声回敬他。

“我是去谈生意!”他辩驳。

“我是去送合同!”我一把拉过孟大哥的手,转身就走,补充一句“如果经理不满意,我可以辞职,反正这个副经理不是人当的,连个秘书都舍不得派给我!”

我不知道身后的冷亦凡是否像人们传说的那样脸色发白,眼睛发绿,但他确实骂了一声,骂得很粗俗,也很清晰。而他的伴侣正用高跟鞋尖跟轻踢车门,唤他快走。

谢天谢地,他没有再跟上来。

孟大哥发动引擎,侧脸关怀地问:“恋恋,你眼睛红红的,为什么事难过?是不是怕丢了工作?”

哼,丢工作?丢了更好!免得成天跟冷亦凡唇枪舌战,损害我智商过人、要留着造福社会的脑细胞。

“孟大哥,”我极力平复情绪“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前面有家咖啡屋,我们坐下来再说吧。”他的样子很严肃,看起来要谈的定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咖啡屋很静,这个时候一般没多少客人,方便机密的谈话。

我和孟大哥默默无言地相刘坐了良久。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此时的我,被冷亦凡气得心有余悸,也没兴致逗他说话。所以,周围只有汤匙偶尔碰撞瓷杯发出的清亮响声,还有咖啡的浓香在午后的空气中飘散。

如果换了冷亦凡那个家伙坐在对面,他一定滔滔不绝,不设法把你的耳膜吵破不甘休,唉,灾难呀。我不由想到他手舞足蹈时的模样,噗哧地笑了出来。

“恋恋,在想什么?那么开心?”孟大哥一脸好奇。

开心,一想起那个家伙我就痛苦,哪里会开心?孟大哥真是太老实了,被我明褒暗贬的表情给骗了。

“孟大哥,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如果你那我们改天再聊好吗?有份合同我得送到客户那里去。”

看他难以启齿的模样,我真不忍心。虽然难得有一个下午跟他待在一起,而且这样的下午、这样的阳光、咖啡和隐隐飘来的音乐,又是我多年梦想的。

“恋恋,”他终于开口“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顿时明白他所指的,羞怯地回答“你醉倒在我家门口,所以,我送你回去了。”

“我就知道是你!”他敲了一记桌子,汤匙在盘中跳动了一下“我记得那天醉倒前是走到你家门口,可醒来后却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地毯上,还有人给我盖上薄被,垫了枕头。我猜就是你!”

他记得那天的事?那他还记不记他我的股不自觉地红了。

“为什么不猜是我姐姐?”

“安安和惜惜?”他摇头“不,我知道她们一向不喜欢我,所以只有你。”

“也许是诗韵姐。”

“那更不可能。”孟大哥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明显的痛楚“恋恋,我跟她已经分手了,她再也不会回来找我了。虽然我”

话语打住,我知道他是想说——虽然我很希望那天晚上送我回家的是她。

“恋恋,”他欲言又止“那天晚上,我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没有!”我瞪大眼睛。

“别骗我,虽然喝醉了,但我记得我吻了一个人。除了你,还会是谁?”

“只是一个吻嘛,”我低头“谈不上欺负。”

“我会负责的,”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天动地“恋恋,跟我交往好不好?”

“啊?”我惊奇地看着他“孟孟大哥,你你在说什么呀?”

“我很清醒,”他隔着桌子握住我的手“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原来,他早看出来了。

“虽然我曾经有过女朋友,但我会好好对你。恋恋,答应我,可以吗?我是想了很久才决定向你开口的,很认真,不是儿戏。”

我明白他说的话,他做事一向很认真,不会像冷亦凡那家伙成天乱开玩笑。如果跟他交往,将来嫁给他,就可以过我向往的生活了——养两个孩子,种满院子的花,再养条雪白的长毛狗。我可以系上橘红的格子围裙,在厨房里搅拌水果沙拉,回头对着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他抛去一个明媚的微笑,五月的阳光洒在窗前的绿叶上,一切宁静而温馨。

如果嫁了冷亦凡,哼,那就没好日子过了。那家伙花心且没责任感又脾气暴躁,整天看他跟那伙情妇眉来眼去、电话传情就够我受的了,说不定哪天顶撞他两句,他还会跳起来打我!

再说他那个家族财大气粗,入了他家门,还不成了旧电影里受欺压的小媳妇?等待我的将是看长辈脸色、独守空房、被小妾陷害、在祖先灵前罚跪、服砒霜、用白绫上吊等一系列悲惨的命运!

咦,怪了,我扯到冷亦凡身上去做什么?那家伙一辈子也不会跟我交往,我犯得着杞人忧天吗?此刻,我苦恋多年的男人终于握住了我的手,我竟拐弯抹角联想到毫不相干的外人!看来,我这人一高兴,就有些犯傻。

“恋恋,答应我,好不好?”孟大哥又在央求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疯子才会拒绝。

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是我现在惟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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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丫头,尝尝爷爷研制的新产品。”冷老太爷笑眯咪地把一碟包子端到我面前。

新产品?哪里新?还不就是包子!这一个月来,我简直成了实验品,老太爷兴致一发,各式包子就飞到我面前,叉烧包、豆沙包、小笼包、水晶包名曰“明记祖传”其实跟任何一间路边摊上的口味没什么区别。

“多吃点,苏丫头,你好久没来了,错过了爷爷好多手艺。”冷老太爷又老太爷又说。

好久?不过一个星期而已。要不是他那个可恶的孙子故意扔一大堆工作给我,害得我天天加班,早上起不了床,说不定本姑娘还是会继续发挥舍己为人的精神,到这间小店冒充包子的热中者。

现在是晚上九点,正跟孟大哥手牵手在街边漫步、讨论该看哪一部电影的我,忽然接到冷老太爷的电话,说是刚刚研究出一种顶级好吃的包子,强迫我抛下一切儿女私情,以最快的速度奔赴明记品尝绝世美味。

无奈地看了看孟大哥,跟他讲述了老头孤独凄凉的晚年,他笑了笑,理解地回家去了,而我,便披星戴月地赶到了这间野店。

客人们早已离去——或许本来就没有多少,冷老太爷开这间店纯属玩票性质,随意看见哪个顾客顺眼就给人家免费,若是遇到哪天心情舒畅,索性挂上“全部五折”的招牌,即使生意再好,这样的搞法也迟早关门大吉。

偏偏这年头爱吃中国包子的人不多,眼见满街肯德基、麦当劳外加各式西式饼屋,真怀疑这间店从开张起就没进过账。

冷老太爷毫不介意,整天笑得像个圣诞公公别的富豪玩古董、玩女人,他玩包子店,反正原理相同——都是钱多了没处花胡乱砸嘛!说不定别人还会赞他玩出了新意呢。

“冷爷爷,您准备的食物好像多了点,我吃不了这么多。”看着包子像洪水那样涌上桌子,我不禁胆怯,慌忙提醒那个被兴奋冲昏头的老人。

“谁说是给你一个吃的?”他小气地回答“还有人要来。”

“还有人?”真是可怜呀,没想到除了我,还有人得忍受这种痛苦。这位难友是谁?

“爷爷!”一人冲了进来,步履匆匆。

哈,难友来也!只是看到他那张脸比吃完整桌的包子还要令我痛苦——是冷亦凡那头阴魂不散的猪!

“冷爷爷,我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先走了。”站起来刚想溜,却被一根枯枝挡住去路。

“苏丫头,小凡说你们吵翻了,我还不信,现在正好有机会让我证实他在造谣,你怎么能走呢?”冷老太爷伸着手说。

小凡?他是在说冷亦凡吗?这个高大蛮横的家伙竟被叫得如此可爱,真让我忍俊不禁。

“笑了,笑了!”冷老太爷大力鼓掌,目光一瞥“小凡,我说过你在造谣吧?苏丫头哪有生气?”

本以为冷亦凡又要嘲讽我两句,没想到他竟换了谦谦君子的姿态,温和的目光从左上方斜射下来,低声问:“还生气吗?”

我愣怔,默默地摇头,看他挨着我坐下。

“还有一样新产品,我去端出来。”冷老太爷飞快地消失。

“哇,爷爷返老还童了,跑得这样快!”冷亦凡笑道。

我也被逗笑了。

“下午那个,是琳儿,她到公司来找我,我跟她爸爸又正好约了谈生意,”他小心翼翼地解释“所以只好载她一起去。”

这家伙他用得着费劲说明吗?琳儿——哼,叫得挺亲热,跟他是什么关系,我不想知道,也轮不到我来操心。

“真的,不骗你,”他看我不说话,似乎着急了。

“就算是骗我,也没什么。”我礼貌地回答“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本来就没有资格过问总经理的朋友,”

“你这么说,就是还在气我!”他大声喧哗。“怎么了怎么了?”冷老太爷端着一碟包子神出鬼没“匡当”一声,碟子隔在我和冷亦凡争执的空间,把那家伙的喧哗压下去。“趁热吃,趁热吃,”他捂了捂耳垂“唉,快烫死我老人家了!”

我服从地动了筷子,冷亦凡也不好再吵嚷,学着我低下头。

一时间,四下再无人语。

“苏丫头!”冷老太爷忽然半眯着眼睛,直盯着我的手腕“你腕上戴的是什么?”

“什么?”我看看因吃包子而卷起袖子的手腕,笑道“一只镯子罢了。”

提到这只镯子,我就生气,本来好好的洋装,却要配上这种古董玉镯,全拜我那两个姐姐所赐。自从冷亦凡请我吃了顿晚饭后,姐姐们就下令要我冒充家道中落的名门闺秀,以便在身份上配得起冷大少。既是名门闺秀,即使落难,也该有一两件像样的首饰,可惜把我家翻个底朝天,也抖不出半微粒金刚钻。

幸亏二姐记性好,不知从哪个角落寻得祖母生前最偏爱的一只雪花玉镯子,据说这镯子依照祖母遗嘱本是要陪葬的,但贪心的家人怀疑它价值连城,便自作主张留了下来,让其继续生存在阳光下。

这也许是我家唯一值钱的东西,姐姐们割爱,把它硬套在我的手上,无奈我的手掌过大,事后无论涂多少块肥皂,它也滑不出来了。唉,可怜的我只好整天戴着它,面对同事们嘲笑的目光。

“那片雪花底下,是不是有一道十字状的疤印?”

冷老太爷指着镯子,而色凝重。

咦?这个我倒没在意。翻转过来,对着灯光一瞧——果然有!老爷爷更是太神奇了!玩古董都玩到这种地步了?

“爷爷,这难道是什么历史上出名的古玉?”冷亦凡这家伙也在凄热闹。

“不,不是什么古玉,也不出名,甚至不值什么钱”冷老太爷指尖有些微颤“想不到,她竟戴了那么久还留给了孙女。”

她?指谁?我迷茫地抬起眼睛。

冷老太爷看出我的疑惑,涩涩地笑着说:“苏丫头,你的奶奶叫林素琴,我没说错吧?”

“啊?”我惊得站起来“冷爷爷,您怎么知道?”

“她原是上诲人,家里开饮食店的,后来嫁给你爷爷苏康安,对吗?”

“对对,”我连连点头“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后来他们也离开了上诲。冷爷爷,您是他们的朋友?”

“我是你奶奶的朋友,年轻时在她家包子店里做过伙计。苏丫头,那天一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跟她很像,唔爷爷还派人打听了一下,证实我猜得没错,你就是素琴的孙女,还有两个姐姐,叫安安和惜惜,对吧?”

“爷爷,”冷亦凡皱眉“你怎么可以随便派人调查人家呢?”

冷老太爷横他一眼“苏丫头是素琴的孙女,我派人调查她是为了照顾她们姐妹,有错吗?用得着你小子来教训!”

照顾我们?难怪冷老太爷对我特别好,时常送我包子不说,最近还有一群完全免费的清洁工、花匠、汽车修理工,每到星期天就来敲我家的门,说是市政府景新定点试行社会福利政策,抚助鳏寡孤独,骗得姐姐们大乐三天;还有,前阵子听说某财团想收购我家周围那块地皮,引起邻居们一阵恐慌,谁知没过多久,又听说这计划无缘无故流产了,难道,这全是冷爷爷的暗中照顾?

只是,就算我们是他旧东家小姐的孙女,也没道理对我们这样好呀。

“苏丫头,跟爷爷说说你奶奶,她生前过得好吗?”一句话打断我的无限猜疑。

“也投什么好不好的,”我回答“爷爷死得早,奶奶晚年很孤独,她常常坐在窗边发呆。有时候心情好,也会跟我们讲讲她年轻时的事。”

“她年轻时的事?都讲了些什么?”冷老太爷似乎很感兴趣。

“嘿,也就是自吹自擂的,说什么她年轻时可漂亮了,到自家开的店里走动的时候,伙计们都看着她发傻。”我笑。

“那倒是真的,”冷老太爷点头,无限遐想地说“她那时喜欢穿一件淡黄色旗袍,袖子上绣有几朵菊花,走起路采飘飘娟朔的,真的很漂亮。至少,我看到她的时候,就会发傻。”

“爷爷,”冷亦凡不耐烦地开口“你直截了当地说你当时暗恋人家,不就得了?”

“哪里是暗恋!”冷老太爷气恼,再次指了指我手上的镯子“我连订情信物都送了,要不是打仗,我被拉去充军,说不定苏丫头还是我的孙女呢。”

“不充军你也娶不到,人家是千金小姐,你一个伙计算什么?”冷亦凡向我使了使眼色“恋恋,我说得对吧?”

我但笑不语,只听这爷孙俩没完没了的争论。

“谁说我娶不到!”冷老太爷大怒“当时林老爷好赏识我,说好要让我入赘的!看看,素琴还送了我照片,从前,送了照片就表示订了亲。”

昏黄的相片从老爷爷的口袋里落到我的手中。上海的春天,弄堂口站着一个衣袂微拂的女孩,由于年代久远,看不清她的五官,但那充满爱情的微笑却显而易见,浮在脸上,被岁月的尘埃封蒙。不知谁家的窗子,吊下一串绿色藤蔓,在她的身后,永远新鲜。

“我们那一辈的人,总有很多遗憾。”冷老太爷感慨地说。

也许,因为遗憾,他才开了这间小店,坐在店里的时候,让他可以好好地回忆当年。

那天晚上,我说着奶奶晚年的小事,冷老太爷说着他和奶奶年轻时的小事,夜深了,包子店才熄灯。

冷亦凡送我回家,像是被旧年的爱情感动了,他的神情特别温柔。

“恋恋,”要下车时,他猛然抓住我的手“我们交往好吗?你是第一个我初次见面就想交往的女孩。”

时间像水滴,粒粒落在我们身边,一滴、两滴,我良久才开口“不行,亦凡,已经晚了。”

同一天内,竟有两个男人提出跟我交往。如果只有一个,如果没有这么迟,那该有多好!

“为什么?”他愕然。

“因为今天中午,我才答应了另一个男人。”我背着身,不看他的表情。

“就是上次喝醉酒的那个小子?”他强迫我面对他的眼睛“你确定自己真的爱他?”

炽热的吻骤然落在我唇间,火般吮吸,激起一串难言的心颤。

“我很爱他。”推开这会令人沉沦的吻,我在尚有理智之前找回自己的话语“从十岁起,我就爱他,已经很久很久了。”

说这话时,我努力看他的眼睛,证明自己不是在撒谎。

不知道他相信了没有。我们对望良久,两人的眼中都是晶亮晶亮的冰粒,一融即化。我很小心地克制着。

“下车!”他重撞一下方向盘。

我一时没有反应。

“听见了没有!我叫你快走——”他的声音像一只被刺伤的野兽。

我只好离开。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拒绝过他,他才会如此吧,并不是因为爱情。

快速奔回自己的房间,在黑暗里待了半晌,眼中的冰粒化了,湿透我双颊。刚才,当我说“已经晚了”时,他可知道我不比他好受多少,甚至,比他更伤心。

冷爷爷说,他们那辈人总有很多遗憾,其实,遗憾,在任何时候,都是存在的。

轻掀窗帘,竟发现冷亦凡的车仍停在原地。一束路灯照在他车头的窗上,在黑夜里,我可以看到那扇反射发亮的孤独玻璃,不知玻璃背后的脸,是怎样的表情!

车子停了一夜,天明时分,我才听到它离去的声音。

我们不相爱,所以结婚吧。

“什么!你要辞职?”两个姐姐瞪着眼睛,仿佛我的言语是一枚炸弹。

我沉着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决心。

“恋恋,你要考虑清楚呀!”大姐说“天建可是跨国大公司,你又撞彩当上了副经理,到别的地方可没么好运了。”

二姐也情急地劝“就算你不愿跟冷亦凡在一起也用不着辞职呀,钱包和你又没有深仇大很,何苦!再说,他是总经理,高高在上,我不相信你一个小小部门的小小氨经理能天天碰到他。所以,躲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你拒绝了他,他为难你?”

不,他没有为难我。没有再对我冷嘲热讽,也没有再当众绐我难堪,他对我友好极了,还派了专用秘书给我,就像对所有普通的下属那样友好——这也许才是我真正想辞职的原因吧。一个前天晚上才提出跟你交往、吻了你、扰乱你心湖的人,忽然形同陌路,仿佛一切不曾发生,你能受得了吗?也许我这人见识不!”不善交际,所以无法裁着面具;也许我这人比较贪心,十恶不赦,所以仍然希望他像从前那样同我嘻嘻哈哈,甚至故意欺负我,而不是对我视而不见——总之,我就是没有办法,除了辞职,永远离开他的视野。

“是不是为了孟希阳?”大姐自以为了解了实情“恋恋呀,你叫姐姐说什么好呢?找男人起码要有三个条件——要嘛他很有钱,要嘛他很爱你,要嘛他很幽默、能逗你乐。这个孟希阳,别说三个条件,就连半个条件也没有,真搞不懂你跟他在一起做什么?”

上帝,长篇大论又来了!自从那天同孟大哥手牵手被两个姐姐撞互之后,我耳边每天都是这些爱情理论。

不听,不听,我抓起包包,捂住耳朵奔出门,把两个姐姐的叫唤抛在身后。

幸好还有孟大哥,他那里永远是安静的,我可以待在那里,不理会公司,不理会姐姐,不理会冷亦凡。嘿,冷亦凡,他才不用我来理会呢,我算什么,这会儿,他一定搂着哪个艳妞,连我是谁都快记不起来了。

很快,我就要离开公司,很快,我跟他不再有关系了,永远。

永远?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个词,我就莫名地心酸。就这样,永远和他成为陌生人了吗?连普通朋友都不能做吗?

手中握着钥匙,一边任思绪胡乱飘游,一边走到了孟大哥家。

钥匙是那天孟大哥交给我的。当时激起我心中好一阵甜蜜——有了钥匙,是否代表我和孟大哥的关系已经固定?那种让人心安的关系,就像妻子的头衔,就像一种淡然的微笑。幸福大概就是如此吧。

客厅里一片漆黑,我点亮一座小台灯,坐在沙发上等孟大哥回来。边抱着靠枕,边翻报纸圈几个招聘广告,孟大哥回来后,一定会给我一个温暖的吻,吻在面颊上。他会心平气和地听我讲述换工作的想法,轻抚我的头发,给我支持和鼓励。他会到厨房煮一碗泡面,端到我面前

想着想着,脸上露出微笑。我要的,不过是这些而已,不多,不是吗?

大概是笑着睡着的,睡在沙发上,因为太累,我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天已露白,孟家大厅仍然宁静,座钟在晃动,靠枕和报纸滑至地面——孟大哥呢?难道,他整夜未归?

揉揉脖子,禁止自己胡思乱想,孟大哥是老实人,我不该担心——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是对他的侮辱。轻快地哼出歌,打扫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早餐要准备双份吧?一会儿孟大哥回来,会饿的。他一定是在公司加班,而且累了。

开门声响起,熟悉的步子跨了进来。

“孟大哥——”我迎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恋恋?”他看到我,似乎有些吃惊还有一丝隐隐的恐慌,哈,一定是我看错了。

“加班吗?好辛苦喔,你们老板也太坏了吧?有没有给你加班费?”我一连串地问。

“唔是啊。”他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煮了早餐,一起吃好不好?”我脸上露出晨光般的笑容。

“恋恋,”他不看我的眼睛,只俯下头吻了吻我前额,拥我入怀“对不起,让你等我。”

瞧,这就是我的孟大哥,温柔体贴,我选对人了,对吧?

“我做的是三明治。”享受完他的怀抱,我蹦进厨房,端出我的杰作。

“对不起,我吃过了。”他没有接我递过的盘子。

“吃过了?”我一愣,随即马上大笑“吃过了就吃过了嘛,用得着说对不起这么严重吗?正好,我今天早上不知为什么饿得很,想吃双份。”

我的孟大哥有个毛病——太有礼貌了,有时弄得我都不好意思。

抓过两块三明治,左手右手同时大嚼,真是好饿。

“别吃了,恋恋,”孟大哥忽然露出不忍的眼神,倒过一杯水“吃不了就不要硬撑,来,喝了它,慢一点,慢一点待会儿我送你上班。”

端着水杯饮得一滴不剩。“孟大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天建那份工作好像不太适合我,所以我想另找一份,你说好不好?”

“啊?”他像是没听懂,惭愧地回答“对不起,恋恋,我刚才有点出神,你再说一次,好吗?”

“喔,没听见就算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走吧。”我无奈地笑笑。

他定是在思考公司的事,我还是不要让他分心的好。

“恋恋,”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真是对不起。”

“孟大哥,”我盯着他严肃的眼睛“求你一件事——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好吗?”

他低头无语,并不回答。

--

这是令我不安的一天,不知什么原因,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也许是因为孟大哥今晨奇怪的态度,他像电视上那些做过亏心事的男人——虽然明知他不是那种人,但我仍然多心,唉,恋爱中的女人大概都是多心的吧。

下班时,孟大哥没有来接我。也对,男人忙起来,哪有空接女人?我自嘲地笑笑,站在站牌下等公车。

繁杂的声响中似乎有人叫我,一个女人的声音,明晰而熟悉。

“恋恋——”

然后,我看见一辆白色的豪华房车停在我面前,一个衣着考究的丽人推开车门,朝我招手。

她是谁?我好像不认识穿戴如此华丽,又如此亲切地唤我昵称的女子。

“恋恋,不认识我了?”她笑“我是诗韵呀。”

“诗韵姐!”我吃惊“你你变得好漂亮!”

“我的生活有了些变化,”她点点头“恋恋,上车吧,我送你一程。”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吧?”我恍然大悟,顿时感到危机四伏。上帝,不要,不要让我猜中!

“我是特地来请你把这个还给希阳的。”为我关上车门,她掏出一支钢笔,笑着说“他昨晚留在我那儿忘记带走了。你知道,希阳很喜欢这支笔,总说没有它就无法工作,这还是那年我去法国买给他的礼物呢。”

“他昨晚在你那儿?”我脱口而出,顿了顿,又问“一整夜?”

上帝,难道我真的猜中了?不会的,我从来就很笨,小时候考试总猜不到题目,最近又常常估不准股市行情,所以,我一定是情错了。

“没错,”她却肯定地回答“他昨晚是在我那儿,一整夜。”

“在你那儿?做什么?”我傻笑。

她也笑,因为我太傻。“你说我们在做什么呢?恋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不会以为我们在喝茶聊天吧?”

我愣愣地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的语言——如果,我真的听不懂,那该有多好。

“恋恋,我求求你,让希阳回到我身边吧。”她忽然握住我的手,最近很多人喜欢忽然握住我的手,表情各异,有请求,有愧疚。孟大哥今晨做这一动作时,是愧疚吗?

“既然想回来,当初为什么要走?”我听见自己冷冰冰的声音。

“因为我有苦衷。”她低着头。

名车,华衣,还有缠在她脖子上那条白金镶钻的链子,我想我明白了她的苦衷。就像所有负心女人的故事中所讲述的——她为了这些离开,得到了这些后,又想回来。

“我帮不了你,诗韵姐,”我甩开她的手“你能不能回来,只有孟大哥能决定。”

“如果他已经答应了呢?”她急切地问。

“那就叫他亲口对我说。”我推开她的车门,回头笑笑“只有那样,我才会甘心退出。”

下雨了吗?天灰灰的,空气潮湿阴凉,我一直走到孟大哥公司的门口,呆呆地等他。鞋子有些磨脚,大概是走了太多路的缘故,似乎还破了一层皮,但我并不感到痛。

办公室的灯盏盏灭了,路边的霓虹片片亮起,我终于看到他走了出来,神情很憔悴,不知是公事繁忙,还是为情所困?

我笑着走上去,他看到我,定住了。

“怎么了!”他轻柔地抚了抚我的发“一个人站在这里淋雨。”

原来真的下雨了,心外的雨和心内的雨,同时在下。

“孟大哥,”我半晌才开口“诗韵姐来找过我,要我代她还你这个。”

递上那支据说他不能离身的钢笔——另一个她那年送的礼物。

“喔,”他尴尬地插笔入怀。

“诗韵姐还说,你昨晚在她那儿你已经答应让她回来。”我看着他,在他脸上寻找答案“她说的是真的吗?孟大哥。”

没有回答。男人该说话的时候总不说话。

“我送你回家,恋恋,不然你会感冒的。”等了半天,我却只得到这样一个句子。

他不回答,是否代表我还有希望?也许,是我多想了,我的孟大哥仍然是我的。

一路上默默无语。车开到我家门口时,他只说了一句“恋恋,好好休息”便离去。

我步入房间,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提出分手,不是吗?

留着期待,总是好的。

电话钤在沉思中猛然响了,吓醒发傻的我。

“喂?”大概是两个姐姐,方才没看见她们,又到哪家打牌去了吧?

“恋恋,是我。”

心一惊,话筒有些颤抖,听到这声音,我的不祥预感恐怕真的要实现了——那是孟大哥,刚分手两分钟,他就打电话过来,只说明一件事:他有难以启齿的话不好当面告诉我,只能打电话说。

“嗯,我在听。”无论怎样的答案,我都得听。

“恋恋,对不起。”他又在说对不起,尽管我求过他不要过他不要再说对不起,但他还是说了,因为他不得不说吧。

“我我想了很久,发现我还是报喜欢诗韵。

泪水再也忍不住,滴在话筒上。我的胸口像堵着巨大的棉花,直堵到咽喉,让我哽咽。

“恋恋,我真的很抱歉”

“孟大哥,”酸楚的声音似从我心里发出“我不要你抱歉,我只要你爱我。”

电话线那头在沉默,然后,过了好久“咔嚓”一声,挂上了。

他竟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就,挂,了,

也许,他再也找不到拒绝的方式,只好如此无声地了断。

我不怪他——把话筒狠狠摔到墙角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我不能怪他。

因为,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爱情。就像我选择了他,拒绝了冷亦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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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的,像是热睡了一百年。但我不是睡美人,没有人亲吻,是我自己醒来的。

“醒了,醒了!”听到狂热的欢呼。一张脸凑到我眼前,由于过近而庞大变形——怎么看上去有点像冷亦凡那家伙?

我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这阴魂不散的家伙竟追入我的梦中来了。过分!

“首先声明,我不是私闯民宅喔,是令姐替我开的大门并且亲自带我上来的”

那家伙怎么在梦里还这么多话?唉,扛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一定奇怪我来此有何贵干吧?”他独自聒噪“苏三小姐,你无故旷职一个多礼拜,本总经理决定开除你,现在正式下达通知。嘿嘿,吓到了吧?怪事,听到这样惊悚的消息还没把你吓醒呀!喂,你色迷迷地盯着本总经理瞧什么瞧?再瞧可有危险了,喂,快醒醒!你这家伙怎么搞的,像磕了药,眼神痪散”

我被解雇了,真的吗?也好,早就想辞职,现在正好可以偷懒不用打卡。失业和失恋竟然同时发生,蛮巧的嘛。

“苏三!”耳边又是一阵怒吼“你以为失个恋了不起,是不是!居然不理人了!告诉你,本少爷曾经失过好几次呢,喏,就在上个月,还被眼前的你当面拒绝了呢,我都没寻死寻活的,你敢超过我试试看!”

这家伙在鬼扯什么?我哪有寻死寻活,只不过多吃了两颗安眠药,昏睡了几天而已,他就在造谣,还叫我“苏三”唱大戏吗?真难听。

“醒醒,醒醒!”软得似无骨的身体被铁臂拎起“劈劈劈”的巴掌落在我双颊上,刺冷冰袋直敷脸上的热辣。

“呃”我骤然回魂,错愕地打量四周。

这还是我的房间,摆设照旧,只是多了一物——冷亦凡那头猪!

原来,竟不是梦。

“亦凡。”我犹豫地叫他。

“懂得叫我,一定没事了。”他惊喜地扣住我的腰,与我前额相抵,不断摩挲,像对待一只溺爱的布娃娃“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把你两个姐姐吓昏了?一进门,就看到你像具尸体倒在这里,安眠药撒了满床,要不是本公子学过几手急救措施,不等救护车来你就一命呜呼了。快谢我,快谢我!”

这家伙,也太夸张了吧?老姐们什么场面没见过,会吓晕?一定又是借此制造钓金龟婿的契机。这小子居然上当了。

“嗯,这身体是好了,但好像还没还魂。”冷亦凡见我没有反应,自说自话“看来本公子要仿效睡美人的王子,把你吻醒才行。”

“不要!”我猛然跳起来。

“嘿嘿,”他嘻皮笑脸“这招果然有效!”

“亦凡,我没事了。真的。”我畏惧地看着他。

“真的没事了吗?确实没事了吗?来来来,本公子胸怀宽!”最擅长安慰失恋女性,想哭尽管靠过来,到时候只要赔我衣服清洗费就行了。很合算的,快快快!”他拍着胸口,大力引诱我。

我迷惑的凝着双眸“你怎么知道的?”

“苏三喔,不,苏大美女失恋之事旱就不径而走,传遍全城了。据消息,不少暗恋者已纷至沓来,均想趁苏大美女六神无主之时掳掠其芳心。区区在下正是这不计其数的暴徒之一,闻听此讯,立刻放下手头不知几千几万亿的大买卖,火速赶来了,就怕被别人占了先机!”

“一定是姐姐告诉你的,对不对?”

“呃苏大美女真是冰雪聪明。”

“亦凡,”我掀开被子,虚弱无力地移下床,”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喂,放着本英雄不用,独自挣扎,摆明不给而子嘛,”他急急上前扶住我“说吧,想求我抱你去哪里?浴室是吧?晤睡了这么多天,洗个澡是应该的,本英雄正好学过几手按摩术,到时可以”

“呸,”我红了脸“你就不能正经点吗?”

“到底要去哪?”他果然换了一本正经的面孔。

“去孟家,”瞳孔中浮现他的微微变色“他家的钥匙还在我这里,总是要还的,对吧?”

强壮的手臂稍一犹豫,最终还是挽着我走到林阴路上。

“怎么不走了?累了?”他忽然关切地问。

我摇头,停下步子,是因为被往事触动了。

“那一年,我就是在那里见到他,”指着前方倚着灌本的草坪“他随家人刚搬到这一区,把糖果分给邻居的小朋友,我记得,当时姐姐们都拿到了巧克力,轮到我却只剩下软糖。我讨厌吃软糖,差点哭起来。后来,他说,我用这个跟你换软糖,好不好?他就把自己的巧克力给了我。我发现他是个很漂亮的大哥哥,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大哥哥。会爱上他,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冷亦凡抚着我的背,柔声说:“像你这样的小娃娃,任何大哥哥都会愿意拿巧克力跟你换软糖的,没什么稀奇。”

“是没什么稀奇,”我浅笑“也许一开始我就会错了意,误认为他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所以,那时候,我才会每天放学后,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走,希望能遇见他;知道他喜欢晨运,我就放弃懒觉,五点半起床,假装跑步。

“有一次,他称赞我一条裙子,我就整个星期都穿着它,结果天气忽然转冷,害我感冒发烧了好一阵子。

到国外念书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他,拿着他的照片时时温习,虽然,那张照片是团体照,他站在人群中间,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透明的水珠再次情不自禁地滑落“你听这些,会觉得烦吗?我很蠢,是不是?”

“不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抚在我背上的掌似乎更温暖了“你忘了,我也恋爱过,所以了解这种心情。”

抛动手中的钥匙,任它发出清冷的声响,半晌才犹豫地开口“你说,这时候去他家,会不会遇上难堪的场面。”

“也许会哟,”冷亦凡笑道“说不定一开门,啊,你猛然发现有两条赤o的人影正忘情地拥抱得难舍难分。”

“所以”

“所以你想请本公子替你找个职业杀手,把你的情敌干掉?或者偷拍一些她不忠的黄色照片,离间他们?”

“嘿,”我被逗乐了“不必那么麻烦,你只要代我把钥匙还过去,就可以了,我在这棵树下等你。”

冷亦凡听话地去了,有人为他开了门。我躲在树后,不让他们瞧见我,也不让自己瞧见他们。

没过一会儿,冷亦凡便回到我身边,点点头,示意钥匙已经归还了。从此以后,我与孟家再无牵扯,

“场面难堪吗?”我终于忍不住问。

“还好,他们两个坐在客厅里,有穿衣服。”他说。

我沉默,沉默中忽然被一双大掌擒住脖子,逼迫着抬起头,

“恋恋,我们结婚吧。”冷亦凡那双清澈的跟睛直视着我。

“什么?”我的听力大概出了错。

“嫁给我。这个句子很复杂吗?怎么你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喂,小姐,我知道现在求婚有点草率,没有鲜花,也没有戒指,但明天补,总可以吧?明天运一大车玫瑰给你,再去买只十克拉的大钻戒,喜欢什么颜色,说吧!”

“可是”

“爷爷早就叫我娶你了。自从他知道你是那个什么素琴的孙女,就一直催我、逼我娶你。想必是年轻时没娶到你奶奶,竟要我这个做孙子的来补偿他的遗憾。如果我不从,他就会天天在我耳边唠叨,不把我逼疯不甘休,还有,还有,他还会取消我继承权喔。喂,小姐,你不希望你的救命恩人沦落街头当乞丐吧?”

这家伙又在鬼扯了。冷家高门大户,怎么容得我这种贫穷人家的女孩?我摇头,使劲的摇。“亦凡,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相配的。”

“怎么不配!”他大叫“对,我知道了,你歧视富人!”

“我歧视富人?”真被这家伙折腾得哭笑不得。

“喂喂,”他又甜腻腻地贴近我的面颊“小姐,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人人平等,拜托你给我们这些富人一个机会,一视同仁好不好?否则真的太不公平了!”

天,他在说什么?我头昏了。

“亦凡,”缓了缓神,我正视他“如果,你爷爷不同意你娶我,你还会跟我结婚吗?”

“不会。”他很坦白。

“如果你从前的恋人回来找你,就是送你手表的那一个,你还会跟我结婚吗?”

“不会。”他答得很迅速。

这家伙,也太坦白了吧?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笑“你的假设都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们可以结婚。”

“有很大的关系,”我认真的凝视他“这说明,你不爱找。没有爱,能结婚吗?”

“啊,原来是这样“他点头,仍笑“恋恋,就是因为我们不相爱,才要结婚呀。”

不相爱,所以结婚?什么逻辑?!

“你想想,”他细心地解释“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别人,我也知道你的心里有那个姓孟的小子,这很公平,对不对?不像有些夫妻,因为爱得不平均,所以天天吃醋、吵架。我们呢?只会和平共处。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有一天,你的孟大哥反悔了,想回来找你,我也可以放手让你跟他走,不会为难、纠缠你,对吧?”

我简直被他的理论搞翻了,想不出一个句子来反驳。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许了!现在准新郎要吻准新娘啦,当心哟!”冷不防,一个吻落了下来,辗转反侧,深入人心。

他的胸膛温暖厚实,很适合依靠。今夜,我打算在那里好好哭一场。

姐姐说,找男人起码要有三个条件——要么他很有钱,要么他很爱你,要么他能逗你乐。冷亦凡三个条件具备,是否是我该嫁的人?

原来很多事,我都不知道。

世界上最最稀里糊涂的新娘大概就数我了。刚刚才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神经麻木,马上又莫名其妙地披着白纱站在冷亦凡的身旁。一时间,我成为报上的风云人物,大小记者不约而同地对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产生极大兴趣。

有人说,冷亦凡受了我的逼迫,奉子成婚;有人说,因我是炒股天才,被冷老太爷钦点,才能荣登冷家长媳之位;还有人不知从哪里挖出我与孟大哥那不足月的短暂恋爱史,指桑骂槐地说我是见异思迁、贪幕荣华的负心女子——每天看着这些报导,真真要笑破我的肚皮!

我不知道别人结婚是什么感觉,总之我感到呃,快累趴了。尽管亦凡一再解释他已尽全力精简了来宾数量,但我仍觉得似乎全世界的人都来参加了我的婚礼。白纱又长又热、彩妆敷了一层又一层让我皮肤难以呼吸、主婚人唠唠叨叨好不心烦、鲜花丛丛密密香得差点害我鼻子过敏再加上亲友们千篇一律的祝福、记者们见个不停的闪光灯和我脸上笑至快僵硬的肌肉,如果此刻有人问我平生遇到最可怕的遭遇是什么,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结婚!

但还有更恐怖的事——新婚之夜!

浴室的水哗哗地流着,卸妆棉在我脸上来来回回抹了十几次了,我的皮肤也已泡至泛白起皱,仍然没有勇气出去。最后,索性坐在马桶盖上发呆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苹天呵,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恋恋!”门外响起冷亦凡的声音“你已经在里面洗了两个多小时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扯谎“妆太浓了,好难卸。亦凡,对不起,耽误你洗澡了。”

知道我在逃避什么了吗?一般人大概很难理解,婚都答应给了,难道还怕老公碰?但我就是这样的怪胎,只要一想到跟自己不太爱的人亲热,我就浑身打冷战——改天我会去看心理医生,但今天,好像来不及了。我只好躲进浴室,盼望天明,

“我已经洗过了,”丈夫在外面回答“用了客房的浴室。”

喔,这才想起,这房子大得很,浴室起码有八个,那这家伙还那么着急地敲门做什么?

“恋恋,”他叹了一口气“快出来吧,不用害怕,我不会为难你的。”

他什么意思?是不是缓兵之计?一等我出去说不定他就像大灰狼扑过来,一口把我吃个精光,哼,冷亦凡这人,我太了解他了,

但,既然被他逮住了,那就出去吧。

“过来。”他已然半躺在床头,露出壮实好看的胸肌,咧着邪恶的嘴笑。

“做什么?”我往后一缩。

“你的头发湿了,我想帮你擦干。”他举起一块毛巾,证明自己出于善意。

“喔。”老老实实走过去,做个听话的小学生,任他爱怜地把大毛巾覆盖在我的脑袋上,轻轻地上下磨擦。一股暖意瞬间漫及全身。

“舒服吗?嗯?”这家伙忽然用沙哑性感的声音问。

心弦猛地被挑逗了一下,我慌忙跳开,顾左右而言他“吴妈呢?李婶呢?玉姐呢?她们是不是都睡了?”

吴妈、李婶、玉姐这一串人都是老太爷指派给我们的佣人,据说个个熟练好用,为冷家服务的年份比冷亦凡的岁数还大。

“她们早就走了,下个月再回来报到。”冷亦凡笑道“喂,太太,你忘了,现在是我俩的蜜月期,你又坚持不肯出国旅游爷爷只好拨了这幢山间别墅,供我们单独享用,不让外人打扰。”

“什么?”我叫起来“你是说,这房子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

“对,一整个月都只剩我们两个人。”他悄悄搭上我的肩,低语“爷爷还说,就算我们光着身子在房子里乱跑都没关系。”

胡扯!冷爷爷德高望重,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定是冷亦几这个的家伙出口说白话却赖在别人头上。

“太太,我好困了。”他贴住我的面颊,火热的唇密密细细上下游走。

“呃亦凡,”我决定而对现实,便轻轻推开他,正视他的脸“我我有点不舒服,所以”

“不舒服?”他挑起眉,手指缓缓下移,移至我的心口“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这里?”

这家伙还蛮聪明的嘛。

“其实我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索性挑明吧,反正他已猜到。

他凝重地与我面对面,目光深邃悠长,似乎已直看到我思维的核心。一丝类似于隐痛的东西浮上了他的眼睛,一抽、一抽,默默的牵扯到我的心。

“但是,亦凡,你可以吻我,”我不忍他脸上的表情,故作轻松地道“我好喜欢你吻我。真的。”

“不,我不可以吻你,”他漠然地拒绝,看我失望难堪的模样,忽而又粲然地微笑“因为如果我吻了你,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

“那怎么办?”我愣愣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利落地一把抱起我,放至柔软的被褥上,绕过一只手搂住我的腰,俯在我耳边低喃“睡吧,好好睡。”

我呆住,然后乖乖闭上眼睛他这样做,是否表示已经谅解了我?

那么,明天呢?后天呢?难道他每天可以容忍我这样为所欲为?听说男人一再隐忍,会伤身。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分?

但我折腾了一天的确困了,不知不觉,便在他的怀中放心大胆地睡去。

然而这一夜似乎存心不让人好过。

半夜里,横在我腰间的手臂不见了,床边一具翻滚的身躯突地将我吵醒。

“亦凡,你做什么?”我吃惊地支起身,看着仿佛肚子痛的他。

“唔”他热汗潸潸,一个转侧伏趴在床上,像是要狠狠压住什么,

“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要不要打电话叫医生?”我着急地靠近他。

“别,别过来,”他仰脸给我一个安慰的微笑“我只是有点热。”

“那我去把冷气打开。”我起身寻找遥控器。

“你不是不习惯开着冷气睡觉吗?”他说“那样会害你感冒的。”

上次偶尔提起,没想到他记得这样清楚。

“可是你热呀。”我拂拂他湿源的头发。心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疼痛。

“这样吧,”他也爬起身,抱着一条毯子“我到客房睡,这对我们俩都好。”

话虽如此,但

“对不起。”我愧疚地说。曾经有一个人常常对我说“对不起”没想到,现在却轮到了我,轮到我对另一个男人说相同的话。这不是一个让人好受的词,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会好受。

“不要再讲这样的话。”他笑笑,推门而去,步子隐于走廊尽头的一间空房。

于是,新婚的下半夜,我久久不能成眠。

这之后的一个月,亦凡每天按时到公司上班,夜里很晚才回来,通常在我睡着之后。偶尔,我专门等他,他便托词公务繁忙,赖在书房里。

蜜月期过得这样古怪,能怨谁呢?罪魁祸首当然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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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们这段时间都躲在那幢山间别墅里,有没有遇见鬼?”

“啊?”

说话的是冷亦凡喜欢开玩笑的五姐,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恋恋,别理她,她是嫉妒你们能过那么清闲的两人世界,故意吓你的。”冷家正直的六姐说。

今天是老太爷八十大寿,虽然平时我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但这么特殊的日子,只得现身了。幸好冷家大宅只聚了自家人,例如这些从世界各地赶回来的姐姐们,没有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没有大惊小敝的记者,让我这只一直自惭形秽的麻雀好过了些。

“唔,还是你们聪明,想当年我结婚的时候,原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地逛遍欧洲,谁知道哪都有人跟踪拍照,讨厌死了!害得我好几年都不敢出门。”身为名设计师的冷三姐说。

“我更惨,结婚时照的都是老一辈人的规矩,什么三姑六婆送的首饰一律要当场戴上,弄得浑身奇土无比不算,还被压得手酸脖子痛,你说,惨不惨?”嫁入另一豪门的冷大姐抱怨道。

于是,冷家六个姐妹纷纷勾起沉痛的回忆,大力抨击婚姻。

“恋恋呀,我说亦凡也太疼你了吧!把你藏得这样好,结婚都那么久了,我只见过你两次。平时什么酒会慈善会的,你也该多出来走走才好,否则从巴黎运过来那些成箱成箱的礼服放着不穿,多可惜!让我们瞧瞧也好呀。”冷二姐抗议。

“就是就是,”五姐六姐同时开口“我们还想投资股票,需要你这个证券业的天才给点意见呢。”

呃不知为什么,虽然婚后每天都收到不少名目各异的请柬,但亦凡,但亦凡从不勉强我参加,有时,他宁可单独一个人去赴宴,背影楚楚可怜。大概,他知道我不太适应人多的场合吧。

“目录来也!”冷四姐抱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小册子,兴奋地分发“来来来,他们男人在那边谈生意,我们女人在这边看时装目录。”

“咦?这个月才发行的吗?有没有我喜欢的那个牌子?”冷三姐问。

“有有有,女士的目录都在这里咦,恋恋,你不先帮自己挑几套?这么着急看男士系列,嘿嘿,太为亦凡着想了吧?”

“唔我平时很少出门,柜子里的衣服还没穿遍呢。还是先帮亦凡挑吧,他应酬多。”我解释。其实,我是出于愧疚。

几个姐姐马上相互丢过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啧啧地称赞我贤慧,并用半嘲讽半嫉妒的语气夸奖起我和亦凡的感情来,弄得我更是惭愧。

“唉,感觉这个牌子的设计师有点江郎才尽。”三姐翻了翻,就打起呵欠来。

“是呀,”五姐接口道“有时光看目录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拍得好,穿上身效果不一定好。我宁可在兴致突发的时候直飞巴黎,亲身试。恋恋,你挑中了哪些款式?”

“我觉得这几款运动休闲装都不错,亦凡好动,一定会喜欢的。”我指了指页面。

六张脸凑过来,瞧了瞧,瞬间刺耳地疾呼“啊!这是有弹力的!恋恋,你有没有摘错!”

“就是因为有弹力才好活动呀。”我被她们的惊呼吓得莫名其妙。

众人看着冷三姐,这位设计师只好现身说法“唉,恋恋,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弹力布料都是加了弹性纤维的。”

“嗯,知道呀。”加了弹性纤维又怎么了?

“可是我们家小凡没法穿化学纤维的东西,只要一碰,他的皮肤就发痒过敏,从小到大他都是穿纯天然质地的。虽然这些休闲装也有百分之八十的棉纤,但只要掺了一点点化纤,小凡都不能穿。”

“是吗?”我尴尬地笑笑。这家伙怎么从来也没提过?上次在百货公司,我也有买弹力内衣给他呀,但他一声不吭就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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