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她名叫樱桃,爱穿红色衣裳,衬上甜甜的笑颜,活似一颗发亮的樱桃。但今儿,她却只能穿绿衣。因为,今儿是她家小姐出阁的日子——红色,只能被新娘子一人霸占。

樱桃的目光掠过新娘的霞帔,看向他。

他有一个温柔的名字,万利未流云。像个侠士,又像个书生。但他却是王,煜国的西阎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尊贵人物。他对她而言,的确是一朵触摸不到的云。

新婚之喜使他本已俊美之极的脸上凭添一份光彩,熠熠的神采让全场宾客震惊。人们说,王很久没笑了,此刻的笑,表示他一定很喜爱眼前的新娘,能够得到王如此的喜爱,她将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

人们没有说错。他对小姐的喜爱,她这个贴身婢女再清楚不过了。

于是,尚书府的罗兰小姐成为了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在女人们嫉羡的目光中,珠环翠绕,踏着红地毯,走向她的大君。

扶着罗兰小姐,她的手有些颤抖,微微的,不为人知。一步三摇的环佩,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在她听来,有些刺耳,像撒落一地的心。

“叮叮叮”

她知道自己要努力地笑,但此刻若真的哭了,也没人会察觉。因为,她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樱桃。

“樱桃,求你啦——”

喜娘刚一退下,新娘便把红盖头一掀,拉住贴身婢女的手苦苦哀求。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张可怜楚楚的绝美容颜,哀婉的眼神流光一闪,便能将铁石心肠瞬间融化。

罗兰知道自己的美貌能带来便利,于是常常使用它。

何况,还有当年

“当年你可是对着月亮发誓,要报答我的大恩的。现在,月亮正看着你呢,樱桃。”不紧不慢,她吐露威胁。

樱桃不语,淡淡地看向窗外。的确,朦胧的月亮在看着她,朦胧得似一种凄楚的眼神。

那一年的夜晚,月亮也是这样,挂在天上。刚下过雪,天地间很静,除了她自己的心跳,不剩别的。

呵,她该庆幸,自己还剩心跳。因为,她在雪地里流浪已经一个多月了,最后一块干粮三天前吃尽。如果没有一位好心的老婆婆送她一个水囊,她怀疑自己得嚼雪解渴了。

倚着一户人家的朱门,没有了气力。

如果,她坏一点儿,可以去偷。飞檐走壁的功夫虽不算登峰造极,但当个飞贼绰绰有余。然而她记得,师父教她本事,不是要她去偷去抢。如果她连起码的骨气都失去了,师父说不定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清理门户。

为什么武林志里的侠客不事生产,却总有花不完的银子呢?她不明白。她只知道,师父死后,自己连一个馒头也买不起了。

好饿好饿

这时,朱门开了,走出几个叫叫嚷嚷的家丁。他们说什么,她没听清楚,似乎是想赶她走,如果不走,就拿家伙来赶之类的。

她很饿,没力气答话。饥饿使她的耳朵都快失聪了——这点倒是没料到。

“吵什么!”一顶轿子落下,莲足,缎裙,走出一位贵人。

樱桃没力气抬头,所以看不清对方的相貌,等到她看清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一间华美暖和的大房里,贵人坐在床头,笑着看她。

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孩,她惊呆了。

“到我屋里当个丫头好不好?我正缺个贴心的使唤丫头。这样,你就不用睡在巷子里,也不会挨饿了。”贵人说。

她想也没想就点头了。人在饥饿的时候,容易意志薄弱。

受人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师父曾经这样教导她。所以,她指着窗外的月亮,发誓要一辈子忠于小姐。一辈子,是很可怕的数字,但当时,她并不知道。

那位小姐,就是罗兰。

后来,有人问罗兰,为什么要收留这个来路不明的丫头贴身放着,不怕?

罗兰笑着回答“因为她很漂亮,但不算太漂亮。我的丫头在相貌上不能超过我,但带出去又不能丢了我的脸。而且我救了她,她会忠心的。”

罗兰的聪明可见一斑。

现在,聪明的罗兰要她证明自己的忠心了。

“小姐,这样的事恐怕不太好吧?”樱桃回答。

“叫我西阁王妃!”罗兰纠正她的称谓,并进一步纠正她的观念“有什么不好呢?我和云还有长长的一辈子要过,如果今晚不完满,会误了这长长的一辈子。为了他好,也为了你主子我好,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万一王爷他发现了”

“熄了灯,他不可能发现。而且,从前他也没碰过我。”罗兰凑近一步,神秘地笑,声音低低的“放心吧,小桃儿,我会替你寻个忠厚的丈夫,将来的事你不用愁。”

她并不是愁这个。将来,若真有个全心全意接受她的人,也会接受她的过往的——否则怎叫全心全意?

她只是不忍心伙同他最心爱的人欺骗他,新婚之夜,就被最心爱的人欺骗,这是多么惨烈的事!想一想,就心惊。

罗兰小姐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这个秘密,据说只告诉了她。

有时候,听到一个秘密并不是好事。对方向你敞露真心的同时,也会要求你忠心。于是,你得守密,全心全意,甚至得用自己的身体来报答别人的这种信任,像一桩亏本的买卖。

其实这个秘密,她也是无意间获悉的,身不由己,便卷了进去,血本无归。

那晚无法入睡,信步走至后花园,忽然听到林间响动,似乎有什么人在急促喘息?她多事地循声望去,看见了罗兰小姐和管家的儿子齐哥。

这一看,让她脸红心跳,因为,那月光下的赤o肉体明白放浪赛过春宫图。

罗兰小姐倒没她那么害羞,坦坦然然告诉她,自己喜欢齐哥,从小就喜欢,但她是不会嫁给齐哥的,因为他只是一个管家的儿子。

半年后的今天,罗兰小姐成为了西阁王妃,完美的归属,只有一件不完美——她不是处子了。

煜国虽说民风开放,不比保守的中原。但新郎总喜欢纯洁的新娘,这一点,哪里都一样。

忠心的樱桃替罗兰找来特殊的药汁,据说擦过之后,就能变得跟处子一样。然后趁新郎不备,咬破指头,将抹于被单上,落红便也有了。

但罗兰不愿意,嫌药汁脏,怕咬破手指会疼。她百般讨好的恳求道:“樱桃,你替我过新婚之夜吧,我知道你最忠心了。”

樱桃苦笑。现在,才知道忠心的含意。这不是一种随口说出的赞赏,身为奴婢,这是一种枷锁般的负担。

红烛流着蜡泪,樱桃坐在床头,凤冠霞帔被烛光映照下更加彤红,窗外,一抹月光的幽蓝,加入了屋内的色彩,照在她的身上。

终于,她答应了罗兰小姐的要求,扮演她的同谋。

罗兰非常开心地把自己的新娘着装借给她,手忙脚乱地替她打扮,然后,换上婢女服饰,开门溜了。临走前,不忘回头叮嘱——

“不用担心我,陈妈会替我寻个今夜栖身的地方,小桃儿,当心一点儿,别露馅了。”

于是樱桃便在烛光的映照下独自坐着,用红盖头藏着面庞,又沉又重的凤冠霞帔,把她压得浑身酸疼。

更梆子敲过三更,门才再次被推开“哎呀”一声,伴着冷风,有点让人害怕。

她从红盖头的底下,看见一双金龙盘绕的靴,缓缓踱过来,立在她的面前。

“他们一直在灌我酒,所以,回来迟了。”靴的主人低嘎的说。

如果只听这一丝迷人的声音,定会猜想这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但樱桃见过他本人,知道世上的任何猜想都是错误,因为,西阁王未流云远比任何人的想像要英俊百倍。

“不过,我没有醉。”他见她僵硬地坐着,便温柔地笑,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一只手碰触过来,隔着红盖头,摩挲着她的面容。

“你在做什么?”樱桃更紧张了,她知道,他要掀开这块遮盖秘密的红盖头。

“我想看看我的新娘。”他笑意更浓,没有发现她的声音跟罗兰有什么不同,小姐的声音,她一向能够模仿。

“不,不要”樱桃掐住自己的手,浑身颤抖,但掐得再狠也没能让她镇定下来“我很丑,不要看。”

“我的小新娘怎么会丑呢?”他看出了她的不安,弯下身子,扶住她的肩。

一阵电流贯穿了她。这回,她不再抖了——晕眩得忘了发抖。

“我的小新娘怎么会丑呢?”良久,他重复道:“她只是有点害羞。”

“因为害羞,脸会红,所以会丑把烛光灭了吧,求你了。”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竟然接上了他的话。似乎很久以前,她就习惯了同他说话,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

“呵——”未流云叹了口气,轻笑出声“那咱们就灭了烛火,反正待在黑暗里也挺好,反正你的样子,我都记得。”

她暗暗苦笑——罗兰小姐的样子,他都记得?这个男人,果然痴心。

“来,”他牵起她的手,引她站起来“我叫人准备了一些东西,是你爱吃的。”

她不挑食,爱吃的东西有很多,对其中一样情有独钟——樱桃。她的小手被他的大掌握着,伸向冰凉细致的白瓷盘,有什么?一颗颗,圆润湿软,可爱的触觉。那是

“樱桃。”他解说“喜欢吗?”

“嗯。”她立刻点头。虽然是无意中的巧合,却足以使她惊喜。

他挑了一颗喂她。稍一犹豫,红唇还是吮了下去——吮住他的指尖。那一刻,两人都颤了一下。

樱桃正是甜熟时分,贝齿轻轻一咬,鲜汁四溢。她咽下了这一汪蜜汁,桃核仍留在舌内,没有吐出。她喜欢含着桃核时的感觉。仿佛有无尽的味道,永远吮不完,而且,鼓鼓的双颊,会让她觉得自己仍是个调皮随性的孩子,无虑无忧。

“还是舍不得吐出桃核吗?”未流云像是对她的喜好先知先觉,低低地笑“呵,跟从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跟从前一样?她不解。难道罗兰小姐也有此癖好?

“但是今晚,你得把桃核吐出来。”未流云揽住她的腰,像是诱哄似的,将大掌递到她的唇边“来,吐出来,我替你接着。因为交杯酒还没喝呢,你不能老是含着桃核呀,对不对,兰兰?”

兰兰好亲呢的称呼,尤其是从他嘴里吐出,不仅亲密,还有一种温暖的味道,让人听了心安,似乎找到了长长久久的依靠。

可惜,她不是兰兰。

但,她听话地吐了桃核。细小湿润的核,带着她口里的幽香落入他的掌心。那一瞬,她还来不及多想,遮面的红盖头已被扯下,万点烛光被他袖子一挥,同时熄灭。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的唇准确地对准了她的,复盖而下。

酒的气息纳入她的喉,不浓烈,甜美芳醇的混着樱桃残留的香,还有他口里的味道,在凉爽的夜里搅拌,萦绕,迷醉了她。

她知道,他要她吐出桃核,不仅是为了喝交杯酒,还有别的。

那一刻,她明白了自己为何会答应罗兰小姐如此不堪的要求,因为,在不自觉中,她也想借此机会与他碰触。

那一刻,她与他初会的一幕,明明晰晰,流入脑海

阳春三月,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但今年,全煜国的人民都没心思到野外踏青,他们都站在城门前,看着贴在上头的一张皇榜。

榜上说,西阁王未流云多年来驻守边关,为国,为国家安危鞠躬尽瘁,以至于过了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当今皇上为了表示对皇弟的关怀,将亲自为他挑选一位贤良淑德的王妃,选妃期间,全国禁止婚嫁,要待西阁王挑到意中人后,此禁令才能废止。

此榜一出,有人欢笑,有人忧。

笑的人,是因为家中有貌美如花的女儿,他们充满自信地认为,那个西阁王妃之位将会周于自己的掌上明珠,并进一步作起了飞升为皇亲国戚的美梦;而忧的人,也是因为家中有貌美如花的女儿,不过,他们的女儿大多已许了人家,并且深深相信“自古侯门多怨妇”的真理,由此,他们不仅埋怨当今圣上的不明之举,还进一步怀恨起这位迟迟不肯娶妻的西阁王来。

但据说那位西阁王英俊非凡,文韬武略,无所不精,中原古代的那位“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美男子周瑜大概跟他差不多。可是,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为什么迟迟不肯娶妻呢?无数有识之士在做了诸多猜测之后,仍然摇头不得其解,把这一怪异现象归类于“煜国十大千古之谜”

但无论人们怎么议论,选妃之举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尚书大人的千金,名满煜都的美人罗兰,自然也接到了皇帖。

“小姐,是皇帖耶!”

尚书府中,一堆丫头叽叽喳喳,兴奋异常,围着那张明黄色的帖子,手舞足蹈。

“听说宰相家的千金都没收到,小姐您竟收到了,小姐真是了不起!”

“宰相家的千金都十九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有半边麻子脸,她收不到帖子有什么值得奇怪的?”罗兰悠闲地靠在躺椅上,轻哼一声“你们居然拿她跟我比!小桃儿,这儿酸对,就是这儿,快捶捶!”

樱桃站在她的身后,举着缎包的棉锤,很规矩,没有多嘴多舌。她知道罗兰小姐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一向很有主张,毋需旁人多嘴。

“听说那位西阁王俊美得不得了,如今又有皇上赞识,若是真能做上他的王妃,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哩!”偏偏有人无知地滔滔不绝。

“你呀,也只有当丫头的脑袋,”罗兰嘲笑那人“凡事可不能光看表面,要细想想。那西阁王已过而立之年,为何迟迟不肯娶妻?莫非有什么隐疾,或是喜好断袖分桃之人?再或者,另有蹊烧--此是其一。”

翻了个身,向樱桃示意自己另一边酸疼的肩。

“其二,皇上与几个兄弟之间的事你们总听说过吧?东阁王晴如空已独霸一方,有另立江山之意;南阁王明若溪从来就是皇上的心腹,先暂且不提;惟独这西阁王未流云,地位有些奇怪。先皇在时,他已手握北地兵权,明明可以效法东阁王造反,偏偏又按兵不动。说他死忠于当今皇上,却又不像。

“现在皇上有收回兵权之意,所以将他召回京城,选妃之事大概只是一种安抚的举措,待‘杯酒释兵权’之后,说不定将他满门抄斩,也不无可能。你们小姐我若真的嫁过去,说不定到时亦会咔嚓一声,与他一并人头落地!”

罗兰并起手掌,模仿一把大刀,往自己脖子上抹了抹,诡异地朝天真的小丫头们眨了眨眼,顿时让一千人等吓傻了眼。

“小姐,还有其三呢?”半晌,一人找回言语。

“这其三”罗兰看看身后的樱桃“小桃儿,你替我说。”

“其三,天下英俊的男人并不止未流云一个。”

“哈哈,”她大笑“知我者,小桃儿也。这么多丫头中,数你最聪明!看来当年我拾你回来是拾对了。”

“这么说,小姐您不打算嫁他?”一名不够聪明的丫头一脸不解。

“也未必,一切端看缘分。”罗兰站起来,走向衣橱“只不过,我是绝不会为了一个男人丢了性命的。小桃儿,过来瞧瞧,选妃那天我该穿什么才好?”

“怎么,小姐,您还是要去呀?”另一名丫头们更是不解。

她不耐烦地瞥了她们一眼,朝樱桃一挥手“小桃儿,替我说!”

“小姐不去是犯上,要杀头的,所以她当然要去。”她恭敬的说。

“答得好!”罗兰拍拍她的肩“不过,你还没回答我到底穿哪件好?”

“这里头哪一件都不好。”樱桃摇头“艳的太艳,花的太花,穿上去只看得见衣服,看不见人。”

“总不至于穿白的吧?”罗兰笑“那也是犯上,也要杀头的。”

“如果是我,就穿绿。像湖水那样的绿色。”她指了指窗外“听说御花园里花太多,绿叶太少。多一点绿色,会让人的眼睛觉得舒服。”

“小丫头,”罗兰开心地再拍了她一下“你有时候的主意可真不像一个丫头能想出来的,连我们这些做小姐的听了都要嫉妒,怀疑师父教的那些书全都白读了。”

樱桃说得没错,御花园果然繁花似锦,牡丹、海棠、蔷薇春天该开的花都开尽了,再配上女子们穿着布满刺绣的罗裙,鬓间金光灿灿的首饰,让人眼花撩乱,渴望绿意。

这时,他们真的看到了一片绿色飘过来,仿佛在干涸季节遇到了雨水,烦躁的心顿时安定下来。

但那不是一片湖水,那是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她蒙着面纱,体态轻盈地坐到候选王妃的座位上。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红衣少女,甜甜地笑着,仿佛一颗发亮的樱桃。

煜皇坐在花园的深处,一座高台上,台下,是全国正值芳龄的美貌少女,浓浓艳艳挤在一块。

今天,是选妃的日子。

所有的少女都往高台上张望,她们想看一眼那个传说中的绝美男子——未流云。但她们只看到一个身着龙袍的人,而且面目模糊。

“西阁王呢?”有人失望地问。

“西阁王呢?”连煜皇也这样问。

“王爷还没到。”太监如是答。

皇上都来了,他一个小小的王竟然迟到?今儿到底是为谁选妃呀?众人觉得不可思议,但谁也不敢吭声。四周一片尴尬的寂静。

“小桃儿,你说这未流云到底在搞什么鬼?连皇上的鸽子都敢放,好大的胆子。”罗兰低低侧身问。

“不会的,”樱桃猜测“他会露面的,只是迟一些而已。”

“为什么要迟一些?”罗兰不明白的问。

“大概他不想娶妃,但皇上的盛情难却,所以,为了不得罪皇上,同时表达自己的不情愿,他会来,但会故意迟来。”

“小桃儿,”罗兰笑了“听了你这话,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你认识那位不知好歹的王爷哩。”

“奴婢只是瞎猜了。”樱桃拘谨地笑。

她怎么会认识那种高高在上的人物呢?她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樱桃。但那一天,上天就是让她认识了他,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巧意安排。

正当王妃的候选人之一,内阁大学士的千金,拨动琴弦,要当众展现才艺的时候,一双素净的白靴迈进园子。

白靴的主人同样是一袭素净的白衣,只是,那个佩挂在腰间的金色五龙环,告知了他的身分——未流云终于现身了。

满园的佳丽刹那间化为呆头鹅,内阁大学士的千金拨乱了音符,就连罗兰在斜眼一瞄之后,递往唇边的酒杯也停在空中。

如果那天不是晴空万里,一碧无云,人们定会以为是天上的云朵飘了下来。未流云,有着泉水般温暖的笑容,清雅如风的气度,还有一张能置女人于死地的俊脸。

“皇弟,你来迟了。”煜皇的声音缥缥缈缈,从高台上传下来,听出喜怒。

“因为臣的车坏了。”未流云欠了欠身。

“车坏了?那朕赐一辆给你。”

“皇上赐车,又赐妃——东西实在太多,让臣受宠若惊。”

此语一出,众人一惊。

传闻未流云自恃手中握有重兵,十分狂妄,不把当今皇上放在眼里。从前,人们半信半疑,但今天听到这一席话,才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皇弟,看来,你还是忘不了当年的那个人。”煜皇倒是大度之极,叹了一口气,不与他计较“何必呢?为了你一辈子的幸福,还是找个合适的女子早日成家吧。”

“多谢皇兄关爱,”未流云面对众人惊愕的表情,脸色丝毫不改“既然事关微臣一辈子的幸福,那么微臣希望那个女子由我自己来挑选。”

“当然是由你自己挑选,”煜皇轻笑“否则我召集这满园子的佳丽,又千呼万唤地把你请来,是为了什么?”

“小桃儿,你说”罗兰再次低低地问:“他会怎么选?看相貌、琴艺还是舞艺?”

“怎么,小姐您对他动心了?”樱桃发现自己声音中有一丝微颤。

这样的男子,很难不叫女人对他动心,就连她这个事不关己的小小奴婢,也失去了往日的镇定。

这种慌乱的感觉很奇怪,无关他的相貌,无关他的迷人气质,似乎有一种前世红尘般的感觉扑面而来,熟悉亲切,见到老朋友似的,让她的心尖一颤。

“皇上,我只是想出一道谜题。”未流云终于说话。

“一道谜题?”不止煜皇,在座人皆感到迷惑。

选妻子,不看相貌、不管才艺,却要她们猜谜?

“呵,皇弟,你还是想找她”长久,煜皇似明白了什么。

“我不知是否找得到,但还是想再试一试,”未流云的语气突生一股幽然“虽然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已放弃。”

“好吧,你把那道谜题说出来吧,”煜皇点头“不过,如果在座的女子没人能答对,你得按相貌或才艺重新选择,朕实在不忍你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误了一生。”

“是。”未流云抱拳一揖后转向众佳丽,微微一笑“诸位,我的谜题其实很简单——樱桃未出生之前是什么?”

绝代佳人,一笑倾城。此刻的绝美男子,微微一笑,摧毁了所有聪明女子的意谡。

“樱花。”有人呆呆地答。

“桃核。”有人愣愣地答。

但他却一直摇头。显然,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没有人答对。

“小桃儿,”罗兰拉拉樱桃的衣袖“你说,是什么?快说呀!我要这个男人,快点!”

“我怎么知道?”她苦笑。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呢?谜题里有你的名字呀!你怎么能够连自己出生之前是什么都不知道呢?”罗兰对她的愚笨很恼怒。

吸了一口气,樱桃听见自己忽然响亮的声音——

“樱桃未出生之前还是樱桃!”

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因为它就在不知不觉中,自己从她嘴里溜了出来,挡也挡不住。她想,自己当时肯定是被小姐激疯了。

但全场静了。未流云似被雷电击中,猛一回头,定定地看向声音所在的方向。

“请你再说一遍,好吗?”半晌,他低哑地道。

“樱桃未出生之前仍是樱桃。”很懂得抓住时机的罗兰将樱桃推开,站了起来,从容回答。

绿色的面纱在这一瞬间随风飘落地面,未流云与这张绝美的面庞相对,不仅身子,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僵了。

“你的名字?”快速地,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罗兰的手,紧紧地抓着,像是害怕稍一放松她就会消失。

“罗兰。”佳人垂眉,含羞回答。这样低头的角度,能呈现她最美的面貌。

“兰”未流云喃喃自语。

真正说出答案的人却站在后面,一个不被他注视的地方。

于是,几个月后罗兰成为了西阁王妃,樱桃只是她的陪嫁婢女之一。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樱桃在签纸上抄下这句词。词是中原一个名叫蒋捷的人写的,他不算太有名,但他的词她最喜欢。

抄着抄着,她的思绪离开了书本飘到另一个地方。

昨夜,那个人在她唇上留下的烙印,和进入她身体时痛苦而甜蜜的感觉,让她稍一忆起就脸红心跳。

他在耳边低唤着她的名字,说着许许多多回忆过往的话语,缓解她的疼痛。她记得那种被亲昵唤着的感觉,尽管他唤的不是她,她也记得他说的每一句动情的话,虽然没有一句她能听懂。

他要了她一整夜,在鸡叫时分终于精力耗尽沉沉睡去;她却睡不着,悄悄地抱着他,偷偷地吻他,因为过了今夜,他不再属于她。

月亮渐渐沉下去了,窗外吐出一丝朦胧的光,她仿佛可以看见他的绝美容颜,带着幸福与陶醉躺在她的怀中。

她依恋这一刻,希望一辈子的时光就这样从身边悄溜过去,不要打扰他们。

但打扰还是来了。

“叩叩叩”

有人在轻轻地敲着窗子。

“我是陈妈。”窗外的人说。

樱桃恋恋不舍地再次偷吻了一下枕边的人,拖着酸疼不堪的身体,披衣下床。

窗外,站着小姐最贴心的奶娘陈妈,还有表情不太愉悦的小姐。

“怎么这么慢呀!”罗兰埋怨“若是天亮丁,让他醒来发觉怎么办?”

樱桃低头不语。

“嘿——”罗兰在她低头的瞬间发现了脖子上的密密吻痕“小桃儿,你这样慢不会是舍不得吧?”

她没有辩解,跟一个醋意浓浓的人争辩是没有用的。她只是随陈妈回到她该回到的房间,喝下净身的药汁以防“后患”

两个女孩就这样交换了过来,神不知鬼不觉,似微风拂过水面之后什么也没留下。

今天,西阁王新婚的亲自来到这阴森的白鹤山。防人之心不可无,四周可能早已布满埋伏。

“先歇一歇吧。”未流云倒不急,示意手下席地而坐,升起篝火、暖了泉水就干粮充饥。他的目光,则悄悄的在火映不到的暗处,投向那抹纤细的红——

已经两天了,她始终没有同他说一句话。走走停停间,宁可跟侍卫们谈笑也不愿理他。

凝着的眉、失了生气的微笑、沉思中幽幽的眼神和那偶尔与他目光相会时匆匆掉头的一刹那,都令他心痛不已,让他心中满是她的影,甚至忘了现在可能身处的险境。

他俩还能恢复从前的融洽吗?她还会朝他仰头嘻笑,讲述一个个绚丽的故事吗?

一切欢乐如同过眼云烟,他,不敢再奢望。

“桃姑娘,喝一口水吧。”其中一名侍卫发现樱桃落单地靠在岩石边,热情地挥起手唤她过来。

“我不渴。”心不在焉地摇摇头,眼睛仍盯着那山壁上的藤蔓,神情恍惚。

“桃儿,你怎么了?”未流云轻声问道。

总觉得越往山上行,她的样子就越发奇怪,像是有某种困惑,如同浓雾般包裹纠缠着她让她无法呼吸;而他的担忧,也随着她的神情越演越烈。此刻,终于忍不住必心的话语脱口而出,尽管之前的一瞬,他完全没料到自己真会说出口。

“我”樱桃抬起头,发现那声音是属于他的时候,诧异万分。

曾经以为,他们俩会永远这样僵持下去,想不到还是说话了,而且竟是他主动说的。

“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有点怪”半晌,她回答。

“怪?哪里怪?”侍卫们吃饱喝足,有了兴致,纷纷上前凑热闹。

好不容易搭上话的两个人,又被这一阵聒噪冲散了。

“我觉得这个地方好熟悉。”樱桃终于道出心中疑惑。

“这种山壁到处都是,当然熟悉啦!”粗枝大叶的伴侍卫不解其义,打着哈哈。

“不,我记得这种藤蔓,我师父曾说它相当坚韧,是世间极少有的。”指了指山壁之上。

“桃姑娘,”侍卫长比较聪明,不再打趣“你直说吧,这个地方到底像哪儿?”

“像我家。”

啊?众人被她这三个字惊得面面相觑。

“桃姑娘,你家住哪儿呀?”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名字,我只管它叫‘家’”她不好意思地咬着指头。

“哈哈哈!”众人爆笑,连一旁的未流云也忍俊不住。

“桃姑娘,说不定这儿就是你的家,那个什么白鹤居士就是你的师父!”有人打趣道。

“我师父早就死了。”樱桃神色倏地黯然。

“那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管他叫‘师父’”

此语一出,众人皆感到要笑断气。好不容易有人镇静下来,提议道——

“桃姑娘,如果这儿真的像你的家,可以告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吗?路在哪呢?”

樱桃满脸严肃,抚着壁上的藤蔓,忽然,往空中吹了一声口哨。

“如果这儿真是我的家,等一会,会有一只白猿垂下一个半人高的竹篮,我们坐在篮子里,就能升到山壁上去。上面是另一方天地,火红的枫树下有一间小屋,从前我和师父就住在那儿。”

众人听了这话,刚继续笑得前俯后仰,但不一会后却仿佛被点了穴般,他们的身形全定住了——真的有一只白猿在山壁上欢跳着,发出刺耳的嘶鸣,垂下一个竹篮。

最最震惊的,要数樱桃。她眼里霎时噙满了泪水“雪猿伯伯,你还在”话未竟,就被噎住。

熟悉的藤蔓,熟悉的竹篮,熟悉的白猿,还有那山壁上广阔的天地,枫叶旋舞间的寂寞小屋——这儿分毫不差,的确是她的家。

她觉得心跳要停了,浑身的血仿佛正倒流着,她看到了另一桩不可思议的事。

幽幽的月光下,一袭青袍飘扬,吹着呜咽的萧,正望着他们方向的,是谁?

他的轮廓如此熟悉,他手中的紫萧仍跟记忆中一般闪闪发亮。

“师父——”樱桃呆立片刻,飞快地扑进那人怀中。

脚下一软,她感到眼前一阵眩晕,但温暖如昔的臂拥着她,丝毫没有改变的容颜正对着她微笑。

“师父,你不是说自己死了吗?你怎么可以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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