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归途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酥软无力。他慢悠悠地睁开眼,发现楚风临竟然已经醒了,正在盯着他看。谢归途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往他怀里靠了靠“妄行你是醒了,还是没睡”“没睡。”楚风临略显害臊地抿着唇。昨夜谢归途又困又累,倒头便睡。而楚风临爱不释手地抱着他,一宿没睡,竟然就这么傻傻地看着他,一直看到了天亮。见他的精神非常好,谢归途叹了口气“年轻就是好。”不像他,已经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在得了便宜的楚风临相当识趣,只一个眼神,便知道谢归途想要什么,忙不迭替他拿来了衣物,替他穿上。“师兄,昨晚”楚风临一边替他穿衣服,一边略显忐忑地试探谢归途的态度,仿佛不太希望他记得自己昨晚说了些什么。“我是喝了点酒,又不是失忆了。”谢归途道,“你说过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楚风临不好意思地抿了一下唇,兴奋和喜悦已经在心里荡漾了一整晚。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谢归途记得,还是不记得。师兄虽然没有明确接受,却也没有拒绝他。这样似乎也不坏。谢归途穿好了衣服,将要起身的时候,忽然在他唇上啄了一下,低声道“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少年望着他,满眼都是笑意,“师兄,我们还会有很多新年的。”谢归途坐在铜镜前,楚风临耐心地站在他身后,仔细地替他梳起了头。谢归途看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太荒y了。从脖颈,到锁骨,再到胸口,目光所及之处遍布着深浅不一的吻痕,即便把衣领拉到最高,也难以遮住,只能靠术法消除。而站在他身后的肇事少年,不光是脸长得清纯,神情也很无辜,一边认真地替他束发,一边和他商量“师兄,待会儿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不消他说,谢归途已经知道是什么地方了。他默默地拉好了衣领,只说了一个字“好。”两人出门的时候,天刚刚大亮。昨晚弟子们闹腾了一宿,此刻恐怕都还在睡,玉澜峰的山道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人。楚风临也就愈发的大胆,光天化日便拉起了他的手。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后山的树林,走到了那棵巨大的千年灵树下。万物有灵,这里的每一枚叶片仿佛都有自己的意识,在半空中自由翩跹。灵树叶片的颜色随季节而变幻,褪成了金黄,在朝霞的光辉下却迸发出了各异的色泽,有的偏红,有的偏鹅黄,不尽相同,却又和谐统一。“我有东西想给师兄。”楚风临小心翼翼地解下了别在腰间的那支白玉笛。谢归途看了一眼,摇头苦笑。虽说是玉笛,但毕竟还是世俗之物,谈不上什么价值。更比不上谢家宝库里随便一件东西来的珍贵。但那是他能拿出来的最珍贵的东西了。“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我只有这个了。”楚风临恳求道“师兄,收下吧。”白玉笛的一端还缠着流苏和玉坠,看起来颇有几分市井的俗气。但这一次,谢归途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好。”谢归途竟然真的伸手接过了他的玉笛,拿在手中掂了掂,笑道“师兄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在师弟期待的目光中,谢归途还真的拿出了一样包裹严密的长物,不紧不慢道“师兄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九岁,正最可爱的年纪。其实师兄一直很自私地希望你不要长大,一直做我的师弟。但,人总归是要长大的。”“去做你该做的事,但不要忘记过去的你。”谢归途将手中严实包裹之物递给了楚风临。楚风临满怀期待,一层一层揭开了包裹的绒布,露出了最里面的金属剑身。他错愕地抬起头,便听见谢归途解释道“此剑名为焚心,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是北斗神君飞升后留下的两把剑之一,与我那把横空剑,原本是一对。”楚风临盯着手中沉甸甸的宝剑,满腔诧异。“焚心”他当然听说过。他还知道,这把剑和谢归途的佩剑一样,是雁北谢家最重要的珍藏之一。这么重要的东西,师兄竟然要送给他楚风临当即就要还给他“师兄,我不能”不等他说完,谢归途已经按住了他的手背。“妄行,听话。我要送你,你好好拿着它便是。”他的语气这般风轻云淡,仿佛送出去的不是什么传世名剑,而是什么不值钱的小物件似的。楚风临沉默了片刻。虽然他不好意思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但他也明白这是师兄对他的信任和期许,于是不再推辞了,只说“好。”“师兄今日赠你这把剑,别无所求,”谢归途道,“但我要你在这千年灵树下发誓,绝不让这把剑沾上无辜之人的血。”“好,师兄,我发誓。”楚风临望着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郑重道,“我发誓,绝不让这把剑沾上无辜之人的血。我只会用这把剑,保护我心爱之人。”铮铮誓言落地,谢归途却只是凝望着他,眼神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保护我吗听上去像个笑话。可他笑不出来。即便谢归途不开口,楚风临也能看出他心中的疑虑。也是,师兄这样的人,难道还需要别人保护但不论多么卑微可笑,不论他的力量多么微不足道,他能付出一切的心意是真的。“虽然我现在的修为不如师兄,但是我”少年的神情在他看来有些幼稚且倔强,甚至还伸出手来要和他拉钩20,“我会永远保护师兄。”谢归途盯了他片刻,叹出一口气,还真的伸出手来勾住了他的。“不要骗我。我会当真的。”至少在这一刻。不论日后如何,至少在这一刻,他竟然有些相信楚风临是真心发誓的。但这一次他拉住了楚风临,说出了曾经没能说出口的话。“师兄也是一样的。”谢归途轻轻抱住了他。一阵清风掠过,灵树叶纷纷飘落,轻轻拂过两人的肩头。“妄行,你一定要回来。”“你回来,师兄今世就只要你,不要别人了。楚风临不知道谢归途口中的“今世”二字,背后究竟蕴藏着什么,但他知道这两个字的份量。这是师兄给他一生的许诺。议事堂内。萧无涯正在批改面前的卷宗,萧夫人坐在他的对面,脸色并不像往常一样平和舒坦,而是眉心微蹙。“兰玉闭关的事宜,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可我还是觉得放心不下。”萧无涯面色沉静“夫人,我们该安心些。兰玉已经是上境修士,不是小孩子了。”“我怎么能不担心。修仙之路凶险,不是闹着玩的。”萧夫人忽然湿了眼眶,“你刚入大乘境的时候,就差点死了。”萧无涯手一顿,抬起头来看她。他知道,夫人虽无所出,但她和自己一样,把谢归途当成了他们的孩子看待。
萧无涯替她擦掉眼泪,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安慰道“兰玉出生的时候,首尊长老亲自为他卜过一卦,说这孩子是命定的救世之人。如今他羽翼初成,正是等待施展抱负的时候,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区区闭关一事,怎么能难得倒他。”谢归途拎着剑出现在门外的时候,看见师父跟师娘在说话,便站在门口等了片刻。萧夫人余光瞥见了他,连忙擦了擦眼泪,笑吟吟地道“兰玉快进来。”谢归途在门外无意之中听到了几句话,多少也知道了师娘是在担心他,于是故作轻松地坐下来,和她闲聊了几句,顺便问了问师娘近来身体如何。萧无涯听着他们闲聊,顺便将手里的一份卷宗也批完了,这才不疾不徐地抬起头来问道“兰玉,你把焚心交给他了吗”谢归途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师父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难怪师父迟迟不给楚风临寻一把好剑,原来是料定了谢归途会将焚心交给他。。到了谢归途正式闭关的这一天,前来送别的长老和弟子们将玉澜峰的山道挤了个水泄不通。谢归途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发现师门上下几乎都来送行了除了他那位瞎子师叔萧无罄不知道又醉倒在了哪个山头。“师兄”谢韶从熙熙攘攘地人群中间挤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手,将一个护身符递到了他的面前,“这个送给你,是我亲手画的。”凡是北斗剑派的弟子,入门第一课就是画这种辟邪的护身符。符咒的力量与制作者的修为息息相关,可这些新入门的小弟子尚未筑基,修为无限接近于零,就连这样基础的护身符都很难画成。谢韶通宵画了一晚上,熬得眼圈都青黑了,好不容易才挑出了这一个能用的。谢归途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来,收进了袖中“多谢。”这时,唐凌川也挥舞着手臂,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蹦到了谢归途面前。“师兄师兄我也有东西要送你”他兴高采烈地往谢归途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这也是我亲手捏的”谢归途垂眸,看着唐凌川塞给他的东西一个四不像的泥人,看不出来捏的是什么。可所谓物极必反,这泥人丑到了极致,反倒又透露出了两分可爱。谢归途掂量了一下,还以为是哪个没听说过的神话生物,便问“这捏的是什么”而唐凌川则高兴地回答说“我捏的是你啊,首席师兄”谢归途握着泥人的手指一僵“”而谢韶的额角抽了抽,忍不住狠狠地在他的pi股上踢了一脚,将这个丢人现眼的家伙踹到了一边。这两位小师弟开了个好头,随即,更多的弟子大着胆子走上前,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拿了出来,纷纷表示要送给谢归途。“首席师兄,这本师尊太爱我了怎么办,是如意书生最新力作我跑遍了镇上所有的书铺才抢到了这么一本,师兄闭关无聊的时候可以看。”“首席师兄,送你这个拨浪鼓,这是人间的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师兄寂寞的时候可以摇着玩儿”“首席师兄”这些都是师弟师妹们的一片好意,谢归途本想着硬着头皮收下,不承想塞进他怀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还净是些用不上的。谢归途哭笑不得,只好劝说道“好了好了,师兄闭关的时候不能玩这些。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些礼物大家还是自己拿回去吧。”“那不行,我们不能白收了师兄那么多压岁钱。”“对对对,师兄你别客气,收下吧。”眼睁睁看着一名弟子将传功堂门口的一对石狮子都搬了过来,光明顶长老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了“胡闹,你们要他把整座山头都带进闭关室里吗”“”北斗剑派的弟子们都怕这位长老,听见他出声阻止,这才善罢甘休。这时候,不远处的山路上走下来一道人影。原来是姗姗来迟的师叔萧无罄,和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的狼崽十七。“嗷嗷。”一见谢归途,那狼崽便从喉咙里挤出了两声开心的叫唤。它似乎是担心谢归途饿着,特意叼来了一只两眼翻白的胖老鼠,“啪”地扔在他脚下,还洋洋得意地摇着尾巴,仿佛是说闭关怎么能忘了带食物呢要是没有本王,你可就要饿死啦谢归途瞥了一眼,无奈地摇头,低声道“笨狗。”狼崽的尾巴摇的更起劲了。从前它每次凑过来,想舔舔谢归途,谢归途都对它只说这两个字。久而久之,它就以为“笨狗”这两个字是自己的名字了。旁人喊它“十七”它都不理不睬,只有喊它“笨狗”,它才会高兴地回应。“啊呀,除了这破酒壶,师叔好像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师叔晃了晃腰间布满裂纹的酒葫芦,懒散地挠了挠脖子,“料想你也不会要这样吧,等你出关的时候再来找我,到时师叔再给你一样东西。”“好,那就多谢师叔了。”谢归途虽是这样应下了,但他对师叔究竟会给他什么,并不敢抱有期待。或许是一壶美酒,又或许是“余音绕梁丸”之类稀奇古怪的炼丹产物。师娘萧夫人轻轻挽起了谢归途的手,像每一个儿女即将远行的母亲那般,叮嘱了谢归途许多,最后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而相比之下,萧无涯的话就少了许多。他只是拍了拍谢归途的肩膀,道“闭关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兰玉,你只管静心修炼,其他的事都不必挂怀,一切有师父在。”萧无涯说这话的语气,与平常无异,可谢归途却听得鼻子一酸。前世,在他出关后,北斗剑派已是一片狼藉,尸横遍地。长老弟子死伤无数,师父师娘也双双殒命,可唯独他的闭关之所被保护得严严实实,没有受到半分波及。谢归途强压下心头的颤动,依依不舍地回过头,与北斗剑派的所有人道别“师父,师娘,长老,师弟,师妹们,就送到这里吧。”“来年再见。”谢归途闭关的地方是后山的一处山洞,被众多的毛竹和灌木掩映着,极为隐蔽。带路的弟子拨开灌木,替他开好了路,扭头恭敬道“首席师兄,请吧。”谢归途望着那漆黑幽深的洞口,“嗯”了一声。随后,他回过头去,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风景。依旧是大雪纷飞。他想起了自己初见楚风临时的情景。那个捡来的男孩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唯有随身的玉笛吊坠上刻有一个楚字。“你真的没有名字吗”男孩沉默地低下头,还是没有吭声。“罢了。北域有些地方的风俗,甚至要等孩子十多岁才取名。”看他缄默的样子,萧无涯挥挥手道。“师父是个舞刀弄剑的粗人,想不出什么新鲜的好词句来。兰玉,你替他取一个吧。”这时清风穿堂拂过,吹动了屋檐角悬着的驱邪铃,掀起一阵带有玉簪花香的清脆涟漪。谢归途深深地望着那孩子,思忖了片刻,道“踏月而行,乘风而临。”“风临二字,你觉得如何”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