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笔直的高鼻梁……崔振翊眼里看到的,是像极了崔振靖的眉眼,脑海里浮现的,是崔振的棺椁运到清河时,浮肿的脸,苍白冰凉没有一丝生气。
他一口血喷了出来。
崔可茵和崔慕华大惊,同时抢上扶住了他。
崔振翊靠在崔慕华怀里,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丫鬟们都避开了,廊下没有人。崔可茵找到翠环吩咐她拿了人参,让灶上加一只鸡,好生炖了汤。再回来,倒了热水,送到崔振翊唇边。
崔振翊闭了闭眼,把一口浊气压在胸口,有气无力地道:“你父亲只有你这么一点骨血,我们都希望你能平安清泰,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所谓的“我们”,是指崔氏三房健在的崔振翊、崔振章、崔振竣,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有义务帮崔振靖把女儿抚养成人,嫁个好夫婿。
崔振翊籍此告诉崔可茵,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也是崔振章和崔振竣的决定。
崔可茵用银勺舀温水送到崔振翊边,轻声道:“大伯父、二伯父、四叔父一片真心为我好,我都知道。”
崔振翊一把打掉崔可茵手里的银勺,怒道:“你既知道,为何非要如此?”
崔慕华把掉在地上的银勺捡起来,一脸担忧地看着崔可茵。
崔可茵又长又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声音轻得像风,道:“因为他机智,善良。”
“荒谬!”崔振翊暴怒之下,气血翻涌,一口气倒逆,咳个不停。崔慕华忙轻拍他的背。
崔振翊双眼几乎要突出来,道:“你死我活的时候,一味良善,死得更快。太后断然不会容忍他好生生活下去。现在没有动手,不过是为了一个贤良的虚名。只要有一丁点把柄落在她手中,她岂会留情?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何况是以有心算计无心!到时候你怎么办?是随他赴死,还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下去?就算要独活,也得问太后答不答应!”
崔慕华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抖个不停。
崔可茵直视崔振翊的眼睛,声音依然轻轻柔柔的,道:“卫贵妃惨死宫中,大家暗地里都说是太后下的黑手,若是利用得好,自能保晋王几年平安。几年后,晋王有了自保的力量,太后又年老,或是心慈,或是体衰力弱,都能让晋王有一线生机。”
崔振翊更生气了:“合着你都想好了!”
崔可茵不答。
“他就这么好?让你连家族亲人都不顾!”
崔可茵认真想了想,道:“只要不是谋逆,不会诛连九族,崔家无虞。”
崔振翊闭上了眼,手腕无力地抬了抬,道:“子由,送你妹妹回去。”
崔可茵道:“大伯父好好想想,其实境况并没有您认为的这么差。”
“出去。”他一眼也不想见到这个侄女。
崔可茵不待崔慕华出声,行礼走了出来。
天上繁星点点,入夜的风吹散了些许热气。她先去叮嘱翠环,若是灶上的鸡汤好了,马上送来。为这事,一家人连晚膳都忘了吃,大伯父上了年纪,大伯母已病倒,都是捱不得饿。
翠环用p;翠环用力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亲自盯着呢。”
回到花月轩,小丫鬟们都围了上来,一个个眼睛都亮晶晶的,脸上更是带着笑。
自家小姐成王妃了呢,她们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在花月轩当差服侍。
崔可茵扫了她们一眼,道:“一人赏两个银锞子吧。”
墨玉叹气,应“是”,打了赏,又把小丫鬟们打发出去:“都去歇了吧。”
崔可茵在临窗大炕上坐了,绿莹和墨玉都围了上来,两人欲言又止。
没想到晋王果然让皇帝下旨,可是她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姜夫人却当场晕倒了,大老爷赶回家又大发雷霆。这大半天来,她们心头压着一块大石,心情沉重得很,又担了半天的心。
崔可茵微笑道:“都没用膳吧?红豆呢?让她做几个菜,我们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姐,”绿莹带着哭音儿道:“您若想哭,就哭出来好了。”
哭一场,心里就舒畅了。
墨玉的眼眶早红了,只晓得不停点头。
“我没事,哭什么?再说,遇事不紧着把事儿解决了,只是哭,就能把事儿哭没吗?”崔可茵往大迎枕上一靠,道:“先给我沏杯茶来,渴。”
墨玉抹着泪去沏茶,红豆来了,道:“做好的菜放在灶上热了几次,煮烂了,不能吃啦。小姐想吃什么,奴婢现做去。”
春山居乌云密布,她就紧着去做饭了,没想到二更鼓响,小姐还没回来,可惜了这些好饭菜。
“我想吃冰糖肘子。”崔可茵确实累得很,想吃肉,补充一下体力。
红豆点头,道:“有,就是得半个时辰才能得。”
肘子得炖得烂烂的才好吃。
就在这时,一人掀帘进来,道:“我这里带得有点心,你先垫垫。”
几人循声望过去,一身宝蓝色祥云直绸,身姿修长挺拨的周恒含笑走过来,把两匣子点心放在崔可茵面前的炕几上。
“在树上藏太久,点心放凉了。”他有些遗憾。
崔可茵看他,道:“你在树上藏很久?”
“天黑时就来了,你一直没回来。”周恒在炕几对面坐了。
也就是说,春山居的情况他都知道了。
崔可茵挥了挥手,丫鬟们都退了出去。
“无论如何危急,我都会护得你周全,你放心。”周恒缓慢而坚定地道。
崔可茵道:“我知道。就算姿势难看,名声不好听,你插科打浑,不顾一切,也会护得我安全。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仅要护得我安全,也要护得自己安全?要不然我一个人活着,平日里连个说话吵架的人都没有,又有什么意思?”
笑意一点点从周恒的眼里溢出来,柔柔的,从崔可茵坐的角度望过去,像有很多小星星。他柔声道:“好!”
他的手修长干净,就那样摊开来,放在崔可茵面前。
崔可茵把手放在他掌心中。
他的大手把崔可茵的小手包在掌心,紧紧握住,像是用尽了力气,谁也扯不开。
甜白瓷里,黄的是畹豆黄,绿的是碧绿千层糕,浅黄色的是驴打滚,红的是玫瑰糕,再配上浓淡正好的大红袍,让人食欲大开。
崔可茵吃了两块,拭手不吃了,道:“我幼失怙恃,由祖母抚养长大。”
周恒轻声道:“我知道。我没怪崔大人,他全一心一意为你打算呢。我原想大大方方上门求见,又恐他在激怒之下,和你大伯母一样气晕了过去。你放心,我会让他接受我的。”
他眼里的真诚一览无余。
崔可茵道:“好。”
两人一时无话。
耳边淡淡的幽香传来,周恒悄悄拿眼瞅崔可茵,见她腰颈挺得笔直,正襟危坐,不由摸着鼻子笑道:“在我面前不用这样严肃。”想了想,又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天天这样,岂不累坏了?”
崔要茵听他说“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由脸颊微微一红,放轻松了些。
周恒把炕桌挪挪,自己也坐到窗边去,道:“你把腿伸一伸,这样盘着坐,久了血液流通不畅,腿会麻的。”
“好。”崔可茵看着他微微一笑,果然把一双腿伸了出来。
翠绿色的马面裙下两只着白袜的小巧的脚,让周恒瞬间心跳加快。他忙掩饰般别过脸去,望向窗外。
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脚上,又很快移开。崔可茵忙把腿缩了缩,用裙子把脚遮得严严实实。
“院子里的花可不多,你不喜欢花吗?”
外面黑蒙蒙的,什么都瞧不见,周恒不过是没话找话说。
崔可茵道:“喜欢啊,刚来京城时还想去丰台买花呢,后来天气越来越热,就懒得动了。”
自她住进来,院子里的花树就没动过,还是原先种的那些树。这儿原是先祖如翱公的书房,百余年前如翱公就是在这间书房读书,考中两榜进士的。院中的树都是如翱公亲手所植。
崔可茵要来京城,崔振翊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除了上房就这几间最好,光线又足,所以在厢房上头加盖了二楼,做崔可茵的绣楼。
“去丰台吗?”周恒道:“我陪你去吧?”
他回转过头来,一脸的期盼。
崔可茵想他怪会搞怪,有他在场,气氛一定好得多,便点了点头。
本朝男女大防虽严,但名份早定的未婚夫妻,结伴出游也是常有的事。
周恒依然回头去看窗外,嘴却咧了开来。有一个人,愿意和他在一起,这种感觉真好。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得飞过,红豆在帘外道:“小姐,饭菜准备好了。”
“端上来吧。”崔可茵吩咐。
因周恒在这里,不方便叫小丫鬟们进来侍候,绿莹掀帘子,红豆和墨玉端了托盘,跑了几趟才把菜上完,整整并了三张炕桌,摆得满满的。
崔可茵不解望向红豆:“怎么做了这么多菜?”
她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嘛。
红豆头快垂到胸前了,小声道:“绿莹姐姐说,晋王爷在这儿,不能太寒碜。”
她在熟人面前很放得开,可一见生人,就很不自在。此时眼前的人是王爷,要不是刚才绿莹和墨玉给她鼓劲,她早就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可茵没注意到她的神态,侧过脸去看周恒。
周恒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哈大笑起来,道:“既然做多了,那我舍命陪君子,勉强吃一点吧。”
帘外的绿莹和墨玉耳语:“应该是舍命陪美人才是。我们小姐,可是大美人呢。”
墨玉用手肘拐了拐她,示意她别多话。
恰在此时,传来打三更鼓的“梆梆”声。
“这么晚了?”周恒讶然,道:“那快点吃饭,吃完我回去,你也好早点歇了。”
崔可茵应了,喊绿莹:“去看看大老爷和夫人可用了参汤,歇下了没有?”
大伯母并没有大碍,只要醒过来就没事了。可是两人心事重重,今晚,定然是极伤心的了。还有大哥,为她挨了大伯父一巴掌。他自小到大,还没挨过打呢,心里一定很委屈。
绿莹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回来,道:“春山居熄了烛火,想来都歇下了。”
崔可茵稍微放心,道:“王爷请用膳。”
周恒挑眉笑道:“你太客气了,我不用。”
转身走到门口的绿莹赶忙捂住嘴,免得笑出声来,急急掀了帘出去,在门口侍候。
崔可茵讶然,道:“你可是客。”
周恒撒赖,道:“在杏木胡同,我是客,在你这里,我不是。”
在杏林胡同他是娇客没错,在她面前,他却只有一个身份:他是她的夫君。
崔可茵明白他的意思,想说夫妻相处之道,也该互敬相重,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好朝他一笑,拿起筷子。
烛光下,周恒见她如白玉般的脸庞染上一层胭脂,明艳动人,心便剧烈地跳动起来,只觉嗓子发干。
“你喜欢吃的冰糖肘子。”他赶忙抄起筷子,挟起一块油光锃亮,胖瘦相间的肘子放进崔可茵面前的碗里。
因动作太猛,袍角在汤面上拂过,沾了一点汤汁。
崔可茵只好道:“我这里没有直裰,要不,你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让丫鬟们把袍角浆洗一下,烫一烫,很快就干了。”
现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刻,去问崔慕华借衣裳,肯定是不合适的。
周恒看了看沾了汤汁的袖子,道:“不用,我回去再换。你快点吃饭吧,这么晚了,一定饿坏了。”
亏她忍受得了,要是一般的姑娘,早就饿哭了吧?周恒忍不住去想,崔可茵哭是什么样子,又很快把这个念头掐断,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让她哭。
崔可茵由他去,低头吃起来,一连吃了三块肘子,才舀了汤喝。
周恒给她布菜。
绿莹隔着帘子瞥眼瞧见,不由咋舌,道:“我们家小姐面子可真大。”
墨玉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听她这么说,颇为不解。
绿莹往里呶了呶嘴。
墨玉伸过半边脸一看,吓了一大跳,只觉手脚发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绿莹忙小声道:“你去准备小姐等会儿要换的衣裳吧。”
留在这儿也侍候不好。
墨玉急急走了。
崔可茵吃得认真,还没发现周恒在给她布菜。她眼睛望向那一碟,筷子便伸那那一碟,肉或菜就到了碗里。这样吃饭,真是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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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放下筷子,一抬头,瞥见同样放下筷子的周恒一脸温柔地笑。崔可茵不由一怔,再看屋里,只有他们两人,丫鬟们早就退到廊下侍候了。
“怎好让王爷布菜?”崔可茵讶然道。
他再不招太后待见,也是文宗皇帝的妻子许氏把头从信中抬起来,道:“当今天子仁慈。再说本朝自立国后,历代皇帝有几十年没有对世家大族动手了吧?”
世家大族自有其生存法门,任你王朝更迭,他自稳如泰山。除非谋逆,皇帝也不可能对根繁叶茂的世家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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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崔振端带崔家年轻一辈的子弟陪着周恒游武植祠、赐福宫,交朋会友,把周恒介绍给清河的世家大族年轻一辈的子弟认识。
皇帝赐婚的事大家都多多少少有所耳闻,自是免不了恭喜崔家。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位待人和气,举止儒雅的周持之,就是赐婚的主角晋王。
崔家既获与皇家结亲的殊荣,自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大家虽然不明白周持之的家世,却也无人敢小觎。不少人还明里暗里打听周持之的身世,只是崔家的人嘴都紧得很。
端大太太抽空回了一趟娘家,临安郡王也于同一天回娘家,两族姐妹在房中说了半天话。
离开时,端大太太脸上的神气很是古怪。
晚上崔振端回来,端大太太把丫鬟们支出去,把从临安郡王妃那儿听来的八卦告诉崔振端:“……我道好事怎么会落在崔家,原来是太后借整治晋王的机会整治崔家。三婶一直想抬高可茵的身价,我娘家族中的侄儿还瞧不上,这下好儿,攀了高枝了,却性命难保。”
说到后来,满满的兴灾乐祸藏也藏不住,叫你嫌弃我们娘家侄儿没有功名,现在好了吧,小命都快不保了。
崔振端不悦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可茵的命运已与我们息息相关了。她落不了好,难道我们能好得了?你以为晋王跟临安郡王一样,是个没落王爷吗?”
端大太太见丈夫不高兴,不敢再说,只小声嘀咕道:“她是出嫁女,又怎么会危及我们?”
本朝律法规定,娘家获罪,罪不及出嫁女;同样的,夫家获罪,娘家也不会受波及。除非谋逆。
想到这里,端大太太心头一紧,道:“难道……”
“胡思乱想些什么?”崔振端斥道:“我们家不用借可茵联姻攀附谁,可我们都希望她嫁得好。你以后别跟你族姐搞在一起,以前的事更不要再提。”
崔振端说完,由丫鬟侍候换了衣裳,过来梧桐院,见了张老太太,道:“侄儿这几天细细观察,晋王待人和气,并无倨傲骄纵之色。”
每天回府,无论多晚,崔振竣和崔慕冬都会把当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禀报一番,由张老夫人判断周恒的为人。
“让他明天辰时过来吧。”张老夫人手捻佛珠,淡淡道。
翌日,周恒求见,得到的答复是老夫人在佛堂念经,然后宝珠引他过去。
好宽大的一间佛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走进寺庙的大雄宝殿呢。
周恒眼观鼻,鼻观心,随宝珠走到供着观世音菩萨的香案前,向由碧珠从蒲团搀扶起来的张老夫人行礼。
张老夫人受了他的礼,道:“您贵为亲王,却没有一丝骄气,可茵托付给您,老身很放心。”
周恒的身份摆在那儿,再随和,崔家也只会觉得他平易近人。何况圣旨已下,绝无可能更改,他原不必亲赴清河,求张老夫人允婚。他做的一切,在张老夫人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真的对崔可茵动心。
张老夫人青年丧夫,中年丧子,什么事没有经历过?她虽是女子,目光看得却远,崔振翊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可事在人为,谁能肯定晋王命不久长?再说,他也不是早夭之相。
周恒闻言大喜,改口称“祖母”,道:“多谢祖母成全。”
“坐吧。”张老夫人先走到一侧的官帽椅上坐下,道:“可茵自小父母早丧,我不免宠溺她些儿。她性子可不怎么好。”
周恒呵呵地笑,道:“我让着她些儿也就是了。”
张老夫人眼角皱纹如菊花绽放,道:“岂敢岂敢。”
“无妨无妨。”周恒的笑容如外面炙热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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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可茵从春山居回到花月轩,周恒送的小厮明月已候在那儿,一见崔可茵便把信呈上。
信里只廖廖两句,说他去清河,让她放宽心。
崔可茵忙写了一封信给留在清河的二等丫鬟琥珀,用崔振翊的名贴,通过驿站送了过去。
周恒动身回京城的同时,琥珀的回信也到了。
崔可茵唇边含笑看完,把信放进匣子里,端茶来的墨玉忙道:“不知老夫人可曾为难王爷?”
她们几个这些天尽担心张老夫人一怒之下把周恒赶出去,他身份尊贵,若受这样的羞辱,这门亲事只好作罢了。就算圣旨已下,两家不得已结亲,崔可茵过门,日子也难过。
崔可茵笑道:“祖母一向疼爱我,怎么可能为难他?”
墨玉不解,道:“可是小姐并没有写信跟老夫人说一声。”
你不说,张老夫人又怎么知道你中意人家呢?
崔可茵笑而不答。
墨玉一头雾水地退下。
姜氏调养几天,也就好了,眼看中元节将近,把崔可茵叫过去,道:“你跟着我学习主持中馈吧。”
不管嫁到谁家,以崔可茵的身份只能是正妻,迟早是要管家理事的,她若袖手不管,少不得落个“不顾手足”的骂名。
崔可茵应了,自此每天早上跟在姜氏身边,听管事嬷嬷禀报,今日买鱼花多少钱,买肉花多少钱,或是哪儿的菜要新鲜些,一斤多了一文钱,诸如此类。
管家嬷嬷们散去,姜氏便道:“可别小看这一文钱两文钱的,府里人口众多,吃穿嚼用,哪里不用银钱?积少成多,也可以省下不少。”
外人只道崔家以科举入仕,却不知崔家乃是清河首富,不要说宅院园林美不胜收,就是屋里的摆设器皿,也是四季不同,什么时候会为省一文钱费尽心思了?崔可茵明白姜氏如此说,不过是担心她出嫁后,夫家不能如崔家如此阔绰,那时再可着劲花,就是败家了。
从另一方面说,也可以看出崔振翊反对这门亲事的决心。
“是。”崔可茵恭顺应了。
姜氏便叹了口气,道:“你别怪你大伯父,他也是为你好。”
“我明白。我与大哥初遇晋王,他便扮做一个纨绔子弟。”崔可茵坦诚道:“他处境艰难,一举一动皆受注目,实是不易。”
姜氏很安慰:“你明白就好。”
回花月轩的路上,崔可茵却在心中默算周恒的归期,也不知他可会纵马急驰,一气儿往京城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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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振翊接到张老夫人的回信,坐在书房里,像庙里的石像,半天没动一下。
天早黑透了,小厮们不得召唤,不敢入内掌灯。
直到姜氏着人来请,他才把信揣在袖里,去了春山居。
姜氏和崔可茵说着闲话,丫鬟们忙着摆筷。
“可是朝中又出了事?”姜氏见他脸色不好,心疼地道:“外头都在说,只要走了王哲的门路,就能做官,可是真的?”
哪个进入官场不是十年寒窗苦,童生、秀才、举人、进士一路考进来的呢?
崔振翊看了崔可茵一眼,道:“你可知道京城来了一个得道高僧,为定兴侯家的五小姐看了相,说她贵不可言?”
崔可茵道:“听说过。”
前两天姚六小姐来来过,说过这事,还嘲笑李秀秀:“想嫁人想疯了,连这种神神道道的玩艺儿都拿出来。”
崔振翊道:“晋王之所以被召回京城,是因为府邸上紫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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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轩隐在夜色中,点点烛光犹如引路的星子。
周恒轻手轻脚翻墙进来,望了一眼东厢房,唇边含笑,如轻烟般穿过院中的花木,来到低垂的湘妃帘边。
崔可茵身着海堂花芙蓉山茶栀子花暗纹褙子,竹青底绣墨绿色忍冬青纹裙边的湘裙,依在大迎枕上看书。葱白般的纤手翻动了一页书,周恒仿佛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烛光照在她的脸上手上,白得几近透白的肌肤好象染上一层胭脂。
周恒咽了口口水,轻轻咳了一声。
崔可茵迅速抬起头,循声望了过来。
周恒掀帘而入,干笑道:“你耳朵好灵。”
崔可茵放下书起身行礼,道:“王爷一路辛苦。”
“快起来。”周恒伸臂要去扶,崔可茵已起身,退后两步,转身沏了茶,道:“一路急驰,也不顾及点身体,累坏了可怎么办?”
嗔怪的语气,如拂面的春风,熨平了周恒周身的疲劳。
周恒“嘻嘻”傻笑。
两人坐下,周恒细说起在清河的见闻,道:“……你那些堂叔伯、堂兄弟对你可真不错,一个个表面上对我客气,却时时打量我,但凡我出一点点错,他们一定不会错过。”
崔可茵抿了嘴笑,道:“他们不知道你怪会装神弄鬼,还以为和你多多接触,能把你看穿呢。”
崔振端这些年打理崔家的庶务,各式各样的人见识了不少,眼光不可谓不毒。可是。周恒自小在生死边缘徘徊,为了求生,各种伪装手段层出不穷,哪里是崔振端这种自幼被当成接班人的宗子所能想像的?
周恒嘟了嘴道:“怎能说我怪会搞怪?我又没做什么。”
崔可茵只是笑,一副“你就装吧”的眼神睨他。
周恒败下阵来,道:“我没做/假啊,不过是表现得和蔼可亲些儿。”
到底还是承认自己涂了保护色。
崔可茵鄙视。
周恒道:“难道你忍心看你祖母坚拒这门亲事。我们劳燕分飞。你大伯父被贬离朝廷?”
不得不说,这些天,崔可茵一直在担心。一直在谋划,如果真到了这一步,该怎么办,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可是。直到现在,还没能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以后不许你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崔可茵扬了脸。半是警告半是玩笑。
周恒正色道:“我们是夫妻,要在一起过一辈子。在你面前装一辈子,我累不累啊?”
崔可茵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笑。
周恒笑了笑。凑了过去,低声道:“皇兄想年底把我们的婚礼办了,可是你大伯父不答应。非要等到你及笄。”
崔可茵道:“大户人家,谁会订亲两三个月就成亲?就是准备。也得一年。”
周恒鼻中闻着淡淡的幽香,心旌摇曳,声音不自觉暖/昧起来,道:“那有什么,时间再紧,礼部都会筹备停当。你客居京城,来不及筹办,就算嫁妆简陋些,也没什么。”
世家望族嫁女,通常都是十里红妆,崔可茵幼失怙恃,周恒原也没指望她有多少嫁妆。自从两自从两人定下终身,周恒就把守在杏林胡同门口的人撤了回来,他可不知崔可茵小小年纪就开银楼,是个极会赚钱的。
崔可茵往大迎枕上一靠,傲然道:“谁说我嫁妆简陋?祖母爱我如明珠,怎会草草把我嫁了?婚期这么急促,不要说大伯父不同意,就是祖母也不会同意。”
周恒忙解释:“我不是怕夜长梦多,生了变故吗?你嫁妆多少又有什么打紧,就算一时筹办不及,我悄悄给你置办些田庄铺面,也就是了。”
说来说去,就是想早点把婚礼办了。
崔可茵似笑非笑睇他,道:“难道你连一年也不愿意等?”
她明年八月及笄。崔振翊坚持要明年年底才举行婚礼,至安帝把钦天监召去坤宁宫,现场择下九月初九这个吉日。钦天监不仅会观星,还会察颜观色,一进门便领会至安帝的意思,坚持明年这一天是最好的吉日,不可错过。
崔振翊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这么一来,明年举办婚礼已成定局。
周恒断然否认:“自然不是。”又转移话题:“我带了些清河特产,明天让人给你送来。”
崔可茵嘴角上翘,这人啊,还真是鬼机灵。
紧闭的院门被拍响,小丫鬟去应门,接着绿莹走了出来,行礼道:“见过夫人。”
却是姜氏过来了。
室中两人对视一眼,这时再翻墙外出显然来不及了。崔可茵刚转头,周恒已抢先一步躲到屏风后。
姜氏没理会绿莹,径直往东厢房走来。
周恒刚在屏风后藏好,姜氏也迈步进门。
崔可茵若无其事地起身。
姜氏身后,绿莹白着小脸,向崔可茵大打手势。
“你大伯父写信回清河,我想着,不知你在做什么,所以过来看看。”姜氏说着,在刚才周恒坐过的地方坐下,位子温热,但她心事重重,也没多想。
崔可茵行了礼,道:“大伯母可是心里不爽快?”
姜氏叹气:“可不是,没想到你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和你大伯父原打算先定亲,再把你留几年。你祖母也是这个意思。现在倒好,明年你就要出嫁了。”
嫁的还是他们夫妻俩不中意的人,想想就觉得憋屈。
崔可茵安慰道:“好在都在京城,见面容易。”又道:“我想把祖母接来住一段时间,或者我回清河去陪伴祖母,明年中秋后再回京城。”
周恒处境不妙,把张老夫人接来京城,崔可茵担心会让祖母担心受怕。可是她又舍不得祖母。最好是出嫁前侍奉膝下,尽尽孝。
姜氏倒没想到这个,怔了一下,道:“我回去跟你大伯父商量一下。”
她说走就走,一下子出了东厢房。
花月轩又恢复寂静。
周恒从屏风后走出来,道:“不如接祖母来京城,我们一起侍奉。”
他对张老夫人印象极好,再说,她又教养了崔可茵,周恒不可能不敬重她。
崔可茵叹道:“不知她有多为我担心呢。”
周恒站在她身后,几次伸手想把她揽进怀里,手快碰到崔可茵肩头,又缩了回去。
翌日,周恒派人下贴子。
崔振翊在用早膳,手拿碗筷,盯着那张精致的拜贴看了半天,道:“让他明天过来吧。”
临出门,又叮嘱姜氏:“屋里也该除尘了。”
不用崔振翊吩咐,姜氏早就打算这么做了,见他明明不待见周恒,又想好好招待他,不由强忍着笑道:“我等会就分派下去,不会丢我们崔家的脸面的。”
崔振翊不悦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难得如此口是心非,姜氏不禁莞尔,胸中的忧虑消散了不少。
亲事已定,自然要好生对待上门的未来侄女婿,断然没有拿脸色给他看的道理。
崔可茵一路走过,见丫鬟们除尘的除尘,擦窗的擦窗,还有人用湿布擦拭花盆,又有人抬几盆开得正好的玉簪花摆在宴息室,不由奇怪地道:“这是怎么了?”
一个伶俐的丫鬟回道:“说是姑爷下贴子,要过来拜访呢。”
又有丫鬟奉承道:“姑爷那么尊贵的人儿,过门来访,可得好收拾一番。奴婢等会儿还要把树上的叶子都擦一擦。”
崔可茵道:“树上的叶子就不用擦了。”
“是是是。”那丫鬟连连点头。
姜氏站在院子里,支使小厮们换新家具,见崔可茵过来,朝她招手,道:“晋王喜欢什么吃食?”
崔可茵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
姜氏恨铁不可钢道:“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你不是见过他么?他对哪样点心多吃两口,怎会不知?”
崔可茵低头受教。
到了约定的时辰。周恒一身亲王朝服,由小厮引着进来。
崔振翊这才认真打量他,见他五官俊朗,长身玉立,举止有度,进退有矩,总算放下心里的成见。僵硬的笑容也变得自然。邀他去书房叙话。
周恒来时也有些忐忑,生怕崔振翊疏离冷淡,没想到居然会邀他去书房。这是把他当侄女婿对待了。
崔可茵在宴息室坐了半天。手里的书拿倒了,还没发现,只是发呆。
小丫鬟飞奔进来,道:“小姐。大老爷和王爷去书房了。”
崔可茵双眼恢复神彩,道:“你可打听真切?”
“奴婢在廊下亲眼所见。大老爷笑眯眯的呢。”小丫鬟道。
崔可茵忙让墨玉赏小丫鬟两个封红。
她也担心崔振翊给周恒脸色看。把关系搞僵。她真心希望周恒和家里人相处得好。再说,崔家清贵,那是渗透在骨子里的骄傲,可是周恒身份尊贵。若让周恒下不来台,占不到理,不免成了被政敌弹劾的把柄。
墨玉笑道:“大老爷不是那起目光短浅之人。”
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怎么能做到吏部侍郎呢?
崔可茵笑笑,是她关心则乱了。
绿莹把凉了的茶撤下去。换上热茶,打趣道:“小姐是怕晋王受委屈呢。”
“死丫头,就你嘴尖牙俐。”崔可茵佯怒道:“再多话,我把你嫁了。”
绿莹却是不怕,只管冲墨玉挤眉弄眼。
三人嬉闹一回,崔可茵换了衣裳去了衣裳去春山居,姜氏正打发嬷嬷去问周恒可要留下用膳,也好让厨房早做准备。
不一会儿,嬷嬷来回:“晋王爷留下用膳,老爷让夫人好生准备。”
姜氏不禁大喜,对崔可茵道:“看来两人谈得投机。”
崔振翊生性古板,能和他谈得投契的人不多。
崔可茵微微一笑,道:“是。”
姜氏道:“你看,你不知道他吃食上的喜好,我们就不能上些他喜食的饭菜。若是平时多留意,这时候就派上用场。”又叹道:“也不知他会不会怪我们不用心。”
竟患得患失起来。
崔可茵失笑,道:“只怕他不会随意把喜好示人。”
把屋里服侍的支出去,悄声把曾有人在吃食上下毒的事说了,至于卫贵妃好几次险被毒死的事,那自然是不会对姜氏提起的。
姜氏大惊,道:“你怎么不早说?”
丢下崔可茵,亲自去了厨房。
崔可茵忙跟了过去,只见姜氏亲自检查菜蔬,又遣了好些人出来,只留在崔家服侍三代以上的世仆在厨房忙活,掌勺的厨子更是自小在崔家帮厨的。
到底是一家人呢。崔可茵心里暖暖的,给姜氏端盅热茶,在她耳边低声道:“也不用这样紧张,没人想到他会和我们家结亲,想来要下手也没这么快。”
就算要安插人手,也得寻找机会不是。
姜氏道:“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身边有厨子们忙碌,话不方便说得太透。
崔可茵却是懂的,想着周恒说他喜欢喝大红袍,当时觉得没什么,这时回想起来,他得有多信任她,才会告诉她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