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纠缠(1/2)

李江派了人手,从通州到京城的大路小道都寻遍了,就是没找到崔可茵。正在沮丧之际,远远望见城门口的黑漆平顶马车,大喜过望,不管不顾拍马追了过来。

扬起的灰尘洒满等着进城的人们一头一脸,于是怨声不绝。

坐车候在车门口的御史周全拉起车窗上竹帘的细绳一看,顿时勃然大怒,额上青筋直跳,转头对同车的翰林侍读顾铭道:“定兴侯真是越来越没家教了。”

李江的生母是歌伎,据说歌喉婉转如黄鹂,虽已徐娘半老,还是被李明风捧在手心,枕边风一吹,就没有不听的,偏偏她只有李江一个儿子。李江好色闻名于京都,周全又怎么会不认得他?

顾铭探头看了一眼,叹息:“不知谁家女眷,这下子名声算是完了。”

黑漆平顶马车帷帘低垂,糊了高丽纸的车窗只影影绰绰看见云鬓如雾,车外护卫随从如临大敌,崔慕华拔出腰间佩剑,大有不与李江干休的驾势。

周全一拳擂在车壁上,怒道:“老夫非好好参一参这定兴侯不可。”

顾铭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嘴上却劝道:“你就是这火爆脾气,还是再看看吧。”

“看什么看!”周全瞪了顾铭一眼,怒道:“高门大户的女眷他尚且胆敢如此,若是遇到小门小户的女子,上哪里诉冤去?如果皇上再包庇他,老夫触蟠龙柱去。”

说要撞死在皇帝面前,也只是说说,表明决心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寻死。

顾铭只是劝。

李江的纠缠,民众的指责,崔慕华怒气勃发拔剑相对,崔家护卫眼露凶光,全呈现在周恒面前。无论外面如何吵闹,马车里始终无声无息。

崔可茵手拿一块马蹄糕,慢慢吃着。

绿莹脸贴在窗户纸上,像看大戏一样看得津津有味,道:“大爷真威风。”

刚才看到做了记号的那辆马车,崔可茵便吩咐把窗扇关上,马车里自成一个世界,又约束丫鬟们不要高声,只静观其变就好。

丫鬟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一点没有受到影响。

崔可茵吃了半块马蹄糕,绿莹便笑道:“哈哈,李江被打跑了。”

“真的?”墨玉凑了过去,道:“我也看看。”

两人并肩扒在车窗前,边看边低声议论。

外面马蹄声响,一片叫好鼓掌声。

崔可茵重重咳了一声。

绿莹和墨玉不敢再看,乖乖坐好。

崔慕华在车外道:“歹徒已被赶跑,妹妹,我们赶路了。”

李江被崔家的护卫刺了一剑,大腿流血不止,嚎叫着跑了。

民众自发让开一条路,李长贵朝他们拱了拱手,在前领路,崔家长长的车队缓缓进城。

直到车队消失不见,民众的议论声还未停歇,有猜测车中是谁家女眷的,有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让李江这么不管不顾,也有大骂李江欺人太甚的。

周恒若有所思,直到远山催促,才催马进城。

周全跟在崔家的车队后面,急吼吼回家写奏章去写奏章去了。

崔家的宅子位于杏林胡同,是一间五进五阔的院子,接到张老夫人的信,崔振翊让人重新修缮,单独给崔可茵修整了一个院子,三间主房还加盖了二层,挂了珠帘,在楼上可以望见花园的景致。

姜氏在垂花门前接崔可茵,没等她屈膝行礼,已抢上两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叫一声:“我的儿,你可来了,这些天把你伯父和我担心的,夜夜睡不着哇。”

儿子护送崔可茵来京城,他们既要担心儿子,更担心崔可茵。有崔振靖的事在前头,怎么能让人放心?

崔可茵眼眶便红了,道:“多谢伯父伯母挂心。”

姜氏细细打量崔可茵一番,说了一句:“越长越好看,越长越像三弟妹了。”那眼泪便掉下来,再也止不住。

提起母亲,崔可茵也伤心。

姜氏身边的安嬷嬷含笑劝道:“小姐车马劳顿,夫人快让小姐歇一歇,怎么又提起伤心的事呢?”

姜氏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腮边的泪,唇边带笑,道:“可不是,平安到达就好。快进屋,先梳洗,我们娘儿俩再说说话。”

崔慕华去前院书房见崔振翊,崔可茵估摸着他们母子俩要说说体已话,道:“我以后就住在这儿,我们什么时候说体已话都可以。伯母还是快去瞧瞧大哥,我沐浴之后再去拜见伯父。”

姜氏确实想儿子想得狠了,也不跟崔可茵客气,点头道:“好。这儿同样是你的家,有什么事直管吩咐下去。”又拔了几个丫鬟过来听差,叮嘱道:“小心侍候小姐。”

崔可茵道:“我带了丫鬟过来呢。”

姜氏早瞧见了,一个长得美若天仙,一个长宽差不离,一个瘦瘦小小的,一个像大家闺秀一样,双手交握放在小腹。这四个丫鬟,有点让她摸不着头脑,也不放心。她想了想,道:“人还是少了些,明儿叫了人牙子来,你再挑几个。”

崔可茵应了一声“好”。

姜氏又叮嘱绿莹几人好生侍候,才让人去前院传话,请老爷大爷后宅相见。

书房里,崔振翊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脸黑如锅底,道:“让顾仙则出面约周大齐去踏青,把事情搞大,是你的主意吧?”顾铭字仙则,周全字大齐。

崔慕华大气不敢出,小声道:“是妹妹的主意。”

“糊涂!”崔振翊一拍面前的紫檀木大书案,喝道:“这种事,传出去总归是姑娘家吃亏,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能闹得满城皆知?你是大哥,常在外行走,怎么能听从可茵胡闹?”

她一个内宅女子,懂什么轻重?

崔慕华不敢分辩,低着头看自己鞋尖。

崔振翊越想越气,道:“李明风这老东西,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这是当我们崔家没人吗?”

气呼呼地写了质问的信,叫小厮即刻送去定兴侯府。

小丫鬟来禀夫人有请,崔振翊深深呼吸几息,道:“走,我们瞧瞧你妹妹去。”

崔慕华如蒙大赫,跟在父亲身后去了内宅。只要妹妹在就好,妹妹自能说服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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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可茵沐浴了,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带了绿莹到春山居,也就是姜氏所居的上房。

崔振翊坐在临窗大炕上,受了崔可茵的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道:“我们可茵长大了。”

语气充满感慨,有崔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也有对逝去胞弟的思念。

姜氏忙拉崔可茵在身边坐了,握着她的手,道:“可不是,我们可茵是大姑娘了。”

姜氏并不知道通州和城门口发生的事,崔振翊也无意让她知道,支开她道:“你去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姜氏并没有疑心,应了一声,拍了拍崔可茵的手,道:“准备了你最爱吃的四喜丸子,我先去厨房看看菜肴好了没,若是都备好了,先吃饭,吃完饭,你和大老爷再说话。”

崔可茵笑着道谢:“多谢大伯母。”

姜氏笑道:“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她一直想生个女儿,无奈生了两胎都是儿子,对崔可茵自是发自内心地疼爱。

崔可茵笑着点头,目送姜氏离开。

崔可振低声道:“你大哥都对我说了,你是怎么想的?”

垂手站在炕侧的崔慕华朝崔可茵点了点头。

崔可茵眼望崔振翊,道:“他这么纠缠,一味逃避不是办法,唯有反击才能摆脱。”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这个道理崔振翊自然是懂的,可是他有顾虑:“你是姑娘家,又到了说亲的年龄,传出这种事,于你的亲事怕是有碍。”

女孩子家家的,跟李江这种人扯到一起,本身就让人不快。

崔可茵道:“一路上,车侧的标记是遮住的,下人们也不敢乱说话。”

这样,人们议论起来只会说李江荒唐,却不会把崔家的小姐给搅和进去。

崔振翊秒懂,不由狠狠拍一下自己大腿,一叠声喊人把去送信的小厮追回来,那小厮早去得远了,哪里追得回来?

崔可茵听说崔振翊派人送信质问李明风,不由苦笑道:“伯父最好还是见一见他吧。”

崔振翊便骂崔慕华:“也不拦我。”

如果不是这封信,定兴侯怎么会知道李江纠缠的是哪家姑娘?

崔慕华无故受灾,唯有讪讪地笑。

崔振翊和崔可茵说了会儿闲话,无非问她读什么书,可需要请老师,崔可茵都一一应了。

姜氏走进来,说晚饭准备好了,四人一起用了晚饭。

饭后,崔振翊便让崔可茵回房去歇了,又想她不过十四岁,被李江这么一闹心里肯定害怕,安慰她道:“凡事有我呢,你不用担心,好好歇一歇,过两天让你大伯母陪你去逛逛。”

崔可茵应了,行礼告退。

带来的箱笼已搬进小院,在墨玉指使下归置好,崔可茵日常用的东西照她的习惯放置好。

崔可茵看了觉得满意,又带了丫鬟们提着灯笼看了看整个院子。院子不大,植了两株高大的柏树,三间主房外带六间耳房,后面还有两间后罩房。

墨玉禀道:“带来的箱笼奴婢做主放在后罩房了。”

崔可茵点了点头,道:“很好。”

主房东厢房是她的卧室,黑漆镙钿填漆床挂着粉色的帷帐,摆着四扇的牡丹立屏,墙角屏,墙角两盆开得正好的杜鹃。

中间是待客用的宴息室,一水儿的黑漆家具,粉彩茶盅,摆的是蔷薇,含苞欲放。

西厢房是书房,四面是齐承尘高的书架,中间一张紫檀木书案,文房四宝、笔架俱全,屋角花架上摆一盆剑兰。

书房有梯子通到二楼。

二楼全打通了,用两副十二扇的屏风隔开,没有家具。

崔可茵站在美人倚边往外望,除了像繁星般的点点灯笼,只有黑漆漆的夜,不过风挺大的,夏天的晚上在这里乘凉,应该不错。

楼梯一阵嘭嘭响,胖胖的红豆跑了上来,道:“小姐,姜夫人过来了。”

姜氏和儿子说完了话,过来看看崔可茵。

一见崔可茵从楼梯上下来,姜氏迎上含笑道:“我原想在二楼摆放家具,你大伯父说,不如待你来了,随自己心意添置。”

崔可茵行礼后笑道:“不如放一些大迎枕,一些毡子,不要放家具,这样坐卧也随意些。”

姜氏拉了崔可茵的手一起去宴息室,道:“随你,只是地方会不会太大?或者一边放家具,一边放毡子,用屏风隔开?”

“不会。我在清河时,听顾玉说,京城有个丰台,专卖花草,我想过几天去看看,淘弄几盆花。有了花,便有了生气,不会显得空旷。”

两人说着在临窗的炕上坐了,绿莹上了茶和点心。

姜氏道:“北方都是用炕,你要是不习惯,让长贵开了库房取桌椅来。”

大概担心她不习惯,所以特地在她卧房里放张填漆床。

崔可茵道了谢,道:“这样挺好的,不用添。”

姜氏知道崔可茵的性子,也不多说,把红豆叫来,道:“小姐以后的点心还是由你负责,若是小姐有什么想吃的,也由你做了呈上来。”

也就是说,特地给崔可茵开小灶。

红豆高兴极了,跪下来磕了一个头,道:“谢夫人。”

“这孩子,”姜氏笑道:“就这么喜欢摆弄吃食?”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笑了。

崔可茵笑道:“可不是,我拣她的时候,她正跪在陈氏点心铺子门口求人家让她进铺子里做点心,说是别的什么也不要,只要能让她做点心就好。”

姜氏笑道:“她运气好,遇到了你,不仅能做点心,还能成为你身边的大丫鬟。”

不要说成为崔家小姐的一等大丫鬟,哪怕只是崔可茵院子里一个扫地的粗使丫鬟,走出去外面的人都要高看一眼。

崔可茵明白姜氏捧她,也笑道:“大伯母喜欢吃什么,直管吩咐她做就是。她不会做的很少。”

红豆脸有得色道:“奴婢不仅会做点心,还会做菜,夫人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就是。”

姜氏笑道:“好,少不得尝尝你的手艺。”又对崔可茵道:“四月十六是杨老夫人的生辰,我们与杨家是通家之好,少不得去祝寿。明天叫裁缝过来给你做几身新衣裳,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崔可茵道:“衣裳不用做,进京时做了好几箱,还没上身呢。”

好几箱!姜氏咋舌,婆婆可真是大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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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进来禀道:“夫人,定兴侯求见,老爷去前院见客了。”

李明风还是连夜来了。崔可茵和绿莹交换了一下眼色。

姜氏纳闷地道:“这么晚了,定兴侯来做什么?两家一向没有来往啊。”

崔可茵问起杨老夫人的来历,把话题岔开去。

杨老夫人是崔振翊的顶头上司,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郭寿宁的母亲,出身名门,又是首辅之母,地位超然。

两人说了不到两刻钟话,小丫鬟在门外道:“老爷回来了,请夫人、小姐过去。”

崔振翊气得不轻,不待崔可茵行礼,便大声道:“真是一个老混蛋,居然明为赔礼,实则为他那个庶子求娶。”

再没有比这更羞辱人的了。

姜氏讶异。

崔可茵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放在崔振翊面前的炕几上,温声劝道:“大伯父消消气,不要跟那起混人一般见识。”

崔振翊把李明风臭骂了一顿,直到口干舌燥才端起已凉了的茶一饮而尽。

姜氏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也把李江臭骂了一通,道:“老爷,你得上折子弹劾他,不能就这样算了。”

崔可茵生怕崔振翊盛怒之下果真跑去皇帝跟前告李明风的状,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忙道:“不用,有周全呢,他当时也在场。”

周全是御史,监察百官是他的职责所在。

姜氏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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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进城的周恒,住进西直门一家药材铺的后院。

他坐在炕上,面前站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低低地说着什么。

周恒点了点头,道:“你回去吧。”

男子躬身行礼,低头倒退行到门边,拉起兜帽遮住头脸,转身大步离去。

周恒如石雕般端坐不动,直到暮色四合,屋中黑漆一片,欢喜小心翼翼点了灯进来,他才回过神,道:“上茶。”

欢喜很快沏了热茶放在周恒面前,道:“可要让远山进来?”

远山是周恒的贴身护卫,武功高强不说,颇得周恒信任,许多事都交给他去办。

周恒摇了摇头。为了不引人注目,幕僚们分批进京,此时却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欢喜不知说什么好,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垂手在炕边站了。

周恒喝了茶,又想了一会儿心事,道:“摆膳吧。”

欢喜松了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脚步轻快去厨房传饭菜了。

周恒脸上的线条不由柔和下来,望着跳跃的烛火,眼中却一片冰冷。

母妃是在酐睡中被宫人用一条白绫勒死的,虽然父皇诛了那宫女九族,可幕后真凶却没有查出,反而传出母妃苛刻不能容人的谣言。

母妃温柔和顺,怎么会苛待宫人?

当年,父皇独宠母妃,终年不进皇后杨氏居住的坤宁宫。皇后所出的长子虽然立了太子,却性子懦弱,资质一般,父皇左看右看都很不满意。

后来,就传出父皇有意易储。有人便说父皇宠爱母妃,想立母妃的儿子,也就是他为太子,把原,把原太子废了。

那时他还小,只记得满头珠翠的皇后怒气冲冲到母妃所居的长信居找母妃的麻烦。他被赶出来,躲在墙角偷听。

皇后的声音很大,说母妃妖媚惑主。母妃说话细声细气的,他却听不见母妃说了什么。

接着,母妃的日子便艰难起来,宫中很多妃嫔都不理睬母妃。

有一次母妃病得很重,差点就死了。他三四年前查出来,是皇后让人下的毒,若不是母妃只吃一口,只怕当时就毒发身亡了。可就算是这样,长信宫里还是常有猫啊狗啊吃了一点吃食就死了。父皇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最后还是从母妃娘家找了人来,下毒的事才止住了。

可母妃到底还是死于非命。如果说不是皇后下的手,他是不信的。只是当时那个宫人被诛九族,事情查起来很棘手。

他被赶到封地,皇后也没打算放过他,如果不是父皇派了远山护着他,他坟头的草早就齐人高了。

如今父皇崩,长兄继位,国号至安,皇后已贵为太后。现在又以想念他为借口召他入京,不就是有人进谄言说他的王府有紫气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罢了。

周恒无声地笑了起来,眼中却无半点笑意。

门轻轻被推开,欢喜端了托盘进来,把两样菜一碗炸酱面放在周恒面前,道:“公子将就些儿,饭菜都是干净的。”

周恒一言不发,吃了起来。

自是极好的。你表妹一个姑娘家,怎能与你相提并论?快去书房读书吧。”

直接赶他走。

跟着进来的丫鬟羞得无地自容,小声央求:“三爷快去换衣裳再来拜见夫人吧。”

唐伦不理丫鬟,不理姜氏,问崔可茵道:“表妹可愿住我们家?我家的荷花开得极好,我们可以画荷花图。”

此时四月初,小荷才露尖尖角,画什么荷花啊。

大姜氏气得四处寻摸东西要打他:“你个混帐东西,再这样胡闹,我告诉你爹,让你爹罚你跪日头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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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伦却是不怕,道:“自家表妹,又不是外人,你们怎么这样嘛。”

还是她们的不是了。大姜氏气得倒仰,直喊丫鬟们:“把他叉出去!”

崔可茵从姜氏身后探出头来,道:“你很喜欢画荷花吗?”

“也不是啦。”唐伦道:“不过府里除了荷花,没别的景色,难不成画假山?想约你去景色好的地方做画,看我娘跟姨母的样子,那是一定不肯答应的了。”

他的语气充遗憾。

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样子,毫不掩饰心中所思所想。

崔可茵从姜氏身后走出来,笑道:“我住在杏林胡同,你要是想画画可以来找我。”

“可茵!”姜氏皱眉低声道:“你不知道你这位表兄一向无法无天……”

“姨母,我哪有这么差?”唐伦打断姜氏的话,两手一摊,对崔可茵道:“我做事自有我的章法,她们妇孺之见,不懂罢了。”

说她们是妇孺之见……大姜氏气得眼前发黑,指尖发抖。要是平时也就罢了,刚发生李江那种事,儿子却对崔可茵过度热情,若是让人传出不好来,儿子的名声可就毁了。

姜氏就是这么想的,要不是自家外甥,她就直接把唐伦与李江划等号了。

崔可茵抿着嘴笑,道:“我知道你不是纨绔子弟。”

唐伦顿生知已之感,连连点头,道:“还是你懂我。我过两天去找你玩。”

说着向姜氏两姐妹行礼:“儿子刚到,先去换衣裳梳洗一番再来。”

他离开约摸一刻钟,姜氏两姐妹还呆呆相对无言,饶是两人经历的事多,也不知怎么圆这个场。

还是崔可茵先开口:“表兄天真浪漫,赤子心性,姨母和大伯母不要太介意才好。”

她随崔慕华称呼大姜氏姨母。

大姜氏吁了一口气,虽然丢脸,总算有梯子下,不由拿帕子拭了拭没有眼泪的眼角,道:“你是不知道,他自小被我宠坏了,现在要扭也扭不过来了。”

唐伦是她千辛万苦才求来的儿子,自小聪明会读书,又懂事有主见,哪个父母不捧在手掌心?

崔可茵道:“我看表兄只是没有世俗礼法的观念,却不是那起不知轻重之人。”

他目光清正,跟李江色迷迷的样子可是天差地别,怎能相提并论?

大姜氏大为感动,拉着崔可茵的手直喊:“我的儿”,道:“难怪他说你是知已,还是你懂他。”

崔可茵安慰大姜氏道:“表兄不是说了嘛,他行事有章法,不会乱来的。”

大姜氏连连点头。

回去的马车上,姜氏问崔可茵:“你怎么不怕他?”

有李江的事有前,崔可茵已受了惊吓,应该有心理阴影才对,怎么唐伦过度热情她还能和他有说有笑的呢?

她却不知,崔可茵从没把李江的调纠缠放在心上,更谈不上惊吓。

崔可茵道:“我想着,唐家不是那起子没家教的人。”

唐家也是诗书礼仪传世的望族。

姜氏想了想,还真是如此。不过,为防万一,她还是道:“以后你少与他来往,这一会儿天一会儿地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最重要的是,她真心害怕心害怕唐伦对崔可茵做出什么越逾的事,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到时她只有一死了事了。

崔可茵猜出她的心事,笑道:“不会的。”

她身边还有个寸步不离的紫兰,唐伦怎能讨得了好去?

姜氏劝了再劝,一路絮絮叨叨,直到下了马车。

法吗?怎么这么受不得激?”

“我最受不得冤枉了,人家冤枉我,我一定会狠狠回敬回去的。这次看在表妹的面子上,饶了子由表兄一次。”唐伦嘟着嘴道。

像是一个小孩子。

崔可茵笑道:“多谢你了。”

和他坐下谈起画作,他很是兴奋,道:“我最推崇青藤老人的花鸟画了,他的牡丹画得极好……”

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

姜氏到底不放心,悄悄过来,在廊下便听到唐伦高谈阔论的声音,才放了心。

丫鬟来禀张三太太来了,没有下贴子直接过来,姜氏不免有些意外。

张三太太,是张老夫人的娘家侄媳。他们这一支,除了外放为官的,只有在都转运盐使司任从四品同知的张三老爷一家在京,其余房头都在清河。

互相见礼后坐下,张三太太道:“在大昭寺遇到顾大奶奶,说起可茵到了京城,我便过来瞧瞧。您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这不是被定兴侯一家子闹的么,哪里抽得出空来?姜氏苦笑,道:“想让她歇两天再约亲戚朋友在家中聚一聚。”

张三老爷这样的官职,在京中算是官阶低了些,还没听到城门口的事,也不知很多人家争着求婚崔氏女,只道姜氏说的是实情,深表赞同地道:“可不是,坐那么多天车,一定累得很了。”

姜氏让翠环去请崔可茵,向她使眼色别让唐伦跟过来。

翠环理会得,微微颌首。

唐伦说得高兴,翠环的话还没传完,就被他赶了出来:“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别在这里碍事。”

翠环是姜氏身边的大丫鬟,在府里颇有脸面,这时不免强忍了委屈,再次进宴息室,只是还没开口,唐伦又让带来的小厮:“把她领出去。”

他带来的小厮只有七八岁,却像个小大人似的,板着脸肃手道:“姐姐请吧。”

翠环求救似的望着崔可茵。

崔可茵道:“你去回夫人,就说我这儿有客,稍后再过去。”

翠环松了口气,一溜烟回春山居回话。

唐伦却不高兴地道:“那等俗人,你理她做什么?”

不知俗人是指张三太太,还是指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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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环回去一回话,张三太太心里很不高兴,面上却不显,又说了两句闲话,便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啦。”

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呢。

姜氏忙按住她,道:“我去看看,这些孩子,一玩起来,没个轻重。”

张三太太倒不好再说什么,勉强笑道:“我跟您一起去吧。我还是可茵小时候见过她几次,这些年,一直没机会见呢。”

姜氏问翠环:“你去花月轩的时候,小姐在做什么?”

翠环道:“小姐和大爷、唐家表大爷在书房说话呢。”

姜氏想了想可能出现的情景,深吸一口气,道:“你去跟小姐说一声,请她去宴息室,我和张三太太这就过去。”

翠环明白姜氏是让她去让崔慕华拉住唐伦,应了一声,马上去了。

张三太太眨着眼睛道:“唐家表大爷?是唐阁老家的公子吗?”

姜氏道:“是啊。”

没想到崔可茵刚到京城,便与唐家走动如此亲近。看来,她虽然幼失怙恃,崔家还是把她当宝。张三太太脑子转了转,脸上的笑容便亲热自然多了。

书房里,唐伦搁下笔,把墨迹淋漓的一张牡丹图拿给崔可茵看,道:“只有份相似。”

却是模仿青藤老人的《牡丹图》。

崔可茵看得很认真,指点几处细节,道:“这几处几可乱真。能模仿到这种程度,也不容易了。”

唐伦得了夸奖,笑得灿烂,道:“我爹也这么说。”

崔慕华蹙眉,道:“你不会……”

唐伦翻了翻白眼,打断他的话,道:“我是这种人吗?”

他用得着用赝品骗人吗?这么说,岂不是对他的羞辱?唐伦不高兴地道:“不过两三年不见,表兄为人越发迂腐了。”

崔慕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外面候着的丫鬟们道:“夫人来了。”

室内的凝窒才消散。

姜氏见三人好端端地说话,大书案上摊着一张画,心才放到肚子里,笑对行礼直起身来的三人道:“有什么要紧话不能等会再说?”

张三太太是张老夫人的娘家人,按辈份,崔可茵得称呼她表婶。

唐伦一向眼高于顶,等闲入不了他的眼,眼睛就没瞟过她,对姜氏道:“我们在说青藤的画呢,哪儿有空?”

姜氏也上过学,自然知道说的是最有名的文学家、书画家徐渭徐文长,笑对张三太太道:“孩子们也就这点可取,一心向学。”

张三太太一见唐伦,一双眼睛就再也移不开,见姜氏和她说话,只是不停点头。

崔可茵请两人到宴息室坐了,道:“三表婶请在这儿用膳了再回去。”

张三太太道:“家里还有你表姐呢,你们姐妹还没见过。”然后吩咐随身丫鬟:“去,让六小姐过来一趟。”

姜氏和崔可茵解释:“你三表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出嫁,现在只有小女儿在家,族中排行。他曾说发现崔振靖尸体的是当地几个渔民,

十二年来,什么也查不到。

当年暂时停放崔振靖尸体的亭子,就在不远处,油漆斑驳,看着像随时会倒塌。

绿莹过来禀道:“锥帐已搭好,请小姐过去。”

崔可茵步入锥帐,唐伦笑着迎上来,道:“我们钓鱼去。”

“你可是说要画画写生的。”崔慕华板着脸提醒道。

崔可茵道:“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啦,待吃过饭再做画也不迟。”

接过唐伦递来的鱼竿,走向河边。

紫兰像影子一样不声不响地跟随。

崔慕华无奈,只好跟他们一起,三人各自在坐在锦杌子上,放了鱼铒,把钓竿抛向河中。

绿莹在一旁煮水烹茶,取出点心,道:“小姐、大爷、表大爷,您们先垫垫肚。”

唐伦随手取出一块玫瑰糕放进糕放进嘴里,三两下嚼了,赞道:“不错,不错。”

崔可茵也取一块吃。

绿莹笑道:“那是自然,我家小姐最喜欢吃玫瑰糕了,红豆的玫瑰糕做得特别好,比皇宫大内做的还好吃呢。”

这本是带着说笑自夸,没想到唐伦认真点头,道:“确实比皇宫里的好吃,回去我捎两匣子回家,让我娘也尝尝。”

“好啊,”绿莹笑道:“小姐爱吃的点心,府里常备的。”

唐伦便对崔可茵道:“你的丫鬟不错啊。”

崔可茵“嗯”了一声,道:“那是自然。”

不一会儿,钓了四五尾鱼,小的几两,大的一斤多重,让人去鳃去肚,串在银叉子上用篝火烤了,香气四溢。

带的吃食用具太多,几辆车都没怎么搬动。稍微收拾了,唐伦开始画画。

崔可茵先还在旁边看着,评论两句,慢慢走出锥帐,来到亭子里。

两个局促不安的老渔民低着头行礼道:“见过小姐。”

崔可茵强忍着,声音还是低沉了,道:“你们就是壬辰年救起一位书生的人么?”

这些年,好几拨人来问这件事,两个老渔民也答得顺溜了,齐声道:“正是。当时河面还结着冰,小人家里没米下锅,相约凿了冰捞几条鱼卖钱买米,没想到凿开冰面,发现一束头发,还有半个人头。可把小人吓死了,叫了乡亲帮忙,把冰面凿开,才把那位爷的尸体捞上来。”

崔可茵想像当时的情景,泪水再也忍不住,涌了出来。

个子高些的老渔民道:“后来里正说是进京赶考的举子。真是可怜哟,年轻轻的就没了……”

崔可茵泪流满面别过脸去。

绿莹忙拿了几块碎银子递了过去,打断他的话道:“多谢你们了。这位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河边,你们可知道?”

两人接过银子齐齐摇头。

正月里是最冷的时节,谁会去河边溜达?在他们看来,读书人总是有些与别人不一样的举止,要不然为何屋里不呆,偏要跑到河边?

崔可茵擦了泪,道:“可曾有人看见谁与这位公子在一起,长什么样子?若是有人瞧见,我重重有赏。”

两人很是眼热,可想了想,依然摇了摇头。

崔可茵只好道声多谢,让绿莹遣人把两人送走。

绿莹道:“小姐,我去打水让您洗脸。”

这一哭,眼眶都红了,让大爷和表大爷看见可怎么好?

崔可茵道:“不用了,回去吧。”

回到锥帐,唐伦在题题跋,头也没抬,道:“你去哪里了?”

崔慕华看她像是哭过,可今天这事,他是知道的,也就当没瞧见。

崔可茵强笑道:“去那边走走,看有没有更好的风景可以画画。”

唐伦搁下笔,上下打量自己的画作,道:“如何?”

“还是这边风景好。”崔可茵说着,也端详起他的画来。

唐伦突然看了她两眼,道:“你怎么了?”

“没有啊。”崔可茵给他来个睁眼说瞎话,坦然和他对视,道:“怎么了?”

唐伦正要说她眼眶红红的,外面却响起喧哗声,有人大声道:“可是崔家公子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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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慕华蹙眉。

一人大笑而入,道:“子由好大的排场啊。”

三人望向来人。崔可茵面露讶异,道:“你跟他很熟吗?”

来人身穿青莲色淞江细布道袍,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神色温暄,却不是周恒又是谁?

崔慕华面色已恢复如常,轻轻摇头,朝周恒拱了拱手。

细布道袍没有什么稀奇,可青莲色的细布道袍,就让人刮目相看了,何况是淞江细布道袍?要说此人没有来历,崔慕华断然不信。

周恒笑吟吟拱手回礼,道:“在下周持之,路过这儿,看你们好大的排场。好奇之下一问,原来是旧相识。呵呵,于是不请自来,还请勿怪。”

“恒”可不就是“持之”的意思?

他自然不会说路过这里,瞥见停在锥帐边的黑漆平顶马车,看着眼熟,才闯进来的。

周持之?周氏?崔慕华在脑中转了转,道:“兄台可是汝南周氏子弟?”

周恒是皇子,十岁封晋王,没有字,也没人敢称呼他的字。他在封地外出时常以持之为名自称,封地一带的上流社会大多都知周持之便是晋王。京城中却没人知晓,崔慕华到京不过几天,更是听都没听说过,还以为他出身汝南望族周氏。

“不是不是,”周恒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汝南周氏乃是士林翘楚,在下连考场都没进过,可不敢胡乱攀附。”

“那是?”崔慕华目露疑惑。

崔可茵微微一笑,道:“大哥,人家可能不方便说。”

不方便说的原因可就多了。

“嗯?”崔慕华不解,心想,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谁在外行走,不自报家门?

周恒却赞赏地道:“崔大小姐真是善解人意。”

崔可茵笑而不语。

崔慕华挥手示意跟进来的护卫退下,道:“天色将晚,我们打算回去了,不知持之……”

这是赶王爷走吗?周恒身后的欢喜脸色攸变。

周恒哈哈笑了两声,道:“正好同路,不如一起走?”

他去祭拜父皇,回来还须进宫觐见,却不好多留。

唐伦一直冷眼旁观,一双眼睛就没留开过周恒,这时冷冷问:“你是出家的道士?”

周恒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道袍,笑道:“不是。这样穿着舒服些。”

从父皇的陵墓出来,他便换了装束。亲王的仪仗护着空无一人的马车还在后面呢。

唐伦还要再说什么,崔可茵拦道:“下次再来也就是了,已经申时啦,再不回去,城门就要关了。”

唐伦抿了抿唇,狠狠瞪了周恒一眼。

如果不是这小子搅和,他们还可以再呆半个时辰。

小厮们马上收拾起来,护卫们把锥帐拆了,一行人起行。

唐伦心情不好,看周恒越发心烦,用力抽了马屁股两鞭,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向前窜去。

崔慕华喊了两声,没喊住,让身边的护卫跟了上去。

不久,一个护卫圈转马头禀报道:“表大爷撞了一个要下地干活的农民,陈鹏已赔了银两送伤者回家。”

不要说崔慕华,就是马车里的崔可茵听说,也吃了一惊,问明伤者没有性命危险才放下心来。崔家一向诗书礼仪传家,可没有做过纵马伤人,草菅人命的事。

赶到出事地点,地上只有一滩血。唐伦站在路边,脸上说不出的懊恼,见了周恒,别过脸去。

崔可茵让绿莹去伤者家里看看,再送上二十两银子让他好生医治。

绿莹应声而去。

过了约摸两刻钟,绿莹和陈鹏一前一后来了,绿莹道:“好在表大爷马勒得及时,伤者断了腿,别的没有大碍。陈护卫已请了大夫给那人包扎。奴婢留下五两银子五两银子。”

普通老百姓很多人一年的收入没有五两银子。断了腿不过三个月不能下地干活,这样的赔偿算是丰厚了。

崔可茵“嗯”了一声,看了跟在绿莹身后的程鹏一眼,关上窗子。

唐伦脸色好看了些。他也担心出了人命,更担心有人设局,意图对唐天正不利。真是意外,又没有出人命,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崔慕华小声责备道:“我看持之也是读书人家的子弟,你不与他结交,也不该丢下他独自纵马啊。”

唐伦翻了翻白眼,道:“你没听他说没有下过场吗?你又见过哪个读书人穿道袍?我看,他是哪家道观的僮子,背了师傅偷跑出来玩耍的吧?”

周恒就在身后。崔慕华歉意地回头笑笑。

周恒像是没听见,手中的马鞭轻拍手心,道:“走吧。”翻身上马。

月白色的高丽窗纸不仅透光,还能清晰地看清外面的情形。崔可茵把三人的神态都瞧在眼里,想着唐伦被打断了画兴,不高兴也在情理之中,只装作不知他在闹别扭。

进了城门,周恒便和他们挥手作别。

回到杏林胡同,日已西斜,天还没有黑。

姜氏接报,不顾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形象,提了裙袂一路小跑迎了出来。

三人已下马下车,走到前院。崔慕华还地低声数落唐伦,唐伦黑着一张俊脸,只是不作声。崔可茵含笑跟在两人身后。

“你们可回来了!”已经接近崩溃边缘的姜氏眼泪夺眶而出。

三人行礼。

姜氏牵了崔慕华和唐伦的手,左看右看,然后一把把崔可茵抱在怀里,哽咽道:“佛祖保佑,你们可算平安归来了!”

唐伦皱眉,嘀咕:“跟佛祖有什么关系?”

崔可茵轻拍姜氏的后背,道:“害得大伯母担心,是我们的不是。不过,潮白河确实风景秀丽,是做画的好地方。”

“你们可不能再去了。”姜氏紧张地道。

一整天,她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他们要再不回来,她觉得自己就要疯了。这种体验,可不想再经历,但一旦出了事,崔氏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孟掌柜心中大安,连声道谢。

姜氏已挑好了首饰,就是那套用上等红宝石打磨而成的头面,还有一对用同一块红宝石打磨出来的手串。可是左等右等崔可茵还没回来,不由心里发急,让丫鬟剪秋去官房看看。

剪秋还没回来,门“吱呀”一声响,翠环欢喜地道:“小姐回来了。”

“怎么去那么久?”姜氏明显松了口气,眉眼都是笑,朝崔可茵招手:“来看看可合意?”

崔可茵细细看了,笑道:“很合意。纹理都一样,做工精致,款式又是从没见过的。很贵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妇人说的。

妇人忙道:“奴去请示掌柜,给夫人和小姐优惠些儿。”

说完吩咐小丫鬟重新上茶,急急去了。

姜氏轻抚崔可茵的发鬓,疼爱地道:“只要你喜欢,就是贵一些又有何妨?”

崔家的庶务由崔振端打理,每年进项可观,钱的事,基本就不是事。

崔可茵笑着道谢。

绿莹在旁边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很快,妇人回来,道:“既是夫人看中的,自然价钱从优。”

不仅把零头减了,还减了一百两。

姜氏很满意,道:“难怪提起富盛楼来,大家都说好。”

不仅款式新颖款式新颖,而且价钱公道。

姜氏让妇人取好点的翡翠手镯来,有再买几件的意思。

崔可茵坐在窗边,喝茶的间隙眼睛往窗外瞄了一眼,无意间瞥见路对面一个少年不知看什么看得入神,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俊朗的五官更立体,鼻梁更高更直。却不是周恒是谁?

富盛楼门口停了几辆马车,其中一辆黑漆平顶马车比他见过的崔可茵乘坐的那辆的桐漆的色泽要旧一些,但车侧的梅花却是崔氏的标志无疑。

难道她在这里?

怎么不好好在家呆着,到处乱跑?

周恒道:“可打听到崔叔平与谁家结亲?”

身后一匹枣红马上的远山道:“凡是到崔家求见的人,门子都会问是否来求亲。若是答‘是’,便问人家棋艺如何,说他们家小姐以棋议亲,三局两胜才能提及亲事。很多人都自惭离去。”

“哈哈,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周恒大笑,道:“她棋艺很好吗?”

远山为难地道:“这个,无从得知。”

崔可茵放下茶盅侧头再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轿子马车极多,马上的周恒却不见踪影。

他怎么天天没事干到处晃荡?崔可茵摇了摇,不再想周恒的事。

妇人送来的三对手镯水头极足,碧绿碧绿的,那绿,像是会流动似的。

崔可茵知道孟掌柜这是把库房最好的翡翠手镯都送上来了。

姜氏越看越爱,道:“报个价吧。”

“您这是……”崔可茵不解。

姜氏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三对手镯,道:“你挑一对,剩下的两对,以后给你两位嫂嫂。”

姜氏育有两子,长子崔慕华,这次护送崔可茵来京;次子崔慕冬,代父母在张老夫人膝下承欢,在崔氏的族学上学。

两人都比崔可茵年长。

崔可茵朝耿嬷嬷使个眼色,耿嬷嬷会意,悄无声息出去,又很快回来。

三对这么好的手镯,只花一千五百两,姜氏深感物超所值。只是没带那么多银票出来,富盛楼的管事一同去杏林胡同取。

在车上,姜氏抚摸着装手镯的匣子,对崔可茵道:“我以前听说富盛楼的首饰好,又想着是家新银楼,没什么底蕴,一定不如四季锦,没想到富盛楼的东西反而更好。”

四季锦是从前朝一直经营到现在的银楼,款式大方,却不免略带老气。

崔可茵道:“货比三家总是没错的。”

姜氏深以为然,道:“以后得多来富盛楼看看才是。”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孟掌柜哪能给出这么优惠的价钱?只是这话,崔可茵是断然不会说出口的。

没想到回了杏林胡同,唐伦来了,早就等得不耐烦,见两人回来,上前行礼,还没直起身,便抱怨道:“姨母怎么不吱一声就拉表妹出去?”

姜氏愕然,道:“这是什么话?”

唐伦道:“害得我等半天。”

在一旁侍候的墨玉抿了嘴笑,道:“表大爷,您可没白等,不是把我们的点心都尝遍了吗?”

唐伦嘀咕:“我来又不是为了吃点心。”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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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叮嘱唐伦:“别顽皮,让着你表妹些儿。”

然后心情很好地回春山居去。

墨玉重新沏了茶来。

崔可茵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了,道:“找我什么事啊?”

唐伦很想端一端架子,可看崔可茵淡定的样子,又想,算了,跟她一个女子有什么好计较的。身子往对面炕上的大迎枕一仰,眼望屋顶,道:“找你自然有事。”

却不说什么事。

崔可茵见他端着,微微一笑,道:“前两天送过去的玫瑰糕,姨母尝了觉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唐伦又坐了起来,道:“我正是为这个来的,我娘很是喜欢,说几样点心都好吃,最合她口味的还是玫瑰糕。”

因为崔可茵喜欢吃这个,红豆做的时候特别用了心思,所有材料都是挑了再挑,没有一点瑕疵,又不许别人插手,全都是她亲力亲为的。

“是不是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崔可茵笑吟吟问。

唐伦点头。大姜氏连着吃了两三个,要不是身边的嬷嬷劝,还想再吃一个。

崔可茵便喊红豆:“再装两匣子,让表大爷捎回去。”

唐伦道:“我来,可不是来问你要玫瑰糕的。”

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个长方型的匣子,递了过来。

墨玉忙上前接了,放在崔可茵面前的炕几上。

崔可茵打开,里面是一卷字画,可不正是那天去潮白河画的画,已经装裱好了。

不知请的哪位装裱大师裱的,比没裱时更出色,树更绿,潮白河显得更壮观,连远处一艘渔船也有乘风破浪的气势。

“送你了。”唐伦大方地道:“就当是玫瑰糕的回礼好了。”

崔可茵笑盈盈道谢,道:“解元郎的墨宝我得好好收着,待你入阁拜相时拿出来挂在中堂。”

唐伦先是绷着,最后实在绷不住了,头埋在大迎枕里大笑,笑声透过大迎枕溢了出来。

翠环过来道:“夫人请表大爷留下来用膳。”

唐伦应了。

崔振翊还没有从衙门回来,大姜氏道:“都是自家兄妹,又都还小,一起用膳热闹些。”

晚膳摆在春山居宴息室,临时加了两个唐伦爱吃的菜。

唐伦和崔慕华坐在一起,崔可茵坐对面。

花月轩的点心品种繁多,每样尝一块,也吃了个半饱。唐伦对面前的菜肴就不怎么上心,有一拨没一拨地拿筷子拨米粒。姜氏还以为菜不合他的口味,道:“这是你爱吃的葱烧海参,只是京城没有新鲜的海参,只能用干海参做,浸泡的时间不够,是不是不好吃?”

说着挟了一块放嘴里尝。

其实灶上婆子听说要做一味葱烧海鲜,忙烧了热水浸泡,又细细炖了,花了无数心思。

崔可茵也挟了一小块放嘴里慢慢嚼,确实有点硬。

满满一桌子的菜,崔可茵也就挟这么一两筷。唐伦不知崔可茵食量小,还以为她不高兴呢,见她去挟葱烧海参,也跟着挟了一筷。

味道还可以,就是太硬了,吃着费劲,又影响口感。不过崔可茵吃了没说什么,唐伦只好把海参咽了下去。

大姜氏便眉开眼笑,又挟一块海参放他碗里,道:“多吃一“多吃一点。”

崔可茵吃了一小半碗饭也就饱了。

唐伦跟着放下碗筷,道:“我也饱了。”

“这怎么成?”姜氏急声道:“要是饿着可怎么好?”

要是把姐姐的宝贝儿子饿着,姐姐岂不是要伤心死了?

崔可茵把擦手的帕子放在丫鬟端着的红漆描金的海棠花托盘上,道:“大伯母不用担心,他刚才吃了好些点心呢。”

姜氏想起墨玉说的话,松了口气,嗔道:“这孩子,吃食上头就没个轻重。”

唐伦翻了翻白眼,漱了口,道:“快回书房去,我还有话跟你说。”

崔可茵不知他还有什么话说,待崔慕华用完了膳,三人一起回了花月轩。

“我们十五就要去国子监了,你有什么礼物送我?”一进书房,唐伦便道。

崔慕华无奈地摇了摇头。

同进国子监,他和唐伦拜在不同的先生门下。唐伦的先生是当世制艺大师,国子监司业宋信安,主要学习制艺,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崔慕华的先生是五经博士谢衍,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

他比唐伦年长,唐伦明年成为两榜进士几乎没有悬念,他还在为考举人而奋斗,想想就让人沮丧。

崔可茵道:“每人一刀澄心纸,如何?”

崔慕华道:“怎么可以送这么贵重的礼?要是有闲功夫,给我们一人做双鞋子也就是了。”

给你做鞋还不如送你澄心纸呢。崔可茵腹诽,道:“我一早备下的,哥哥们要上学,自然是送笔墨纸砚。”

澄心纸虽然难得,也比费时间给你做鞋省事多了。

崔可茵的衣衫多是墨玉做的。女红她也会,只是总觉得把时间花费在针线上不值当,所以极少拿针线,连身上带的荷包手帕都是墨玉绣的。

崔慕华是男子,哪里去注意这些小事。

唐伦却不满意,道:“怎么我跟子由表兄的礼物一样?”

崔可茵便笑了起来,道:“这么说,你是觉得一刀澄心纸太多了吗?”高声喊绿莹:“那就送半刀好了。”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唐伦怎么能说他自小被高高捧起,吃穿用度与众不同,送他的礼物也与别人不同,总是把更好的给他。现在崔可茵拿他和崔慕华一样对待,他接受不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崔可茵睁大眼看她。

他见崔可茵一双眼睛漆黑如天上星子,脸微微扬着,一副无辜的样子,不由失笑,道:“好吧,跟子由表兄一样也行。”

崔慕华很意外。

他印象中的唐伦,那是得理不饶人,无理也要闹三分的。

崔可茵便赶他们走:“天色不早了,都回去吧。”

崔慕华忙拉了还想说什么的唐伦走了。

接下来两天,张三太太带张玉过来,还留下来用午膳。

四月十五一大早,崔振翊像往常一样天还没亮上朝去了,崔可茵和姜氏送了崔慕华出门。回到内院,姜氏便帮着崔可茵挑明天去给杨老夫人拜寿穿的衣裳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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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做的衣裳早就送来了,一件粉色缠枝花褙子,一件嫩黄色绣葱绿色四蒂纹褙子。

姜氏看了又看,有点拿不定主意。

最后还是崔可茵道:“不如穿粉色缠枝花这件,再配那草绿色十二幅绣忍冬青纹的湘裙,您看如何?”

说话间,墨玉已把那条十二幅的湘裙找了出来。

还是新的,从没上过身。

姜氏看着就很满意,不停点头,道:“就这件吧。”

接着挑首饰,那天在富盛楼买的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全戴上显然不合适,不过是吃个寿宴,全副行头戴上显得太隆重了,有喧宾夺主的嫌疑。

姜氏拿了簪钗插在崔可茵头上,又拿了粉色的褙子在崔可茵身前比划。

崔可茵笑道:“红宝石的簪子配颜色深些的衣裳好,粉色的褙子还不如梳双螺髻插南珠簪子,显得活泼些。”

姜氏让绿莹取了珍珠发簪过来,果然和谐多了。

可是,她又放不下特地买来这次戴的红石宝头面,不免有些踌躇。

崔可茵道:“只要穿戴了觉得好看,何必去计较什么时候买的?”

姜氏犹豫再三,还是听崔可茵的。

程。

至安帝小时,文宗拨了一个识字的宦官王哲给他,服侍他的饮食起居,为他启蒙。

王哲原是落法,还请王爷回去吧。”

“你也看到了,本王现在挺忙的。”周恒提笔继续画王八,道:“哪里走得开?”

李德从大相国寺离开,直接进了宫,向太后禀报。

太后怒道:“他哪里是出家,分明是想把我哀家气死了事。”

不满意这桩婚事就说不满意,搞这么一出,人家还以为她欺负他没了亲娘呢。

掌印太监马凉接过宫人递来的瓜果放在太后面前的炕几上,谄媚地笑着,道:“太后息怒,晋王为祈求江山永固,太后和皇上龙安康,才去大相国寺静行。”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为逃婚才跑去大相国寺的,因此备受嘲笑的是定兴侯府,可没人觉得太后做得不对。

太后一想,可不是,脸色稍霁,道:“他爱在大相国寺住,就让他住个够好了。”

不就是为了表明他对皇位没有野心,一心向佛吗?那就好好念念经书吧。

这句话传回大相国寺,周恒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雨一直下了小半个月,到五月底才停,天一放晴,酷暑时节也到了。

去大相国寺打听消息的小厮回了话:“晋王住在云房,把守得可严了,一般人不能靠近。”

还在就好。姜氏马上吩咐下去,明天去大相国寺进香。

翌日一早,服侍崔振翊去上朝,姜氏马上派人去催促崔可茵:“请小姐快点收拾了过来。”

崔可茵身着嫩黄色素面杭绸褙子,白色挑线裙子,打扮得清清爽爽,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快步走来。

像是要去打仗的姜氏一见,道:“太素了些。”

可是日头越升得高,外面越来越热,早去换衣裳会耽搁不少时候。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让崔可茵回花月轩重新换衣裳。

崔可茵道:“天气太热了,这样穿着觉得凉爽些。”

也是。姜氏携了崔可茵的手一同上车。

“您打听清楚,定兴侯府的人今天也去大相国寺吗?”在车里,崔可茵边喝着从暖瓶里倒出来的茶,边问。

这个,姜氏还真没想到。她忙喊跟在外面的婆子:“着人去看看定兴侯府可有人去大相国寺。”

婆子应了,正要去传话,被崔可茵叫住,笑对姜氏道:“不管定兴侯府有没有人过去,我们就当是散散心好了。”

难道定兴侯府的人不去,她们即刻回府,连大相国寺也不去了吗?<了吗?

姜氏有些郝然,这些天,她把精力放在和崔振翊修复关系上,对定兴侯府那边的关注就少了些。

崔可茵说了些从书上看到的佛法趣事,把话题岔了过去。

姜氏听得津津有味。

大相国寺山门外停满了马车,知客僧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提前一天派人来打点,接报崔侍郎的夫人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迎了过来,稽首道:“夫人、小姐请随我来。”

一路上,姜氏打听起晋王的事,小和尚道:“王爷在迎晖阁静修,不见外客的。”

姜氏失笑,道:“男女有别,我怎么会求见王爷呢。”又故作关心地问:“听说王爷与定兴侯府的五小姐议亲,不知此事可真?”

小和尚面露为难之色,道:“出家人不理俗事,夫人勿怪。”

崔可茵安静地走在姜氏身侧,这时拉了拉姜氏的衣袖,眼睛瞟了前面一个女子一眼。

那女子身着石榴红如意纹妆花褙子,绿色马面裙,中等身材,梳了个倾髻,从背影上看,颇有窈窕之态。

姜氏不解,侧过脸眼望崔可茵。

崔可茵在姜氏耳边道:“从背影看,像是李秀秀。”

姜氏马上兴奋起来,借口要随便走走支开小和尚,道:“我们且看她去哪里。”

李秀秀带了两个丫鬟,七弯八拐,来到一处院子门口。院子粉墙静瓦,一大丛红灿灿的石榴花伸出墙头,在阳光下怒放。

门口一个身着低等内侍服饰的小太监坐在台阶上拿根棍子不知在画什么。

姜氏和崔可茵对视一眼,都明白此处就是晋王所居的迎晖阁了。

李秀秀心事重重,两个丫鬟只管低头走路,并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随。

崔可茵让丫鬟们远远跟着,自己拉了姜氏躲到路边一株合抱粗的松树后。

李秀秀带了人就要往里闯,小太监不让,丢下小棍子站起来阻止,道:“李五小姐,您还是且回吧。王爷没在呢。”

李秀秀身后的丫鬟递上一个荷包,不知低声说了什么。

小太监不接,仰了脸看李秀秀,道:“您这样天天过来,也没用,还是回去吧。”

姜氏几乎笑出声来,在崔可茵耳边道:“她可真不要脸。”

追男人追到大相国寺来了。

崔可茵微微一笑,道:“或者她对晋王一见倾心,再见钟情,情之所钟,身不由已……”

“呸!”姜氏完全不信,道:“你别把她想得太好了。她大概想做王妃想疯了。”

本朝嫁给亲王郡王的女子,都得随夫婿就蕃,只有嫁给晋王能住在京城。这么一想的话,嫁给晋王好象也不错,起码回娘家近些。

姜氏不过走了一会儿神,崔可茵已道:“快看。”

小太监蹬蹬蹬跑进院子里,关上院门,把李秀秀主婢关在外面。

李秀秀扬声道:“王爷,奴知道您在里面。奴来了好几天,一直没能见您一面。奴实是有要紧的话对您说,还请您纡尊降贵,见奴一面。”

崔可茵低声笑道:“身份摆得好低,自称‘奴’呢。”

奴是未婚女子的自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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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紧闭的门扉,寂静的院子,哪里有人回应?

李秀秀让丫鬟上前叩门。

“咚咚”声持续响着,单调而空洞。

姜氏扶着松树干笑得不行,道:“真是把勋贵千金的脸面丢光了。”

崔可茵若有所思。大伯父对晋王避之不及,生怕和他沾上一点关系,定兴侯却放任李秀秀不顾女孩儿家的矜持,亲自上门,有色/诱晋王的嫌疑。定兴侯图什么?

大概姜氏的笑声太大了,也或者在门口烦躁地走来走去的李秀秀瞧见了她们被风拂起的衣角,怒喝道:“谁?出来!”

出来就出来,谁还怕了你。

有心过来踩人的姜氏牵了崔可茵的手,满脸笑容,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崔可茵忙低声道:“大伯母,待我走在前面。”

姜氏是有诰封的夫人,年龄又比李秀秀大了一倍不止,跑来偷窥人家的,怎么也说不过去。

姜氏很快明白崔可茵的意思,脚步一顿,道:“怎好让你挡在前面?”

她是长辈,最到事怎能把小辈推到前面去?

“我和她年龄相当,出面比较好。”崔可茵说着,反牵了姜氏的手,踏上一步。

李秀秀看清来的是崔可茵,脸先是胀得通红,接着变得铁青,挥手就扇了身边丫鬟一个耳光。那丫鬟半边脸肿了起来,低头退开。

崔可茵笑道:“原来是李五小姐,真是缘分啊,我们又遇见了。”

李秀秀怒视崔可茵。

庶兄对崔可茵一见钟情,闹得满城皆知,偏偏崔可茵看不上庶兄,一向好面子的她自觉丢了大脸,对崔可茵自然没有半丝好感。本来她以为能说服崔可茵嫁入定兴侯府,让此事成为佳话。可是崔可茵不假辞色,让她怒火更炽。

不过是官宦人家的女子,就算百年世家又如何,他们还是百年的勋贵呢。

“你这是干什么呢?”崔可茵笑得和气,一改以前的冷淡,道:“可去前殿上香了?这里到前殿,要怎么走?”

迷了路,才无意走到这里来吗?李秀秀眯了眯眼。

姜氏紧了紧崔可茵的手,不停向崔可茵使眼色。

崔可茵轻轻摇了摇头,左右张望一会儿,指了左侧一条甬道,道:“我们从这里去,看能不能找到去前殿进香的路。”

李秀秀眼睁睁看着崔可茵淡定从容地离开,姜氏边走边不停回头看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转过弯,崔可茵才停了下来。

姜氏抽出手,道:“这样放过她实在可惜。”

她就是来打李秀秀脸的,这样打了一半,算怎么回事嘛。

崔可茵道:“她够难堪的了,若逼急了,狗急跳墙反而不好。”

姜氏想了一息,笑了,道:“勋贵之家原来是这个样子,难怪大家说起来,都瞧不起他们。”

正经人家,谁会纵容女儿不顾廉耻追男人追到寺庙来?

说话间,绕了一大圈的丫鬟们跟过来了,两人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去了前殿。

走到大雄宝殿的台阶上,迎面几个年轻学子边说着什么边走下台阶,姜氏和崔可茵逃避不及,差点就撞上了。

&nbssp;缀在远处的护卫们大急,紫兰忙拦在前头,娇吡道:“谁家的公子,冲撞了我家夫人。”

走在最前的一个学子抬头瞥了一眼,和紫兰同时叫了起来。

“小姐,是表大爷。”紫兰回头道。

“姨母?表妹?”唐伦很是惊讶。

姜氏和崔可茵也瞧清是他了,退下台阶,姜氏道:“你怎么没去上学?”

互相行礼、见礼后,唐伦道:“先生病了,放我们一天假,我们就来大相国寺玩。”

其实是来大相国寺凑热闹的吧?崔可茵腹诽着,也不揭破他。

一道明亮的视线落在崔可茵身上,待崔可茵望过去时,那人露出一口大白牙,冲崔可茵笑。崔可茵见是一个身着竹青色宝瓶纹杭绸直裰的青年,约摸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站在唐伦身左,应该是同窗。

姜氏叮嘱唐伦几句“不要贪玩,早点回家。”的话,就放他走了。

礼过佛,用过非常有名的斋菜,两人在知客僧的引领下去了歇息的耳房。

耳房收拾得很干净。知客僧没口子的道歉,说来的人实在太多了,抽不出更好的房间,怠慢了夫人、小姐。

确实到处都是人,也不知大相国寺香火一贯这么鼎盛,还是最近香火才突然这么好。

服侍姜氏歇午觉,安排好护卫、服侍的丫鬟,崔可茵带了紫兰和绿莹到外面走走。

走没一刻钟身上便有细汗,绿莹道:“小姐,您这是要到哪里?”

树木浓郁,可蝉鸣声声,吵得人心烦。

崔可茵道:“随便走走。”

只是想看看大相国寺的景致,并没有明确想去哪里。

“小姐,您看。”紫兰指了指远处的山,道:“上面有人呢。”

站在屋檐下能望见不远处山上的亭子,亭子里一僧一俗,一老一少,两人坐在蒲团上下棋,旁边也是一僧一俗两个童子,蔚蓝蔚蓝的天空就在他们身后。

真是一幅很美的画卷。

崔可茵停住脚步,看了一会儿。

紫兰却道:“那个少年,好象是周公子?”

崔可茵定晴仔细一看,可不正是周持之?他怎么会在这里?

脚步匆匆,有人大步走来。

崔可茵转头一看,真是巧,李秀秀带了那两个丫鬟,也来到这儿。瞧见崔可茵,她的脸沉了下来,道:“崔小姐又迷路了?”

“没有。”崔可茵大大方方道:“午膳吃得太饱,走动走动消消食。”又做关心状:“李五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李秀秀不理,带着丫鬟走了。

“我们看看去。”崔可茵笑道:“她这是要去堵晋王吗?”

不知晋王长什么样子?

崔可茵带了绿莹和紫兰跟在后面,边走边高声谈论午膳吃的斋菜,大相国寺的景致。

李秀秀回头瞪了她们几次,每次崔可茵都说得更大声,绿莹更是凑趣,笑声不断。

走了三刻钟,来到山脚下,一条砌了青石板的小径蜿蜒向上,通往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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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秀转身,拦住了路,道:“崔小姐要去哪里?”

崔可茵挑眉,道:“北海的官房是你家的,大相国寺的亭子也是你家的不成?”

绿莹很大声地笑,道:“原来李五小姐出门带着官房呀。”

李秀秀气得倒仰,深深吸了几口气,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若不是绿莹站在崔可茵身后,她早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上午躲在树后鬼鬼祟祟偷窥,说出去不雅,现在可是光明正大的偶遇,崔可茵哪里会客气,道:“不是吗?那李五小姐怎么拦在这里?难道不知道好狗不拦路?”

血直往李秀秀脑袋上冲,道:“你才是……”

崔可茵打断她的话,道:“就算是恶狗也不该拦路嘛,这里可是大相国寺,不是你们定兴侯府。”

不要说绿莹,就是平时没有存在感的紫兰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又记挂着自身的职责,侧过身,以防李秀秀暴起伤人。

李秀秀气极,想冲上去和崔可茵掐架,又怕落在周恒眼里,成了一个没有教养的人。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探得周恒在这里和释佳大师下棋的。

“我还不知道崔小姐这么伶牙俐齿。”李秀秀很快克制扑上去掐住崔可茵脖子的冲动,双臂抱胸,冷冰冰道。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凶光全落在崔可茵眼里,崔可茵笑道:“多谢夸奖。你是要当好狗还是坏狗啊?”

其实她也不一定非上山不可,大伯母心心念念要踩李秀秀,她不帮忙怎么行呢。

李秀秀大怒,道:“你才是狗!”

“对,你才是狗。”崔可茵笑得越发迷人了。

两人在山脚下斗嘴,很快把亭子里的周恒和释佳惊动了,有内侍模样的人过来问:“谁人在这里喧哗?”

“公公。”李秀秀庆幸没有冲动的同时,,从中收受贿赂,这一趟下来,最少赚了几万两。”

送女参加宫宴的人家,哪个敢不向他行贿?谁敢保证女儿在宫宴中不会吃坏东西,不会迷路,不会众目睽睽中丢脸,不会说错话让太后不喜?

崔可茵睁着一双妙目睇他,道:“他如何拿你的亲事获利?”

周恒反问:“难道你三天后不参加宫宴?”

崔可茵可算明可算明白了,原来为着这个,大伯父才急匆匆回家和大伯母商量对策。

“应该不参加吧,大伯父、大伯母没跟我说这事。”崔可茵想了想,笑道:“估计王哲赚不到大伯父的银两了。”

“是吗?”周恒说不上失望,也说不上高兴,略略坐了坐,走了。

绿莹刚沏了茶来,粉彩茶盅还捧在手上,不由纳闷地问崔可茵:“他这是怎么了?”

崔可茵没答。

崔振翊果然报了个生病,内侍递上去,太后道:“身子骨也太弱了些,在家里好好养着吧。”

并没有要崔可茵病好靓见的意思。

崔振翊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

到底不是亲生父母,姜氏思来想去,生怕以后被崔可茵怨恨,还是找个机会跟崔可茵说这件事:“你大伯父的意思,皇室再好,不如找个妥当人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好。”

崔可茵表示理解:“大伯父也是为我着想。”

姜氏很是欣慰:“你能这么想就好。”

崔可茵没去参加宫宴,姚六小姐去了,来串门的时候说起李秀秀,笑得不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穿着十二幅的月华裙呢,还弹了一曲凤求凰。那又怎样,宴后,太后并没有留她说话。”

想来太后留姚六小姐说话了。

崔可茵道:“晋王可在场?”

“没有瞧见。”姚六小姐道:“太后和皇后,以及陈贵妃都到了。可笑李秀秀把皇后的风头都抢了,娘娘们怎么可能中意她?”

崔可茵不想说李秀秀的事,把话题岔到别处去了。

可是很多人都说定远侯为了把女儿嫁给晋王,送给王哲五千两,托他在宫中打点。

崔振翊摇头叹气:“王哲真是胆大包天,连这种钱也敢拿。”

崔可茵默然,在很多人眼里,晋王不及王哲有权势。仗着皇帝宠爱,拿捏亲王的亲事,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待周恒来的时候,崔可茵问他:“那天你去了吗?”

“去了。”周恒坦然道:“我和皇兄站在紫藤花后,看她们各种矫情。”

崔可茵打量他,见他并没有气愤伤心的样子,打趣道:“可见她们多么想与你缔结良缘。”

“是想做晋王妃吧?”室中空气陡然冷了下来,周恒寡淡地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崔可茵吩咐绿莹:“给王爷沏一杯大红袍来。”

周恒恢复漫不在乎的神态,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还记得他爱喝大红袍吗?

崔可茵也笑了,开玩笑道:“多少人想奉承王爷还没有门路呢,我能给王爷奉一杯茶,可是祖坟冒青烟。”

“你不用安慰我。”周恒道:“多少人认为我命不久长呢。不过,就算我死了,妻子也是王妃,享受皇室尊荣。”

这才是他的悲哀吧?

想想大伯父正是因为这个,不愿与他沾染上半点关系,崔可茵不知怎么安慰他好。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外面树上的蝉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鸣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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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过后,太后开始召赴宴的名缓靓见,语气和蔼可亲,多有赏赐。

靓见时说些什么,陆陆续续传了出来。不外乎是女红做得好不好,有没有读过书之类极平常的话。有心人却从中看出,这些也提到“小太监”,其实严格来说,他们都是内侍。

姜氏送崔可茵到西直门,看崔可茵下车,随张贺走向宫门,只觉天旋地转,要不是翠环及时扶住,她就摔倒在地了。

一路上,张贺回头看了崔可茵好几次,每次都见崔可茵目不斜视,规规矩矩地走着,每一步的距离跟用尺量过一样。

“果然呆呆的。”他小声嘀咕。

到了坤宁宫,太后马上传见。

待崔可茵行礼直起身,太后细细看了一回,道:“女红如何?”

崔可茵双肩自然下垂,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垂下眼睑,吐字清晰道:“民女不会女红。”

“不会女红?”太后笑道:“听说你自幼失怙恃,可是崔夫人没有教导你?”

殿中便响起一片轻笑声。

崔可茵动也不动,依然垂着眼睑道:“家祖母悉心教导,民女愚笨,没有学会。”

祖母说过,藏拙很重要。太后既然与卫贵妃有隙,自然不希望卫贵妃的儿媳妇聪慧过人。

太后心情大好,道:“可曾读过书?”

“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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