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77年就这样过去了。
一杯酒下肚。
公元前676年也来到了。
秦国由于讨伐“三戎”取得胜利,国土面积快速增加,诚如芮伯万分析的那样,转入新年之后,秦国确实停止了东进的步伐。除了因为战线太长,兵力不足的原因之外。
还有有一层意思,那就是秦国还没有想好究竟要向哪个方向出兵?
向北已经打到了黄土高原的南部边沿,再向北那可是一望无际的山脉。
看来还是不去的好!
向南又是巍峨高耸的秦岭,根本没有攻打的可能性。
看来只有向着东方进军了。
可是秦国以东又都是周王室的属国,秦国还没有想好将以哪种方式向东方的周王室属国进攻。
毕竟,芮国、梁国、矢国以及镐京等等,与秦国一样,大家都是周王室的属国,秦国要向吞并人家,除了实力上的差距之外,还有道义上的谴责。
于是乎,劳累了一年的秦君赢嘉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暂时停止了东进的步伐。
他需要好好理一理思路。
开春,又是草长莺飞的美好时节。
既然没有想好进攻的办法,何不把现有的土地巩固一下,于是乎,秦君赢嘉带着太子赢恬、公子赢载,以及大臣季子、将军赵骥等人前往秦国各地进行巡查。
比起行军打仗来,巡查各地可就是一件非常轻松自如的事情了。
秦君赢嘉的人生迎来了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从西边的陇山开始沿着灵山、老龙山、一路向着东边的黄龙山巡查过去。
满眼望去,过去戎狄的草场上,已经有秦国的百姓开始种植庄稼,这令赢嘉甚是满意。
偶尔,也会有少许的戎人在秦国百姓的周边试探着放牧。
对于这些抱着投机心思的翟戎人或者镕戎人,秦君赢嘉的队伍给予了无情的打击。
让他们明确,这些地方已经贵秦国所有,他们将永远不能再染指这些地方。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
等到秦君带人回到雍城的时候,春天已进入到了尾声,夏天也即将到来。
这一年注定将是不平凡的一年。
刚进入四月,天气就开始热了起来,炽烈的阳光照耀在秦山渭水之上,往日水草丰茂的渭水也在阳光的炙烤下显得瘦小了许多,欢快的河水变成了涓涓细流,蔫蔫的流过秦国大地。
太热了。
原本这个时候还穿着夹衣的秦人不得不脱去夹衣,穿上了单衫。
秦都大郑宫。
秦君赢嘉焦躁不安在宫内转来转去,才刚刚是早上就已经热的出奇。
“今年怎么这样热?”赢嘉焦躁不安的问身边的太子赢恬。
一年中的这个时候,正是庄稼成长最关键的拔节时候,需要雨水灌溉。可是如此炙热的天气,庄稼如何生长?而过庄稼受到了损伤,百姓来年的生活,又在那里着落?
作为一国之君的赢嘉岂能安心。
“君父,面对这样热的天,群臣也很无奈,纷纷要求祭师祈求上天降雨。”
“情况如何?”
太子没有回话。
情况还能咋样?炙热的天气已经告诉了结果。
见太子不说话,秦君赢嘉自然知道什么意思,“有没有什么可以补救的办法?”
“这需要问问祭师?”
“你现在就去把祭师给我找过来。”赢嘉着急的说道。
祭师很快就进来了。
“下臣见过国君!”
 p;“祭师,你说说这么热的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地尸横遍野,孤魂野鬼太多滋扰了上天的安宁,上天有意惩罚秦人。”
听完祭师的解释,秦君沉默了。去年以来,秦地的战斗确实是多了些,说是尸横遍野实不为过。
“如何将功补过?”
“唯有国君亲自祈求上天宽恕秦人,兴许上天会给秦地降下甘霖。”
“你的意思就是国君亲自求雨?”
“也可是这样说。”
“好,只要能够下雨,那寡人就亲自登台求雨,解万民之忧。”秦君赢嘉爽快的说道。
事不宜迟,秦人赶紧在雍城东门外搭建土台,并在四周插上招雨幡。
午后,烈日正盛。
身穿白色长袍、披散着头发,表情严肃,神情庄重的秦君赢嘉带领着文武百官,顶着火一般的太阳来到土台前,这里已经跪着成百上千的百姓。
“请国君登台求雨-----”祭师高声喊道。
秦君脱去鞋子,赤脚踩在火一样的大地上,一步一步登上土台。
越往上走,秦君越感到大地的滚烫,他的脚下好像生了火一般,火辣辣的;四周空气也像着了火一般,拂在身上如针扎一样。
还没有走上土台,赢嘉已经是大汗淋漓。
本来很短的一截路,赢嘉却觉着十分的漫长。
走上土台,赢嘉在正中间双膝跪下。
在膝盖接触在地面上的那一刻,秦君立即感到两只膝盖突然间被烫着了一般。
如此热的天,莫要说是庄稼,再过几天人都会被热死。
“万能的上天,秦国君赢嘉诚心祈求您念及百姓的辛劳,快快给秦国大地降下甘霖;若秦国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全是赢嘉一人之错,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人,切莫要加害秦国百姓。”
说完,秦君赢嘉长跪在土台之上。
见国君跪下,台下的百姓也跟着祈求起来,“老天爷,求求您,快快降雨吧--”
烈日继续炙烤着秦国大地以及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当然包括正在求雨的秦君赢嘉和台下跪着的百姓们。
半个时刻之后,赢嘉再次直起腰,向上天祈求一次。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天上的太阳越来越毒,快把台上的赢嘉和台下的百姓们烤熟了。
几个时辰过去,天空一点变化都没有。
“上天啊!你为何还不给秦国降雨。”赢嘉望着明晃晃的太阳,嘴里默念道。
太阳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般,虽然秦人不断的求他,但他并不为所动,继续把自己的光和热洒向秦国。
此时的赢嘉在火一样的阳光炙烤下,豆大的汗珠子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身上的衣服先是被汗水浸湿,再接着有被阳光烤干。
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上天,你就惩罚我吧。”赢嘉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小到他自己都快听不到的程度。
既然他自己都快听不到了,那样高的上天岂能听到,继续向大地释放着他的光和热。
“上天,下雨---”赢嘉嘶哑着嗓子喊道。
随后他的身体向前一歪,倒在了火一样的大地上。
“快---,国君晕倒了---”
台下的官员和百姓赶紧冲上土台,抬起国君就往城里跑去。
此时,土台上的招雨幡,慢慢的晃动起来。
“快看,刮风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众人抬头向南边望去,只见云层开始在南边的秦岭方向聚集,一点一点的变厚,风也开始沿着渭水慢慢的吹过来。
真的要下雨了吗?
雨并没有下下来!
只是在秦国的大地上滴了几个点之后就草草收场了。
可是这场求雨却把一个人害惨了。
他就是秦君赢嘉,炽烈的阳光把原本就受过伤的赢嘉给晒休克了。
等到郎中把他救过来的之后,赢嘉静静的躺在大殿内的竹床上,望着殿外明晃晃的阳光,只觉着刺眼。
“拿水过来,寡人口渴。”
宫女们忙不迭的跑过去端了一盉hé,春秋盛水的器皿水过来。
秦君抓起盉咣当咣当的喝了起来。
他实在是太渴了。
一通狂饮之后,秦君赢嘉终于不觉着口渴了。
他倒头在竹床上躺下来,背后的虚汗直冒,不一会儿就把身后的衣服湿透了。
“君父,秦地大旱,各地官员纷纷上书,呈报灾情。”太子赢恬疾步匆匆的走进大殿,向秦君赢嘉禀报道。
秦君静静的躺在竹床上,一动不动。
“君父---”赢恬有轻轻的叫了一声。
秦君没有动。
“君父,您在听吗?”赢恬以为父亲睡着了,再次问了声。
赢嘉微微睁开眼,“听着呢,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天要大旱我又何能?”
“这?”赢恬知道,父亲为了求雨把自己的命都差点打进去,还是没有下一丝半点的雨。现在就是把这些问题禀报给君父,他又能如何?
赢嘉看出了赢恬的无奈,“你先派人前往各地查看一下灾情,也算是对当地官员的一种安慰,总不能人家把情况向咱们汇报了,我们不采取一点行动吧。”
“诺---”
赢恬下去安排人员前往秦国各地查看灾情了。
几天过去,派往各地的使者陆续赶回雍城。几天时间,所有派出去的使臣无不被炽烈的阳光晒得又黑又红。
“国君,今年实在是太热了,臣还没到岐山,就被晒得脱了层皮。”前往岐山的使臣连声抱怨道。
听着这些使臣的汇报,秦君赢嘉心中明镜似的,看看屋外明晃晃的太阳,不用说什么都知道。
“各地的百姓如何?”
“百姓们顶着烈日,提着罐子从河里舀水给庄稼浇水,老人孩子都上场了。”前往西犬丘的使臣禀报道。
“你们去的那些地方也是这样?”秦君赢嘉转头问其他几个使臣。
“都是这样。”
突然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秦君赢嘉的心头。
“这么热的天,老人和孩子都上到地里去浇水,难道就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人死伤?”
在座的使臣面面相觑,其实秦国各地已经有好多的人都热死了在地里了,可是当地的官员们为了保住最后的收成,还是命令所有的百姓全力抗旱,谁都不允许呆在家里乘凉。
见国君问起,使臣都不说话了。
“快说,有没有死伤百姓,死了多少?”已经很虚弱的秦君赢嘉终于发怒了,对下面吼道。
除了派往黄龙山的使臣没有赶回来之外,其他的使臣都在这里。
但是谁都不愿意先说。
秦君支撑着坐起身,指着岐山的使臣道:“你说,岐山死了多少百姓?”岐山乃是秦国的富庶之地,从岐山到雍城乃是一马平川的渭水平原,秦国的粮食大多集中在这里。
岐山使臣躲不过了,只好起身说道:“六十岁以上的老者死了大约一百人,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大约有二十人,成年人不足十人。”
“什么?百姓都晒死了,还抗什么旱,这帮蠢猪一样的官员。”赢嘉气愤难当,捂着胸口痛苦的再次躺下。
“陇山一代的百姓也死了不少,老人大约有六十人,成年人十多人,孩子五六人。”
“西犬丘也有死伤……”
秦君赢嘉虚弱到了极点,他已经听不清楚身边人的声音,转过头望着屋外炽烈的阳光,眼前一片光明。
&在这片光明里父亲秦宪公向他走来。
父亲---
他还是那样的英武,那样的年轻,那张脸上永远都挂着二十一岁的笑容。
“君父---”秦君赢嘉轻轻的叫了一声。
听见秦君赢嘉的叫声,秦宪公惊恐的望了他一眼,倏地一下不见了;他的身后秦国死去的将士们拖着病残的身体走进了大殿,他们表情痛苦,缺胳膊少腿,个个脸上都是痛苦的表情,伸着手向秦君赢嘉要着什么?
他们的嘴里屋里哇啦的喊着说着,可是一句话都听不清楚。
所有的人都伸出手来,向秦君讨要着,讨要着。
秦君赢嘉下的直往后退,“别过来,别过来---”
“国君--,您这是怎么了。”曹叔摇了摇秦君。
赢嘉醒过来了。
“曹叔---”秦君的声音很轻很轻。
“微臣在。”
“你去拟诏,让各地官员停止这种白天抗旱的做法,既然庄稼已经保不住了,不能再把百姓也折磨死。”
“诺--,微臣这就去办。”
曹叔走后,秦君赢嘉一一望着下面的使臣,“黄龙山的使臣怎么还没有回来?”
殿下的使臣又一次不说话了。
秦君的目光集中在太子身上。
“君父,前往黄龙山的使臣已经死在半路上了。”既然已经躲不过了,赢恬实话对秦君说道。
既然沿着渭水的关中流域都干枯到了这种程度,更何况本来就缺水的黄龙山地区,说不定百姓早就渴死了。
秦君赢嘉扭过头去,豆大的汗珠子和着泪水落下。
他已经太累了,没有了发脾气的勇气和力量。
连使臣都热死了,更何况那些顶着烈日抗旱的百姓。
不一会儿,曹叔就把诏令拟好了,“国君,诏令拟好了,我给你念一下。”
秦君摆摆手,“不用了,你去吧太史叫来。”
“诺---”
太史很快就进来了,“微臣参见国君。”
“太史,今天是什么日子?”秦君赢嘉莫名其妙的问道。
“今天是庚日。”
我国古代用天干、地支合并记载时间。天干的数字有10个,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gui。地支的数字是12个,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是夏至后的第几天?”秦君再次问道。
“是夏至后的第三个庚日。”太史答道
“嗯---”
随后,秦君轻声说道:“从今天起在秦国历法中设立一个伏日,要求所有的百姓、牲畜等等从即日起都要藏伏起来,尽量减少出门活动,以后每年如此。”
“伏”表示阴气受阳气所迫藏伏在地下的意思,就要潜伏一段时间,“潜伏”就是“伏”的本义。
“这?”太史愣住了,“国君,周王室的历法上从来没有这样的规定。”
秦尊周礼,所有的历法、礼法等等都要遵从周王室的规定,秦君突然要求在秦国的历法中增加这么一条,还真是第一次,太史当然拿不住了。
“切莫要管它,你只管添加就是了。”
“诺----,微臣请问国君,设立伏日需要多长时间?”
既然要设立伏日,总不能是一天吧。
“你推算一下,看看这样的热天能持续多长时间?”
太史推算后说道,“少说也得三四十天吧。”
“那你就把伏日设为三十天。夏至后第三个庚日开始为头伏初伏,第四个庚日为中伏二伏,立秋后第一个庚日为末伏三伏,头伏和末伏各十天,中伏十天或二十天,虽天气而定。“三伏”共三十天或四十天。”
“诺---”
自此中国的历法中出现了“三伏”这一说。
伏日设定了,百姓们可以不用出门,不用到田野里去暴晒。
但是闷热的天气还照样继续。
天实在是太热了----
呆在家里就算是一动不动,背上的汗水还是不断的滴下。
好多人都处于一种虚脱的状态下。
田野里,树叶是扭曲的、河水是枯萎的、大地是裂开的,动物们则趴在阴凉处一动不动。
傍晚的时候,天气稍凉,雄鹰从秦岭里飞出,冲上天空,雄视下方,它知道这样的天气,一定会有更多的动物死去,它该觅食了。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
若任由天气继续热下去,不需要敌人攻打,秦国也会自己灭亡。
秦君赢嘉艰难度日。
闷热的天气使得原本就已经很虚弱的他更加消瘦,豆大的汗滴不住地滑落在地。
更为不幸的是,急火攻心,他的伤口又复发了,殷红的血从秦君赢嘉的胸前流下,再顺着竹床滴落在地上。
他再次休克了。
傍晚时分,太子赢恬走进殿来,只见父亲脸色煞白一个人静静的躺在竹床上,胸前的白色衣服已经染红,床下是一摊殷红的血色。
“快---,快请郎中来这里。”赢恬怒吼道。
在一边乘凉的内侍们,早就昏昏欲睡,听到太子的喊声,吃惊的跑出门去请郎中。
不一会儿,郎中喘着大气跑进大殿。
一看秦君赢嘉的状态,傻眼了,直接愣在了那里。
“你快看看。”赢恬见状对郎中命令道。
“太子,国君这……,小人怕是救不了啊!”郎中还没有上前施救,先打了退堂鼓。
“快去救,不然我杀了你。”赢恬知道他要说什么,上前一把抓住郎中的领口怒吼道。
郎中吓坏了,赶紧上前施救。
郎中一点一点的揭开秦君赢嘉身上的衣裳,血已经与衣裳凝固在了一起,稍微一用力,就会伤到伤口。
但秦君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衣裳揭开,赢恬看见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还在缓缓流出。
郎中用嘴把伤口边的血吸干,趁着新的鲜血还没有流出的间隙,赶紧给秦君上了药,再次包扎好伤口。
“太子,如此热的天,伤口最容易感染。小人已经尽力了,若伤口再次崩裂,那就请太子杀了小人。”郎中正色对太子说道。
他知道,夏天伤口感染,无异于要命;若在此崩裂,就是神仙也救不了秦君。所以他很直接的把结果告诉太子,下次再崩裂的话,那你就杀了我,别再让我救了。
秦太子赢恬点点头,他当然知道父亲的病情,若真的再次崩裂,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不敢想下去。
送走郎中,赢恬望着一动不动的国君,泪水早就布满了眼眶。
“君父,你一定要活过来,你才只有三十四岁啊!”
赢恬跪倒在秦君赢嘉的床前,默默流泪。
父亲这一生真的是太苦了,爷爷死那一年父亲只有五岁,才刚刚懂事,可是不久奶奶也因为悲伤而去世。从此他便失去父母的爱护,在兄长的带领下东躲西藏,在惊恐中一天天长大。
后来,随着秦国形势的发展,伯父一个一个离世,最后秦国的重任落在了他的肩上。
这是多么沉重的担子啊----
父亲就这样一个人默默的扛起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诉苦过。
当上国君的日子并没有让他过上幸福上幸福的生活,由于连年战斗,母亲也在惊吓中早早过世,从此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册立过君夫人,而是一个人独自承受着秦国的一切。
现在他终于累到了。
太子赢恬斜靠在父亲的床前,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但炽烈的阳光照耀了一天,傍晚时分,依然很热。
他晕晕乎乎的睡着了。
睡梦间,他感到有人在摸自己的头,轻轻的,似母亲的手,那样的轻柔。
赢恬抬起头,看见君父正怜惜的望着他,眼神里满是爱意,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头上。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醒了。
“君父,您醒了。”赢恬轻声说道。
“嗯---”秦君赢嘉微笑道。
“我以为……”赢恬本想说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可是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只好尴尬的笑了。
“君父命大,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只是这天气太热了,我实在是受不了。”秦君赢嘉疲惫的说道,汗水一点一点从他的头上滚落。
赢恬抬起衣袖,替君父擦去脸上的汗水。
可是刚刚一擦去,又有汗水随之涌出。
父亲实在是太虚弱了----
“天气确实是太热了,要不问问祭师,看有没有办法解决。”赢恬征询道。
“也好---”
祭师是上天的使者,既然上天要惩罚地上的人们,人们也只好求助于祭师们。
掌管祭祀的祭师被请到了这里。
“祭师,你说说如何才能躲过现在的闷热?”见祭师到来,秦君赢嘉问道。
“杀狗以祛除湿热。”祭师坚定的说道,看来面对这样的天气,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杀狗?”
“对,杀狗。热毒时间一长就会产生蛊,若不及时规避,还会生出邪气和厉鬼;到那时将会是秦国的一场大难。”祭师说道。
秦君与太子大惊。
邪气与厉鬼都是当时人们最害怕的东西,当然不能让他们出来。
“若要避免厉鬼生出,唯有以狗血撒地,方可祛除。”祭师说道。
狗是人类的朋友,自从驯化以来,一直忠心耿耿的跟随着人类,从无背叛。现在秦国为了祛除热毒而要杀狗,秦君有些不忍,毕竟要杀狗祛热,那可不是一只两只狗就能解决的。
“需要杀多少只狗才能规避这场灾难?”
“视情况而定,若要彻底规避,最好每家每户都撒上狗血,实在没有那么多的狗,至少每一条街道都要撒上狗血才行。”祭师语气坚定。
“这么多?”秦君知道要让秦国每一座城池、每一条街道都撒上狗血,没有成百上千只狗,是拿不下来的。
“国君,为了保住人的性命,必须杀狗来换取。”祭师补充一句道。
狗命换人命,放到谁都会做出选择。
“那就杀吧。”说完秦君再一次重重的躺在床上。
对于春秋时期秦国的狗来说,公元前676年的这个夏天无疑是一场浩劫。
一夜之间,整个秦国的大街小巷,人们像疯了一样追逐着平常与人关系密切的狗,追上之后,当街将其杀死,随即将狗血淋在自己家的房前屋后。
滴完血,还要把狗的尸体挂在自家的门楼上,这样他们就不用担心厉鬼进屋了。
经过这场屠杀,秦国大地很少能够听到鸡犬之声相闻了。
可是,天气真的慢慢凉了下来。
不过这样的好天气秦君赢嘉却享受不了几天了。
秦都雍城。
天气慢慢变凉,秦国大郑宫也开始由过去的闷热变得凉爽中带着一点冷清。
秦君赢嘉静静的躺在这里,时不时睁开眼望望窗外的风景。远处就是秦岭,树木葱翠,高耸入云。
窗外时不时有鸟儿飞过,留下一两声清脆的叫声,旋即飞走。
秦君赢嘉默默的望着窗外,思绪万千。现在秦国遭受了多年不遇的大旱,好多事情需要他来处理。
可是他却没有这个精力了。
现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
“太子在哪里?”躺了半天,秦君赢嘉意识到太子赢恬今天还没有过来看他,于是问道。
“太子去岐山督促秋天的播种去了。”
“哦--”
夏收已经错过,秋天的播种可不敢再有所耽搁了。
看来赢恬把什么都想好了,这多少让他感到欣慰。
“扶我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秦君赢嘉想起来转转,躺的时间太久了,他的后背有些酸痛。
“国君,您的伤不宜动啊!”内侍上前劝道。
“胡说,快扶寡人起来。”秦君有些恼火,对内侍喝道。
虽然内侍知道国君的病情不宜动,但他们也不敢不听国君的话,只好扶他起来。
在内侍的搀扶下,秦君走出宫,缓缓的登上大郑宫的前面的平台。
站在这里,可以远望秦都周边的一切。
站稳后,秦君赢嘉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他太熟悉了。
秋日的清凉,让秦地的山山水水都显得那样安静和谐,如最美妙的音乐一般。
深深的吸上一口气,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油然而生。
田野里百姓们在匆匆忙碌着,夏日的庄稼都已经旱死,秋天如不及时播种,来年的生活可就困难了。
望着这里的一切秦君赢嘉眼眶湿润了。
最后,他的目光转向了东方。
东方---
东方---
那里是他毕生为之奋斗的方向。
若上天再给他十年时间。
他一定要扬鞭勒马在大河之滨,望一望那白浪滔天的河水,听一听惊涛拍岸的巨响;
如果上天能给他二十年时间,
他一定要率军突破大河天险,看一看那中原大地的诸侯争霸,挥刀杀一杀他们的锐气,让他们都知道,在这西垂之地,还有秦人的声音和铁骑。
可是?
可是他能吗?
秦君默然。
“前面是哪里?”秦君赢嘉望着辽远的东方问道。
“是东方,国君。”内侍答道。
“东方,记住这个方向是东方,那是秦人的方向。”秦君赢嘉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却充满了力量。
内侍们吃惊的望着国君,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话,谁都知道这个方向是东方,为何国君还要多问。
难道国君已经糊涂到连方向都辨认不清了?
起风了,宫外有些冷。
“国君,回吧,要起风了。”内侍劝道。
秦君没有动,他继续站在平台上,凝望着东方。
太子去岐山督促播种了,也该回来了。
怎么还看不见他的身影。
秦君赢嘉眼巴巴的望着东边,此时他多么希望孩子能够出现在他的眼前。
可是,孩子一直没有出现。
风越来越紧,吹的衣裳随风摆动。
“国君,快回吧;您的身体受不了风寒。”内侍再次劝道。
秦君望了一眼身边的内侍,轻飘飘的说道:“难为你了,已经没有必要了。”
内侍这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秦时候,秦君胸前的衣裳已经染成了红色。
他的伤口再次崩裂了。
内侍们吓傻了。
“快---,快扶国君回宫----”
“快---,快请太子回朝----”
“快---,快请郎中进宫----”
……
听着内侍们慌张的喊声,秦君赢嘉的脸上露出一丝凄惨的笑。
他知道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不由国君分说,内侍们抬起秦君撒腿向宫里奔去。
此刻的秦君像孩子一般,任由内侍们抬起,向宫里跑去,他已经没有太多的精力说话,更没有力气反抗。
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远处的秦岭、远处的渭水,还有越来越模糊的东方。
他真的心有不甘啊!
不一会儿,太子、公子、郎中、大臣等等都快步来到了宫里。
郎中已经替国君包扎好了伤口,但是伤口的周边已经化脓,即使包扎了,还有脓血不断的流出,但是郎中也已经无计可施,也只能如此了。
“君父---”太子赢恬上前轻轻的叫了一声。
秦君赢嘉睁开眼,望着身边的人们,“你们都来了?”
众人上前对国君默然点点头。
“恬儿,为父将不久人世,秦国的重担就交给你了。”秦君赢嘉拉着太子赢恬的手,轻声说道。
赢恬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君父,您还年轻,千万别这样说,您一定要好好的活下来。”
“不可能了,为父已经三十多岁了,比起你爷爷来,我已经活的够长了。只是这秦国才刚刚起色,我就要离开人世,有些不心甘啊!我走后,诸侯、戎狄、王室以及关中诸国定会有所举动,望你要谨慎行事,切莫要逞一时之强,误了秦国。”秦君赢嘉对太子赢恬说道。
赢恬含着泪重重的点头。
秦君摆摆手示意公子赢载来到他的身边,“孩子,你们兄弟三人就属你最聪明,为父走后,你一定好好辅佐你兄长成就大业,切莫要在自家兄弟之间争长论短。”
秦君赢嘉轻轻的摸了摸公子赢载的头,对他来说,每一个孩子都是他的心头肉,都是他最爱的人。
“孩子,你过来。”
最小的儿子赢任好来到君父面前跪下。
“任好,秦国的东边是哪里?”
“是矢国和镐京。”
“镐京的东边是哪里?”
“是晋国的西河之地。”
“那西河之地的东边是哪里?”
“是大河---”
父子二人一问一答。
听完小儿子的回答,秦君赢嘉瘦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抬起手也摸了摸小儿子的脸,“想不想见见大河?”
“想---”
“好,等你当上了国君,就带领大军杀向东方,去那里看大河,听涛声。好不?”
“嗯---”赢任好含着眼泪答道。
秦君赢嘉听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望着一溜跪着的三个儿子,秦君赢嘉凝重的说道:“孩子们,秦人命苦,秦国的担子更重,全靠你们了---”
孩子们早就泣不成声。
最后,秦君赢嘉的目光落在了大臣们身上,“诸位爱卿,寡人也拜托你们了,我走后,望你们忠心辅佐各位公子,寡人在天之灵也就安心了。”
曹叔等人跪倒在秦君面前,“我等一定竭忠尽智,辅佐太子。”
“既然这样,寡人就可以放心的去了。”
秦君赢嘉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轰隆隆---”
“轰隆隆---”
旱了大半年之久的秦地终于降下了一场久违的甘霖。
秦君去世了---
这一年他只有三十四岁,死后谥号“德公”,史称“秦德公”。
秦君薨hong了---
秦君真的薨了---
周王室对于各级人员的去世有着严格的规定: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秦国国君是诸侯,所以去世就称为薨。
矢伯听后,高兴的笑了,真没想到自己这位长得黑不溜秋的女婿不到一年之后就当上了秦国国君,他再也不用为矢国的安危发愁了;
镐京大夫虢仲听罢,平添了许多忧愁,秦君赢嘉的大军来到镐京城下时,没有进城,那是顾忌着王室的面子,可是这位新国君会怎样呢?他一点也拿不准,能不发愁吗?
梁伯听到秦君去世的消息后,轻轻叹了口气,辛辛苦苦与秦国的建立的关系就这样飘走了,看来还得重新来建立,真不知道这位本家好不好打交道;
芮伯万听后,冷笑道:“人说秦君命短,看来还真不假,秦国三代国君都没有活过我,哼---,看你秦国还能蹦跶几天?”说罢,芮伯万重重的咳嗽了几声,回宫睡觉去了。
别人就是别人,他们只从自己的角度想问题,从不会想到此时秦国太子赢恬的感受。
秦国大郑宫内,一身孝衣的太子赢恬正在为父亲守孝。依照周礼规定,父亲去世,一般要守孝三年。
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经大臣们合议,要求太子赢恬守孝三月即可。
现在是十月了,等到守孝结束,也就是来年了。
赢恬静静的跪在父亲的灵位前,默默的思考着。
已经是深秋了,父亲的死给秦国带来了久违的甘霖。看来秦国今年的秋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至少可以缓解一下夏收带来的不利。
窗外雨潺潺。
跪了好长时间的赢恬轻轻的起身来到窗前,凝窗而望。
雨声真好听啊!
滴滴答答,把人世间所有的忧愁都下得干干净净,让人产生无尽的遐想。
君父走了,把偌大的秦国留给了自己。
他能担起来吗?
他已经十八岁了,按说应该该担当一个国家的命运了。当年他的爷爷秦宪公只有九岁就担当起了秦国的重任,而今天的赢恬都已经十八岁了,对于春秋时期秦国的国君来说,已经不小了。
但当赢恬把秦国的所有事情担起来的时候,他这才觉着自己还是太小了、太嫩了。
这时,曹叔进来了,“太子,探马来报。”
“说吧---”赢恬没有转身,继续望着窗外说道。
“陇山、老龙山,还有黄龙山都发现戎狄南下放牧的影子,将军们请求国君示下。”
戎狄趁着君父去世趁机南下,这在赢恬的意料之内,不过现在正是秦国大丧之际,不宜出兵。
“知道了,告诉将军们,秦国正值大丧,不宜出兵,让他们耐心等待。”太子赢恬说道。
“诺----”说罢,曹叔便出去了。
虽然赢恬在曹叔面前表现的很镇定,但等曹叔走后,赢恬还是沉不住了,再次来到君父的灵位再次跪倒。“君父,你为何要早早离世,把这么大的秦国交给孩儿,孩儿真有些担当不起啊!”
说着说着,赢恬的泪水就下来了。
就在赢恬伤心之际,内侍上前对太子小声说道:“太子殿下,矢国太子求见,指明要见你。”
 矢国太子,就是姜晞的兄长姜渊。
对于这位大舅哥,赢恬去矢国的时候没有见到,但是后来却听说过不少。
从别人的嘴里,赢恬不但知道这位大舅哥贪得无厌,而且从一起初就看不起他这位秦国的太子,认为秦国出身低微,根本就不配矢国这样的传统国家。
既然这样,不知道今天他跑来干什么?
赢恬有些疑惑,而且还指明要见自己,看来他的用意不善啊!
虽然赢恬意识到了姜渊的来意,但人家已经来到秦国,而且还与自己有着亲戚关系,他还是摆脱不了,于是对内侍道:“你去告诉矢国太子,就说我重孝在身,不便见他,如果他有紧急的事情,就请他到这里来见我。”
这里可是秦德公的灵堂,赢恬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让姜渊知难而退。
“诺---”说罢内侍出门跟姜渊说去了。
没过一会,在内侍的带领下,姜渊走进了秦德公的灵堂。
上香祭拜完秦德公之后,姜渊开口了,“妻弟,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说。”
“兄长请讲。”
“嘿嘿,”姜渊笑了笑说道:“其实我不说你也明白,那就是你当年娶我妹妹的时候,说过你一旦当上国君,就要帮助我们夺下骊山以西,渭水以南的土地。此话可有?”
赢恬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好--,我就知道你妹夫是个讲信誉的人。你也知道我父年事已高,有些事情我还是不能不向你提醒一下。”
一听这话,赢恬的心中,就来气了,心想道“你父亲年事已高,但人家还是矢国的国君,你作为太子急什么,好像你已经是矢国的国君一样。”
但心里想是心里想,嘴上还是不能说出来,“太子尽管放心,只要是我说过的话,就一定办到。”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要问一句,什么时候能够兑现?总不能让我们一直这样干等着吧!你也知道,我父亲年事已高,可别让他老人家失望啊!”
这话这把赢恬给气着了,“既然我已经答应就一定会办到。你为何还非要问个时间吗?你说说我现在重孝在身,就是有心帮你,也无能为力。你先回去等吧,到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
姜渊见赢恬已经露出不悦的神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告辞。
等送走了姜渊,赢恬真是气的不行,早就听说过这位矢国太子的品行较差,今天一看果不其然。
此时赢恬想起了当年父亲就反对过他答应矢国帮他们占领土地。
今天想来还是父亲英明啊!
“哎---,人为何只有吃了亏才能成熟?”赢恬暗想到,要是自己当年有今天的思考,绝对不会向矢国做出这样的表态来。
赢恬默然,看来这只是一个开始,秦国今后的路还很漫长,他需要谨慎行事。
这一年冬天雪特别大,似乎要把夏天的干旱都补齐似的。
经过一个极其寒冷的冬天,公元前676年走到了头,这一年过得甚是清静。
过完年就是公元前675年了,正月初三,按照礼仪,秦国太子赢恬正式继位秦国国君,史称“秦宣公”。
为了与秦君赢嘉有所区别,书中将称其为“秦公赢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