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水此去的后果不是单纯的回与不回,但凡没有?百分百的可能,都只?是最?差的结果。
拒绝的理由其实很多?,但横亘的问?题却不能靠拒绝解决。
她们互相看了很久。
李素节亦在旁边看了很久。这是个她不能代替做出的抉择,只?有?昭昧自己可以开口。
终于,昭昧开口。
她问?:“你会回来吗?”
江流水答:“我会回来。”
两句话,短得似乎没有?任何意义附加,却沉沉地砸进空气。
昭昧笑了下。说:“你去吧。”
江流水在家中排行很小, 幼年时身边就总围绕着一群姊妹,而回忆中的母亲,很奇怪的, 总是隔着人海与她相望。
她的母亲是公主?,这是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至于知道她曾经征战沙场, 那又?是后来的事情了。姊姊们比她知道的更早,总在她耳边说起那段曾经, 说母亲如何在战场上与父亲相识,暗生情愫,此后得偿所愿,嫁入将?门。
她不?知道姊姊们都是从哪里听说的,后来?出了任府,发现满上京都是她们的传说, 其?中间或夹杂着不?和谐的声音, 说母亲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利益的捆绑, 但姊姊们听到时总要上前理论,最大?的证据莫过于她们恩爱甚笃。
和满上京都知道母亲与父亲的相识一样,满上京也都知道她们恩爱甚笃。
父亲别无伎妾,唯有母亲一人,二十年间生育十一个孩子,在众人眼中, 便是情深的最佳明证, 何况,伴随着年华逝去, 昔日少年步入人生中段,母亲的身材早因不?断生育而走形臃肿, 而父亲常年征战,练就一身硬骨,依旧风姿不?改,渐渐的,昔日的天作之合变成了一种残忍,从前有人赞他娶妻如此,后来?有人叹他娶妻如此,可父亲始终一心一意,便理所当然地,成了重情重义的人。
重情重义,他自?然是的。
甚至有时候,她自?己见到母亲笑意温婉地和父亲并肩时,都忍不?住想?,母亲究竟知不?知道旁人怎么议论她们。更多时候,她还会想?,面?前这个仪态端方而身材发福的女人,当年意气风发时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她想?不?到。
母亲也从来?不?说。母亲口中的,常常不?是父亲,便是某个姊姊兄长。
与心上人喜结连理、子孙满堂,是多少人对幸福的向往。
何况父亲府无伎妾,许多女子艳羡母亲有个如此优秀又?忠贞的郎君,操心的事?情还少些,幻想?她每日子孙绕膝、颐养天年。
她的性情自?小波澜不?惊,便是对母亲,很多时候也仿佛冷眼旁观。
见到母亲琐朝夕奔忙仍透着人生如意的餍足,她不?知道她是否享受天伦之乐,只?想?自?己绝不?要步这样的后尘。
所以,明知道即使流放北疆亦未必会死,可她不?要在旁人的监视下,在牢笼中度此余生。
她抛下姊姊们跑了,跑得那么坚决。
可现在,她又?要回去了,同样那么坚决。
昭昧答应了她,又?吩咐河图麾下的兰章带一队人马护送,离别当天,还亲自?来?送。
江流水行动多有不?便,亦为?此行增添了风险,可昭昧这番见她,一眼察觉:“你换了轮椅?”
“嗯。”江流水道:“这次的轮椅轻便些。”
昭昧退开两步,江流水领会,亲自?转着轮椅走了几步,的确,比从前的轮椅转起来?更容易。
“又?是赵称玄那个朋友?”昭昧问。
江流水点头。
“这样很好。”昭昧吐出一句。
江流水说:“我会把她们带回来?。”
昭昧道:“我只?要你回来?。”
江流水露出一丝清浅的笑,郑重道:“我会回来?。”
她将?这句话留给昭昧,又?留下一道背影。
看着她渐行渐远,李素节道:“还是会担心的吧。”
“……嗯。”昭昧应了一声。
她的情绪比李素节想?的更复杂。
任四死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但也只?是死板地记住,要到许多年后的现在去回味,才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久困后宫的母亲而言,逃离是她最大?的梦想?,可李益倚仗皇权,把皇宫锁得插翅难飞。
在这插翅难飞的皇宫中,唯有那么一类人,为?她搭建对外沟通的渠道——禁卫。
任四身为?任家四子,养在皇宫,半为?制约,也半为?能?力。他是禁卫的领队,也是她能?够接触到的最自?由的人。
长久的拘禁酝酿出一霎的疯狂。她想?逃。她也就那么做了。
可惜,依旧没能?成功。她曾距宫门咫尺,却从此远隔天涯。李益毫不?留情地将?她又?一次努力扑灭,非但灭任家满门,更是彻彻底底斩断她和外面?最后一丝关联。
从那之后,她身边连宦官也看不?见。
这真?相,除了死去的母亲,恐怕只?有她记得。连江流水也全凭猜测。
昭昧莫名生出一点怅然,望着远处那点影子,说:“可我也不?能?强留。”